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原本以为高务实不会同意秦得倚出兵河套,听得高务实如此一说,不禁微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发问道:“兵宪的意思是,让秦得倚去碰一碰壁?”
高务实微微一挑眉:“都督何以认为秦协戎此去……就一定会碰壁呢?”
马芳呵呵一笑,答道:“炒花虽遭生擒,但今日韩家湾一战,到了那般时刻,炒花残部居然还能来个插翅而飞,可以想见,此中必有能人。”
高务实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自然是请讲、请继续讲。
因此马芳便接着道:“此人须得符合几个条件,才能做成这般难事。首先,他在炒花部内应该地位尊崇,以老朽之见,多半还是小王子(明人习惯以小王子称呼达延汗)之裔,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一名台吉;其次,此人当有一定军权,并且此番定是带兵而行,虽然总数不好断定,但在当时而言,应该在炒花残部之中占据不小的比例。”
高务实思索着道:“可还有其他?”
“也许还有。”马芳皱眉道:“观其渡河之举,实乃兵行险着,通常而言,此非老成之将所能为之,因此老朽以为,此人或许年岁不大……”
高务实问道:“炒花之子?”
马芳立刻摇头:“炒花之子今年不过六七岁,怎么可能是他?恐怕他此刻还在炒花老营中围着他额吉打转呢。”[注:额吉,蒙古语,意为妈妈。]
高务实思索着道:“我对炒花部了解不深,倒不知他部众之中还有这等人物,竟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马芳微微摇头:“此人……是有些不凡,但若说他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老朽却以为恐怕言过其实,以老朽之见,这恐怕只是一种赌徒心性。”
高务实能理解马芳所谓的“赌徒心性”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却笑道:“既然只是赌徒心性,都督又为何仍然说他有些不凡?难道只是因为他这一把赌对了?”
“非也,非也。”马芳正色道:“老朽说他不凡,不是因为他赌对,而是因为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群龙无首的一群乌合之众控制住,并且带他们走那样一条生死难料的突围之路。另外,他至少看出来一点,便是往南突围之举决计难成。”
其实马芳的这个判断稍稍有些偏差,因为在他看来,宰赛是靠着个人能力和威望将这支炒花残部牢牢控制住,然后带他们冒险强渡的,而实际上当时真正帮了宰赛大忙的是张万邦。
张万邦硬扛炒花袭击的那一战把炒花部上上下下都给镇住了,让炒花部误以为南线的明军全是张万邦所部的水准——那还突围个鬼?
南线明军既然敢堵死他们去路,肯定拥有足够的兵力,再加上那样夸张的战斗力,如果不畏伤亡地直接顶上来,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把他们全灭在几字湾内。
但这群炒花残部当时也是被打懵了,根本没去想想明军上哪弄那么多“张万邦部”。
张万邦手底下那一千五百人全是他和高务实的家丁,当时实际顶在最前面的部分,正是戚继光帮高务实训练出来的步丁,而且配备的是目前最新锐的刺刀款万历一式。
炒花部从来没有见识过万历一式的火力和刺刀阵,被打懵才是正常表现。
与此战类似的战例,譬如原历史上鞑清末期的八里桥之战,当时的蒙古骑兵也是同样被这样完虐的——僧格林沁拿骑兵正面冲击拥有明显火力优势的严整步兵阵列,结果是数万鞑清军队溃败,而英法联军一共只死了五个人,其中法军三人、英军两人。
英法联军当时的武装水平,也就是配备刺刀的前膛燧发枪和滑膛炮,部分使用了刚刚发明不久最新的线膛火炮和线膛步枪。而眼下的高家步丁,除了没有线膛炮,其他标准基本满足,因此万历一式最大的两点进步,就是刺刀和轻度膛线(因为金属加工能力有限,其膛线非后世常见的螺旋膛线,而是只有两条很浅的直膛线,但已经是质的进步)。
而彼时英法联军使用的是空心方阵和三排阵列的战列步兵线等“最新战术”,这个最新,是针对当时的满蒙骑兵而言的。
而高务实早在十年前,就把这两项战术的大致设想告诉了戚继光,让戚继光在现有武器的条件下进行适当的调整,然后教授自己的家丁以及装备了万历一式火枪的明军部队。
张万邦今日麾下的这批家丁,全都是熟练掌握三排战列步兵线战术的,自然能轻松应对炒花部的作死冲阵。何况他们还拥有英法联军都没有拥有的另一门大杀器——手雷。[注:本书第一卷时曾分析过东西方火器发展的思路差异,其中有说明西方早期对于地雷、水雷、手雷一类爆炸类火器远不如东方重视的客观事实。]
至于为什么张万邦今天只用了三排战列步兵线,而不是空心方阵,那是因为用不上,因为他今天只需要守住向北的这一线,并且他驻守的是丘陵之间的一处山谷谷口,摆空心方阵完全是在浪费兵力。
当时的实情就是炒花部踢了一脚铁板之后,就被张万邦部的表现给吓懵了,因此煖兔台吉的提议实在无法说服炒花本部的将领们,再因为京华船队开始调头,在这样巨大的威胁之下,最终才让宰赛台吉趁机掌握了指挥权。
当然马芳人不在一线,能够猜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难得,高务实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于是他略作沉吟,便道:“若不是炒花之子,想必就是他的侄儿侄孙之流,总之我赞同都督的判断,此人多半也是一位台吉。如此说来,此人若是回到炒花老营……炒花的哈屯说不定会效仿钟金哈屯,以求自保。”
“自保?”马芳笑了笑:“恐怕不止是自保吧,这位哈屯若肯改嫁,不仅自身可以确保无虞,其与炒花之子也能平安,更别说还能解了秦得倚追击之危。”
高务实点了点头,也笑起来,摆手道:“秦协戎想去就让他去,反正他手底下能拿去追袭炒花老营的也只有骑兵,既然是骑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会跑,不至于让我大明损失惨重,却可以让他受些教训,我看不错。”
马芳笑了笑,颔首不语。
其实他心里对高务实的想法门清,秦得倚手里的骑兵一共就三千多点,其中有两千是李成梁交给他的……
李成梁不准秦得倚南下救援辽南,高兵宪嘴上不说,难道心里就真的没一点膈应?
既然有,那总得给人一点回敬看看不是?高兵宪没有直接出手教训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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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的视角要转换一下了,本来打算给秦得倚一章的笔墨,但想想还是别在非重要人物身上着墨太多,所以下一章直接移到李成梁那边去。
李成梁得知辽南之战结果的时候,进攻古勒寨之战也正当紧要关口,但当他看完快马送来的战报之后,愣是一脸铁青地下令收兵回营,传令说“明日再战”。
李成梁的亲信不少,部将更多,平日里大营主帐之中真叫一个英才济济、人满为患,但今日的李成梁心情极差,直接把一群将领全都赶了出去,只让李如柏和祖承训两人入内。
李如柏和祖承训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见李成梁面色铁青,两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模样,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等李成梁开口。
谁知道李成梁生了半天闷气之后,一开口就把两人都惊呆了:“伟绩,本帅打算举荐你为协戎。”
伟绩,是祖承训的表字,他有号为双泉,但李成梁自认是他的“老领导”,不必那么客气,就直接以其字称呼了。
祖承训先是心中一喜,继而又疑惑起来,装作大吃一惊的模样:“这是为何?秦协戎上任不到半年……”
“别提这个蠢材!”李成梁忽然大怒,猛然一拍面前的横案,震飞了案上的茶杯,茶水溅了一地,甚至溅到祖承训的脸上。
但祖承训虽然被滚烫的茶水烫得一抖,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敢老老实实站着看李成梁发怒:“我叫他相机决断何时救援辽南,这蠢材拖拖拉拉,始终按兵不动,结果辽南方面大败图们、炒花二部不说,甚至生擒炒花,惊退图们!”
祖承训大吃一惊:“辽南素来兵弱,此事……当真?”
“比女真人的东珠还真!”李成梁咬牙切齿地道:“图们、炒花两个废物,中了高务……兵宪的计,在大辽河上被京华的船队来了个半渡而击,光在河里就死了好几千!更见鬼的是,这两个废物居然还被大辽河给隔开了,图们在北岸没过河,炒花倒是带了七八千兵马过河……”
李如柏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插嘴道:“那还好,七八千鞑子,辽南肯定吃不下。”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李成梁骂道:“老子刚才说炒花被生擒,话才落音你就能忘?”
李如柏还真没听仔细,被骂得当即一缩脖子,不敢再多话。
但祖承训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迟疑道:“炒花这厮虽然笨是笨点,但他也算征战有年的人了,又带着七八千骑兵,怎么会被生擒?辽南咱们还不知道么,有几个能打的兵啊?就算马栋、麻承恩带来了一部分马家军和麻家军,但顶破天也就两千人吧,这是怎么打赢炒花的?”
祖承训只提到马栋和麻承恩,是因为张家只能算“初级将门”,张万邦本人的地位也还一般,不过一个备御而已,实在还入不了他祖承训的法眼。
李成梁用力哼了一声,道:“马栋和麻承恩带来的人的确不差,不过伟绩,你还漏了一个人——张万邦。”
祖承训果然有些诧异:“张万邦?张秉忠的儿子?那个东昌堡备御?区区一个备御而已……”
“区区一个备御?”李成梁面露嘲讽之色,却不知是嘲讽祖承训还是嘲讽他自己:“是啊,区区一个备御,我差点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可就这么区区一个备御,却带着仅仅一千五百步丁,硬生生地挡住了炒花五千铁骑的决死冲阵,顺便给麻承恩创造了机会,从侧面杀出,将炒花一战成擒!”
“这不可能!”
祖承训和李如柏同时瞪大眼睛,齐声说不。
“有什么不可能?”李成梁反瞪了他们一眼:“江恩垣、蒲元毅和曹简不敢不听头上兵宪老爷的话,难道本帅在辽南军中就没有别的人可用了?就不知道辽南的情况了?”
那当然不可能,李成梁在辽东根深蒂固,又怎会只把手伸到指挥使一级?下头悄悄跟他联系的军官更不知有多少呢,他这里拿到的情报显然都是被互相印证了的,万万不可能有假。
看来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祖承训连忙转过话题,道:“就算辽南大胜,这也不至于要把秦协戎给撸了,毕竟他也不是没出兵,只是……呃,走得慢了些。”
“这就是本帅生气的地方!”李成梁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恨恨骂道:“他要是干脆一慢到底,那也就算了!了不起让自己上个奏疏,就说是担心其他防区被人趁虚而入,也不是没个说道,本帅也能上疏帮他求个情,皇上看在我这张老脸的面子上,多半也就是下旨切责一番,顶多罚奉三月了事……”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见利起意,自作聪明要去追杀炒花残部,结果被速把亥的孙儿,一个叫……叫什么宰赛的小台吉给反过来一顿胖揍,损失了一千余骑!最可恨的是,他损失的这一千余骑,其中倒有八百多人,都是本帅留给他镇守辽阳的本钱!”
李成梁气得腮帮子都在抖动,咬牙切齿地瞪着一脸呆滞的祖承训和李如柏:“你们说,他这个副总兵还干得下去吗?他这次的损失比前年曹簠的损失还大,曹簠当初手底下还剩了几千家丁呢,都被革职下狱了,他秦得倚又是何德何能,可以保住这个位子?”
