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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市!”

    子受乘驾来了上林苑,勒令开市。

    有几个贵族子弟自恃身份,上前拜见,想劝谏纣王驱逐百姓。

    子受皱眉,看向殷破败。

    我不是说不听话就往死里打吗?今天这些人应该服服帖帖,而不是一开市就凑上来!

    殷破败知道自己没办好事,带着几个近卫上前,直接将那几个贵族打了下去,恶狠狠道:“开市了,扰乱市场秩序者,杀无赦。”

    子受厉色道:“你们都是朕选入宫中陪读的,若是这点事都干不好,就让家中长辈来收尸吧!”

    彭遵冷汗直冒,收尸....是真的。

    看那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近卫,他们是真敢下死手啊!

    彭遵走到甲丙号的摊位,侧头一看,那老妇人果然在身边。

    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百姓并不是服侍他们的,在纣王眼中,他们和百姓根本没区别,都是这处宫中市集里的生意人!

    “卖无心菜,卖无心菜咯!”

    老妇熟练的叫喊着,摊位上除了有无心菜,还有专门的杆秤。

    不一会儿,整个上林苑市集已经充塞着叫卖声。

    而贵族子弟们则具是颇有默契的一声不吭。

    要他们做生意,可以,要他们和百姓一样叫卖?

    喊不出口。

    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市井百姓一样?

    老妇看着彭遵半天没声响,好言道:“公子,你这就不懂了,想要卖出货物,不管别人想不想买,先得吸引他的注意,有的人也许本来不想买,但因为叫卖声看到了无心菜,看到菜的品质好,说不定就想买了。”

    彭遵瞥了眼,昂着头道:“酒香何惧巷深?”

    他摊位上正是葡萄酒,这些货物都是宫中提供,交由他们买卖。

    老妇无奈,自顾自的喊着。

    渐渐地,普通百姓以及御林军扮作的买家入了集市。

    子受也换了身衣服,身边还带着龙吉。

    刚入市,龙吉就被叫卖声吸引,她在凤凰山禁闭了不知道多少年,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后宫妃子很少去集市,龙吉是第一次亲自采买,立即便被热闹的市集吸引了。

    “卖无心菜!卖无心菜咯!”

    “我们去买这个!”龙吉拉着子受的袖子,直接往无心菜摊跑去。

    子受被拖着走,幸好里头还穿了皇袍作为内衬,不然得漏点。

    龙吉一脸憨态,问道:“老人家,你这儿的无心菜怎么卖?”

    老妇抬眼,一看,竟是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身份必然不凡。

    当下就有了心思,多半是宫中的妃子,这等妃子没有市井经验,出手阔绰,是最好的买家。

    于是她道:“三文一斤,十文三斤!”

    龙吉将子受拉到一边,悄声道:“老妇人说无心菜三文一斤,十文三斤。”

    子受点头:“是啊,她这是在骗人,奸商啊!”

    龙吉严肃的摇头:“并不是,如果我以三文的价格买三斤,那么三斤就只花了九文,而原本三斤要十文,这就相当于赚了一文,这个老妇人很良心。”

    龙吉分析的头头是道,子受一愣,乍一听,还真挺有道理。

    随即,他笑了。

    这年头商业刚刚兴起,人们没什么消费观,算数多半也不好,龙吉都是这水平,何况其他人呢?

    他看向故作姿态与热闹的市集格格不入的贵族公子哥们,妙啊!这些人铁定要赔!

    龙吉身上的蓝裙仿佛闪着睿智的光芒,她走到摊位前,花三文买了一斤无心菜。

    成功后,她脸上好似展开了一朵小白花,笑意写在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悦。

    女生喜欢逛街肯定是从很久之前传下来的,龙吉买完无心菜,又拖着子受在市集里逛了起来。

    子受很有耐心,龙吉漂亮倒是其次,主要是整个集市都是昏庸值,看着这些将不满写在脸上的贵族子弟就心情愉悦!

    而且这还不止,让贵族们自降身份在市集中买卖,只是第一步,等到第二天,可就不仅仅是不满了!必然生怨!

    老妇笑眯眯的看着龙吉离去,继续叫喊起来。

    又有好几个被套路的百姓与御林军。

    这就是小民的智慧,这样的定价方式,容易使买家产生智商上的优越感,刺激他们占小便宜,从而用正常价钱买无心菜。

    到了中午,彭遵饿了,作为一个有涵养守礼法的贵族子弟,即使饿了,也强行忍住,直到到了午食的标准时间,才离开摊位,准备去集市中寻些吃食。

    他找到了一处买羹汤的店,碰巧提前离去的老妇也在此,正端着一碗羹汤,大快朵颐。

    卖羹汤的是一个老者,彭遵上前问价,价格很低,估计是宫中做的羹汤,为了市集的完整性,方便众人饮食,特意设定的价格,只是交由老者买卖而已。

    彭遵感叹,纣王当真会玩,竟是在这上林苑中,开辟了一处供自己体验市井生活的集市,还办的有模有样。

    他将手放向腰间,一愣,手悬在空中。

    没钱。

    彭遵和同样过来的几个贵族子弟面面相觑,根本没钱啊!

    一早上他们都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没有出声叫卖,自然也没卖出东西,身无分文。

    彭遵讪讪回到摊位,却突然看到一个御林军在偷自己摊位上的酒。

    他连忙上前阻止:“呔!你这恶徒想干什么?!”

    “偷东西啊!市集中多有鸡鸣狗盗之徒。”

    彭遵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理直气壮的偷东西,急忙道:“快放下,那是我的货物!”

    他不确定丢了货物会不会被陛下责问,而且他打算自己喝点酒填肚子,怎能眼睁睁看着被抢走?

    “走开!”御林军丝毫不给面子,将彭遵甩了个趔趄。

    幸好鞋子做了处理,不然又要滑倒。

    彭遵急了:“你怎么不偷无心菜?”

    “她交过商业管理费,不能偷。”

    那是什么东西?

    彭遵一懵,御林军趁机将酒带走,见此他立即喊道:“既然市集中有鸡鸣狗盗之徒,必有抓捕的官兵,我这就找人来抓你!”

    听到这里,御林军的步伐放慢了,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呢?

    “陛下说人手不够,所以在这模拟的集市之中,我得身兼两职,既是官兵,又是贼人,你若是想交商业管理费,可以来找我。”

    彭遵看着御林军抱着酒,慢悠悠的离开,没有任何办法。

    继续卖酒吧,卖了钱能去买吃的,而且陛下说不定优待他们这些贵族子弟,会有专门的饮食供应。

    夕阳西下,彭遵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直到闭市的声音传来,他也没能卖出酒,更没有人送来吃食。

    他现在不想管什么礼仪,就想吃点东西。

    贵族子弟们多半如此,一天没能卖出货物,一天都没吃上东西。

    子受看着这些人,很是满意,大手一挥:“将他们今日的亏损记录下来,送到族中,让他们的长辈补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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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过去,彭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很快便沉沉睡去,想着第二天一早,有肉羹吃,便能补充体力,些许礼仪,在腹饥面前,算不得什么。

    我羹呢?

    可到了早上,没人给他送来所谓的早膳。

    老妇人倒是捧着羹,吃的畅快,她道:“公子,您昨天没有卖出货物,所以没有早膳供应,这上林苑市集,不养闲人。”

    闲人....

    彭遵不禁怒目而视,我堂堂彭家,贵族子弟,闲人?

    虽然平日的确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你一平民百姓竟敢说我闲人?

    可惜,他饿了一天没吃东西,怒目而视都没气势,老妇压根没察觉到。

    又开市了。

    百姓们昨日基本都卖了东西,吃了早膳,有的是力气,立即叫卖起来。

    贵族子弟们,则是极惨,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偷懒?不存在的,要是今天还卖不出东西,岂不是又得饿一天?

    跑是跑不了的,那些扮作买家的御林军,除了消费外,也是在监视他们。

    彭遵亲眼看到,一个偷偷离市的贵族子弟,是怎么被抓起来,又是怎么被挂到树上的。

    他死心了,毕竟一切都是纣王的命令,自己只要不被打死,家人就算听到了消息,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多,也就在背后说几句坏话。

    何况,纣王也有一个摊位,有时候还会大声叫卖,都这种地步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跳楼价,跳楼价,摘星楼那么高哟!特价大甩卖!”

