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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难汉人”们的消息还算顺利的传回了辽河北岸,不过这消息送到图们和炒花手里的时间却不早,几乎已经到了即将天亮的时刻。

    原因是,图们和炒花此时已经赶到了韩家湾附近,此地在三岔河码头以北偏东约百里左右,蒙古军队留守部分派出的信使快马加鞭也跑了大半个晚上才赶上图们他们。

    拿到消息之后的图们大汗惊喜不已,仰天大笑三声:“好,好,好!这就是汉人常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高务实啊高务实,任你狡诈如狐,此番也必为本汗所擒,抽筋扒皮……诶?等等,布日哈图,你说说,本汗要是抓了高务实,怎么处置比较好?是杀了这厮,一解本汗心头之恨,还是拿他找明人皇帝换些好处?”

    布日哈图面色迟疑,半晌不肯开口。

    图们大汗慢慢皱起眉头来,问道:“怎么了,这一仗还有什么问题?”

    “那倒不是。”布日哈图皱眉道:“只要对方已经中计,我蒙古大军渡河成功应该是肯定的,但是即便成功渡河,从韩家湾附近杀奔三岔河,中间也要经过东胜堡,此处虽然不比东昌堡有一位参将驻守,但毕竟也是辽东长城中的重要一环,未见得能一鼓而下……

    就算一鼓而下吧,这中间仍然要耽误不少时间,东胜堡的守军只要没有蠢到家,一定会派人通知三岔河码头方面,到时候高务实靠着手底下的骑丁护卫着,多半能逃脱。况且,就算他不走陆路逃离,乘船入河的话,咱们也抓不到他,实在不行他坐船转向太子河去辽阳,咱们也只能望河兴叹。”

    图们听得一呆,继而恨恨骂道:“这些该死的船!”然后又叹息道:“本来本汗还想着拿高务实把你阿布他们换回来呢……”

    布日哈图心中一动,但却谈不上多少感动,因为他知道图们这个人的心思,此人对“达延汗子孙”并没有多少亲情,他想拿高务实换回辛爱的唯一原因,也只是辛爱奇货可居。

    辛爱在手,把汉那吉就要担心自己“得位不正”,他和大明之间的关系就有了裂缝。

    说起来,大明把辛爱扣在自己手里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把汉那吉作为一个铁杆明粉,自己认为自己不可能背叛大明,大明养着辛爱也没有“使用”的机会。

    反倒是大明如果真把辛爱交给他的话,那才真难办——杀掉吧,显得他胸襟狭小;不杀吧,又始终是个威胁。

    图们自然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所以一旦有机会的话,他是很乐意把辛爱父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实际上,他如此重视布日哈图,虽说主要原因是他觉得布日哈图的脑瓜子的确是自己麾下之中最好使的,但其中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布日哈图乃是辛爱之子。

    辛爱之子,哪怕不是长子,但只要前头几个哥哥都死了,或者“叛国”了,那他就照样拥有继承土默特的正统名义在。

    但现在布日哈图的说法打碎了他的美梦,他发现自己的确是想得太美好了。

    就高务实那个家伙,从他漠南大战时的表现来看,就是个十成十的贪生怕死之辈,除了沙城之战的时候靠着坚不可摧的元中都旧城硬顶了一波之外,从来都是躲在幕后指挥,一点勇士精神都没有,简直……呸!

    可偏偏图们就缺乏对付高务实这种打法的办法,用一句不太好听的汉话来说,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眼前明明都有机会打高务实一个措手不及了,可他居然还有两条路可以跑,其中一条还是图们根本无法可想的,图们这一刻觉得高务实敢亲自去三岔河码头搞不好都是因为那地方比盖州还方便逃命。

    “算了,这事先放放吧。”图们见布日哈图不说话,自觉无趣地道:“咱们还是先过了河,打破东胜堡进入长城以南再说。”[注:这里的长城是明辽东边墙,不过这长城是为了抵抗蒙古修建的,后来对努尔哈赤而言基本没有正面意义,反而方便了建州鞑子后来对蒙古的战争。]

    布日哈图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在听说高务实人在三岔河码头之后就有些心中不安,可怎么都没想明白这不安到底来自于什么,所以才表现得有些过于沉默。

    炒花台吉倒是心宽,笑着道:“高务实嘛,能抓就抓,抓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三岔河码头离东胜堡也近,只要咱们渡过了辽河,打破东胜堡,就算他能立刻逃走,也必然被吓破胆子,将来一听大汗的威名,说不定就要退避三舍了。”

    炒花到底是没有挨过高务实毒打的人,对于高务实在漠南大战中展现出来的那种事事料敌机先没有切身体会,这番话说得很是轻松。

    倒是图们大汗自己觉得面子上并不好看,因为上次和高务实交手,最后逃走的可是他这位扎萨克图汗。

    图们随意应付了两句,便有蒙古探马前来回报——其实不算探“马”,他们是乘坐刚刚组装好的皮筏子去河里看了看对岸的形式的,也许应该叫探筏?

    “大汗,河里没有明军战船,不过雾太大了,又有河风,咱们的皮筏子也不太好操弄,就没上岸,先回来报喜了。”

    深秋的辽东,河上有雾是常事,何况现在还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些水性普遍欠佳的蒙古人哪里肯在河里多待,更别说还上岸查探,肯定是看一眼对岸没船就觉得万事大吉,可以回来报喜了。

    布日哈图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开口道:“怎能……”

    谁知道图们这会儿正巧也开了口,笑道:“没船就好,只要不在水里,我蒙古铁骑怕得谁来?”

    炒花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得意地道:“没错,只要上了对岸,本台吉还巴不得有明军上来送死呢!”

    布日哈图眉头大皱,甚至有些不悦,暗道:前番觉得大汗读了点书,应该有所进益,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对岸到底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这般洋洋得意,自以为陆战无敌,岂是为帅之道?要说无敌,前次漠南大战谁胜谁负?