李成梁的话虽然这么说,但祖承训和李如柏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秦得倚保不住位子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损失了一千余骑,而是这一千余骑里头有八百多人都是李成梁“借”给秦得倚的看家本钱。
现在他连这个本钱都几乎彻底输光了,李成梁还要他做什么?
李总戎麾下将领虽多,却也僧多粥少,怎么肯养废物!
祖承训这下子放下心来了,看样子秦得倚这次是真的栽了,而且栽得极惨,恐怕是彻底失去李成梁的信任了。
那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副总兵算是十拿九稳了。
妙啊!这可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镇守辽阳副总兵的大帽,就这么飘啊飘啊,飘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祖承训毕竟不是毛头小子,不至于立刻喜形于色,反而装出一副感慨的模样,叹息道:“想不到秦协戎这次居然……如此失策,真是令人扼腕。”
这话听起来是感慨,其实是伤口撒盐,为的就是坐实秦得倚“失策”,可惜李成梁盛怒之下并没有注意到,反而冷笑道:“幸好他此前派人送来的公文,本帅一直都以战况紧急为由压着没回,要不然这次连本帅都脱不了干系!哼,自作孽不可活!”
李如柏听得连连点头,祖承训则是心中一惊,但丝毫不敢表露,反而更加快速地点起头来,一副“小的也是这么认为”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见李家父子都没说话,祖承训才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大帅,事已至此,现在咱们怎么办?古勒寨这边……”
这句话问得有点水平,他没问李成梁现在要不要赶紧上疏,先自己出手弹劾秦得倚,好撇清他李成梁自己的干系,反而问古勒寨这边怎么办。
实际上这就是在提醒李成梁,古勒寨这边虽说挺急的,但那边……看起来可更急啊。
但祖承训没料到的是,李成梁思索片刻之后,却决然道:“古勒寨依然要打,而且一定要打好,要坚决打好!”
他也不管祖承训一脸错愕,顿了一顿,又继续道:“至于秦得倚,本帅自会上疏请罪……请举荐失察之罪。”
古勒寨这个名字,在后世可能不甚出名,说起建州女真,最出名的地点大概有两个,一是萨尔浒,二是赫图阿拉。前者是因为萨尔浒战役,后者是因为它是努尔哈赤的老巢。
然而有明一代,建州女真的“王城”却正是古勒寨,此地位于后世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古楼村至胜利村一带。
正统年间,建州女真左卫在经历了历史上数次大规模迁徙后,定居在苏克素护河畔,呼兰哈达山下的赫图阿拉城。此后不久,酋长凡察与董山叔侄之间爆发了卫印之争事件,部族面临着分裂的危险。
为了有效地羁縻建州女真人,明廷采取了从左卫中分设右卫的做法,将原建州左卫的部众一分为二,从此成为两卫。右卫设立后,由凡察掌管右卫事,而左卫仍然由董山掌管。
分设出来的建州右卫,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仍与左卫同居于哈尔萨山赫图阿拉城一带,即是明代史料中常常提到的建州老营或虎城。
然而,在此后两卫之间由卫印之争而产生的裂痕一时间内是难以愈合的,右卫的势力较弱,因此而经常受到左卫势力的排斥,为此,酋长凡察决定率部众沿苏克素护河西迁,迁至古勒山,马尔墩一带,左卫与右卫以五岭,即青龙岭(马尔墩岭)为界岭,由此而形成了东西建州。东建州指左卫,西建州则指右卫。
那么右卫又是怎么崛起,反过来压倒左卫,使古勒寨成为建州女真“王城”的呢?因为明军发动了“丁亥之役”。
在“丁亥之役”中,大明派出大军对建州老营及建州卫所在地吾弥府进行捣巢,建州卫酋长李满柱父子及建州左卫酋长董山先后为明军所杀,左卫的居住地建州老营被明军血洗一空。而此时,建州右卫的凡察却闻风率部众远遁山中,躲过了这场劫难。
此消彼长,这算是建州右卫的第一次崛起。
但到了景泰元年,凡察因报复捣巢之仇而屡次率部众抢掠明边,被明军抓获,最后拘死于辽东。其都指挥使一职按大明定制,由其长孙纳郞哈承袭。
纳郞哈袭职后,为报父祖被害之仇,也屡屡犯边,后被大明边官诛杀。纳郞哈死后,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一职由其叔卜花秃袭任。
卜花秃为右卫都指挥时,仍然屡次犯边作乱,“纤贼徙入辽阳盗马、杀官军”,“入寇义州掠人、物”。
为此,明廷敕谕右卫,“卜哈秃既三卫保其诚实,其授都指挥同知,洽与印敕,命统束本卫人民,再犯法不贷”。明正德二年,卜花秃死去,其后人袭职情况便不见于史料记载。
建州右卫酋长卜花秃死后的数十年中,女真各部处于蜂起的混乱社会状态之中。建州右卫的第二次次崛起是在明嘉靖年间,崛起的关键人物就是之前曾说过的那个王杲。
王杲十六岁之时,继承父业,重建古勒城,此际正值嘉靖二十四年。王杲势力崛起后,袭任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并自封为都督,“建州诸夷悉听杲调度”。建州左卫出身的鞑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此时都为王杲的部属,其他五祖子孙也归属于王杲麾下。
王杲势力崛起后,对古勒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拓建。拓建后的古勒寨被改名为古勒城,此地三面临水,一面靠山,苏克素护河从城南流过,上夹河由城西流过。城西、南北三面为天险峭壁,东连青龙山,构成了三面壁立的天然屏障。
防御设施建有内外两重城墙,城北建有一座城门。在古勒城内城,王杲除建有自己的议事大厅和寝宅外,建有房舍五百余间,决心以此城为依托,确立自己在女真社会中的霸主地位,并与大明辽东军事力量再做军事上的抗争。
王杲与大明之间的战事,本书前文有述,这里不再赘述,总之在万历三年时,王杲被磔于燕京。
王杲被捕杀后,其子阿台坚持反明,不过当时他的力量还没恢复,动作不算大,没有造成足够的影响,蓟辽总督、辽东巡抚乃至辽东总兵李成梁对他都不是很重视。
但到了今年,阿台得知漠南之战打响,深感机会难得,开始广邀“同道好友”做大事。不过阿台没有料到的是,漠南大战的规模虽然堪称巨大,但前前后后持续的时间却并不算长,结果他这边还没准备妥当,李成梁那边居然已经打完了。
这下子阿台就陷入了尴尬:起兵吧,先机已失;不起兵吧,做的准备就全浪费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这时候又出了意外,漠南大战中战败的图们大汗不肯善罢甘休,居然千里奔袭李成梁的老巢铁岭,并击破铁岭卫,在李家祖坟前放肆的尿了一把。
这个消息让阿台十分振奋,认为必然是明军对漠南大战的战果做了夸大宣传,图们大汗虽然没能拿下土默特,但损失并不大,反而李成梁的损失可能更大一些。
在这个错误思路之下,阿台立刻纠集其弟阿海等,分兵两路,深入内地,进犯沈阳,前至城南浑河,大纵所部千骑掠抚顺城边浑河口一带。
李成梁得报,深恶阿台,与左右言:“此逆雏在,辽祸未怠”。同时在尼堪外兰的唆使下,决心斩草除根。
朝廷既然没钱再打大仗,不能立刻对图们进行报复,那他就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阿台头上,当即率领大军从抚顺王刚台出塞百余里,直捣阿台老巢古勒寨,而以别将攻阿海寨,并以号带约尼堪外兰与其配合。
李成梁知道塔克世是阿台的女婿,而觉昌安的孙女又是阿台的妻子[注:好像有点乱?],此役便派二人作向导。
刚才说过,古勒寨依山而作,山势陡峻,三面壁立又环水,下设壕堑,因此阿台防守极严,倒是阿海寨很快被攻克。
李成梁调集两路兵合攻阿台寨,却屡攻不下。而且阿台多次出城突围,尽管没有取得成功,倒也使明兵受到很大伤亡。
这也是祖承训有些不想继续打古勒寨的原因——本身打女真就不如打蒙古划算,因为按照大明的军功计算,蒙古人的首级才是最值钱的,而女真人嘛……也就比内陆草寇响马稍微值钱一点罢了。
因此这个古勒寨,在他祖承训眼里完全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打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李成梁的目光显然不会如此短浅,如果说辽南之战打成了僵局或者干脆就是辽南抵抗不住,他为了收兵回去救援辽南,放弃古勒寨这个又臭又硬的茅坑之石,那也就算了。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辽南方面在根本没有多少精锐的情况下反过来大胜图们炒花联军,甚至干脆一举生擒了炒花,反而李成梁的嫡系部下秦得倚莫名其妙的在“事后抢功”的过程中大败而回……
两相对比,岂不是显得他李成梁无能之极?再想深远一点,既然高务实从宣大调来的这三人如此厉害,偏偏还都很年轻,而他李成梁既无能且又年老……皇上会怎么想?
所以事到如今,已经势不由人,这古勒寨不仅必须打下,而且还得杀个尸山血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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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努尔哈赤……
李成梁这天夜里睡得很好。
他不是因为心中无事,恰恰相反,李成梁心中的事情很多,然而非常人必有非常之处,李成梁就有一种特殊的本事,越是有事越是镇定,他抛下所有的绮思杂念,好好的休养了一夜,就是为了次日的大战。
他已经决定,不管尼堪外兰的劝降是否有效,不管觉昌安、塔克世潜入城中意图联络旧友为他打开城门的计划是否成功,他都要在今日马踏古勒!
劝降、偷城,皆小道尔,成则成矣,不成又何妨!
我李成梁镇辽十余年,难道是靠这种小道而获成功的吗?
不,我靠的是战!是永无止境的胜利!
清晨,点将台下已是英才济济,而站在最前头的四位,正是昨夜李成梁决定下来的今日攻城四大主力战将。
杨元、祖承训、查大寿、李如梅。
至于李如柏么……李成梁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自己这个次子能力有限,远不如五郎如梅,更不要提大郎如松了,因此今日一战,李如柏虽然也会出动,却并不算是主力。
不过,四大主力之外,李成梁还摆出了他的一招杀手锏——他直属的家丁亲卫统领李平胡。
李平胡平日里都是跟在李成梁身边,今日却站在点将台下,与“四大将”相对而立,可见其在李成梁心目中的地位。
此人精瘦黢黑,垂头塌脖,黑脸之上偏偏还泛着蜡黄,一副病怏模样,然而他却背负一把格外大一号的厚背砍刀,腰间缠着一条漆黑的铁链,铁链上竟还对眼穿着一个骷髅头,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头骨制成。
李平胡的目光也阴冷异常,连站在他对面的“四大将”他也不拿正眼去瞧,反倒时不时抚摸一下腰间腹前吊着的骷髅头,整个人看来极是可怖,甚至半点也看不出这是一员朝廷将领,倒似什么江洋大盗、悍匪巨寇一般。
此人归于李成梁麾下不过数载,杨元因为外任略久,却不识得此人,见他形象诡异,忍不住偏过头小声朝李如梅问道:“五公子,此人为何如此打扮?我在大帅麾下也算有些年头了,怎未曾见过此人?”