    彭遵打了个激灵,他又听到了纣王的叫卖声,纣王似乎真的乐在其中。

    不少人被叫卖声吸引,凑上前去,询问价格。

    一问之下,一个陶壶竟要价高达九百九十八文。

    不是瓷壶,是陶壶啊!

    百姓家里都有,拿着酿果酒的普通陶壶!

    可....竟然有人买了?!

    “这是市集啊,市集里自然会有强买强卖。”

    老妇人看得乐呵,在一边絮絮叨叨的。

    而后方相、方弼带着管理市场秩序的御林军来了,彭遵在其中看到了昨天偷自己果酒的兼职贼人。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纣王看到御林军前来,竟然跑了。

    老妇笑眯眯道:“这是市集啊,扰乱市集秩序自然会被制裁,我们这些摊贩就只能跑咯。”

    彭遵一阵肝颤,这到底是个什么荒唐地儿?

    堂堂商王,天下之主,竟能干出这种事?

    彭遵感到身心俱疲,可惜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摇摇晃晃的,继续看着摊铺。

    这天,他还是没能卖出货物,身体都快到极限了,已经有不少没有底线的贵族子弟学着百姓一样,叫卖起来,只要能卖一件货物,哪怕买不起吃食,也有早晨的一顿早膳。

    第三天了,彭遵很精神,他想通了,肚子越发难受,贵族尊严他不要了。

    开市后,他早已没了先前贵族子弟的半分精神气,比市井小贩更像市井小贩,竭尽全力叫卖起来。

    彭遵又看见了纣王,今天纣王没有扮作摊贩,而是带着几个御林军逛着,揪出一个划水的贵族子弟,令人挂到树上。

    兴许那贵族子弟已经忍不了,竟是发起反抗,可惜徒劳无功,还是被挂在了树上。

    老妇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是市集啊,公子恶少仗势欺人,打架闹事都是常事。”

    彭遵若有所思,自己好像也是那样的人。

    子受很满意,他连续在市集里玩了三天,极尽昏君所能,看看那些贵族子弟心怀不满的样子,多半是成功了。

    明天得上朝,听听反应,把控全局,后天继续扩大战果。

    黄昏了,胆战心惊又饥火烧肠的彭遵,在闭市的锣鼓声中,松了口气。

    今天没有贼人骚扰,而且在他自降尊贵的叫卖下,成功卖出了一壶酒。

    兴许那人只是看自己太可怜,又或是纣王授意,为免自己饿死,但终归是卖出去了。

    赚到的钱不足以买吃食,但明早有一碗肉羹。

    次日一早,彭遵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看到寺人送来香喷喷的肉羹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哭了。

    一边的老妇还是站着吃,也许时至今日,她终于意识到了地位差别,除了偶尔在集市上说几句话,平日里都不会开口。

    显然,她也不明白纣王设立市集将贵族子弟招入的用意,所以心中畏惧,做事小心翼翼。

    彭遵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关注肉羹了。

    他闻到了肉香味,直勾勾的盯着羹汤上的热气。

    他先是深吸一口,将香味全都吸入鼻中,眼中透着几分犹豫。

    贵族之礼?一日两食?

    算了,在饥饿面前,都不要了。

    彭遵直接端起肉羹,大口吃着,

    呼……

    趁热,此时的肉羹和他的心一样滚烫。

    味道很好,彭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忍不住泪水,哗哗落下,落在碗中,仿佛多了些盐份。

    老妇惊愕的发现,原来贵族子弟吃饭的模样,也和庶民百姓没区别。

    她还以为这些公子哥都是修士,能辟谷不食呢!

    “真香!”

    彭遵吃完了,一点汤汁都不剩。

    他的眼眶还是红着的,微微有些抽泣,很难受,很屈辱,而且还是很饿。

    一碗肉羹肯定是不够的,他想吃更多,想彻底填饱肚子,只能在市集中买卖赚钱,可他对自己没有任何自信。

    他将目光放在了老妇身上。

    从前他是瞧都不瞧这老妇一眼的,心里只有鄙夷,市井之人,地位低下,一年四季也就一件衣衫,很脏很臭,没读过书,无知又愚蠢,地位就比奴隶高一点。

    可现在,彭遵发现,能让自己卖出更多货物的关键,就在这老妇身上。

    他是彭家精英子弟,这点智慧还是有的,纣王将他的宫室与老妇安排在一起,听相熟的公子哥们说,他们的宫室中也各有平民百姓。

    这说明,这些人,正是他们破局的机会。

    为什么同样在集市中买卖,这些百姓能卖出货物赚取钱物,每天吃喝不愁?

    因为他们掌握了正确的方法。

    百姓地位低是低了点,见识少是少了点,但也有可取之处。

    老妇发觉彭遵的目光,捧紧肉羹,可肉羹烫得很,不是饿极下不去罪,她便往里头吐了口唾沫。

    彭遵:.....

    良久,他才道:“老妇,这边坐,能不能教教我买卖的方法?”

    从前他彭遵高高在上,出行有护卫、仆人相伴,变着法讨好他,可在上林苑的市集中不同,吃饱肚子都得靠自己。

    老妇本身就是个嘴碎的人,平日里没事,就是和人聊聊天,消磨时光。

    在集市摆摊的时候,她就想找人聊聊,可彭遵不搭理她,贵族子弟的事她也不懂,所以最近一直很沉默。

    如今听彭遵问起做买卖的方法,眼中立即有了光彩:“公子你要是唠这个,老身可就有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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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家。

    彭家收到了一份账单。

    住宿费、进货费、摊位费、商业管理费.....

    这都什么玩意啊!

    而且每天都有,数额还不低。

    由于是宫中传来的,彭家家主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他随后派人出去打听消息,交钱可以,但他得知道自己儿子在宫里干什么!怎么莫名其妙欠上钱了?

    看着这些款项,难不成是如市井小贩一般,在做买卖?

    这成何体统?!

    三天,整整三天!

    一天天的账单送上门来,彭家家主吃不好睡不安,一颗心不仅悬,还乱晃悠。

    别的都是小事,他就怕儿子败坏贵族之名,贵族的名头,才是彭家立身之本啊!

    很快,他就探出了消息,纣王居然在上林苑中设立集市,雇佣了一群市井百姓,让百姓与贵族子弟扮演商贩,做起了买卖。

    不仅如此,还在上林苑连续玩乐三日,已经有不少贵族子弟被挂在了树上,导致他们渐渐学会了爬树。

    做买卖.....

    彭家家主这个悔啊!

    纣王当真无所顾忌,这哪是拉拢贵族,分明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贵族以名立身,让这些贵族子弟扮作小贩,在集市中大声叫卖,分明就是将这“名”扔在地上,使劲踩!

    彭家家主的夫人曹氏,是曹家家主的妹妹,听到消息后自是不断抱怨,甚至撺掇着彭家家主入宫觐见。

    纣王爱玩就爱玩,他们不敢说什么,可至少得把自家孩子捞出来,不能让名声尽失!

    传言越传越凶,宫中竟没有半分制止,如彭家家主这样不安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他们合计一番,走,入宫觐见,捞人!

    朝会上,百官先上奏这几日的消息。

    土方首领伊上斜已经入了朝歌,土方族人也与伯夷、叔齐汇合,开始修路,土方逃脱的大将与领军追击的苏全忠仍旧不知所踪。

    河东盐价依然居高不下,灌江口海盐价格则越来越低,百姓有盐可食,朝歌一地百姓更是做起了腊肉,但因为海盐有问题,无人称颂,只有贵族抱怨起盐价太高。

    西岐传来消息,据说伯邑考正准备入朝歌,探望其父。

    子受听得眉开眼笑,都是好事啊!再过一阵子,尤浑那边必然会有好消息。

    上林苑开市的事情,也有人上奏,引来朝臣争议。

    崇侯虎老神在在的站在列中,你们啊,还是不懂纣王的心思。

    商业乃强国之策,陛下在上林苑中设立集市,是想让贵族彻底为己所用!

    不过这些说辞在未见效之前,极为苍白无力,毕竟商业是个新兴的行当,谁也拿捏不准,所以崇侯虎也没出言。

    就看着以杨任为首的谏大夫们,纷纷劝阻,请求陛下废除上林苑宫市,毕竟民间的流言,是真的不好听。

    子受一边敷衍着杨任,一边想心思设立御史台,扩大喷子势力。

    杨任可谓最得他欢心的臣子,敢喷,会喷,这是所有臣子都没有的优点。

    得把这个优点发扬光大,设立御史台,让杨任带起一批言官,岂不美哉?