    他面色一肃,正要出言制止,谁料图们听了炒花这话之后却十分满意,已经把手一挥:“渡河!本汗这次定要将辽南搜刮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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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家湾,这地方是一处几字形的河湾,与黄河那个几字形的弯非常类似,只是小了无数倍罢了,几字形中间的部分就是图们的预定渡河地点。

    这地方的地形是图们等人处于冲积平原一方,地势平缓,理论上来说很适合开垦为田地,但因为这北岸是炒花部所占据,所以田地是没有的,实际上就是杂草荒原。

    而南岸则是丘陵地带——正因为是丘陵,所以河流才会转出几字湾。不过这所谓的丘陵也真的只是起伏不大的小山,山上的树木也不高大,险峻肯定谈不上,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做骑兵的登陆地了。

    但起伏不大也有起伏不大的好处,那就是在一溜儿的小山丘后面很适合隐藏兵力,只要对方没有派人登岸进行深入查探,根本不可能发现埋伏。

    分守海盖右参将马栋,此刻正在山丘顶部稀稀拉拉的小树林中,举着京华特制的单筒望远镜查看形势。

    此时的雾气依然很重,即便有望远镜也没法透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身子一僵,全身紧绷了一下。

    单筒望远镜中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大皮筏子,正朝着这边用力的划过来,大皮筏子上不仅有人,还有一眼就能看得出“神情紧张”的战马,好些都在不安的打着响鼻,甚至刨蹄子,而它们身边的蒙古健儿则尽力安抚它们。

    马家现在算是玩骑兵的专家了,马栋很清楚这些蒙古战马本身并不是怕水,战马实际上是挺喜欢水的,但这里头有一个悖论,即战马虽然不怕水,却很不喜欢大江大河之急流以及海水潮涌时的声音,那种声音会让马儿感到烦躁。

    马栋不知道这是由于马的耳朵构造无法过滤这种声音中某些噪音,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会影响接下去一段时间内战马的表现。

    [注:这个不是杜撰,因为人耳可以非常有效的降低这种噪音对大脑的刺激,所以人类极少有反感听“潺潺的水声”的。有不少生物学家认为人体的各项器官和机能几乎全部是“亲水”构造,所以人在海边很多时候反而会觉得很舒适,但很多“原陆生动物”在海边都会表现出十分不适。因此生物学界甚至有部分观点认为人类是“海返生物”,即在远古时期是生活在浅海或者两栖的,要不就是浅海生物与陆生动物的结合产物,不过这种观点与最主流的“非洲起源论”有悖,所以被压制了,喜欢看杂书的朋友或许有所了解。另,这段不收费。]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马栋依然有些紧张,因为从单筒望远镜的镜头里,现在还只能看见蒙古人的皮筏子,并没有看到早就约定好的京华炮船。

    当然,按照预定计划,京华的船队应该是在第一批蒙古人已经上岸之后才从几字湾的下游乘着西北风突然杀入,打蒙古人一个“半渡而击”。只是……这场仗不仅是马栋从军之后亲自在第一线指挥的最大规模作战,而且也是一次在配合上要求最严格的作战,他实在没法不紧张。

    这也是他没有适应高务实策划作战的一个表现,比如张万邦这种在高务实指挥下打过仗的将领就很清楚,高务实是个把时间观念看得极重的上司,他策划的作战一向都是一环扣一环,哪一环都不能出漏子。

    这就要求部下们对时间的把控足够到位,否则一环扣不上,整个战场的局势就可能乱掉,虽然未必就会打败,但很可能就没法完成战前的预定计划,导致战果大大降低。

    马栋被他父亲马芳认为平庸,不够有主动进击的气魄,但不代表他没有优点,他的优点就是老老实实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不够主动,在某种时候也就是不会冒进。

    实际上高务实觉得马芳对马栋的不满意,主要来源于马芳总会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他骑兵事业的继承者来看,作为主动出击的典范型将领,马芳下意识里觉得不敢主动出击就拿不到战场主动权,继而就肯定被人压着打,那就只能吃败仗了。

    但高务实却是坚持因材施用的人,他觉得马栋可用,别的方面都先不必说,至少有一点是很明确的:马栋执行命令很坚决,甚至可以说刻板。

    刻板或许不算是个好词,但在军队中,它却一定不是个坏词——普鲁士人难道不是出了名的刻板?

    正义与否先放开一边,单说没有普鲁士的刻板,会有两次世界大战的发动者、打得无数军迷心潮澎湃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第三帝国吗?恐怕很难吧。

    所以高务实觉得刻板不是坏事,其在军中更是尤为难得,因此才坚持让马栋赶了百余里的路来指挥这场作战。

    马栋能够感受到高务实对他的器重,而他作为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名将之后”,对于这种沉甸甸的信任,只能以战功来回报,所以由不得他不紧张。

    “参戎,鞑子开始登陆了!”马栋身边传来麻承恩的话。

    麻承恩其实也有些紧张,但与马栋的紧张不同,他的紧张来源于自己终于要有一战成名的机会了——打赢这场仗,自己就可以证明绝不比已经做到副总兵的堂兄麻承勋差!

    同样是一战成名,你可以,我也可以!

    兄弟之间,也是会有竞争的,尤其是麻承恩的父亲麻富已经不在了,这种时候,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接过父亲当年的事业……和威名!

    马栋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道:“莫急,按照兵宪的布置,现在还不到时候……兵宪说了,渡河者至少要有七八千。”

    麻承恩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右手拳头攥得绑紧,左手抓着腰间雁翎刀的手更是青筋凸起。

    渡河者要有七八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高兵宪心中,这七八千人是要一网打尽的!

    大明朝远的不说,只说这近几十年里,敢一下子就想要把近万蒙古鞑子一网打尽的边臣边将,只怕找不出第二位来了!

    这是蒙古鞑子啊,来去如风啊!

    大明跟蒙古人打了两百年了,鞑子是什么特性还能不清楚?要击败他几万人,那可能都不奇怪,可是一网打尽大几千,谁敢做此奢望?

    李成梁威震辽东十余年,可如果不算漠南大战那次,他前后送上的鞑子首级也就六七千(历史上他送上的蒙古军总首级数是将近九千,其中可能还有水分),而高兵宪这是打算一战而胜李成梁镇辽十年之功!

    击败多少鞑子,现在已经算不上大功了,比如蓟帅戚继光,动不动就击败、击溃鞑子好几万,他得了多少赏赐?

    大明看的是斩首!

    麻承恩心潮澎湃,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杀意已经快要止不住了。

    而马栋仍然拿着望远镜,死死盯着山丘那边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就在麻承恩快要忍不住催促的时候,他才忽然道:“人数差不够了……船!”

    他猛然一指河面,顺手把单筒望远镜递给麻承恩,口中道:“你也看看,确定一下我有没有看错!”

    麻承恩连忙接过望远镜放在右眼前——他射术甚佳,对自己右眼的目力十分自信。

    果然,辽河下游已经出现了京华的炮船,此刻天色开始放亮,麻承恩相信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那河里的大船除了京华,绝不会有第二家拥有。

    这场伏击战终于到了全面发动、一决胜负之时!