李如梅微微皱眉,道:“这李平胡本为鞑子,少时赤贫,与其母相依为命,常为部中之人所欺,曾有市侩当面辱之,此人气愤不过,错手杀之,因此被投入牢中,其母则抵为奴,未几便死。
此人狱中得闻后,嚎哭数日,寻机逃出,浪迹于山中,与野人无二。后有一日家父出猎,此人潜出山林窃食,被探马发觉,然此人竟空拳赤手打倒十余家丁,家父爱其勇,亲自设计伏之,遂赐姓李,名平胡,用于帐下。
其后多从征,极是枭悍,累有战功。不过此人桀骜难驯,又怨气冲天,总视旁人如仇寇,惟家父方能御之,故他少与人语,平日自居偏地,独行独往……”
李如梅说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了,犹豫一下才补充道:“另外,此人酷虐残忍,每战必相中一人,追杀至死,继而先割其股肉而食之,再断其头,携回家中,扔于厕内,平时便溺其上,若欲征战,则选一骷髅稍稍涮之,系于腰上,故此人身上总有尸臭随之,人皆远避,称其为索命鬼。”
杨元也算见多识广,听了这些话也不禁咂舌,半晌才道:“真怪人也!然此等作为,我深恶之。”
李如梅叹了口气,道:“我亦深恶此人,但此人的确极为骁勇,家父与大兄皆深爱,我也不便多言。”杨元知道他在家中乃是老幺,虽然得父亲宠爱,于大事却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于是点头表示理解。
李成梁这边点将布兵暂时按下不提,却说城中的阿台自从弟弟阿海失败逃来他处,每日必相邀商议计策,不过这二位肚子里确实没有多少谋略,思来想去也没个退敌之法,只有固守一道罢了。
今日他二人正在一并巡城查防,忽听一通鼓响,继而喊声震天,阿台忙探头远望,只见明军阵中旗幡波涌,刀枪闪耀,有一将背负砍刀,手持一盾,徒步出阵,乃是查大寿是也,其身后跟着千余壮士,均厚甲重盾,肩抬云梯,喊杀而来。
阿台见状,连忙调集三百弓手,又按下灰瓶石子,严阵以待。
过不多时,阿海见明军已冲至山下,架起云梯,蚁附而上,连忙问阿台道:“都督,现在打吗?”原来阿台也和其父王杲一样自称都督,连其兄弟见了他也要以都督称呼。
阿台却道:“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查大寿已带领十余明军攀上土台,阿海问道:“都督,现在能打了吗?”
阿台面色有些紧张,但还是大声喊道:“不能!别急!”
正说话间,百余明军已攀上土台,查大寿以盾遮身,指挥明军将云梯搭于寨墙之上,阿海急得跳脚,再问道:“都督,还不打吗?”
阿台高呼道:“不打!别急!别急!”
又过片刻,土台上已聚三百余人,十余明军顶盾援梯而上,阿台见状,猛然抽刀在手,厉声狂吼:“杀!——”
话音刚落,一阵箭雨瓢泼而出,灰瓶石子山崩而下,那土台方圆不过数十丈,三百余人聚集其上,极是逼仄,弓箭石子等物俱是例无虚发,十余明军已应声而倒,其余兵将几乎人人中箭挂彩,一时骚乱。
查大寿见状大怒,喝道:“休得慌张!”又抽刀大呼道:“大帅严令!今日之战,有进无退!进者俱赏,退者皆斩!”
明军得令,不敢怠慢,遂前仆后继,又一次蜂拥向前。
战约不到两刻,明军已伏尸数十,台上明军挤作一片,台下明军偏又不得进,查大寿心中焦急,他也是个悍将,大怒之下干脆伸手拨开众人,亲自顶盾沿梯而上。
阿台虽不认识查大寿,但知其为主将,见其亲自上前,顿时大喜,忙令人集中击之。
一时之间,查大寿甲、盾之上箭如猬刺,然而查大寿仗着身上的甲、盾都是内嵌京华精钢特制而成,坚固异常,因此根本不去理会,反而奋勇向前,转眼间竟已攀至城堞。
阿海见状,大急之下狂吼一声,叫过几名族中勇士,合力搬起一块至少两百斤的大石墩砸下城来。
查大寿抬头一看,慌忙举盾去挡,可那盾牌虽然内嵌精钢,不怕这两百斤的石墩,可这样的冲击力岂是人力能当?
查大寿被石墩一砸,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口喷鲜血,仰天便倒,其亲兵见状连忙护住,且战且走,其余明军亦如水退去。
李成梁原以为今日拿出决胜之姿后,大军克城必速,谁知道等来等去,竟然等到查大寿被重伤抬回的消息,不由大怒:“建州贼虏以弹丸之地,不到两个时辰,竟伤我大将。本帅纵横辽东二十年,何曾有如此重挫!”
杨元上前一步,行礼道:“大帅,古勒寨虽只是弹丸之地,却十分险要,我军虽兵多将广,于此处却难以施展,标下以为不可一味强取。”
李成梁点头道:“所言有理!”又起身令道:“传我将令,火器营集于山下,以佛郎机猛轰其城,至塌方止。”
杨元闻言忙问道:“大帅,这般深山之中,佛郎机却是如何运来的?”
李成梁得意一笑,捻须道:“我闻十余年前,戚元敬得人指点,造新式炮车日夜操演……此炮车可架佛郎机轻炮、中炮行于山间,如履平地。然而戚元敬敝帚自珍,始终不肯将此物形制泄露半分。
直至后来京华涉足军工,戚元敬为飞黄腾达,才将此物献与高兵宪……漠南大战之后,朝廷目光转于蓟辽,乃拨各类火炮一百二十尊并炮车二百余辆,本帅方有此物,今日正可倚之建功!”
杨元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实际上当年戚继光造新式炮车本来就是照着高务实给的图纸造的,而不肯泄露也是高务实的要求,原因是高务实觉得当时明军的装备制造体系问题很大,交给那些官办工场去造,迟早又搞出一些徒有其表的垃圾来,因此让戚继光先只操演,不要批量制造,等自己今后再想办法。
后来军工私营搞定,京华在造炮的同时附赠炮车,这才有了李成梁口中的“戚元敬为飞黄腾达,才将此物献与高兵宪”之说。
杨元完全不知道此事,自然是李成梁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听了这话不禁感慨:“戚南塘也算国朝名将,却竟然做出这等趋炎附势之举,委实叫人不齿。要是我辽东早有此物,万历三年大帅一破古勒寨时,定然更加轻松……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大帅得此妙物,这二破古勒寨看来也是轻而易举了。”
祖承训在一边凑趣笑道:“这便是大帅吉人自有天相之明证,也是王杲、阿台父子早晚必死于大帅之手的预兆。”
李如梅倒是知道更多的内幕,听了他们二人的话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搭腔。
李成梁不知是否看见了李如梅的模样,摆了摆手,道:“不提这些闲话了,让火器营的兔崽子们动起来吧。”
李成梁、李如梅等立于一山坡之上举目远眺,只见山下架列二十余门大炮,粗黑如小烟囱般,其后皆有子铳数十堆积如小丘,而那炮车则由粗壮柘木制造,形制与寻常炮架明显不同,尤其是车轮车轴部分,看起来颇为精妙,众人一时之间均看不出其中玄机,只能发现其上许多地方内嵌精钢,车轴部分更有弯曲如蛇盘老树一般的铁丝圈,未知何物。
杨元便向李成梁请教,李成梁摇头道:“本帅不工奇巧,只知那物名叫弹簧,听说金贵得很,你别看它不过铁质,京华的人说那东西比等价的黄金也便宜不到哪去,极其难造……不过这其中的真假就没人知道了。总之这一辆炮车,不算火炮本身,京华给兵部的开价是十六两银子,其中四个弹簧据说就要十二两。”
众人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就那几个蛇盘老树一般的铁丝圈,居然这么贵?兵部跟京华之间该不是有什么猫腻吧?听说那吴大司马可是高兵宪的师兄啊……
一众辽东将官不敢多想,又强迫自己继续去看炮战,却见每尊炮前有二卒侍立于边,一人持火把,一人提药包,每五门炮又有一把总挥舞小旗,口中呼喝号令。
一卒闻令,将药包填塞于火炮腹内,另一卒以火把燃药绳,只听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众人莫不色变掩耳,又见炮口火突烟窜,弹丸如雷霆而出,眨眼之间,古勒寨内已是四处轰倒,有数丸打于寨墙之上,石屑飞崩,竟轰出数寸深坑来。
祖承训望之,大赞道:“果是神器也!照此击之,不消半日,寨门必破矣。”
谁知道这话说完不久,各炮一齐罢手,尽皆沉寂,前后算一算,不过各发了五炮。
祖承训怔了一怔,忙问为何,李成梁道:“此物虽利,然不可久发,盖因药火爇热,久发恐有炸膛之虞,故每发五炮,须暂停片刻,以散消其热。”
祖承训闻言惋惜道:“如此,却是稍为不美。”
李如梅在一边插嘴道:“我听大兄说,神机营那边也有京华的新炮,但他们说的是可以连发十炮的……父帅,我们这里为何只能发五炮?”
李如梅的大哥李如松在出任山西总兵之前乃是神机营右副将,神机营乃是三大营的老底子,虽然现在能不能打仗可能连皇陵里的朱棣都不敢打包票,但装备供应依然还是在第一优先级里头的,所以李如松是见识过京华的火炮的,对其功效也比较了解。
李如松在自家兄弟里头跟幼弟李如梅关系最好,因此这些事情他都跟李如梅提到过,这才有了李如梅的这一问。
李成梁听了儿子的话却有些不屑地摆摆手:“历来造炮之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他一半,他说十发,那就只能打五发,否则随时就可能炸膛,为父征战二十年,这道理岂能不懂?你今后听这些人说话也要留个心眼,不要太实诚了,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李如梅皱了皱眉,刚想争辩说这是大兄在神机营操演之后亲自认可的,并没有作假,谁料他还没开口,便被旁边的杨元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袖。
李如梅看了杨元一眼,杨元却一本正经地盯着远处的古勒寨,似乎正在观察这一阵炮击对古勒寨城防造成的影响。但李如梅还是清醒了过来——得,父帅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跟他老人家争这些东西,只怕没好果子吃。
李成梁见李如梅闭口不言,面色稍缓,他刚要打算下令等火炮冷却之后继续炮击,却忽然看见古勒寨那边有人抓着一面小白旗从一处炮击的豁口跳到了绕城而过的河中,然后匆匆游了过来,一边游还一边时不时挥舞白旗。
李成梁命人把那人带过来查问,谁知道那人自称是觉昌安派来的,一见李成梁就求饶,说觉昌安、塔克世父子现在也在城内,正在联系志同道合之辈准备反了阿台,举城投降大帅,请大帅暂缓炮击,否则恐怕反误了大事。
李成梁与众将皆在心中冷笑,想必是觉昌安与塔克世二人生怕大炮不长眼,把他们父子也给轰杀了,因此遭了炮击之后连忙派人出来求饶。
不过李成梁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其实不喜欢动不动就用火炮乱打,因为火炮的花销很大,他越是省着打,就越能从中抠出钱来养着自己的家丁——反正上报火炮花销都是按多了报的,所以省下来的就是自己的。
那报信之人听了连忙感谢,但却不走,李成梁脑子一转才明白过来,这人大白天跳河跑出来可以,毕竟古勒寨打成这样,城里的秩序显然好不到哪去,阿台也查不出此人是谁,但他要是再跑回去就成找死了。
答应不再开炮很容易,可破城就成了麻烦,李成梁皱着眉头正在思索,忽然发现天色转阴,山间刮起一阵大风,吹得各色旌旗猎猎作响。
李成梁眼前一亮,大声问道:“风向何方?”
这次却是李如梅回答最快:“回禀父帅,此西风也!”