    反正之后还打算卖官鬻爵,多设立些官职没坏处。

    子受定了定神,望向舌灿莲花的杨任,一定得教出一批喷子来啊!

    “陛下,宫外有彭家家主、曹家家主、姒家家主、姚家家主等求见....”

    这些大贵族家中,基本很少有人会入朝为官,因为他们不需要。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是抗议来了?

    让陪读的贵族子弟去做生意博纣王一笑,的确太不地道了。

    子受道:“传……”

    几名家主入殿,山呼拜倒后,却又是支支吾吾难以出言。

    “卿等皆为国家柱梁,但言无妨,万万不可敷衍搪塞,若有劝谏之事,朕必然听从。”

    子受大气道,来喷我的?欢迎!

    几名家主站定,彭家家主出列,眼眶微红,道:“臣罪该万死,今日得下人上报,才知道臣子彭遵曾横行市集,调戏石矶道长,此乃大过!臣教子无方,这等逆子怎能伴读于陛下身边,臣只求将逆子带回家中,禁足三月,闭门思过!”

    果然是为了儿子的事!

    市集奏效!

    别看这彭家家主一口一个臣有罪,心里对儿子宝贝着!

    刚打听到儿子在做买卖尊严尽失,就来捞人了!

    接着,一边的曹家家主也一脸悲痛的样子,道:“臣的母亲有恙在身,心里甚是惦念孙儿,然而臣子曹贡在陛下身边伴读,还望陛下通融.....”

    曹家家主舍不得诋毁自家儿子,但说辞也是一套一套的。

    随后,姚家家主直接拜倒在殿上,直言道:“姚圭是臣幼子,平时将其视如宝贝一样看待,如今入上林苑宫市,臣.....”

    子受心中暗喜,看你们一个个这么在乎自己儿子,我也就放心了。

    放人是不会放的,只能继续把贵族子弟扔在市集里讨生活,才能勉强收割昏庸值的样子。

    不过给他们放个假,还是可以的。

    “嗯,朕亦为人父,知晓卿等不易....”子受抬眸:“令殷郊、殷洪明日入住上林苑。”

    “臣,谢.....”

    等等,不对啊!

    “陛下,陛下不可!”

    朝臣们劝谏起来,本以为纣王会看在贵族求情的份上,将贵族子弟送回去,开市集也就开了,谁还不知道纣王爱玩,可让进宫陪读的贵族子弟也做这买卖之事,实在说不过去。

    哪曾想,纣王不仅没有放人,还把两个皇子都送入了上林苑!

    两个皇子无论以后谁继承大位,都不一定有当今纣王这样英明神武深谋远虑,如果因此染上了贪玩的恶习,大商以后怎么办?

    子受挥挥手:“此事就这么定了,郊儿洪儿需要历练,诸卿不必担心。”

    荒谬!哪有用做买卖来历练继承人的?

    闻仲觉得相当不靠谱,俩皇子都是自己教出来的,眉毛一横,正要出言,却被崇侯虎死死拉住。

    崇侯虎一个劲的打手势,陛下让两个皇子做买卖,是在告诉他们先祖王亥的强国之道,别人不知道王亥干了什么,大商王室还能不明白?

    闻仲看到是崇侯虎,便停下了脚步,北伯侯有些眼力。

    之前驱逐土方时,就是他看出了纣王的用意,自己才设下疑兵之计,欺瞒了土方。

    那就先看看,反正才过了三日,再过些时日,如果真的没有所成,再强行上谏也不迟。

    子受又道:“七日,七日后朕给伴读子弟一日假期,让他们回家与诸卿团聚。”

    这一天假期,他已经盘算好了。

    七天已经足够让这些贵族子弟满腹怨言,回家诉苦告状的时候,就是怨气峰值。

    再经由众家家主之口大肆宣扬,贵族子弟继续在上林苑中做生意,昏庸值就成了!

    退朝后,子受来到了寿仙宫,殷郊殷洪算是不行了,得想办法把武庚弄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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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彭家家主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彭家家仆一字排开,在夫人曹氏的带领下,正在府前倚门相盼。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儿啊……”

    彭家家主听到仆人来报后,再也坐不住,走出了房门。

    彭遵从街角徐徐走来。

    我儿竟是走回来的?

    车驾呢?莫非赔了?

    彭家家主脸色苍白如纸,连代步的车驾,也给抵了,宫中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啊!

    一阵心绞痛,纣王怎能做这种事!

    连带着,他的呼吸都变急促起来,他这儿子是不成器,可也不至于遭到如此折辱啊!

    彭遵站定,纨绔气息少了许多,他瘦了。

    “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给我做饭去!”

    一开口,还是如以往那般,对下人颐指气使。

    彭家家主松了口气,还好,还是一样的口气。

    仆人们愣了愣,这个点儿有些不合时宜啊!

    他们倒是不在乎,可贵族老爷在乎!这是礼制!

    彭家家主看众人没有动作,大喝道: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遵儿说什么?”

    礼制?看看面前的儿子,瘦了这么多,明显在宫中没有吃好,还顾什么礼制!

    他万万没想到,纣王不仅让遵儿与市井小民一般做买卖,连饱饭都没得吃!

    来日定要请求入朝,好好说道说道!

    彭遵回了房间,四下看了看。

    这个花瓶不错,这个砚台不错,木雕不错,玉圭不错,这套衣服也不错,还没穿过....

    打开窗一看,田不错,再往远些看看,山也不错。

    “儿啊,为父.....”彭家家主推门进屋,正准备和儿子寒暄寒暄,可一开门,就是一惊。

    “遵儿,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彭遵的床榻上堆满了珍宝。

    “卖了。”

    听到彭遵的淡然答复,彭家家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还不够啊....对了,父亲,家里的地,城外还有几处山林也是彭家的,都卖了。”

    卖了...

    彭家家主忧心道:“遵儿,你缺钱花了?瓷瓶玉器这些没什么,都是小物件,田地山林可都是祖宗之遗啊!若是卖了,我们彭家也没了立足之物....”

    “卖了卖了,父亲,这其中弯弯绕绕很难说,听我的,卖了准没错。”

    彭家家主眼眶红了,儿子进了趟宫,不仅受到折辱,就连这脑子也坏了,多半是挨打了啊!

    “遵儿,彭家可是朝歌贵族,若是做了这种事,其他家族都要笑话我们,田地不能卖,一卖,彭家就败了!”

    贵族除了名,就是靠着祖产安身立命,买卖田地,只有落魄贵族才会干,败家子都不敢这么做。

    彭遵满不在乎道:“谁敢笑话我们?他们家一样得卖!”

    莫非....

    莫非是纣王授意?要剥夺贵族的田产,让贵族成为刀下鱼肉?

    太过分了啊!

    这时一个家仆来通报饭已经做好,彭家家主看着瘦了许多的彭遵,心中又软了:“遵儿,先吃饭,先吃,这几天都没吃饱肚子吧?”

    上了桌,曹氏便哭了起来,泪水涟涟:“我儿,我儿……瘦成了这个样子,还嚷嚷着要卖田地,这哪里是去伴读,分明是作践他啊!老爷,明日进宫面圣,让遵儿别去伴读了,我彭家....”

    “我彭家受不起这等恩德啊!”

    卖田卖地,那就是在挖彭家的祖产!

    彭遵筷子一放,猛一拍桌:“不行,明日我就得回上林苑,我那酒还没卖完。”

    彭家家主颤抖着手,儿子,竟是做买卖着了魔?!

    “遵儿...你竟......”

    “如今不同了,陛下继位,七年不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意识到一些事,我等豪门贵族已经不能如先祖一样,坐享其成。”

    彭家家主脑子发懵,儿子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细细想来,也有一定道理。

    纣王已经对诸侯出手,目的是强化皇权,那么贵族呢?

    那城外的山林,大半属于他们这些朝歌贵族,平民百姓不得擅入,这样一来,狩猎队少了多少食物来源?

    还有那田地,贵族手中的田地一多,百姓耕种的田地就少了。

    贵族享有着特权,所以一定对皇权有影响。

    “父亲,听孩儿一句劝,将山林、田地卖了吧!还有家里的青铜器,全都换成铜钱。”

    “这是为何?”