    “参戎看得很准,一定是京华船队到了,咱们……”

    麻承恩的话还没说完,马栋却已猛然站起,“刷”的一下抽出腰刀,大喝道:“弟兄们!蒙古鞑子已然中了兵宪妙计,如今被我半渡而击!尔等还等什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看今朝!给我杀!”

    “杀!”

    “杀!”

    “杀!”

    犹如烈火浇油,明军的气势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了!

    大辽河上,京华的炮船横冲直撞,舷墙两侧站满了身穿鸳鸯战袍的明军家丁精锐和身穿褐色厚布短打的高家家丁,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拿着同样的万历一式刺刀款步枪,正朝着河中惊慌失措的蒙古人不断射击。

    至于船上的大炮,在一开始冲入战场、截断蒙古渡河部队之后便主动熄了火,以免伤及自家船只,毕竟现在已经接近与短兵相接阶段,蒙古人的皮筏子虽然还算宽大,但很低矮,根本不适合拿大炮去近距离轰击,现在靠的是步枪火力。

    蒙古人骑射号称无敌,但那是在马上,如今一个个旱鸭子在大河之中,又顶着京华船队上源源不断的火枪射击,这种骑射之力就显得不够看了。

    要么是被大船掀起的波浪带得立足不稳,根本无法准确射箭,要么勉强射出了箭却不知道飞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即便是其中射术最精湛的蒙古兵,大多也只能射到炮船的船身或者舷墙之上,最终射到甲板上的箭矢都寥寥无几。

    “水战比的是船”,这句话最早是谁说出来的已经无关紧要了,但这句话的确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

    譬如现在,京华的炮船船身高大,再加上舷墙,相比于几乎就在水面位置的蒙古军皮筏子,高度差将近两丈有余,这样的局面下,仰射显然极其吃亏,而居高临下射击的明军则完全处于“痛打落水狗”一般的优势之下。

    河里的蒙古军乱作一团,别说早已失去了任何指挥,甚至连各自为战都谈不上,完全就是各自挨打。

    “怎么办?怎么办?下游怎么回事,不是说明军的炮船都在巡逻吗?这就是都在巡逻?巡到一百多里外来了?”图们在北岸急得打转,在这样一个深秋的早晨,他竟然满脑门子都是冷汗了。

    冷汗的一部分,是因为局面的失控和危急,另一部分则是后怕。刚才要不是布日哈图觉得有些不对劲,强行把他劝得留下来,只怕他现在就在河上挨打了。

    就这河面上的局势,已经有不知道多少蒙古健儿落水,淹死者有多少,图们根本不敢计算,想想看要是自己也在河上,这会儿……他图们大汗也是个旱鸭子啊!

    幸好,炒花台吉现在没法跟他叽叽歪歪,要不然估计这家伙怕是要找他撒疯。

    布日哈图脸色先是铁青,现在变得有些异样的血红,究竟是愤怒还是羞愧,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虽说他最后叫住图们大汗,算是挽回了一点颜面和大汗对他的信任,但他自己依然无比自责——还是没算过高务实!

    最开始他听说高务实本人出现在三岔河码头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安,但始终想不出这个不安的源头在哪,现在他明白了:以高务实那样谨慎得近乎胆小的性子,不是十拿九稳,他怎么肯亲临一线!

    换句话说,当高务实出现在三岔河码头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他马上要动手了,而且这个“动手”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布日哈图心丧若死:当一个极其谨慎的人都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我居然还自以为胜券在握,只觉得要抓高务实的活口有些困难,根本没想到自己才是被人设计的那个……

    我在想些什么?我在自大些什么?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仇恨,还是嫉妒?

    也罢!

    高务实,我承认今日仍是你棋高一着,但你不妨等着,终有一日,我还会再来与你一决胜负!

    “大汗。”布日哈图沉着脸叫住正在胡乱大叫大骂的图们汗,制止了他无能狂怒的举动,面色沉重地道:“臣……请大汗立刻撤兵。”

    “什么?”图们大汗还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瞪大眼睛吼道:“你叫我立刻撤兵?”

    人一着急,连“本汗”都懒得说了。

    布日哈图指了指河中正在狮子搏兔的京华炮船,脸色阴沉地道:“河里的勇士们……已经不多了,对岸的形式虽然看不清楚,但明军既然有埋伏,恐怕炒花台吉那边的局势也不会太好,咱们等不到他……的机会很大。

    不过炒花台吉毕竟带过去近万勇士,明军伏兵除非是李成梁主力回援,否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将他吃干抹净。但是大汗,正因为如此,南岸现在很可能是敌我双方陷入混战的局面,所以明军炮船的下一步行动不会是去打南岸,他们打完河面的我军之后,必然转向北岸发动炮击,到时候……大汗,事到如今,这最后的四五千人马,咱们可必须要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了。”

    图们大汗本来想骂,但听到最后这句,却不尽背脊一寒。

    是啊,这四五千残兵要是带不回去,自己屁股底下的宝座可就越发不稳了。

    图们大汗脸色突然一变,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对布日哈图道:“本汗幸而有你这样的智将,不然大事休矣……”

    他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布日哈图提醒得及时,二是幸好布日哈图之前拉了他一把,不仅没让他亲自先上,而且顺带的把第一批渡河的倒霉蛋换成了炒花所部。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炒花部渡过大辽河登陆的有七八千之众,其中包括炒花台吉本人在内;河中的部分,炒花和图们所部皆有,而炒花部还要略多一点,剩余的四五千全在河上——现在多半喂鱼了。

    图们的察哈尔所部在河面上也有三千余人,现在看来,能回来的恐怕也不多。

    最后留在北岸的还有大概五千,也就是布日哈图表示必须全须全尾带回去的那一批。

    “臣惭愧。”布日哈图叹了口气,一脸内疚。

    图们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厉声喝道:“明贼势大,河边非我蒙古勇士当战之地!各部立刻整备,随本汗转进他处,任何人不得有误!”