李成梁知道自己这五子善射,善射者必精于观风,他的说法绝不会有误,当即大喜,下令擂鼓聚将。众将闻之,不敢怠慢,连忙随他回到大帐之中。
不多时,李成梁全身披挂,威风凛凛而出,祖承训问道:“不知大帅有何军令?”
李成梁一摆手,道:“我欲借此风势,火烧古勒寨,趁乱取之。”
杨元倒是一愣,迟疑道:“大帅,那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还在城中……”
李成梁又一摆手,不悦道:“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万事以破城为先,切不能让宣大客将小瞧了我辽东勇士,因此顾不得许多了!”
祖承训怕杨元又多话,连忙问道:“不知大帅意欲如何取之?”
李成梁道:“需一善射者,领三千弓手列阵于龙首山下,趁此风势,以火箭袭寨,帐下诸将,可有应者?”
李如梅一听要善射者,连忙出列应道:“父帅,末将愿往!”
李成梁笑道:“如此最好!”继而又道:“又需一敢死之将,领百余勇士,据于土台之上,待寨中火起大乱之时一鼓而登,此任务最是凶险,诸将何人敢应?”
只见班列中抢出一将,也不说话,纳首便叩,众人观之,正是那装扮怪异的李平胡。
李成梁见状哈哈大笑,赞道:“平胡果然死士也!”
话音刚落,帐外又滚入一人,伏地请道:“父帅,儿亦愿为死士!”
众人一看,竟是李如柏,他昨日晚上的表现太差,恶了李成梁,现在明显是赶紧来挽回。
毕竟是儿子,李成梁见状大喜,笑道:“好,你此番如若功成,本帅自然也为你记功!今命李平胡、李如柏二人同为先登之军,各领家丁亲卫,适时出击,不得有误!”
二人立刻应命。
杨元、祖承训见状,齐齐出列请战,甚至肩膀上缠着绷带在一边旁听的查大寿也忍不住请战。
李成梁先让查大寿好好休养,然后道:“祖承训领一军接应李平胡、李如柏;杨元领一军伏于后山小路。”说罢又大声道:“时机难得,稍纵即逝,各将速发,不得有误!”众人听命,齐声应诺而去。
诸将得令之后,皆点起本部人马,向古勒寨蜂拥而来,过不多时,已至山下,各将按此前吩咐排开阵势。
李成梁亲督大军殿后,在大军正前者乃是李如梅,红袍银甲,立地踏石,手挽一张铁胎弓,脚下燃着一盆油火,身后乃是一座汹涌兵阵,三千弓手分布数列,皆背风而立,脚底生火,挽弓搭箭,怒目眈眈。
李如梅阵前乃是杨元、祖承训等,同领着数百军士伏于坡边,皆厚甲重盾,背负朴刀,手提一杆三眼铳(万历一式没有换装完)。
再往前又有两座云梯架靠于土坡之上,有两员将领攀踞其上,其中一人身披精甲,手挽重盾,臂夹三眼铳,乃是李如柏;另一个背负大号砍刀,腰挂骷髅头,则是那李平胡。
李成梁见万事已备,面色森然,下令开战。
只听一阵隆隆鼓响,两万将士齐声呐喊,“大明威武”、“奉天讨逆”等词此起彼伏。
李如梅闻令,目光一凝,抽出一箭,凑火燃之,弯弓张弦,大喝一声:“叱!”
那支火箭借着风势,竟直窜山头,落入古勒寨中。
其余三千弓手见状,纷纷挽弓搭箭,照葫芦画瓢。只见阵阵火箭如倾盆之雨从天而落,此时更有风助火势,古勒寨中登时火起,四下大乱。
李成梁见古勒寨中烟腾火涌,不由心头大喜,下令擂响第二通鼓。
李平胡、李如柏闻之,闪身翻上土台,一手顶盾,一手持铳,疾步向前,祖承训等随之而上,抬盾架梯而进。
那边阿海正在城上呼喝建州兵丁救火,见状不由大惊,忙命所部前来防守。建州兵箭矢如雨射下,霎时间将明军甲盾之上射得箭如猬刺。
但战至此时,正是血气上涌之际,明军又都是李成梁的家丁,个个夷然不惧,直抵墙边,将云梯架起。
墙上的建州兵连忙探出身来,伸出钩镰,想要将之钩翻。
李平胡、李如柏覆盾护身,将手中三眼铳以火绳点燃,瞄向垛口,只听两声轰响,白烟迸突,数颗铅丸从铳口打出(近距离所以用了霰弹,其实就是一些小铅丸),几个建州兵翻身而落,。
李平胡、李如柏趁机跳上云梯,快速攀援而上。阿海见状不妙,又命建州兵丢下滚木礌石,李平胡、李如柏则斜斜举盾遮住并卸力,虽未伤着,却也寸步难进了。
李如梅见状,忙命麾下弓手以箭射之,又射死一些冒头的建州兵,李平胡、李如柏这才趁机跃上几步,已近垛口。
墙上的建州兵发疯一般地或以弯弓射下,或以木石砸下,以枪矛刺下,李平胡、李如柏一手箍定云梯,一手举盾,咬紧牙关,奋力相抗。但时间一长,仍然不免渐渐有些不支之色,而此刻他们双方距离已经很近了,李如梅怕误伤二人,不敢再射箭,虽见二人死生须臾,心中焦急万分,却也一时无法可想。
远处的李成梁也有些后悔,尤其是上头有他次子李如柏在,更是让他紧张。
而在李成梁前方的李如梅此时却忽然跳到一块大石之上,手挽一弓,背负两壶雕翎箭,大喝一声:“二兄当心!”说罢开弓搭箭,那副铁胎弓被拉得咯吱作响。
李如梅目光一凝,又是一声大叫:“叱!”
一箭应声而出,直射古勒寨。李如柏在云梯上只觉尖啸刺耳,转头一看,只见一束寒光破风挟电,击面而来,心下骇然,下意识缩脖欲躲,忽听头上一声“啊呀”,一个建州兵翻身倒落,跌下墙去。
众人一看,李如梅那支雕翎箭正中建州兵正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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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李如梅在平定壬辰倭乱中表现上佳,据说颇为善射,所以书里也给他展现一把,免得又有人说我黑铁岭李氏。我谁都不黑,什么时期是什么表现,我都照实写。人是会变的,后期堕落和前期英武在我的观念里并不冲突。
杨元等见此箭,皆心中大赞:“五公子真乃神射也!”
那阿海与众建州兵则是齐齐一愣,目光下意识都往射箭之人搜寻而去,李平胡、李如柏趁机又上几步,都已将一只手扳住垛沿。
几个建州兵见状一惊,急忙举刀来砍,不料又是“嗖、嗖”几声,众人只觉寒芒过眼,定睛再看之时,那几个建州兵竟是个个中箭,不是射中面门,就是射中咽喉,俱都倒地而亡。
阿海心下骇然,惊道:“此是谁家小儿,竟能练就这等神射!”正惊惶间,李平胡、李如柏已翻上寨墙。
李如柏有心在父亲观战之时挽回形象,脚步刚刚站稳,便大喝一声,抽出朴刀,仗着一身精甲横冲直撞,刀势如狂,惊得众建州兵连连后退。
李平胡不着重甲,此时反而拉开本就不厚的衣襟,袒露着胸膛,露出里头方砖抹油一般的胸肌,几个建州兵见他无甲,只当好欺负,立刻前来围攻。
李平胡却不慌不忙,反而笑道:“一群蠢物,这么着急求死?”猛然抬手砍翻两个建州兵,竟然还有工夫转头朝城下喊道:“城破也!你等还愣着作甚,速上!”
杨元等本就看出前方大局似乎已定,又听了这话,更不迟疑,连忙奋勇向前,登城踏墙,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杨元、祖承训等也冲上了城头。
阿海见此情状,不由心急如火,须发皆张,抡开朴刀劈倒一名建州逃卒,狂吼道:“擅退者,皆死!”随即提刀杀来。
阿台阿海两兄弟,虽是以阿台这个当哥哥的为主,但若论模样,阿台倒长得稍稍周正一些,而阿海却是豹睛环眼,狮鼻阔口,好看肯定谈不上,却别有一番威势。
李平胡见其模样,不由眼前一亮,笑道:“这颗脑袋不错,堪做我腰间饰物!”说着便将刀一摆,来战阿海。
阿海听他说得狂妄,喝问道:“来将通名,我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李平胡阴惨一笑,怪声道:“无名之鬼?好一个鬼字,我便是索命鬼!”说罢忽然转头,对匆匆赶来的杨元等将喊道:“这颗脑袋我已经下订了,你等休要争抢!”
杨元等人还未及回话,阿海闻言已是大怒,喝骂道:“匹夫安敢轻我!”愤怒之下,更是抖擞精神,与李平胡战作一团。然而未过十合,阿海已是不敌,又见城头明兵越聚越多,心下着慌,将刀虚晃,做拼死一击的模样猛然一刀朝李平胡砍去。
李平胡抽身闪躲,而阿海趁机翻身便走。李平胡见状,笑道:“你可不能随便一走了之,你这颗脑袋我看上了!嘿嘿,你要走也不是不行,脑袋留下即可!”说着提刀便追,杨元等亦杀散守军,也紧紧赶来。
这边城头大乱之时,那边阿台正命人四处救火,此时忽闻城破,连忙率众来救,正撞着阿海,又与其合兵一处来战明军,然李成梁此战兵力远胜于他,既已破城,哪会客气?战不多时,阿台阿海兄弟身边的部下已是死伤惨重。
阿海急道:“尼堪势大,都督当速退内城,暂避锋芒,再作打算。”
阿台见明军汹涌而来,知已难支,遂且战且退,走保内城。
他匆忙进了内城,又命人将内城大门紧闭,门后顶上杠木,塞满土嚢大石,再命亲兵上城墙防守,本人则与阿海躲入“都督府”商议对策。
阿台问道:“尼堪(汉人)来此已半月有余,数番来攻,皆大挫而归,如何今日却这般容易得手?”
阿海忿忿道:“今日是天不助我!尼堪趁大风起时,以火箭攻城,其军中又有一神射小将,竟有百步穿杨之能!此人立于山下射之,那风又助其箭势,我兵凡露头者皆登时立毙,以致一时慌乱,故此城破。”阿台闻之扼腕。
阿海道:“今日战事糜烂至此,已不可为之,都督当速做打算!”
女真人和蒙古人打交道日久,也学会了蒙古人的逃跑之能,因此阿台闻言,眼珠一转,道:“我等可走叶赫,叶赫诸贝勒与我极相善,必肯纳我,我等潜踪匿迹,穿过哈达部,养息几月,待尼堪大军走后,再寻机报仇。”
这里要稍作解释,阿台他们一家子,跟其部以北的海西女真哈达部关系极差,乃是典型的世仇,而与更北的叶赫部则是交情极好的战友,因为叶赫部也与哈达部打生打死多年,于是阿台家与叶赫部是那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关系。
于是阿海闻言立刻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保兄长速从后山小路先走。”
阿台道:“不妥,不妥,想那觉昌安、塔克世二贼已泄我地利,尼堪必有重兵伏于彼处,切不可自投罗网。这都督府中有一暗道,通往山上密林,我兄弟二人可从暗道潜出,再由峭壁缒下,沿河北走,必是神鬼莫知。”
阿海却摇头道:“若我兄弟齐出,城中士气必崩,恐都督尚未走远,尼堪大军搜至也。且让小弟留下抵挡一番,都督可与侄儿们速走。”
阿台惊道:“你我同胞骨肉,当同生共死,我何忍弃之?”