    彭家家主又听到彭遵提起,这次没有再冒然生气,也许彭遵在宫中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钱财,钱财才是我彭家立身之本,老祖宗的遗泽,已经不管用了,黎侯都能血溅九间殿,西伯侯如今还关在羑里,何况我们贵族呢?”

    “权柄是一时的,家财却可福泽数代。”

    彭家家主思绪纷飞:“此话怎讲?”

    “孩儿欲组建一支商队,走南行北,买卖货物,赚取钱财,陛下正遣人修路,虽然打压诸侯贵族,却也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一旦道路成型,商队便能在各地采买,父亲可知陈塘关鱼虾随处可捡?可知灌江口海盐贱如粟米?若是将这些货物运送至朝歌,乃至西岐,其中有多少利益?”

    “卖掉田地、山林,大量进购货物,并招募擅长买卖的百姓,因田地、山林卖出而空闲的奴隶,也要充入商队之中,商队少不得人。”

    彭遵已经做好了一切计划,经商,从事这新兴的商业,才是贵族的出路。

    在上林苑宫市的十几天中,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商业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他依旧看不起市井百姓,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的智慧。

    作为贵族,他着眼的不是一地市集,而是揽天下之货,要将商业做的更大。

    普通人无法组建商队,只有他们这种贵族有能力。

    商队缺人?贵族就是最大的奴隶主。

    商队缺钱?百年传承,现钱不多,卖些田地贵重物品就有了。

    要上下打点关系?朝歌贵族态度中立,无论哪一方诸侯都得给几分面子。

    曹氏出言问道:“你那表兄也是这么想的?”

    彭遵的表兄,就是曹家家主的儿子,在这一代贵族子弟中,颇有威望。

    彭遵点头:“表兄比孩儿聪慧,商业之道一点就通,贵族经商以为立身之本,也是表兄提出的,我那车驾,也是作价亏损,赔给了表兄,表兄现在已经是市集中最大的商户之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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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家家主沉默了很久,能作为偌大彭家的家主,并非庸才。

    儿子说的话,点醒了他。

    如今,靠名,靠祖先遗泽,已经不足以支撑家族传承了。

    前几代还好,大家关系近,往上数几个祖辈,都是一家人,可随着时间推移,关系淡了,血缘淡了,谁还会记着这些?

    彭家先祖是大彭国国君,由彭氏部落的首领彭祖建立,在夏时为夏的属国,成汤灭夏后,从属于商,迁入朝歌。

    可现在除了彭家自己人,谁还记得这些事?

    就连那大彭国,也在武丁时期,被灭掉了。

    这不得不引人深思,如今乍一看一切还好,可再过几代呢?

    到了自己的孙辈,彭家还能依旧辉煌么?

    这些年来,落魄贵族越来越多,又是为什么?

    贵族需要新的立身之本,一份能够传承许久,看得清摸得着的立身之本。

    彭遵也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孩儿在宫里,学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商业。”

    “经商,财富,市场。”

    “以彭氏商队运输灌江口海盐,占据市场,让百姓渐渐习惯,只要天下百姓还需求灌江口海盐,我彭家就不会倒下,陛下也不会让彭家倒下,一旦出了岔子,便会生乱,这是陛下乃至诸侯,都不愿意看到的。”

    “孩儿对这些事只有初步了解,明日还得回上林苑市集,继续思考,不过还请父亲快些将田地与山林卖了,筹措资金。”

    彭家家主尽力摆出父亲的样子,想让自己看的威严一些,毕竟彭遵这一番话,太过骇人。

    骇人之于,竟是很有道理,这就更骇人了。

    他仍有些疑惑:“可谁来买这些田地山林?”

    彭遵平静道:“陛下。”

    “什么?”彭家家主皱眉:“宫中哪来那么多钱财?”

    “孩儿听了一件事,陛下打算设立更多官职,用来售卖。”

    “卖官?这....”彭家家主没想到,当今纣王竟能荒谬如此,官职岂是能卖的?

    “十有八九是真的,陛下既然提出商业,又放心让我等明白商业的好处,会看着我们牟取暴利吗?”

    “必然不能,宫中必须加以节制,卖官便是其一,我等贵族子弟没有在朝中为官,如果有了官身,在地方上也容易走动,行事方便许多,如孩儿所料不差,便是赚取的财物,宫中也会收取一半。”

    “一半?”

    “纵是只剩下一半,也足够我彭家安身立命。”

    彭遵的声音渐渐高昂了起来:“孩儿若想继续千金买笑,饮食无度,必然要从事商业,如此,方能得财,方能得利,更得陛下眷顾,而不是如之前一般,虽然有钱花,却花的不安心。”

    “先祖的遗泽,不能吃一辈子,孩儿必须作出改变,去争取新的利益。”

    彭家家主明白了,彭遵不是想败家,是想让彭家转型。

    从一个依赖老祖宗,依赖名望的贵族,变成一个以商业立足的贵族。

    彭遵的声音温和了一些:“我们不知农,不知兵,不入朝,不通政事,想要立足朝歌,只能以这关乎自身的商业之道。”

    商业上的事,并不是十几天市集就能弄明白,但他彭遵不明白,别人一样不明白,而且作为贵族子弟,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底蕴,他有更多机会去尝试。

    在纣王治下,在朝歌之中,他也必须去尝试寻变。

    彭家家主看着彭遵,这些话很荒唐,但言之有物。

    彭遵认真道:“孩儿已经与相熟的朋友商量好,若是族中不支持,那便变卖自己所有之物,联合起来开设小商队,我等贵族子弟不求入朝为官,不求处理朝政,不想匡扶天下,也不想开大治之世,唯有一点,就是想让家族稳妥立身。”

    “可这就像是做买卖一样,想要购入货物,就必须付出钱财,有所得必然有所付,孩儿还请父亲支持,有更多的钱财投入,见效也能更快一些。”

    “……”

    彭家家主一时无语凝噎,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

    爹,我要卖地。

    可偏偏说的很有道理。

    贵族不像诸侯,没什么野心,就想过着衣食无忧钟鸣鼎食的日子,彭遵的出发点,正是为了让这样的日子维持的更久。

    彭家家主知道,当今陛下英明神武,连诸侯都敢动,又怎么可能对毫无付出,甚至不愿入朝为官的贵族好颜色看?

    必然是要整治的。

    而彭遵所提出的,确实是个方法,就是风险太大。

    商业到底是什么?到底该如何运转?

    这是他不明白的。

    彭遵凝视着自己那犹犹豫豫的老父亲。

    以前,他很感谢父亲,有了父亲,有了彭家的庇护,他才能养尊处优,横行过市,骄纵跋扈。

    现在,他觉得父亲在扯自己的后腿,在扯彭家的后腿。

    时代变了啊!

    自从铜钱出现,度量衡统一,货物类别变多后,市集的变化,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啊!

    他很想把自己的父亲扔到市集里,让老父亲过个半个月摊贩日子,再让他跟市井小民同住一屋,到时候自然就懂了。

    半晌,彭家家主才开口道:“遵儿长大了,你本就是彭家下一任家主,为父老了,这田,要卖便卖了吧。”

    “好,孩儿这就去卖了,只有一日时间,得赶紧,等到下次归家,也不知要什么时候去了。”

    “别、别急....”彭家家主听得肝颤,这孩子还真毫不迟疑啊!

    “先卖一半,应该也够吧?”

    彭遵想了想,才点头同意,见效了再追加投入也不迟。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也是老妇教他的商业之道。

    次日一大早,彭遵便起身,准备入宫。

    这一次,他身上背着彭家的未来。

    上林苑宫市,并不普通,陛下给了贵族转型的机会,却也是贵族洗牌重分高低的机会。

    贵族子弟都在宫市中,都是挑选的精英,自然能看出商业的好处。

    如此一来,宫市就成了他们搏杀的地方,在一日买卖中赚更多钱的贵族子弟,其身后家族,日后必然也能占据更大的市场份额。

    因为他们更有经验,懂得更多。

    彭家家主背过身,语重心长道:“遵儿,去吧,若是在宫市中赔了,自有为父替你补上,好生历练,积攒经验,彭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彭遵走后没多久,宫中就来人传唤,说是陛下已经升殿,召各家家主入殿商议宫市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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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家家主匆匆忙忙进了宫。

    朝歌贵族家主都在殿中,脸上似乎有些不安,却都不露声色。

    彭家家主了然,看来大家都懂了。

    家主们一同拜道:“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子受抬眼看向富态的家主们,又咒我?