    “大汗!求大汗开恩,我部落大半勇士还在河里……”一名蒙军将领听大汗说现在就走,吓得连忙上来求情。

    “你……”图们大汗微微皱眉,面前这将领算是他的嫡系,跟了他二十来年了,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部众刚才也的确七八成都已经下了河,但他们下河算比较晚的,被明军船队袭击了之后,很多人已经拼了命往回划,甚至极个别会水的已经跳水向岸边游来。

    “阿木合将军,你要留也可以,不过大汗必须先走……你不必瞪我,且看看河里的明军炮船正准备做什么?”布日哈图站出来道。

    阿木合转头一看,却见已经有好几艘京华炮船附近早已没有了活着的蒙古人,现在已经开始转向,黑洞洞的炮口正向北岸指来。

    要是早十几年的明军大炮向他指来,他可能并不见得当成多大回事,但现在早已不同了,明军大炮不仅威力越来越大,而且也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炸膛或者放哑炮。

    阿木合背后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咽了口吐沫,艰难地道:“大汗……英明,还是先撤吧。”

    正在南岸浴血奋战的炒花台吉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图们大汗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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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岸的图们大汗开始“转进”,南岸的炒花台吉却是想转进也转进不了,他陷入了苦战。

    由于登陆的地点是辽河几字湾的中心,实际上等同于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炒花部想要转进就只能继续往南打,否则的话……除非他想去和京华炮船在辽河里头见了真章。

    这种明显是要喂王八的路子,炒花台吉当然不肯走。

    所以在发现水陆两路均被伏击的第一时间,炒花台吉很明智的选择了直接打穿明军,冲出几字湾再说的决断。

    理论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断,因为除此之外,其他的办法只有更糟糕。

    唯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明军方面费了如此大的工夫才完成这次半渡而击,又岂能让炒花部如愿以偿打破他们的包围?

    高务实在判断出蒙古方面打算在韩家湾登陆的时候,就当着诸将的面说过:“图们、炒花二贼,此番自蹈死地也。”

    因为四面包围通常都是最难的,一支没有退路的队伍,要么直接投降,要么破釜沉舟,而四面包围的情况下,对方如果朝一个方向发动决死突围,则包围者除非在一个单独方向上也拥有数倍于敌的实力,否则多半都会顶不住,被人打破包围逃走,并且自身还会承受巨大的损失,这也是为何兵书中经常都提到要围三缺一的原因。

    给人一线生机,以免对方决死一战,对方突围之后,己方再慢慢追杀也不迟。

    但明军和蒙古人打仗,围三缺一就不太靠谱,因为你放他走很容易,可再想追杀他那就几乎是在做梦了,或许只有当初的马芳所部和如今的李成梁部能够办到,即便此时此刻的高务实都不行,因为他现在手里的骑兵也不算多。

    但在一个并不算大的半岛之上堵死蒙古人,这就容易了太多。

    以重兵封死几字湾的下部,把几字缩紧变成口字,只要下面那一横够硬,炒花就只能被困死。

    那么,明军有重兵么?

    有。

    从得知图们、炒花联军南下的消息开始直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也是图们、炒花实在等不及要南渡的主因之一。

    而在这大半个月时间里,高务实一边在辽河上演虚虚实实的戏码,用以堵住蒙古人南下的道路,一边在后方抽调兵力,加强到韩家湾附近待命,最后甚至还把马栋及其麾下那一千马芳当年亲自带出来的骑兵家丁调来,就是为了让这“重兵”名副其实。

    高务实一贯更长于战略,自问算不上什么战术高手,他的作战思想很多都是从毛选上学来的,那套书里头有不知道多少篇都是当年红太祖写给一线部队看的,其中高务实能够粗浅学到的部分里头,他觉得最方便使用的就是八个大字:集中兵力,先打弱敌!

    为什么高务实非要整出一个半渡而击,然后主要打掉登陆部分,而且给马栋下达的命令里头还限死了登陆部分的兵力?

    因为高务实觉得,太少了打起来没意义,打不疼图们和炒花,而太多了的话,又怕吃不下,搞不好反而崩坏了牙口。

    七八千,就是他觉得能够吃下的最高限度了。

    因为他在韩家湾附近调集了五六千家丁,以及两万左右的卫所兵!

    家丁部分,除了他自己在三岔河码头留下了两百人之外,高家家丁一共近两千人,全部派往了韩家湾,去掉那支三岔河水寨常驻的三百“两栖部队”,还有约一千六百人左右投入了这次伏击围歼战。

    另外再加上马栋、麻承恩、张万邦手底下的家丁,加起来也是将近两千,余外还有蒲元毅等辽东本地各级将领,也各有家丁数百或数十人不等,凑一凑就是五六千了。

    至于卫所兵,反正辽南这边平时也没多少防御任务,光是抽调人力并不困难,往常辽南兵打仗不积极的原因多种多种,其中很关键的是,辽南的兵马因为打仗比其他地区要少,本身在辽东这地方就属于弱兵,被抽调的时候一般就不会被当做主力使用,而不当做主力使用,自然粮饷、补给、装备、待遇各个方面也就都很糟糕。

    然而辽南因为战事少,经济情况相对来说又偏偏略好于辽东其他地区,这么一来,那点补给和赏赐就更不被辽南兵看在眼里。

    后世有一位马爸爸说过,留不住人的主要原因基本都是钱没给够,这个道理放在此时的辽东也是相通的。

    平日里对于征调爱理不理的辽南四卫,这一次出兵算是很积极了,不仅仅是因为高务实刚刚拿下李如桂,给了各指挥使一个极大的震慑,还因为高务实开价高。

    出兵开拔赏银,每人每月二两,先发一个月,而且直到回卫才做最终结算;

    战事赏银,凡发生战斗而未逃者,无论是否有功,赏银二两;

    斩首敌寇者,在朝廷给赏的基础上,每人再给五两每颗;

    出征期间,保证三餐之中必有一顿肉食(这对高家家丁来说小儿科,但对卫所兵而言近乎做梦,不过这里的肉食实际上是以鱼为主——船队这段时间开展的副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福利待遇上的优待,比如参战士卒的家庭成员,可以优先参加高务实建设辽南计划中的某些项目等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高务实除了没敢把自家家丁实行了多年的抚恤制度照搬过来之外,多重优待加成之下的本次出兵士卒,已经称得上享受了“准家丁级”待遇。

    钱给够了,事就好办。

    这些卫所兵的技战术水平可能一时不会有什么显著提升,但参战热情的提升那绝对是肉眼可见的。

    用最先抵达韩家湾附近开始挖工事的海州卫指挥使蒲元毅的话说,那就是:“去他大爷的,要不是这批假丘八连个端枪的姿势都不标准,爷还真以为带着几千家丁出征了,一个个急得嗷嗷叫,只盼着开战?爷可真是活见鬼了!”