阿海笑道:“多谢都督厚爱,古勒寨可无我阿海,却不可无都督,都督速走,休要管我。”
阿台默然,却不肯答话,阿海忽又问道:“那觉昌安、塔克世二贼泄露古勒寨地利在前,后又偷入城中阴谋串联,前不久派人出城之时被我发现,已将之关于地牢中,如今事急矣,当如何处置?”
阿台反问道:“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阿海道:“可留与我为人质,以应非常之局。”
阿台忽然擂桌道:“也罢,他二人投奔尼堪多年,今次又立下大功,想必在尼堪眼中也还有些地位,有他二人在手,你当可保无虞……我立刻出寨,你自己看好机会,事不可为之时马上弃城来找我会合。”
阿海见兄长答应,立刻应命,二人遂分头准备,一番忙乱之后,阿台与其子等并二十余精壮亲兵一同由暗道悄悄而走。
而当阿台等人潜出暗道之时,李成梁亦亲率大军杀入寨来,与杨元等合兵一处,将这弹丸内城围作铁桶一般。
阿海上城观看,只见得四下尽是明军,盔明甲亮,披坚持锐,又听得八方人叫马嘶,噪如鼎沸,守城的建州兵个个肝胆俱裂,两股战战,皆欲先走。
阿海见状,连忙提刀弹压,亲自手刃数人,士气勉强稍定。
这是祖承训正在城下,见着阿海,顿时叫骂道:“兀那手下败将,敢出城一战否?”
祖承训这话倒不是吹牛,之前阿台阿海分守一城,互为犄角,而阿海那边正是祖承训率人攻破的——原历史上这事是秦得倚做的,但这次因为高务实的关系,所以情况有变,攻破阿海那城的功劳便被祖承训得了去。
祖承训一吼之后,李如柏也叫道:“兀那蛮夷,快快开门,伏地求饶,尚可留你全尸!”
李平胡则哈哈笑道:“好脑袋,好脑袋,你没地方跑啦,不如自己把脑袋扔下来送我如何?”
一时间明军皆高声叫骂,阿海大怒道:“可恨尼堪如此辱我!左右,与我痛击之!”守城建州兵听令,遂将矢石打下。
李成梁远远看见,冷笑着道:“传本帅号令,能擒杀此贼者,赏银五百两!”
五百两绝非小数目,诸将闻令,皆鼓噪怪叫,奋勇杀去。
杨元最当先,刚欲跃上一架云梯,忽觉有人扳扯其肩,不由得立足不稳,跌坐于地,他顿时大恼,定睛一看,却是李平胡,又不觉惊诧道:“平胡将军这是做何?”
李平胡冷哼一声,道:“我有言在先,此头当为我腰间饰物,你这厮听不懂人话吗,竟敢与我争抢!”说罢径自向前。
杨元闻言大怒道:“我敬你勇悍,称你一声将军,不想你却如此轻慢无礼!泼汉休走,咱们好好理论理论!”说罢又是纵身而起,去扯李平胡,不料李平胡却没兴趣与杨元理论,直接飞出一脚朝杨元踹去。
杨元根本没料到他会对自己人如此痛下狠手,被当空蹬在胸口,顿时眼前一花,“啊呀”一声,飞出数尺开外。
李平胡冷哼一声道:“无能废物!”
其余诸将见状,都是怒火中烧,大喝道:“杨兄素来义薄云天,你这厮如此辱他,便是辱我!”说罢一起上前,欲围殴李平胡。
谁知李平胡只是冷哼一声,也不言语,回身抽刀便砍,诸人完全没料到这人心中完全没有半分军规,俱是心下大惊,连连后退。
李平胡狂笑一声,翻身跃上云梯,攀援而上。
杨元此时早已爬起来,恨恨视道:“真乃鞑种异类!”又对其余众将说道:“休要管他,莫耽误正事!”众人方才作罢。
李平胡踏定云梯,舞刀怪笑而上,那些守城的建州兵早无战意,见其如凶神恶煞一般,立作鸟兽散,李平胡不费吹灰之力,已踏上城头。
阿海远远看见,急忙来战,叫道:“又是你这厮!”
李平胡怪笑几声,手抚腰间骷髅道:“莫急!今日当有好脑袋与你作伴也!”说罢挥刀便砍。
阿海见李平胡双瞳似蛇目,阴冷异常,不觉心慌神乱,手脚僵麻,勉强抵挡几刀,便是不支,抽身疾走。
李平胡怪叫道:“好脑袋,莫走,莫走!”紧追而来,阿海连忙命亲兵阻挡,其自跑入都督府中。
阿海喘息未定,只听得外面杀声震天,自知明军已入院中,连忙躲入帷幕之后。
又过一晌,府门轰然大开,阵阵阴风倒灌而入,又听得一人踱入府中,四下乱嗅,阿海更是屏息凝气,不敢妄动。
未过多久,阿海只觉一团腥气罩拢而来,又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好脑袋!莫要躲了,速来我腰间也!”此非别人,正是李平胡到了!
李平胡笑罢,挺刀直刺帷幕,阿海心下大骇,连忙抽刀挡住,李平胡则欺身向前,刀刀直取要害,阿海手慌脚乱,勉强抵挡十余合,自知绝非敌手,虚晃一刀,趁机跳出圈外,死命逃往后院。
阿海慌不择路,昏黑之中倒撞乱扑,又觉那团腥气须臾不离左右,更是魂飞魄散,自思再无出路,遂心下一横,直奔地牢,砍开牢门,冲将进去,李平胡亦紧追而入。
只见牢内拴着二人,皆手脚带镣,蓬头垢面,而阿海则将其并作一处,以刀横脖颈之上,对李平胡叫道:“来将勿近,可认得此二人否?”
李平胡斜眼打量一下,问道:“此为何人?”
阿海未及答话,二人哭喊道:“将军快救我等!小人乃觉昌安、塔克世也!”
李平胡稍稍意外,细细观之,正是觉昌安父子。
阿海道:“这二人性命已在我手中,来将速速让开去路。”
李平胡闻言,却是仰天怪笑,笑毕说道:“我若是不肯呢?”
阿海一愣,发狠道:“如若半个‘不’字,则此二人性命立休矣!”
李平胡闻言又是怪笑几声,忽然瞪眼说道:“不烦你动手,我来助你!”说罢手起刀扬,只见一片血雾激喷而出,将阿海淋了个满身,其再定睛看时,觉昌安、塔克世二人竟已倒落尘埃,早成无头之鬼也。
阿海见状,只觉万念飞灰,眼前一黑,跪坐于地。
李平胡则提刀上前,一手揪其须发道:“好脑袋,现在可以归位了!”说罢,只见寒光闪过,阿海已是身首异处。
李平胡不慌不忙,以刀剜其眼,以铁链穿之,系于腰间,又以手拍之道:“真是颗好脑袋!不知此贼是何滋味?”说罢竟就地生火,以刀片其股肉而炙之。
正当此时,门口奔入几人,李平胡抬头望之,为首者乃杨元是也。
杨元见此状,心下大恶,指二尸体问道:“此是何人?”
李平胡也不答话,坐地抬脚,将二头颅踢至杨元面前,杨元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叫道:“你这厮如此滥杀?”
李平胡挑眉回道:“吾欲杀则杀之,何须你等小儿来管?”
杨元跺脚道:“这觉昌安、塔克世父子皆有功于大帅,而我等有功不赏,竟滥杀之,是结怨于其族也!”又指李平胡叫道:“速速起身,与我去见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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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元指着李平胡叫道:“速速起身,与我去见大帅!”
李平胡切下一块股肉扔进嘴里嚼吧,一边爱答不理地斜睨了杨元一眼,淡淡地道:“你是何人?”
杨元刀眉一拧:“我乃沈阳游击杨元!”
李平胡白眼一翻:“好得很,好得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一个沈阳游击,凭什么管老子的闲事?论亲疏,我是大帅亲兵、家丁首领;论职务,我头上也顶着一个辽东总兵标下中军坐营的头衔……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杨元大怒:“今日破城之战虽是大帅亲督,但战前点将时大帅将我排在第一,按例便是由我负责!如今你滥杀有功之人,我没有临阵斩你,便已是念及同袍之谊,你倒以为我管不得你?”
李平胡冷笑道:“什么点将不点将的,这些老子不懂,但老子既然出战,在敌营之中杀人,还他娘的能杀错了?你这厮不要耽误我吃肉,再敢啰嗦,我连你一块杀了!”
杨元气得太阳穴直突,大喝一声:“左右,与我拿下!”
“看谁拿谁!”李平胡忽然反手将一块烤熟的股肉朝杨元掷来,顺手操起厚背砍刀,旋身就是一个反斩。
杨元之前在上城墙的时候就被李平胡意外地踹过一脚,知道此人眼中根本没有军纪、人情一说,对他早有防备之心,此刻李平胡一动手,杨元先是左手一挥,挡开那块让他恶心不已的人肉,接着向后猛然撤步,只一眨眼,腰间的雁翎刀不知何时已经掣了出来。
李平胡冷笑道:“只会逃么?”说着毫不留情又是一刀猛劈。
杨元刚才一躲已经到了门口,这一刀如果再往后躲,就有可能被门槛绊倒,但他自忖手里的雁翎刀恐怕分量不够,与李平胡的厚背砍刀硬生生对劈非要吃亏不可,因此仍然不肯硬接,只好矮身向侧面一挪,同时把雁翎刀以右手反手外划。
这一手如果得逞,李平胡又没着重甲,非要开膛破腹不可。但李平胡虽然蛮横,体型却是精瘦一类,灵活得很,再次拧身,砍刀却依旧劈向杨元。
但这一刀还只劈出一半,却又有一把刀伸了出来,硬生生一个侧击,“当”的一声把李平胡的刀给荡开,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李平胡!住手!”
李平胡对这个声音倒似乎颇为熟悉,收刀退后一步,冷冷地道:“祖菩萨,你不好好吃斋念佛,怎么也要找我分几块肉吃么?”
原来这一刀却是祖承训出的。祖承训这人虽是武将,但偏偏信佛,而且信之甚笃,在辽东是出了名的喜欢出钱捐建佛寺庙宇,因此有时被人调侃“祖菩萨”。
祖承训却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了李平胡一眼,道:“大帅已经进城了,他这次带来的两个马夫,一个叫努尔哈赤,一个叫舒尔哈齐。”
李平胡冷笑道:“两个毛头小子,战俘降奴而已,你提他们,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他二人?”
祖承训轻哼一声,满脸嘲讽:“你除了杀人吃肉,可还有半点人智?觉昌安乃是我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你杀了他与其子塔克世,本就已经是戴罪之身,现在又狂言还要杀了努尔哈赤兄弟……
李平胡,你可知建州左卫这些年一直是大帅手里最好用的棋子之一,现在你是想把这颗棋子毁了吗?或者说,你更希望建州左卫从此与大帅反目成仇?”
李平胡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屁话,我只知道大帅和我说的是,战场之上只要不是穿着鸳鸯战袍的人,就都能杀。”
祖承训冷笑一声,却懒得再和这没脑子的人多说,看了杨元一眼,招手道:“杨游戎,你随我去见大帅吧。”
祖承训和杨元的关系不好不坏,因为杨元年纪比他略小,职务上面也一直低他一头,譬如如今杨元还是游击,他却是参将,并且很快就要升副总兵了。
但他刚才听了杨元和李平胡一半的对话,对于杨元自认是此次攻城点将里头负责的那一个却十分不满。
大帅这次点将只是分配任务罢了,你倒觉得是大帅特别器重你,甚至把你放在我前面?