    他没好气道:“昨日上林苑休市,诸卿的儿子都回家了吧?”

    彭家家主一听,脸竟是腾地一下就红了。

    赌对了!

    如果陛下真的只是在作践贵族子弟,今日朝会中必然先谈些其他事,再旁敲侧击提起这件事,或是更简单一笔带过。

    但陛下没有,反而单刀直入,直接询问。

    这表示其中的确另有深意,不然只是普通的作践,他们这些家主绝对忍不住,少不了得上谏,甚至连同大臣们一起上谏,陛下面子上可就过不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陛下会自找难堪吗?自损英明吗?

    他们这些贵族最是珍惜自己的面子、名声,而商王,其实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贵族啊!

    于是彭家家主立即拜下,恭敬道:“回来了,今早才将臣那不成器的孩儿送走。”

    子受在在人群里找了找杨任,大喷子聚精会神,正待命,随后轻描淡写道:“毕竟是伴读,即使只有十几天,想来也学了不少东西吧。”

    问出这句话后,子受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吃都吃不饱还学啥呢,妥妥的误人子弟。

    彭家家主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这是陛下在要求他们表态,为宫市定性,今天朝会不为别的,只有宫市以及针对贵族的处理。

    他朗声道:“陛下圣明,臣正要进言!”

    子受琢磨着,这怕是气急败坏了?

    也是,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的儿子,整天与市井小民为伍叫卖,还吃不饱饭,换自己也得给气乐了。

    之前将殷郊、殷洪丢去上林苑的时候,中宫都不让过夜,可想而知。

    杨任正准备着说辞,看向彭家家主,等着后话。

    “臣,甚是惭愧,臣子向来桀骜不驯,横行霸市,多有荒唐行为,臣子昨日回家……”

    子受耐不住,这人说话总是只说一半,急死人了:“莫非改了性子?”

    “那倒没有。”

    子受松了口气,为防止宫市变成商代版变形记,他特意只找市井上的小摊贩,有一定余财,日子过得还不错。

    如果换成贫农,贵族子弟日夜相处下,还真有可能设身处地的着想,一旦因此洗心革面,可就麻烦了。

    而且做生意虽然没有后来那么地位低贱,但贵族子弟也一定不愿意当市井小贩的,绝不可能出问题。

    “卿继续说。”

    彭家家主抖擞精神道:“臣子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学会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商业。”

    “……”

    子受一怔,商业?

    彭家家主接着道:“伯夷提出奢靡治国,奢靡所需的物资,从哪里来?臣子想到了商业,用商业来使物资流动,臣,这也算是为国出了一份绵薄之力。”

    子受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明白。

    杨任愣住了,听这些贵族的话,似乎没有半点抱怨的情绪啊?

    彭家家主并不在乎愣住的朝臣,陛下没有对贵族赶尽杀绝,反而指出了一条明路,虽然有风险,却是长治久安之策,他们所图的不就是家业传承,子孙安了吗?

    这就够了啊!

    他与身边的家主们同时道:“陛下圣明,我等欲为陛下分忧。”

    文武百官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历代商王都没能力使用贵族,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是武丁不想任用大贵族吗?是贵族中没有人才吗?

    不是,是武丁任用不起来。

    而今纣王却能让他们为君分忧。

    群臣很惊讶,看家主们脸上的表情,这话没有半分假。

    子受心里充满了卧槽,宫市经过他再三修改,明明没有一点问题,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露声色地道:“为何?”

    彭家家主感慨万千,道:“臣子说过一句话,有所得,必然有所付出,臣等依赖先祖余荫,能在朝歌享乐,能有奢靡之行,以往并不觉有何不妥,如今却是惭愧万分。”

    这当然是场面话,惭愧倒是没惭愧,主要是怕。

    什么功劳都没有,靠着名,靠着祖宗,靠着亲眷关系,能在朝歌一直过着安稳生活?

    不行啊!当今纣王英明神武,能允许有人扯后腿?

    但如果经商,就不一样了,经商了,有钱,还能占据市场,举足轻重。

    彭遵又道:“奢靡治国乃国策,需开放更多山林以供狩猎,臣愿献出半数山林,奉与朝廷。”

    其他家主,也如出一辙。

    子受心头一震,这些贵族竟有这等思想觉悟?

    还懂得上交给国家?

    不对劲啊!

    这事里透着诡异,贵族阶层应该腐朽无比,只知吃喝玩乐才对。

    子受只听说过贵族与满朝文武一起卖力的喷着皇帝,为自己争取利益,从没听过主动上交家产,为国分忧。

    他心里充满了问号,可就是不明白。

    而商容、杨任等人,则看出了一些端倪。

    贵族什么德行他们很清楚,能为一族之主,一个个都精明着,如今做出这种事,说明商业确实对他们有利,如此一来,也有了一些兴趣。

    上大夫胶鬲眼里浮出了几许精芒,商业!

    彭家家主夸夸其谈:“幸得臣子与陛下点醒,臣才明白,为人者,若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为万民牟利,枉为贵,臣愿举族从事商业,组建商队,走南行北,以便财货流通,还望陛下支持。”

    他也有着自己的心思,虽说已经打定主意卖了田地换取资金来经商立族,但也不能白卖,送些没有价值的山林,算是表态,安定陛下的心思,在朝歌行个方便,是双重保险。

    这下子受明白了,这些家主被宫市里的儿子们忽悠瘸了。

    他们是不乐意做市井小贩,所以直接玩大的,整起了商队。

    子受想了想,问题不大,贵族经商,不就能更名正言顺的收税了吗?

    建立宫市除了让贵族们难堪外,主要是效仿约翰王,对贵族征收重税,从而引起不满。

    既然经商了,那就有商业税,去外地经商,过了关卡,那就有关税,税费必可不少,名目甚多,不怕贵族们不抱怨。

    而且经商不容易,尤其是在这个商业刚兴起,没有任何经验的时期。

    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贵族们一赔,昏庸值还不是蹭蹭往上涨?

    至于宫市还得继续开下去,反正没什么好处,万一没控制好,有贵族造反了,宫市里都是质子。

    宫市的事情刚商量完,就有当驾官急报,道:“陛下,三山关太鸾将军求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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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受叹了口气,太将军又来了,上次是于越反叛张山领虎方族人平叛,这次多半是把叛乱给平了,这还真是好消息。

    “传。”

    片刻之后,太鸾疾步入殿,急声道:“陛下,出事了!邓总兵与张将军两路出兵,围剿于越,刚到越地,军中大疫!”

    “大疫?”

    子受一愣。

    文武亦是面面相觑。

    太鸾继续道:“百越之地陡生瘟疫,疫情蔓延极快,我军深入,正巧赶上,十分严重,将士们通体生寒却又大呼炙热难耐,更有甚者呕吐不止,当场晕厥不省人事。”

    “疫情正在向北蔓延,三山关一地也有所染,百姓居民皆是.....”

    “皆是如何?”

    看纣王逼问的急,太鸾一咬牙,道:“家家户户皆言瘟疫乃鬼神所作,称陛下兴兵攻打百越,穷兵黩武,以至于上天降罪,便是军中,也.....”

    子受沉默了。

    百越屡遭战乱,死了很多人,很容易传播瘟疫,邓九公又带着军队深入,很容易水土不服,这样一来,抵抗力就差了,很容易染上瘟疫。

    而且军中人员密集,一旦传染,立即蔓延,百姓也就遭殃了。

    从他的视角来说,这很正常,可对于这时候的人们,那就不对了,瘟疫是上天降罪。

    军中有将领看着,还不至于哗变,可染病的百姓知道自己得了瘟疫,快死了,百无顾忌,四处甩锅。

    而且南边一直在打来打去,屡次叛乱,要是大商一直赢还好说,现在瘟疫一来,人人都将这一切联系到了一起。

    之前怎么没瘟疫啊?

    怎么一打仗就有了?

    那瘟疫肯定是君主无德招至。

    这么多人抱怨,甚至可能在临死前咒骂不止,对昏庸值而言,是好现象。

    而且这年代治疗瘟疫简直痴人说梦,医疗条件不够,药物也不够,染了瘟疫等于必死,昏庸值算白送。

    可子受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昏庸值。

    要他看着治下染病病死死?很难啊,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子受叹了口气,问向闻太师:“太师可有治疗瘟疫之策?”