    由于崔夫人劝蒲元毅的话被蒲指挥听进了心里,所以这次出兵,海州卫是下了血本的,除了一线的几处堡垒部分不敢抽调人马,蒲元毅几乎把海州卫里头在册且拿得动锄头的家伙全给拉了出来,明明海州卫在册人数都不到七千(按理说明军一卫5600人,但实际上根据所守位置不同,少很多、多很多的都有),但蒲元毅却竟然生生带了八千卫所兵出来!

    以至于麻承恩带着家丁与复州卫赶到韩家湾的时候,蒲元毅居然拍着胸脯跟他说:“麻兄,大家都是兵宪手底下混吃食的,都是自己人,所以你的防线工事不用担心,兄弟我已经帮你修好了!”

    麻承恩愣了一愣,接着一边表示感激,一边暗暗嘀咕:你真的不是看上兵宪给修工事派赏的那两千两银子了?

    正是因为兵力和士气都得到了保障,高务实才敢以五六千家丁加上两万卫所兵来封锁渡河登陆遭到包围的炒花部。

    马栋、麻承恩两人各率领骑兵一千余(手底下各有高家骑丁若干),承担机动袭扰任务,在几字湾中来回散射、冲驰,目的是让炒花台吉不能快速有效的集中兵力,并且在这一过程中持续被“放血”。

    这个任务是高务实在马芳的强烈要求下加入进来的,原本高务实只是打算让他们二人在蒙古军刚刚登陆七八千的时候下场对登陆沿线冲阵一次,用以配合京华船队方面彻底截断蒙古军的前、中两部,使其脱节,然后便可以暂时收兵,等待步兵方面进行炮火覆盖、排枪、刺刀阵三战之后的扫尾任务。

    但马芳觉得不行——其实也不叫不行,只是马芳觉得高务实对骑兵的使用太过于谨慎,就好像这批骑兵根本不能有所损失一样,要不是不好直言,他甚至想说高务实使用骑兵显得有些缚手缚脚。

    马芳是大明国内使用骑兵的头号悍将,别看李成梁现在手底下四万铁骑,比马芳当年的实力更足,但大明公认——甚至还要加上蒙古人公认——的大明头号骑将,仍然要稳稳当当的算在“马太师”头上。

    在马芳看来,骑兵和步兵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其进攻之快和撤离之快。

    进攻快,则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调整部署,动辄被其打懵;撤离快,则对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准备反击之时,己方骑兵已经撤走了,甚至正在准备下一波攻势。

    连绵不断的突然进攻,哪怕每一波进攻都只是一击即走,也仿佛拿小刀子捅人,即便当时不会立死,却也在不断失血,而失血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一定会神情恍惚、力量渐弱。

    此时的己方骑兵,就可以改“速度型”为“冲击型”,发动最后的破阵冲锋,一举打崩敌人,奠定胜果。

    所以,马芳对于高务实把骑兵当做辅助兵种使用很有意见,强烈建议更改作战方式——也就是现在这样的打法。

    高务实从谏如流——他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因为步兵问题,他过去看书、玩游戏之时都会有所了解,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学问,就是三大要素:纪律严正、火力密集、正面强打。

    是的,不需要什么奇袭,也不需要什么奇谋,就是练一支强军上去硬刚——原历史中的明军之所以在后期拿建州鞑子无解,归根结底就输在一件事上:野战打不过。

    任你千般妙计、万种奇谋,一到野战就被鞑子直接正面打崩,那还说个屁?

    《孙子兵法·势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看起来好像更多的是在强调“奇”,却不知他的前提却是“正”,只有“正”这一方面不弱于人,那“奇”才能起到决胜的效果,倘若你这“正”不能“合”,还谈什么“奇”?

    好比一个三岁小孩儿偷袭三十岁的壮年男子,冷不丁打那男子一拳,这自然是“奇”了,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毫无力度、毫无意义,人家回头一巴掌就给你抽飞了。

    所以高务实在步兵这一块的思路一贯非常明确,一是纪律一定要严,不管是提高待遇还是加大惩罚,都是冲着纪律严格去的;二是火力一定要强,开发新式步枪、火炮也好,搞军工私营也罢,都是为了加强明军的火力、降低武器的故障率。

    至于正面强打,这是战术指挥问题,高务实原则上不直接插手,只是负责把关,并且在策划作战之前先选好预定战场,使其有利于己方的火力发挥。

    而骑兵问题,他就真的有些挠头。

    其实说起来,骑兵指挥官跟步兵指挥官相比,从古至今就更吃“天赋”,因为骑兵实际上更符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一说法,它的特性转换更快,很多时候需要将领临机决断——就好比刚才马芳的计划。

    什么时候袭扰,什么时候转为破阵,这个东西没有明确的规矩可言,一切都需要依赖于将领的时机把握,就好比两人比武,对方露出一个破绽,你得在一瞬间判断出对方这个破绽是真的破绽,还是诱你上当,并且抓住那个真正的破绽,坚决而果断的发动必杀一击。

    昔日汉武帝欲教霍去病兵法,霍去病自信地道: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后世对这句话的解释至少有四五种,但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霍去病未必是完全不看兵书,他只是批判着在看,因为他后来的成名战法,是“古兵书”中所没有的。

    兵学中的最高层次,孙子称为“战道”,孙膑直接称之为“道”。通晓战道或道,是用兵的最高境界。可是如何达到这一境界呢?孙子没有说,孙膑也没有说,其他兵家同样没有说。

    实际上,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一种具体、有效的办法,正如孙子所说的那样:“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这玩意说不好,关键是要靠指挥者在实践中去亲身感悟,甚至可能要靠天赋。

    霍去病和马芳这一类人,显然就是这种天赋型的选手,而且这一类型的天才将领,在历史上几乎都是骑兵将领——步兵将领当然也可能有很多人天赋极高,但限于步兵本身的速度太慢,抓住战斗中的一个破绽立刻奠定胜局,这显然就比骑兵来得困难。

    现在,马芳就给了高务实一点启发,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传授了一点经验:“要说什么时候适合转袭扰为冲阵,本来并无成规,但大致而言,可以从对方应对袭扰的表现来看。”

    马芳解释道:“最先开始袭扰的时候,敌军尚有余力,能够积极应付,其调度通常也还得力,但袭扰几番之后,敌军多半就会逐渐迟钝……一旦你发现,在你发动下一波袭扰之时,敌军连对上一波袭扰的部署都没有能够完成,此时通常便是可以发动总攻的时机了。”

    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似这般通过几十年实际作战得出来的经验,他高务实就算读再多的兵书也学不到!