其实要换做平时,祖承训可能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但因为他此刻马上要升副总兵,所以反而对这些问题特别在意——理论上来说,曹簠下狱之后,接任副总兵的姚大节、秦得倚乃至于马上要履新的祖承训这三人,出任副总兵的底子都不太硬。
论资历,他们倒也勉强足够,但论家丁数量,却都不太行,之所以能够上位,不过是因为李成梁的支持罢了,因此祖承训没法不敏感。
祖承训是李成梁身边的亲近将领,跟杨元这个外任沈阳游击将军的家伙不同,所以他要带杨元走,李平胡却是不拦,只是阴笑一声,自顾自走回去吃肉了。
祖承训和杨元看得都是一阵恶心,两人一齐出了门,去寻李成梁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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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李成梁早早的下令班师,众将都有些错愕。
打仗这种事大家都是老手了,如果是打蒙古人,打赢之后尽早班师,那是有道理的,但打女真人却不同,一般来说打完并不算完,接下来还要狠狠搜刮一番,才算对得起弟兄们辛苦卖力。
这是因为蒙古人速度快,打完这一茬,说不定很快会有另一茬前来报仇,所以得赶紧走人,以免被蒙古人轮番打击,搞出车轮战来,因此坐实已有战果最为重要。
而女真人都有城(寨也算),有城就有积蓄可以搜刮抢掠,而且女真人内部矛盾重重,一般不太会有援兵,甚至就算有,救援也及时不到哪去,大可以先赚上一笔再走不迟。
但这次李成梁却不想多耽搁,只想赶紧收兵回去。
除了高务实在辽南打出一场大胜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导致他有很多事必须赶紧回去处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昨天觉昌安和塔克世的死让李成梁既恼火又头疼,李成梁不想在女真人的地盘上节外生枝。
然而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要找他,就在诸将询问为何要急于班师的时候,有传令兵前来通报,说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兄弟在府门口痛哭,并口口声声说要求见宁远伯。
李成梁当然不怕这两兄弟,就算这二位已经二十出头,在他眼里也不过两个小屁孩子罢了,又是女真人,值得什么?
但问题是昨天的事李成梁并不占理,先前发动攻城本就是无视了觉昌安和塔克世二人的安危,后来他父子二人被杀,动手的偏偏又是李成梁的亲卫头子之一,更糟糕的是李成梁还并不愿意处置李平胡。
李成梁是非常能够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家丁是赖以功成名就的根本,而家丁要如何团结呢?除了优渥厚待、大方给赏之外,还要让他们觉得:只要我跟着大帅,就谁都不怕!
这种做法可能导致家丁为非作歹,这一点李成梁是知道的,但他认为问题不大:大明缺的不是良民,而是能打仗的勇士,只要你能打仗,肯帮我打仗,其他事就都好说。
李平胡不仅是家丁,且是头目之一,又极其能打,这岂是李成梁轻易更动的人?
再说,觉昌安、塔克世虽然早就投了他,但建州左卫实力又不强,他们二人在李成梁手底下也没什么大用,这次攻灭了建州右卫最强的阿台之后,觉昌安父子的作用更小,所以……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还要让李平胡去抵命不成?
不过,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二人总是拦路哭诉却也不是事,搞得好像他李总戎处事不公一般,太烦人了,得找个理由打发了才行。
李成梁想到这里,皱着眉头迟迟不肯开口。
祖承训一看,觉得机会来了,出言问道:“大帅可是担心努尔哈赤兄弟不知好歹,四下乱传谣言,诿过于大帅?”
李成梁看了他一眼,道:“我之所为,自有公论,任他去说却也无妨,只是他兄弟二人现在失却父、祖,也是一族之长了,若是从此认定我大明弃他,将来恐要生事,徒惹麻烦。”
李平胡在一边道:“那就一并杀了好了,落得个干干净净。”
杨元怒道:“你还有脸说话?”
祖承训也皱起眉,不悦道:“杀他二人容易,可那建州左卫,咱们莫不是要一并杀光吗?”
李平胡还要说话,谁知李成梁把脸一板,瞪了他一眼:“闭嘴。”
要是别人,李平胡不怕,但李成梁一开口他倒还真老实了,当下闭嘴,不再多言。
祖承训则接口道:“大帅,努尔哈赤他们一家,虽然名义上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但其实实力早就败落了,现在建州左卫内部也是一团乱麻,就算让他回去由怨生恨,短期内也不可能敢对咱们如何,只是这样一来,总归影响大帅的声威……”
李成梁淡淡地道:“伟绩,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祖承训忙道:“是,末将就是觉得,这次的误会还是有必要解开的,不是因为担心建州左卫如何如何,而是以免损害大帅的声誉。”
“怎么解开这个误会呢?”李成梁把“误会”二字特意说得略重了一些。
祖承训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肯定了“误会”这个词,也就是在暗示自己,要把“误会”给坐实了。
这可真巧,祖承训原本打算献的策,就是在“误会”二字上做文章。
“原本这件事就是一场误会。”祖承训言之凿凿地道:“要不是布库录急着做忠臣,而且一直嫌弃觉昌安父子这内应干得糟糕,始终不能打开城门,咱们怎么会临时发动总攻?”
“布库录?”李成梁若有所思的念了一下。
布库录,姓佟佳,全名佟佳·布库录,不过这个名字在后世毫无名气,此人更出名的是他的绰号,叫做“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这个词为满语“nikanwailan”的音译。nikan满语意为汉人、南人或南蛮;wailan是汉语“外郎”的音译,而外郎转成现代汉语则是秘书、通事、侍从的意思。因此,尼堪外兰这个绰号,大致意思就是“汉人秘书”或者“汉语侍从”之类。
[注:史书中对此人的记载几乎全是“尼堪外兰”,并未提到他的本名。但在上世纪90年代,满族佟佳氏家谱受到史学界重视,根据佟佳氏家谱记载,尼堪外兰姓佟佳氏,本名布库录,现在这一说法正在为学术界广泛接受。]
祖承训肯定地道:“没错,就是布库录。”
李成梁略微思索了一下,略微迟疑道:“布库录对我大明还是很忠心的……”
“没错,但正是因为他忠心……”祖承训道:“反正这家伙嘴碎,得罪的人也够多了,不怕再多努尔哈赤兄弟。”
祖承训这样一说,倒是让李成梁忍不住笑了笑,道:“这厮的确嘴碎。”然后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告诉布库录,就说本帅说了,这次他催着本帅一举破城,现在看来的确建议有功,我会记着他的功劳,到时候再给他一些敕书,顺便夸夸他。”
祖承训笑道:“大帅英明。”
此时的布库录或者说尼堪外兰还不知道,在另一个历史中,他被当时不敢找大明报仇的努尔哈赤当成了出气筒,这一次明明没他什么事了,居然还是逃不掉这个宿命。
时也,命也。
原历史上,尼堪外兰之所以被努尔哈赤诿过,是因为他在觉昌安等人还在城内的时候,由于挨了李成梁的批评,不得不跑到古勒寨城下许诺,说只要你们杀了阿台,打开城门放大明天兵进城,杀阿台的可以做城主,其他人都可以平安无事。
结果当时古勒寨里的人本来就被李成梁的大军吓懵了,一听尼堪外兰的保证,立刻杀了阿台出降。谁知道李成梁根本不理会尼堪外兰的保证,进城一顿乱杀,觉昌安、塔克世二人死于城中。
要说起来,这家伙的确是冤枉。说他依附明朝吧,那时候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绝大多数都依附明朝,就好比努尔哈赤的爷爷和老爸不也都依附明朝吗?所以李成梁出兵,他带个路什么的完全正常。
说他食言、诓骗古勒城的百姓吧,这一说法也不能成立。因为尼堪外兰只是在门口许了下愿,实际上抉择权在李成梁手里。
李成梁可以遵循尼堪外兰的承诺,也可以放手屠城,无论李成梁做何种选择,尼堪外兰其实都无法左右。而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尼堪外兰老兄许诺的时候,心里很可能真是想要一个这样的结果,至少应该不会想到开城后要把里面的老少全杀光。
食言的,是让他去说降的李成梁而已,尼堪外兰背这个锅,有些像郦食其之死。
这一次没轮到他去城下招降,但也许是历史的惯性,这个锅居然还是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他。
李成梁的大军非常果断的撤军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既然连云彩都没带,当然也没有带走努尔哈赤兄弟,以及布库录。
不带走布库录倒是正常的,这位老兄现在已经是图伦城的城主了,有自己的地盘在,就算再怎么巴结大明,也不至于放弃老巢天天跟在李成梁屁股后面吹牛拍马。
但不带走努尔哈赤兄弟就有些奇怪,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是万历三年李成梁攻打王杲胜利之后的战俘,虽然因为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改投李成梁,从此依附大明的缘故,努尔哈赤兄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甚至逐渐还混成了李成梁的一大批马夫之一,哦,应该是之二。
然而理论上来说,他们的战俘身份并没有变化,用此时大明的习惯称呼应该叫做“降奴”。
降奴,显而易见是没有人身自主权的,但李成梁这一走却没有带他们走,甚至也没撂下什么话,给出什么交待,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以目前大明以及李成梁本人在辽东地区的威望,降奴如果不幸变成逃奴,后果显而易见是很严重的。
所以现在舒尔哈齐很着急,一个劲的抱怨自家阿浑努尔哈赤:“阿浑,这可怎么办啊,咱们不过是去问问情况,现在大爷恼了,不带咱们走了,那咱们不就变成逃奴了吗?逃奴的下场可惨得很呐,要是被抓住……”
[注:阿浑,满语哥哥之意;大爷,是当时辽东很多人称呼李成梁的恭维词,尼堪外兰也这么称呼他。]
“你着什么急?”努尔哈赤虽然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虚岁),但显然远比弟弟沉得住气,闻言皱眉道:“大爷的意思明摆着,玛法和阿玛不在了,让咱们回去继承部族。”
“是吗?”舒尔哈齐有些迟疑:“别是阿浑自己瞎猜的吧?”
努尔哈赤不答,反而道:“窦,你觉得尼堪外兰这厮是不是该死?”
窦,是满语弟弟的意思。
舒尔哈齐迟疑了一下,道:“尼堪外兰这家伙话多嘴碎是肯定的,但要说他故意陷害玛法和阿玛,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尼堪(汉人)说的话恐怕不太真。”
努尔哈赤摇头道:“不,尼堪外兰就是该死,也一定要死。”
舒尔哈齐顿时愕然,问道:“就因为他建议明军攻城?可尼堪说玛法和阿玛先是被阿海给抓了起来,后来明军破城之后没分辨出来,这才误杀的。这样说来,尼堪外兰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毕竟动手的是明军……”
“若是明军,你我兄弟这仇还报得了吗?”努尔哈赤冷冷地道:“这错,就错在尼堪外兰一个人身上,我们回去之后就要想法子报仇,必须得杀了他,才能重振我爱新觉罗家的声威!”