    一声叹息,群臣皆是心中一痛。

    闻太师思虑片刻,严肃道:“陛下,臣亦束手无策,只能询问师门。”

    闻太师也不懂治病。

    如果是单纯的历史,这时期的瘟疫就是灭顶之灾,好在封神里还有办法。

    一是地皇神农,演义中西岐百万百姓身燃瘟疫,神农几颗丹药就解了。

    二是截教吕岳,吕岳能散布瘟疫,自然也能解瘟疫。

    闻仲肯定都知道,可他还是说束手无策,说明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其中必有难办的地方。

    闻仲历经三朝,也有瘟疫记录,也死过人,如果真有办法,吕岳、神农早出手了。

    子受缓缓道:“太将军,回报邓将军,尽力缓解疫情,朕懂些防止疫情扩散的办法,一并带上。”

    他不愿意三山关与南疆的百姓因疫情而死。

    这也太不划算了,死人是骂不了昏君的,他们必须得活着。

    可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按照后世防范疫情的经验,烧水喝、隔离、焚烧尸体之类。

    太鸾沉着脸,面露悲伤之色:“陛下,邓总兵他....也染疾了。”

    邓九公....几个月前他不是还在朝歌活蹦乱跳的联手李靖坑自己吗?

    以后还要做伐西岐大元帅呢....

    太鸾丧着脸,取出竹简,欲言又止:“这是邓总兵亲书.....”

    “邓总兵冲锋在前,与将士们一同染病,末将离开前,邓总兵命已垂危,陷入昏迷,生死不知,邓总兵常把马革裹尸挂在嘴边,若是能在百越之地为国尽忠,虽死无憾,可他还有一双儿女,所以这竹简中只写了一件事。”

    子受若有所思,大概就是为儿女求富贵吧,允了,这是昏君的底线。

    太鸾继续道:“邓总兵说他的女儿年轻貌美,性格刚烈,有情有义,武艺也不错,又听说,陛下宫中仅一后五妃,更只有两名皇子,邓总兵想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君分忧....”

    子受:“......”

    这是送女儿啊?身染瘟疫,人都快没了,还想这个?

    可再一想,都是姜文焕、苏全忠、黄飞虎的锅。

    当了自己的姻亲,就好像有buff加成一样,苏全忠平土方,黄飞虎收鬼方,姜文焕驱无皋、余吾二戎,都是个顶个的硬功劳,名垂青史那种。

    这谁不想啊?

    邓九公还有个儿子邓秀,正好把守着南疆门户三山关,如果邓婵玉入宫为妃,buff一开,邓秀是不是也牛逼起来了?

    所以邓九公也不想别的,他不是什么贵族诸侯,女儿入宫为妃,邓家成了外戚,哪怕没有功劳,也能平安一辈子。

    这个吧....

    子受觉得自己身体不太好,看了看群臣,群臣微微点头。

    邓九公戍守三山关,护卫南疆,更是身先士卒平于越之乱,让女儿入宫为妃相比起他的功劳,只是小事。

    而且臣子们也觉得,陛下的妃子少了点,孩子也少了点。

    前些年商容提出选民间秀女,就是为了扩充后宫繁衍子嗣,可陛下没这么干,都充作了宫女,还趁着酒池肉林的时候送了些给臣子,全了数段良缘。

    太鸾已经泣不成声:“邓总兵还道,若是陛下肯纳其女为妃,便是死也瞑目,此次百越瘟疫,南疆势必动荡,他若还有一口气,便继续保南疆不失,若是死了,其子邓秀,也会继承遗志,为陛下镇守三山关,百越再乱,也不能越过三山关半步。”

    群臣越发动容,邓九公何等忠义之人?

    便是百姓都认为是陛下失德上天降罪,也仍秉承忠义之心,坐镇军中,抵御百越.....

    子受沉默起来,纳妃,也行吧,他更担心南疆的疫情。

    不能死。

    就算是为了昏庸值,他也得想尽办法,这些百姓都已经认定君王失德导致瘟疫,那他们更要继续活着,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昏庸值。

    何况那都是一个个平民百姓。

    子受道:“命医官赶往三山关治疗疫情,朕要邓九公亲自将女儿送入朝歌,送入宫中。”

    下朝,回府。

    闻仲愁眉不展,按照如今的人族气运,应该不至于有这么严重的瘟疫,可这是为什么?

    瘟疫爆发,大商在南疆的声望减弱,将士身死,守备薄弱,再加上混乱不堪的百越诸族...

    难道是助周之人顶着业力出手了?

    闻仲背着手,在府中来回踱步,他已经将此事传给正带着杨戬游历的师尊金灵圣母,这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是没有消息传来,他还得去九龙岛一趟,看吕岳师叔有没有什么办法,哪怕没办法,也得找出疫情的根源,查出到底是谁出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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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灾难的到来往往无法预料。

    卧床不起,呻吟不绝,昼夜无宁,这就是三山关如今的情况。

    没一阵子,瘟疫就散布开来,并且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人心比瘟疫更可怕。

    恐慌和流言,比瘟疫更令人崩溃。

    军营里还好,邓九公拖着病体把守营门,没有一兵一卒能出来。

    三山关之中,却有些麻烦。

    大量百姓拖家带口往外面逃难,逃到哪里根本不在乎,重要的是离开九幽死地般的三山关,只要保住家小性命,他们连后路都不顾了。

    邓秀与邓婵玉勉强带着兵将守住关口,如果让百姓离开,瘟疫只会传播的更快,甚至遍及整个大商疆域,饶是如此,却也快到极限了。

    太鸾从朝歌回到三山关,直接跪在了想要逃窜百姓们身前,边哭边向百姓们赔罪,任由他们谩骂、诋侮,只请每人固守家中,决不能使瘟疫蔓延开来,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已经派遣医者调来草药,必有治疗瘟疫的方法。

    太鸾这一跪,让几近暴乱的三山关好了一些,可人们还是不相信太鸾所说,怎么可能救得好?

    钱保将军医术高明,都无能为力,何况别人?

    而且纣王曾说过万方有罪,罪在万方。

    百姓们哪怕还酿着果酒,饲养着牛羊猪鸡,依然想到了纣王的坏。

    水淹陈塘关,那是哪吒的错误,罪在万方,倒也说得过去。

    可现在瘟疫是谁的错?

    是他们这些过着普通日子的百姓的错吗?

    不是啊!

    大军入越地平叛,才染上了瘟疫,瘟疫才传播到三山关。

    越地为什么要叛乱?还不是纣王不得人心!

    那么这就是纣王的错啊!

    瘟疫就像面镜子,将人心照得雪亮透彻,古人总喜欢找人为天灾人祸背锅。

    三山关已然动荡不安,劫掠之事频发,粮价徒然高升……

    一场瘟疫引出了一系列连锁反映,事态越来越严重。

    “啪!”

    钱保拍死了一只蚊子。

    今年开春后,蚊子似乎特别多,自瘟疫散布开来后,又多了不少。

    几十个百姓正围在一起,正当中的土堆,又几个光头道士盘坐在前方,垂头敲着木鱼。

    光头道士们低声喃喃念诵经文,严肃中又透着几许悲天悯人之情。

    当!

    随着最后一声木鱼敲击,几十个百姓唰唰跪下,他们的眼睛又红又肿,神情木然却又透着几丝希望。

    钱保寻声望去,看到了光头道士们手中捧着的木雕。

    木雕是个奇特的道人,二十四首,十八只手,各执璎珞、伞盖、花贯等物。

    钱保的心情很沉重,他是三山关的将领,擅长医术,平日里百姓们有病有灾,他都会出手救治。

    可他对瘟疫束手无策,所以百姓这次就不相信他了。

    百姓纷纷将光头道人们受伤的木雕当成了最后希望,对着面前的木雕一拜再拜。

    一个个背影,在钱保看来是那么的萧瑟颓丧,隔着数百米,也能感觉到丧亲之痛。

    百姓们跟着光头道人们动作,一叩再叩,偶尔还能听到强行压制下不住的抽噎声。

    一个老者拿来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各种百姓看来无比名贵的器物,其中甚至有家传古物,铜钱也有不少。

    “还请道长救救我们啊!”