    马栋、麻承恩当时都在高务实那里准备接受军令,同样也听进去了马芳的这一番教诲,他们作为一线将领,获得的领悟想必比高务实这个后方指挥只有更多。

    而在此时与炒花部的作战中,两人也不断地观察炒花的应对。

    一开始,炒花部发现己方被伏击时,反应非常强烈,炒花台吉亲自点起身边的人马,对着第一个杀来袭扰的马栋直接“反突击”一般的硬顶回去。

    马栋虽然很想跟他来个硬碰硬,但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听从父亲的教导,强忍着想要立上一大功来回报高兵宪信重的心思,带着本部骑丁,划过一道弧线,令麾下“骑枪自由散射”,然后迅速撤离。

    此时的炒花部还算是生力军,直截了当地以骑射还击,双方的损失几乎是一比一,马栋方面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炒花台吉也没机会扩大战果,因为马栋这边刚刚一个弧线绕走,另一方向上的麻承恩又到了,逼得炒花台吉只能终止追击,又迎上麻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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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承恩虽然也是和马栋一起接受了马芳“顺便”的教导的,但他的立功心比马栋要更加积极,再加上炒花刚刚本打算追击一击即退的马栋,所以阵势略有些脱节,因此麻承恩抓住机会,放弃直接袭扰炒花这支“反抗军”的头部,而是转向其尾部杀去。

    麻承恩手上抓着一把早已上膛的万历一式骑枪(枪管较短的版本),飞快杀入炒花后阵,在入阵之前先发一枪,“砰”的击落一名炒花部骑兵,然后顺手把骑枪往马背后的枪套里一送,反手扣住皮扣,然后又在骑枪旁边抽出斩马刀,口中厉喝:“射击!换刀!随我杀敌!”

    他麾下的麻家达兵属于“通用兵种”,即骑、步皆可的性质(这可能也是麻家虽然与铁岭李氏其名,但麾下家丁比李成梁少很多的原因),而暂归他指挥的高家骑丁则更是马芳亲自整训的专业骑丁,因此“射击、换刀”这个转换都很流畅,很快便在一阵“砰砰砰”之后变成了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的部分,有些出乎正在转向回身杀来的炒花台吉意料之外,因为明军居然还占据着一些优势,杀得炒花部蒙古骑兵有些抵抗不住,阵势明显有些被“劈开”的意思。

    这让炒花既惊且怒,惊的是这支从宣大带来的骑兵(他的情报中不知道有高家骑丁,而且现在打的旗帜是麻字大旗)战斗力居然不逊于李成梁的辽东铁骑,怒的是对方不过一千余骑,顶破天不超过一千三百骑,居然敢冲阵?

    哪怕是趁乱冲他的尾阵,在他看来也万万不可容忍!

    因为他虽然是刚刚临时整合,可也集中了约莫五千骑左右,剩下的所部骑兵也在自发地向他聚集而来,从兵力上而言,炒花觉得自己根本不必把这一千多汉人骑兵放在眼里。

    炒花一边策马迎上,一边大叫道:“兀那麻家小儿!你好不知事,不乖乖呆在宣府花天酒地,偏要赶来辽东送死?好得很,本台吉热情好客,今日便送你上路!”

    那边麻承恩刚一刀劈出,将一名炒花部骑兵斩于马下,听了炒花台吉这话,抽空瞥眼去瞧,见炒花台吉双目喷火一般提着马刀策马奔来,不觉热血上涌,战意飙升,仰天狂笑一声:“哈哈哈哈,送我上路?那却要看你有没有这等本事!”

    不愧是昔年麻家第一勇将麻富之子,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和他三叔麻贵可大大不同,麻贵在高务实的印象中是那种沉着冷静型的将领,只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发。

    而眼下的麻承恩,却是那种一上阵就热血沸腾,不杀个天翻地覆不能平静的模样,简直和当年的麻富如同一个模子里造就出来的一般。

    麻承恩身边的亲兵见状不妙,连忙提醒道:“少将军,兵宪的命令是……”

    “兵宪的命令我比你清楚!”麻承恩冷然拉过马头,双目死死盯住正在朝他这边杀来的炒花,猛然俯身,用力一拍马臀,将马腹夹紧,大喝一声:“兵宪的命令,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击败炒花!”

    他话还未落音,胯下的战马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了出去,身边的亲兵见状,不由得暗暗叫苦,可是有没有办法把他给弄回来,只好各自咬牙,紧紧跟了上去。

    炒花台吉见麻承恩直接迎了上来,既惊又喜,惊的是这小子到底是麻家哪个蠢材的儿子,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真有什么凭仗,竟然敢在袭扰刚刚发动之时就直接跟自己对冲?

    喜的则是,这种机会太难得了!

    袭扰袭扰,怕的不是袭,而是不断的“扰”,现在麻承恩直接迎上来跟他正面对战,他只要击溃此子,就算废了明军袭扰计划的大半——因为只有刚才那一支骑兵袭扰的话,他可以仗着骑兵兵力的优势派一支偏军去和其周旋,自己则先把已经渡河过来的大军整顿集中一番再做打算。

    而且,两路骑兵来回袭扰,那相当于是毫不停歇的,给他造成的麻烦肯定比一路骑兵一波一波的袭扰更强。

    所以炒花惊和喜之后,立刻目光大亮,再一次加快速度朝麻承恩迎去。

    麻承恩目光之中泛着一丝血红,这是兴奋到双目充血的表现,但他的思维并没有真的被热血冲昏,就在离炒花台吉不过百步距离的时候,忽然以左手从马背另一侧摸出一杆小旗高高扬起。

    那小旗是一面宝蓝色的三角旗,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但他身后的麻家达兵却都很快的看见了麻承恩的这一举动,几乎没人有任何错愕停顿,立刻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向麻承恩靠近,也就是将阵势拉紧。在麻家达兵身后的高家骑丁则愣了一愣才做出相同的反应。

    这三角蓝旗其实只是麻承恩左侧马背上四面旗帜之一,蓝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紧跟着我”。

    高家骑丁是在战前不久被划归麻承恩暂时指挥之后,才被告知麻家达兵的“四面小旗”各自意思的,刚才之所以发愣,是由于他们之前听说的蓝色小旗的意思和现在的用法有点“不配套”——战前麻家达兵们告诉他们,蓝色小旗一般是在突围时所用。

    现在的局面显然跟突围毫无关系,所以他们面对麻承恩突然亮出的蓝色小旗,就一时有些错愕,比不得麻家达兵们面对小旗没有丝毫犹豫的那种服从性。

    但是幸好,高家的家丁无分步骑,对于纪律性的要求都是极高的,所以他们虽然愣了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办了。

    现在,就到了麻承恩表演的时刻。

    炒花台吉这时离麻承恩的距离已经不到五十步,虽然发现对面骑兵的阵势有些不对劲,实在是过于紧密了一些,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依然直接冲杀了上去。

    到了只剩三十步距离的时候,麻承恩看似兴奋得近乎扭曲的脸庞上忽然露出一丝嘲讽般的冷笑,持缰的左手稍稍一拉,将马头偏转了一点,大吼一声:“侧击!冲阵而过!”