“回去?回哪儿?”舒尔哈齐苦笑道:“阿浑,没有大明的都督敕书,咱们连赫图阿拉都回不了的。”
这是个问题,努尔哈赤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们先去叶赫,叶赫二位贝勒清佳砮、杨吉砮皆是当世人杰,而且志向高远,一定能看出帮助你我兄弟二人对他们的好处。”
舒尔哈齐想了想,道:“叶赫二贝勒的确是有志向的人,但他们跟哈达部王台都督关系恶劣,前次咱们在大爷帐下时不是还听明军众将分析,说二奴(明人对叶赫二贝勒的称谓,因为他们的名字第三字读音)日渐跋扈,而王台年老,恐今明两年之内,叶赫、哈达便可能交兵吗?我兄弟此时投叶赫,恐怕会被人当刀使。”
努尔哈赤冷笑道:“要用我为刀,总得给我些本钱,你我兄弟虽然虎落平阳,毕竟是建州左卫有数的人家,乃是猛哥帖木儿的嫡亲后裔(没说错,猛哥帖木儿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其子董山是努尔哈赤五世祖)。”
舒尔哈齐正要接口,谁知努尔哈赤还没说完,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再说,正因为叶赫与哈达很可能马上要交兵,我兄弟二人去了叶赫,才不至于被留在叶赫,不得返回。”
舒尔哈齐微微一怔,问道:“阿浑,这是为何?”
“窦,你想想,咱们兄弟留在叶赫,在这一战之中的作用能有多大?”努尔哈赤问道。
舒尔哈齐皱眉道:“那不好说,咱们跟着大爷打仗也有七八年了,我自觉学了不少东西,想必阿浑也是如此。既然这样,倘若叶赫二位贝勒肯使我兄弟带兵,以叶赫现有的实力,没准真能拿下哈达。”
努尔哈赤呵呵一笑:“说得是,可是你觉得叶赫二位贝勒能大方到这般地步吗?”
“那不能,肯定不能。”舒尔哈齐撇撇嘴:“谁肯把自家的部曲拿去给外人率领?”
“那就是了。”努尔哈赤微微一笑:“所以,咱们在叶赫不过是两个外人,对他们而言,顶多是有些勇力,但两个人再如何有勇力,对于一场大战而言也微不足道,不会被他们放在心上的。”
舒尔哈齐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阿浑的意思是,叶赫二位贝勒会送咱们回赫图阿拉?”
“没错,不仅会把咱们送回赫图阿拉,而且应该还会送一些东西给咱们,譬如兵甲、马匹之类。”
“会送敕书吗?”舒尔哈齐马上问道:“没有敕书,咱们回去也得穷死。”
努尔哈赤脸色有些垮了下来,叹息一声,摇头道:“敕书就别指望了,女真各部谁不把敕书看得紧紧的,为了几张敕书打起来的仗还少吗?别的不说,叶赫现在要和哈达开战,还不是因为叶赫觉得哈达部现在的实力已经配不上他们手里拥有的敕书数量了?”
舒尔哈齐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叹道:“可是咱们手里没有敕书,将来可怎么活?总不能就靠打猎捞鱼活下去吧?”
努尔哈赤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先得了叶赫二位贝勒的承认,然后再去和尼堪交涉,最好能直接找到大爷,先拿玛法和阿玛的惨死说事,然后求个情、服个软,想法子让大爷给咱们一些敕书……”
舒尔哈齐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个法子,大爷的门路要是能走通,敕书就好办了,咱们将来的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两人就此说定,放着近在咫尺的尼堪外兰不去报仇,直截了当往北投叶赫去了。
不过,他们提到的敕书问题,这里得说一说,非常重要。
大明初期对女真的大力招抚,并在女真地区建立建州卫、毛怜卫等羁縻卫所制度,对女真实行“以夷制夷”的政策。
在这种政策之下,管理女真各部的地方官员虽然身为女真各部首领,也在政治上接受大明的册封,如诰敕(即委任状)、官印和冠带袭衣的颁发等代表朝廷的委任措施。
这其中,在女真与大明的关系中起关键作用的是诰敕,也就是所谓的“敕书”,它的关键在于其“凭证”作用,既是朝廷中枢对地方官员官职及其等级的授予凭证,也是女真向朝廷定期朝贡和受赏的凭证,是身份地位和贸易进出双重的重要证明,敕书的存在也是与朝鲜相比较之下,女真与大明贸易中最为突出的特点。
大明对于敕书地位的正式规定始于正统时期,“上是其言,乃敕辽东等处总兵等官,今后外夷来朝者,止许二、三人或四、五人,非有印信公文,毋辄令入境”。
在女真与大明的朝贡贸易和马市贸易中,都需要“敕书”作为进京和入市的重要凭证,入关和进入马市时,要将敕书及进贡物品或贸易产品交由相关的官员进行査验。
由此可见,敕书不仅代表着大明朝廷的绝对政治权力,也和经济问题紧密相关,并为女真经济实力的增长和军事崛起起了重要的作用——你有敕书,你才能和大明进行贸易,而且由于每一张敕书限定交易人数为“止许二、三人或四、五人”,所以拥有的这类敕书越多,能进行贸易的额度也就越大。
其实,大明方面一开始使用敕书,其目的和作用更偏向于政治方面。敕书最直接的功能是册封地方官员,“赐敕书,各统分部”,换句话说是朝廷对地方官职的赋予,官员又是政治权力的掌控者,所以大明对女真颁布敕书,也就是从政治上明确确立了君臣、主从的关系,将女真划入大明的政治势力范围之内,并规定其进京朝贡的义务。
当然,这种义务也带有政治和军事上的强制性。
可以说,明初确立并在后金建立前一直沿用的以敕书为凭证的朝贡和马市贸易,是大明用以控制并使女真臣服的一种重要手段,而敕书则是这种手段的证明。
但大明看重的是政治,而女真人更看重的却恐怕是其经济利益。
当然,也不是说女真人不看重政治方面的作用,实际上大明对女真各部招抚后,以颁发敕书的形式对管理女真的地方官员加以任命,这种带有仪式感的凭证,标志着之前作为游牧民族的女真开始出现官僚阶级。
职位的世袭会逐渐使得掌握管理职权的上层阶级在经济上也超越平民,并世代累积财富,在本来颇为原始的女真社会逐渐出现“私有财产”的概念和形成趋于稳定的贫富分化。
换句话说,敕书的颁布加速了女真社会的等级差别,这种明显的等级差别和私有制度,也是女真社会向封建化转变的表现之一。
后世有人觉得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多么了不起,其实他搞出八旗制度完全合情合理——大明的敕书制度给他打好了基础。
实际上他只是顺势把潜规则摆上了台面:这个旗是我的,那个旗是你的,大家都是半奴隶半封建制度中的上层统治阶级——这不就是延续了大明敕书制度?
然而政治影响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过程,而经济影响则是更具有时效性的。
敕书是女真各部进京朝贡和进出马市的关键信物,这也是区别于其它贸易的最明显特点,掌握敕书后的女真人,凭借朝贡和马市的存在,逐渐不再单纯依赖于原始渔猎经济,而是学会了利用渔猎经济的产物,与大明等进行贸易,以此得到生存乃至于扩张所需的物品。
这种过程既反过来保障了渔猎经济继续维持的动力,也扩展和壮大了女真社会的发展,如人口的增长、社会需求的增加等,当女真简单的社会组织凭借渔猎和贸易无法满足自身发展,就相应地滋生了更多的掠夺行为——不管是王杲当年的寇边抢掠大明民间,还是努尔哈赤口中即将爆发的叶赫、哈达之战,都是这种情况。
女真以敕书支撑的多种经济方式在发展过程中,大明严令禁止的铁器、大明封赐的种子和耕牛等,也被以各种正规或者不正规的手段传入女真。
实际上在当下,农耕生产已经在女真各部中被广泛应用,农耕经济的带动下,越是离大明边境近的女真部落,越是迅速地利用以敕书进入京城和马市的机会发展自身的手工业,如织布、盐业、制陶、冶铁等,对军事实力也有相当大的助力。
所以可以说,敕书在经济上的作用对女真的吸引力更大。
正是因为敕书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拥有敕书也就拥有了通过贸易增加财富和各项实力的机会,因此在女真各部崛起的过程中一直存在着对敕书的激烈争夺。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大明的敕书怎么发?发多少?如何分配?
理论上来说,既然是敕书,那这些事当然都是由皇帝决定。
但这只是理论,实际上皇帝可能连女真那些乱七八糟的部落名都记不清,他怎么知道该给谁发、发多少?
所以,皇帝得靠边臣、边帅的建议来发放敕书。而辽东这地方偏偏拥有一定的特殊性:边臣来这里一般干几年就走了,而边帅边将则多半都是当地人,对女真人内部的形势、实力等更加了解。
等到了李成梁镇辽之后,他这辽东总兵一干就是十几年过去了,打赢了无数大仗小仗,在辽东的声望一时无两,敕书既然本来就是控制女真的手段,那敕书怎么发,还能不问问他吗?
所以现在的实情就是,理论上发给女真的敕书是皇帝掌握,实际上是以蓟辽总督、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的建议为准,而鉴于辽东的特殊性,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在很多时候又会以李成梁的意思为主要参考。
因此,李成梁实际上是整个女真的干爹!
为何不论尼堪外兰还是努尔哈赤,都下意识称呼李成梁“大爷”?
因为李成梁对于女真人而言,真的就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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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到一条书评,大意大概是古勒寨之战拖慢了节奏,解释一下:古勒寨之战出现的几个重要人物,如杨元、祖承训、李平胡、李如梅等,都是平定壬辰倭乱之战中的重要人物,我得提前让他们出场露个脸,并且表现一下性格特点。类似的“为十年后做铺垫”,前文中已经搞过很多次了,坑也基本都填了。所以不要急,我没有瞎写一些没用的角色。
万历十年对于寻常的大明百姓而言,或许并无太多不同,但对于京师百姓而言,观感却格外不同。
有何不同?捷报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先是去年发生的安南收复战在今年年初之时被朝廷大力宣传,当年那位有着小阁老之称的高侍读在连中六元之后出任广西巡按,不久便在广西来了一场势如破竹的“偏师定安南”之战,一扫当年宣庙时期迫不得已退出安南的尴尬,将大明的旗帜再次插遍天南各地,扶正除逆,存亡继绝,大展天朝之威,普照天朝之仁,京师百姓欢呼雀跃,“隆万中兴”之说逐渐兴起。
紧接着没多久,困扰了大明数十年,让无数北疆百姓夜不安寝的“北虏”俺答汗溘然而逝。原本大明百姓都以为这是件大好事,谁知接下来却因此爆发了争夺土默特统治权的漠南大战。
图们、辛爱,这两人在大明百姓心目中都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他们联手起来,大明能赢吗?京师、边关百姓都提心吊胆起来,甚至有部分人开始偷偷集中了浮财细软,随时打算夺路而逃。
然而令人既惊讶又振奋的是,朝廷九边各镇在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高侍中的统一指挥下,不仅没有让“两个魔鬼”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捷报频传,一会儿奇袭辛爱得手,一会儿杀了速把亥,一会儿杀了董狐狸,一会儿收复了大宁城……然后传来最让人震惊的消息:明蒙联军大破图们、辛爱联军,毙敌数万、缴获无算!
京师百姓犹如天火落油海,一时狂喜难抑,满城上下纷纷走上街头,自发放起烟花爆竹,庆祝几代人头顶上的阴霾被一朝驱散!庆祝天威无匹!庆祝隆万中兴!