    “施主却是错了,我等乃西方教门下,这些俗物其实并无用处,只是能表现出你们的愿力,有此愿力,才能积今生功德,消前世孽业。”

    光头道人们正严辞道,却是一挥袖,收下了托盘中的东西。

    老者点头陪笑:“是是,是愿力,是愿力……”

    “掌教老爷必然感怀你们的奉敬。”

    一个光头道人在地上捻了把土,洒在木雕上:

    “贫道不畏瘟灾不辞劳苦来此,只为替百姓消灾,这土经由愿力加持,你们可相互分了,涂在面上,痛楚可消。”

    百姓们大喜,连连道谢,更有甚者哭着跪下,又磕起头来。

    钱保长叹一声,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光头道人们是有些道行,那木雕与土确实有用。

    百姓们在涂抹泥土后,就能止住疼痛,不再浑身寒暑交替,也不会呕吐昏厥。

    但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只是免去了病痛时的煎熬。

    百姓们拿着小撮泥土,毕恭毕敬如同捧着祖宗牌位似的,三三两两回家去,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乎消除瘟疫只在弹指之间。

    哪怕只是消除临死前的痛苦,也是好事啊!

    有人看到了钱保,不屑一顾。

    以前钱保给他们看病,制药,他们很感激,可瘟疫一来,全都变了。

    钱保治不好瘟疫,他们找钱保看病,看着钱保一次又一次摇头,那就是一次又一次断绝希望。

    讳疾忌医莫过于此,宁愿对着木雕磕头,消去痛苦,也不远配合钱保寻找治疗方法,不愿靠着自己消除病痛。

    此情此景之下,钱保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设身处地想一想,百姓思想都很简单,而这世界上又的确有着神怪,有着修道之人。

    若是换在几年前,纣王没有命令禁止人牲的时候,指不定愚昧的人们还会杀上几个患病之人,用以乞求上天原谅,散去瘟疫。

    反正这些人本来就得死。

    钱保无言,默默走回家中,他听说临近的诸侯已经在偷偷准备人牲祭祀,在瘟疫面前,便是明令禁止用处也不大。

    他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梦里他梦见了一只大鸟飞入嘴中,随后大鸟变为书册,上有“内经”二字。

    “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

    “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

    “五疫之至,皆向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

    其中竟然有大量有关疫情的记载,而且,并非无药可医。

    “此草生来盖无世,紫芝崖下用功夫;常桑曾说玄中妙,发表寒门是柴胡。”

    这句话不断在钱保脑中回响,他立即醒来,二话不说往邓府而去,见了代父守关的邓秀,直接辞官。

    “医者上医君亲之疾,下救贫贱之厄,如今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殊不知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厌医,何其可笑!”

    “疫乃天灾,却非人祸,人力可改之!”

    邓秀一脸懵逼的看着钱保疯疯癫癫的离开,百姓不就是不相信你的医疗水平吗?

    至于?

    愚不愚昧另说,瘟疫是真的治不好,别人不想看病失去最后一丝希望也是应该的啊!

    而且那些光头道士也不是骗人,泥土加持愿力,虽然不能去除瘟疫,却也能让百姓免去了痛苦,算是好事。

    钱保却是不管不顾,按照书中所指,寻了一处山崖,刚下崖,便看到了一个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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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道长为何....”

    钱保走上前,这才发现不对劲。

    那些神神叨叨的光头道长是全秃,没有半缕头发,眼前这人却并非如此,近些看,虽然少,但还是有头发的。

    微秃青年一礼道:“在下司天监少监万年,得陛下诏令行走四方,恰逢南疆瘟疫,便特意来此找寻治疗之法。”

    万年?

    钱保一惊,即使远在三山关也听过万年的名头,陈塘关的水稻、麦子都是万年推广,自家酿制的果酒也是万年所创,更不用说,还有那全天下都在使用的万年历。

    可他还是心有疑惑:“在下三山关钱保,万兄为何会来到崖底?”

    万年叹道:“我阅览古籍,发现柴胡可治瘟疫,这山崖底下全是柴胡,春、秋二季采挖,除去茎叶及泥沙,便可入药治疗瘟疫。”

    钱保不解:“发现了药材,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何叹息?”

    万年答道:“我虽能辨认出药材,但如何制药,配药该以什么比例,却是一窍不通。”

    钱保一拍脑袋:“这个简单,只需这般这般.....”

    其实他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可睡了一觉后,就都明白了。

    内经所记载的制药手法虽然匪夷所思,但依照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确实有可能实现,只是前人从来没这么想过,有一定风险。

    万年与钱保一同采了柴胡,又回府配好了药。

    两人来到邓府,找到邓秀,表示已经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

    看到钱保恢复正常,邓秀很是欣喜,可听到钱保说配出了药,又是一脸难色。

    看到邓秀的面色,一滴冷汗从钱保额头缓缓滑落。

    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三山关百姓为什么宁愿相信光头道士,明知道治不好,只为了消去痛苦,也愿意奉上家财祖物?

    因为正儿八经的医者治不好。

    一开始很多人找钱保治疗,可钱保治不好,到了今日,那一次又一次的哀求,钱保还记在脑中。

    可那时他是真治不好,总不能为了保住医名,不管生死随便治吧?

    他曾提议让几个患了瘟疫的病人留下观察,寻找治疗方法,可最后那些人无一幸免。

    有此前车之鉴,更多的人不相信他了。

    与其看着最后一丝希望毁灭,在绝望中患病死去,还不如找那些道士,安心离去。

    所以,即使现在他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能保证真的能治好吗?钱保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确实没有治好瘟疫的先例,而且梦中医术有些难解释。

    谁会将最后一丝希望建立在这闻所未闻的药方中?

    众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钱保身上,万年拍了拍他的肩,似是鼓励道:“钱兄配出治疗瘟疫的药物,可是大功一件!”

    钱保苦笑着摇头,万年不懂病患之心啊!

    “不如找人试药?”邓秀提议道,比起依靠光头道人的愿力泥土,他更愿意通过药物将患者治好。

    治好了,是真的能活一条性命,泥土只能免去痛苦罢了。

    “谁愿意呢?”

    钱保无奈。

    “我愿意。”

    这时一个红罗凤髻的女子走进府中,毅然道。

    邓秀匆忙起身,道:“妹子,父亲不是要你去朝歌吗?”

    邓婵玉攒紧了手:“父兄都在三山关之中,我又怎么能离去?如今不是正好,既然需要有人试药,那便由我来,以我的身份,只要治好了,百姓们必然会相信。”

    邓秀道:“可你也没病啊....”

    邓婵玉一时语塞。

    邓秀看到邓婵玉的一身戎装,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去军营一趟,军中将士说不定愿意。”

    “也好。”

    几人来到军营,门前有几人把守,看到邓秀与邓婵玉,拱手道:“将军有令,军营隔离,不得擅入。”

    邓婵玉道:“我们有治疗瘟疫的药,快让我们进去。”

    “这...”

    “我先去通报将军。”

    片刻后,一人回来:“将军说了,不得入内,陛下也下达旨意,患者必须隔离,不能让瘟疫外传。”

    邓婵玉急道:“那你们呢?你们这些没患病的也不走了?”

    那人一脸惨然:“我们早就抱着死志了,死在大营里,只死自己一人,若是死在了外处,瘟疫传播开来,又会死上多少人?”

    一旁站着的邓秀急得直跺脚,道:“跟我来!”

    “不可啊!少将军你也不能入营,三山关还需要人看守!”

    邓秀一拍脑袋,光顾着这边了,三山关还得有人统管,他对着邓婵玉道:“妹子,你先回三山关。”

    “这...”邓婵玉犹豫了一下,起身回走,兄妹连心,她知道邓秀想干什么,这时候能稳住三山关的只有自己了。

    看着邓婵玉离开后,邓秀眼圈微微红,转身看向守营门的几人,朝他们鞠了一躬。

    明知必死仍不离去,他们当得起一礼。

    “对不住了。”

    邓秀直接下手,三拳两脚就将几人打倒。

    “走吧,我们得见到父亲,将药带给将士,治好了他们,百姓便会相信药物真能起效。”

    邓秀摸了把眼睛,拖着目瞪口呆的钱保与万年往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内却没有邓九公,只有太鸾。

    “太将军,我父亲呢?”

    太鸾看到邓秀,先是一愣,随后才道:“既然你都来了....总兵他已经身染重病,无力支撑了.....”