    麻家达兵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纷纷扬起右手马刀,刀身近乎平展而刀锋向前,并且再次加速。

    这一次高家骑丁也没有落后,有样学样地按照达兵们的模样操弄。

    炒花台吉本来是直接迎向麻承恩,谁料麻承恩忽然稍稍转向,奔着自己的右翼边杀了过去,他一时有些发呆,就好像铆足了劲准备出拳,却突然发现对手一个闪身提前躲开了一般,让他这一拳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但他也只是楞了一个瞬间,马上一咬牙,管他面前的敌人是谁,杀就是了!

    然而此时的变化却让炒花有些适应不了,因为敌方骑兵的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动作,几乎只是单纯地伸着刀向侧方猛跑。

    炒花台吉轻易地荡开第一名伸刀削过来的骑兵斩马刀,然而立刻有第二把刀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好再次挥刀荡开,但紧接着又是第三把……

    “当!当!当!当!当!当!当!”

    炒花台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连续挡住了多少把平伸过来的斩马刀,只觉得自己虎口有些疼,胯下的战马似乎也在这一连串的对拼中吃力了起来,速度渐渐降低。

    “见鬼,麻家小儿这是利用马势,他们在节省力气!”

    虽然这个战术是炒花台吉第一次碰到,但他毕竟是“骑兵专精”,仍然很快猜出了麻承恩的用意——把兵力尽力收紧,靠着马势而不是骑兵挥砍的力量,形成锯齿一般的连续切割,让炒花部与他部交锋的骑兵受到连续而紧密的攻击,不得不一刀一刀疯狂抵挡。

    一边靠马势之力,一边要靠自己挥刀抵挡,谁更划算根本不必多想。

    这也就是麻承恩突然斜斜转向的原因:他要把自己这支骑兵变成一个弧形的“锯齿”,在炒花部头阵骑兵面前“锯”上一轮。

    至于原因,很简单:能够作为头阵跟随在炒花身边的骑兵,必然是最精锐的部分,只要把他们的力气磨没了,甚至让他们在不断的挡刀之中伤了虎口,接下去他们的作用就必然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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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麻承恩刚才的这一波攻势的确颇为巧妙,不过炒花台吉毕竟是蒙古将领,这样的取巧手段在他面前施展,是可一而不可二的。

    方才这一波主要是麻承恩利用炒花在此情此景之下急于求胜的心态,先假意要和他对冲一阵,然后临时带领骑兵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利用马势带动斩马刀,形成“锯齿”。

    这个战术并非麻承恩的临时创造,甚至不能算是麻家的原创,蒙古人早在两百年前就有类似的战术,包括前次恰台吉也曾经使用过类似的打法。

    但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道必须与当时所处的环境、身负的任务相符合,恰台吉上次的情况就与今日有别,当时他是单纯的袭扰,所以只是带兵划过弧线却并不仗着马势拼刀。

    既然是蒙古人固有的战术之一,炒花台吉回过神之后,麻承恩当然不能再来一次,毕竟炒花部只要有防备,这一手又不是不能破解。譬如在明军“左转弧线”形成之前,炒花台吉既可以同样划一道左转弧线(他自己相左)避开,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冲阵方向偏右——直接截断明军的左转弧线。

    前一种应对,就是大家各自跑开重新来过,后一种应对则相当于比“谁能截断谁”,也就成了拼兵力。

    麻承恩显然不肯拼兵力,他虽然很想立功,但却不至于忘了自己的任务。

    马栋此时已经准备好了第二波次的袭扰,带着人马再一次靠近过来,他刚才转过身来看见麻承恩的举动之时曾经大吃一惊,还以为这家伙真要冲阵,一边心里着急,一边连声呼号,要求麾下立刻重新聚拢准备救援。

    好在这是一场虚惊,他现在放下心来,依旧按照预定计划来,目的就是使炒花台吉始终不能好好整合队伍并且没法休息。

    接下去的局势没有特别值得一提之处,马栋、麻承恩又各自连续发动了四波袭扰,相当于炒花部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包括之前的一波在内,前前后后接战十次。

    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玩,毕竟马栋和麻承恩可以打一波休息一会儿,而炒花却是一直在打。

    好在这段时间熬过去之后,气喘吁吁地炒花台吉发现自己麾下已经聚集得差不多——反正这么久还没聚集起来的那些人基本上已经可以当做死人看了。

    他不敢再犹豫,命身边的一名亲卫吹响小号角,带着人马走了个不规则的S型,避开马栋和麻承恩的这一波攻势,直接冲南面的包围圈口子而去。

    马栋此刻浑身是汗,盔甲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好在看起来并非他自己负伤。他虽然也累,但精神颇佳,见炒花终于带兵南下,不仅没有急急忙忙追赶,反而下令后撤一些,背靠大辽河,放出探马监视炒花动向,主力则下马原地修整。

    麻承恩也跑了过来,并且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他身上的血迹比马栋还多,整个人都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麻承恩见马栋脱了头盔在吹着河风,不由得劝道:“参戎,深秋河风刺骨,小心卸甲风,咱们打完了再休息不迟。”

    马栋知道麻承恩的父亲麻富就是死于大战之后的卸甲风,很能理解他的心态,但还是笑道:“我倒不脱盔甲,只是刚才汗太多,这头盔都快带不稳了,取下来透透气就带上。”说着还怕麻承恩不信,看了看头盔,顺手又扣回了头上系好。

    麻承恩身上汗水血水夹杂其实比马栋还厉害,但他心系炒花的脑袋,现在却不想休息,只是问道:“张三锡那边的步卒能顶住吧?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给炒花最后一击?”