在紧接着而来的天子郊迎、告祭太庙仪式之后,凯旋归来、英姿无双的高务实,这位大明朝唯一的六首状元,更是成为京师百姓茶余饭后提起都要拱手致意盖世英雄,文武全才、天眷英杰等各种美誉纷纷往他头上戴去。
但让寻常百姓不能理解的是,这样一位天纵之才,接下来居然被打发去了辽东那种苦寒之地,做一个区区兵备道。
疑惑、猜测,纷纷扰扰。
然而高龙文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仅仅过去两个月,身在辽东“苦寒之地”的他又再次传回捷报,这一次却是以区区辽南贫弱之地,大破图们、炒花联军,蒙古两部联军溺亡、被毙超过一万,光是最终清点出的首级就超过五千![注:少部分是从河里打捞出来还能辨认明白的。]
随着实学派官员频繁放出风声,京师百姓慢慢了解到其中更多的内幕:
辽南卫所糜烂,可用之兵极少;镇守辽阳副总兵秦得倚奉命南援,却迁延日久、裹足不前;辽东巡抚周咏连发四道调令,出征在古勒寨的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却始终表示古勒寨之战马上完结,不肯立刻撤兵回援……
也就是说,高兵宪仅仅靠着手下将领的数千家丁,打赢了这样一场大战!
以辽东总兵李成梁为首的辽东将领,突然之间便面临巨大的政治危机了,而这场危机的顶峰,则是京师忽然出现了童谣,其中有一句最为诛心:“六首状元施小计,便胜镇辽十年功。”
刚刚跟李成梁暗中达成同盟的心学派官员一时紧张不已。
原以为辽东一地乃是实学派在九边中的最弱一环,而李成梁则是辽东最不可或缺的人物,联合李成梁,则破了实学派“九边一体”的大阵,在朝廷兵权之中掌握了将来最关键的一地(这是不算京营的,因为京营都不敢插手),日后可以凭借“东制”国策,逐渐把兵权收之于手。
然而谁能料到,高务实不过掌握区区一个辽南,手里头的人马即便“按册”也不过四万出头,实际上有没有三万都不好说,却偏偏单独打败了图们、炒花联军,甚至一不做二不休,还把炒花本人都给抓了!
这……这出戏唱不下去了!
连余有丁这样的阁老辅臣,都气得在自己书房砸了自己心爱的一方端砚,大骂李成梁办事不力,“进退失据,使竖子成名!”
等一下,“竖子”好像不是今天才成名的哦!
申时行申次辅一贯老练沉稳,这一次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甚至连续两日请假未曾当值,说是体虚上火,目眩神驰云云。
好在不过两天,辽东方面再次送来一封捷报,勉强算是给了心学派大佬们一颗还魂丹: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大破古勒寨,擒、杀三千余众,建州右卫这颗多年的痼疾毒瘤,这次算是基本被他一刀断根了。
在大明,女真人的脑袋当然没有蒙古人的脑袋值钱,三千乌合之众更比不得“万余”蒙古精锐,但这一胜果至少给了心学派大佬们帮李成梁说话的底气——李成梁虽然没有立刻南下支援高务实,但至少他没有瞎说,从攻破古勒寨的时间来看,他答复周咏的时候,古勒寨的确已经是城破在即了。
这个道理总算还是能够说得通的:谁都不愿意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嘛!
更何况李成梁在奏疏中信誓旦旦地说了,他是因为确信“以高兵宪天纵之才,破敌必易也,况乎守土”。
这话当然很无耻,毕竟“我没来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么厉害,连击败敌军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守住辖区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种话本身就有推卸责任之意,而细究起来,其中还有自承不如之意,非要万不得已没人肯说。
李成梁自己就是战功赫赫的边帅,若非事出紧急,怎么肯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也幸好他是边帅,乃是武将序列,武将承认自己不如文官边臣,还算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而不管这话有多少可以吐槽的地方,申时行、余有丁等公此时也顾不得了,只能捏着鼻子先认了,不仅要证明李成梁并非故意不肯南援,还要坐实他这次荡平建州右卫乱源之功。
非是如此,不能遏制高务实崛起之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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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乡,高速堵傻了,下一章我尽量,万一时间来不及,就先搞一章防盗章节,1点左右更新成正式的……当然我还是尽量12点前直接更新不防盗。
大明国内奏疏往返的这段时间里,辽东方面也有事情发生,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努尔哈赤兄弟顺利穿过哈达部辖区,抵达叶赫部,并且受到叶赫二位贝勒的热烈欢迎——尤其是“西城贝勒”清佳砮对努尔哈赤格外器重。
贝勒是女真部落的首领,一般来说一部一贝勒比较常见,而叶赫部比较有意思,它有两位贝勒——叶赫部的两位贝勒乃是兄弟,崛起之后在两处战略要地各筑城池,一东一西。
于是筑城于东的杨吉砮(也称仰吉砮)被称为“东城贝勒”,而筑城于西的清佳砮则称为“西城贝勒”。
叶赫部,是海西女真中影响力最大的一部,就算是在整个鞑清期间,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关于叶赫部的来源,通常有来源于蒙古和女真两种说法。
叶赫的主要世系如下:
星根达尔汉-席尔克明噶图-齐尔噶尼-褚孔格-太杵-清佳砮(西城)杨吉砮(东城)-布寨(西城)纳林布禄(东城)-布扬古(西城)金台石(纳林布禄弟,东城)。
然后叶赫部亡-尼雅哈-(纳兰)明珠-(纳兰)性德。后面这两位,在清宫剧里的出场率非常高,想必不用多介绍。
在星根达尔汉时代,其接受了明成祖的塔鲁木卫指挥使一职,率领部众来到开原北。三世祖齐尔噶尼于成化二十年(1484),袭任为海西塔鲁木卫的都指挥,并开始频繁的进京朝贡,不断了解到大明的繁华。
但是当时的叶赫部甚至整个女真,由于生产力水平极度落后,生活艰苦,稍有天灾,要么饿死,要么只能出来抢。齐尔噶尼多次带领部落袭击明边,最终身死。
嘉靖十三年(1534),叶赫部首领祝孔革率众南迁,来到叶赫河北岸定居。叶赫部迁居到叶赫河流域,目的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贪图和明朝的贸易。但是叶赫部此时的利益与哈达部发生了直接的冲突,都想争夺开原马市的贸易权,因此叶赫与哈达向来兵戈不断。由于哈达从王忠时期就开始执行亲明的政策,因此得到了大明的直接支持。
“叶赫部长褚孔格数为乱,旺济外兰(王忠)执而之,夺其贡敕七百道,及所部十三寨”——太杆被执,献于明廷。
叶赫被大明和哈达部轮番打击,元气大伤。且太杆死后,群龙无首陷于混乱。此时,清佳砮和杨吉砮两兄弟(一说为太杆子、一说为太杆侄)联手,清除了叶赫部内的其他竞争对手,开始了共同执政。
在混乱的女真各部中求发展不是容易事,政治头脑一定要有,所以,首先清佳砮和杨吉砮迫切需要认清自己的处境。
齐尔噶尼,祝孔革,太杆,要么被明军杀死,要么被哈达所执,在叶赫自身实力不够强大基础上,与明廷甚至于哈达为敌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其次,在此基础上,由于哈达(王台)过于强大,也开始被明廷逐步打压,在这种情况下,叶赫更需要和明廷搞好关系,获得明廷的支持。
再次,此时叶赫弱于哈达,因此叶赫也要与哈达示好。清佳砮和杨吉砮将自己的姐姐嫁给王台,同时杨吉砮也娶王台的女儿,表示恭顺。
最后,清佳砮和杨吉砮分筑东西二城以便控制叶赫部,“东城贝勒”和“西城贝勒”便是由此而来。
从这里开始,叶赫部开始蒸蒸日上。拥有对自身实力和环境的正确认识,才能制定出正确的策略,再加上正确的执行方式,才能实现理想的结果。
而与此同时,随着王台实力的膨胀,在王台称汗后,大明对王台的态度开始逆转。而辉发、乌拉部也开始对王台阳奉阴违。
清佳砮和杨吉砮抓住机会,一方面利用哈达内部的矛盾,招降了哈达不少部众;另一方面,也打算兴起复仇大旗,向哈达发动直接进攻。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来了,清佳砮一下子就看中了努尔哈赤的作用。
现在的局面是这样的:叶赫敌对哈达;建州右卫本来也敌对哈达,但建州右卫刚刚被李成梁暴揍,阿台覆灭,右卫实力大损;建州左卫由于之前实力较弱而且缺一个“盟主”式的人物,不管心里偏向于谁,面子上基本处于中立状态。
这意味着什么呢?
清佳砮认为,既然建州左卫和右卫现在同时出现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如果叶赫部将努尔哈赤拉拢过来,譬如说收为女婿,然后支持他成为建州左右卫的贝勒——或者至少是他本部建州左卫的贝勒——那么叶赫在哈达以南就有了一个不错的盟友。
叶赫部在哈达部以北(或者说偏西北),建州在哈达部以南,再加上同样对哈达部不满的辉发、乌拉两部(在哈达部以东和东北),哈达部基本上处于被包围群殴的状态。
在这样的情形下,除非大明亲自下场拉偏架,否则哈达部以一敌四必然战败,而只要战败,几乎连跑都没地方跑。
这么一算,努尔哈赤简直是送上门的好女婿——有他的加入,叶赫对哈达的包围圈就算是完成了。
当然,这个包围圈不能把哈达部西南方向上的大明算在里头,因为在这个时期如果算上大明,或者说大明非要铁保某个女真部落的话,那这个部落就直接可以在女真称王了,还说个鬼?
哈达部的王台之所以早年能够崛起,在女真各部之中一骑绝尘,靠的就是充当铁杆明狗,认定了大明爸爸,大明爸爸说要撵鸡,他就绝不会去赶狗,因此能快速发达起来。
但大明爸爸的政策并不蠢,女真各部要均衡,谁家都不能过分强势,扶弱击强那是一贯政策,所以王台称汗后,大明就开始明显疏远他——这也是叶赫敢对哈达动手的根本原因。
说到这里可能有看官老爷要问,那历史上的努尔哈赤是怎么回事?他统一女真的过程似乎比较顺利啊,大明爸爸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或者说这么好说话了呢?
因为努尔哈赤这厮运气真的好到爆棚,他统一建州、统一女真都赶上了好时候——壬辰倭乱。
壬辰倭乱前前后后打了那么久,大明光是供养一支最多时达到七八万的军队在朝鲜大战就已经很吃力了,哪有闲功夫去管女真人?
而原历史上大明震慑女真人最大的武力倚仗是李成梁手下的那支规模巨大的家丁部队,可是这支部队先打了一场宁夏之役,接着陷入朝鲜泥潭,最终损失巨大,李如松之死就和李家家丁死伤太多、战斗力严重下降有直接关系。
这样的情况下,努尔哈赤才得以成功统一建州、统一女真。
所以说明朝后期的运气格外差,那不是开玩笑,实在是各个方面运气都够差的。
现在,努尔哈赤和历史上一样走上了崛起的第一步:得到清佳砮的看重,娶了清佳砮之女,并且对岳父的期盼投桃报李——他表示自己将立刻南下,一定要重振建州左卫,当一个叶赫的好女婿,封死哈达。
在清佳砮的殷殷期盼之下,努尔哈赤带着新娶的叶赫美人快马加鞭南下回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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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写明末的很多,大伙儿对崛起后的后金、八旗情况比较了解,但努尔哈赤起兵之前的女真,了解的朋友可能不多,不知道有兴趣的读者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