    “我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了隔离、热水、驱蚊等措施,感染瘟疫的将士减少了,可已经身染瘟疫的将士,却是治不好....”

    钱保大吼道:“有药,我有药!”

    太鸾摇头:“宫中的御医也说有药,可他们现在都在隔离帐内躺着,瘟疫已经无药可医了,钱将军,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至少给将士们保留最后一丝希望,好吗?”

    邓秀沉默了,他原本以为让将士们会喝药接受治疗很轻松,可听说自己父亲已经病重,他却犹豫了。

    如果治不好怎么办?如果在治疗的途中,就....

    他知道父亲的想法,父亲绝不会想让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此前就多次传出军令,要他招募民间医者治疗瘟疫,不就是要给人们希望吗?

    如果这次治不好,父亲知道营中所有将士唯有死路一条,心情该如何?

    便是下了九幽,也安生不得。

    一边的钱保叹息道:“也好,不过邓将军思念父亲,不妨带他去看看吧。”

    太鸾点头:“也可。”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隔离大帐,远远一看。

    邓九公就在帐口,宛如巡营的将军一样,可实际上人已清瘦了数十斤,原本可以撑起的将军甲胄,现在穿在身上没有一点威势,反而像小孩开大车一样滑稽可笑。

    “拦住他!”

    太鸾突然大喝,却见钱保拔腿就跑。

    “死生乃大事,任何药物皆须验证,检验之后才能对患者下药,今日我且为天下苍生一试。”

    钱保已经进入帐中,站在邓九公身边。

    事已至此,万年顿了顿,看着帐中的钱保道:“若是有效,钱兄你可受天下苍生一拜!”

    “什么天下苍生,万兄,你愿意听天由命,让这三山关百姓皆死于瘟疫之下吗?还是你也觉得让那些光头道人为百姓减轻痛苦就够了?”

    钱保这时候还有心情戏谑,随即才正色道:“宁尽人事,勿听天命,陛下啊,可是说过制天而用之,万兄就在朝歌,想必比我感触更深吧!送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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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邓九公在帐中,吃力问道:“老钱,你不是在三山关吗?怎么也来了?”

    钱保看着本该英武如今却骨瘦如柴的邓九公,眼眶通红:“总兵,末将...末将有药啊!”

    邓九公摇头:“你啊....近来又病倒了几个,昨夜邓乙病发,死了。”

    钱保仍道:“末将有药,有药能治瘟疫啊!一会儿就有人送来,大家都能治好!治好了再一起南下,再去打于越,打南越,为陛下将百越各部族平了,开疆拓土,到时候一起去朝歌请功,大家都.....”

    邓九公沉默,他闭上眼,干涸的嘴唇动了动,眼泪落下来。

    “你的药真的有用吗?真能治好吗?”

    钱保道:“有用!末将有八成把握!”

    邓九公摇头:“邓乙是当初跟着我入关的家将,从护卫做起,你应该也认识。”

    钱保回忆起来,点头:“是条汉子,于越叛乱,他杀了八个人。”

    邓九公苦笑:“他先走了一步,他的儿子在军中,也患了病,临终前我去看过他,他说钱将军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瘟疫,说是他虽然没撑到药来,但他的儿子一定能等到。”

    钱保道:“我这就带着药来了,能治啊!都能治!我要是早一天来,早一天邓乙也不会有事!”

    邓九公摆摆手:“算啦!若是你昨日就来了,给邓乙带了药,他就能撑过来吗?”

    钱保一愣,这还真不一定,药物起效需要时间,一天时间多半好转不了,邓乙还是得死。

    “如果服了药,还是没能挺过去,他还会抱着希望走吗?还会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得救吗?”

    钱保默然,如果真能治好,病人哪怕在治疗过程中百受折磨也无所谓,因为总归是治好了。

    可要是治不好.....

    其实就和现在一样,患了重病,又是住院又是用药又是iu,中医西医看尽,土方偏方用完,结果人没保住。

    这时候才是最绝望的。

    邓九公又是责骂道:“老钱,你这一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断绝,你不该来的啊!”

    钱保擦了擦眼睛,道:“邓总兵,没事的,先让我进去看看弟兄们。”

    钱保深入帐中,看到了许多熟面孔,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躺在地上,模模糊糊说着什么。

    邓九公叹息道:“孙二怕是撑不住了。”

    钱保走近前去,所有人都安静起来。

    地上的孙二发现不对劲,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钱保,他艰难呓语道:“钱将军,是你吗?将军,咱们当初还一起上山采了野果咧,说好酿酒一起喝,想不到,俺却染了病....”

    忽然,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发觉了一丝不对劲:“钱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有治疗瘟疫的办法了吗?”

    钱保沉默一会儿,蹲下身,道:“是啊,我之前患了病,后来治好了,朝歌的万年万大人,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发明了一堆东西的那个,传的老玄乎了!”

    “他来到了三山关,找到了一种特别的草药,治好了我,所以我特意来营里看看你们,印证一番,只要我不再染病,大家就都有的治了!”

    钱保选择了欺骗,孙二的样子挺不过今天。

    “有药了啊?可惜俺是没撑过去,好在俺那亲弟也在军中,他的病轻一些,可算有救了,咱是撑不过去了,好在更多人,会活下来,俺弟身子比俺状,病好了再南下,杀得贼子肯定比俺多......”

    “俺...俺想.....”

    话还没说完说完,孙二眼角还挂着泪,可已经没了鼻息。

    可他的脸上有了许久未有的笑容。

    邓九公又将钱保带到了营门口。

    “所以啊,我是怎么说来着,他们最需要的是希望……咳咳……”

    邓九公开始干呕,他有些挺不住,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无力抬眼,道:“可是啊,你这一来,希望没有啦!秀儿也入了军营,要不了多久就会染病....”

    他说着说着,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哭了起来:“秀儿怎么会来这种是非之地呢?!我邓家再怎么为陛下戍守三山关啊!”

    却在此时,邓九公突然喷出一口血喷来,陷入昏迷。

    钱保不躲不闪,为邓九公做着简易治疗,不一会儿,邓九公转醒,看着被鲜血喷了一脸的钱保。

    “老钱,你....”

    钱保坚毅道:“隔离便可减少瘟疫感染,那么感染者便是传染源,这样一来,我恐怕也染病了。”

    邓九公苦笑,无言以对。

    “患者忌医,但医者必须对自己有信心,今日便会有药送来,这瘟疫,一定能治好。”

    “疫乃天灾,却非人祸,无需拜神求仙,我等可自医。”

    全副武装的万年来了,根据纣王的吩咐,只有这样才能接近患者。

    帐中污水横流,几乎没人愿意来,万年是个例外。

    万年给钱保送来药,至始至终,一声不吭。

    他深深看了眼隔离帐,这里头的将士虽然没能马革裹尸,可全都是忠义之人。

    没几天,钱保便染上了病,由于他一直刻意感染,因此比其他人更加严重。

    隔离营中的患病将士见此,皆是心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

    宫里来的御医冒着风险,亲自入营诊疗,却是连连摇头:“这是什么药?此药炼制手法闻所未闻,药材中竟还有毒物,怕是毒上加毒,钱将军气息紊乱,比他人病情更重,只怕不成了。”

    话里话外,没别的意思。

    没救了,治不了,等死吧。

    御医朝邓秀一礼:“邓将军,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吧,瘟疫实非人力可治疗,已有诸侯上谏卿陛下降下罪己诏,此天怒,唯有上天可以赦免。”

    “.....”

    邓秀本来是不信的,可事已至此,他也没辙。

    夜深,钱保就在营门口呆着,吹着夜间的寒风。

    这风能让他在混沌中稍稍清醒一些。

    药无用吗?

    也好....

    他努力过了。

    他的脑子已经彻底混乱了,时而发出痛苦呻吟,时候大呼高热,上吐下泻,吐个不止。

    邓九公与几个还算能走动的病患将他拖入帐中,再这么下去,怕是没病死也给冻死了。

    邓九公一叹,悲从中来,却依旧强撑着,他也和其他患者一样绝望,可他身为主将,必须挺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今天的食膳还没送来吗?”

    邓九公刚刚吐完血,哪管得到这些,摆摆手:“早着呢...都是将死之人啦,吃饱也没用,就算吃了,一会儿也得吐出来....”

    随即他觉得不太对劲,患了病大家都没胃口吃饭,怎么可能有人主动要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