    张万邦不算南线的总指挥,南部防线的临时总指挥是蒲元毅,因为那边三个指挥使里头他带来的兵力最多。

    不过,张万邦麾下不仅有他的三百家丁,还有高务实交给他的一千多步丁,乃是南线最精锐的部队,因此被安排在一处最适合骑兵突破的地带——这不是高务实远在百里之外能知道的,而是马栋判断出来的。

    马栋认为蒙古人在经过自己和麻承恩的数次袭扰之后肯定不会仔细思考,必然是直接冲着最适合骑兵突破的地带发动冲击,意图冲出包围圈,因此把张万邦放在那里,希望张万邦能发挥出漠南大战时硬抗辛爱猛攻的实力,将蒙古人死死堵住。

    此时麻承恩这般一问,马栋就笑道:“莫急,张三锡现在号称铁壁,让他在南线多磨一磨炒花的锐气,咱们待会儿也好省些力气……你听,这不就是炮响了么?”

    原来此时正好有南线传来的大炮齐鸣之声,显然是张万邦那边已经和炒花交上手了。

    张万邦的步丁可不光是有火枪,他还有高务实专门加强给他的一批火炮,这批火炮没有重炮,全是小口径的京华制仿佛郎机炮和大明旧式的虎蹲炮。

    前者是高家步丁原本就库存配备的,后者是从辽南各处调集而来的。

    所谓“库存配备”,是高务实搞出来的一个名堂,因为他的家丁本来没有理由配备火炮,因此平时并不直接装备,但却会在家丁驻扎的地区建立仓库,就近储存一批火炮,对外宣称是为了卖给当地军队……

    这是大明边臣边将们一个很神奇的权限,他们都可以自行购买武器用于本处军队,只需要事前或者事后给兵部发文报备一下就行。

    当然,兵部通常是不会给钱的,最多只会复文表示知道了,然后顺手记个档。

    眼下张万邦手底下一共有七十七门炮,其中二十四门为京华制的仿佛郎机炮,乃是此战的主力火炮。

    马栋和麻承恩此时听到的炮响,便是由这批射程较远的佛郎机炮发出的。

    六七里之外的南线战场,张万邦站在一处小山丘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炒花部骑兵滚滚而来,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只是冷冷地关注着炮弹的落点,以及一条宽约一丈左右的“无草带”——那是被人为烧掉了上面的杂草而形成的隔离带。

    当炒花部骑兵踏过这条隔离带之后,张万邦便冷然喝道:“佛郎机炮射角降低一分,继续开炮;虎蹲炮开始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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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上中下三章不够生擒炒花的,还得来一章“补”。

    炒花台吉此刻早已心中滴血。

    他带来的一万两千大军,先是有四千余众还没来得及上岸就被明军水师在河里截断,如今生死不明——好吧,这是自我安慰的说法,实际上估计大部分都只有喂王八的命。

    紧接着又被马栋和麻承恩两人带着两支骑兵来来回回不断袭扰,马栋还好,袭扰就袭扰,那麻承恩却是极其不老实,不仅袭扰,还总能想些鬼主意试图多杀点人,弄得不敢分兵的炒花不厌其烦不说,末了一看自家大军,损失没一千也得有八百。

    本来是想着集中登陆兵力,结果忙乎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却发现,最开始自己身边就是五六千人,决定放弃跟马栋、麻承恩玩猫捉老鼠的时候身边还是五六千人,简直见了鬼。

    炒花台吉只能放弃,滩头附近或许还剩下几百人星散四处,但他已经顾不得了,直接带着已经在他身边的这五六千人突围。

    然而突围也不顺利,这一片小丘陵区虽然树木并不高大,但仍然很影响骑兵快速奔跑,于是只能挑一处地形相对最平缓的区域来突破。

    这是一处类似于山间谷地的狭长区域,倘若两侧的山势更高一些,那必然是一处搞伏击的绝佳之地,但周围只是小丘陵,炒花并不担心被伏击。

    然而他虽然不畏惧伏击,却不代表能无视炮击。

    山间谷地里头挨了炮击,连跑都没地方可以跑开,所有人都只能各自赌命,即便炒花台吉自己也不例外。

    好在炒花台吉似乎还命不该绝,再加上第一轮炮虽然打得够远,但由于是秋季,前些天刚刚下过秋雨,地面不是很硬,这些从远处打来的实心炮弹很难形成跳弹,杀伤力比较有限,打死的都是些倒霉蛋,而炒花台吉并不是其中一员。

    但当他带领所部踏过一条诡异的“无草地带”之后,就发现对面的炮火更猛烈了许多,炮弹落地的速度大增,而且看起来和之前的炮弹不是同一门类。

    那说明自己已经离对方的主阵地或者说防线不远了,所以明军那些老旧的、射程不够的炮火也能发挥作用了。

    炒花台吉此刻早已不考虑节省马力这种事情,直接下令加速。

    他要一举打破包围圈,然后寻找撤回辽河河套领地的办法。

    此刻明军的虎蹲炮射程的确有限,炒花台吉只是绕过一个山间谷地的弯儿,就发现了前方列队而立的约莫一千五百人明军步兵队伍。

    炒花台吉心下大喜,暗道:天助我也!明军人数不多,正好一举破阵突围!

    “炒花部的勇士们!”炒花台吉大声道:“击破这支送死的明军,咱们就能回家!”

    “回家!”

    “回家!”

    炒花台吉抹掉脸上的血迹,把手中马刀高高一举,大喝道:“随我……冲阵!”

    他把弯刀向前一指,麾下铁骑便滚滚向前而去。不过炒花台吉这一次谨慎了不少,自己并没有立刻冲到最前方,而是“坐镇中军”,随着人数最多的中部大军一起向前。

    张万邦此时已经从山丘上下来,也站在中军之中指挥。

    明军是步兵,当然不会主动上前以免乱了阵型,这些高家步丁和张万邦的家丁早已列好了阵势,按照万历一式操典中的要求,第一排全体将刺刀插上,枪托立在地上,刀尖斜向上前方摆出刺刀阵。

    第二排的万历一式火枪全部进入待发状态,随着炒花部骑兵进入一百五十步,便在张万邦的喝令下举枪开始瞄准,在进入百步时,随着张万邦的一声“预备——”,所有家丁的右手食指都扣在扳机之上。

    八十步时,张万邦一声怒喝:“放!”

    “砰砰砰”一串枪响,炒花部骑兵前锋部应声落马三十余人,把后方的炒花吓了一跳。

    刚才他跟马栋和麻承恩交手的时候由于双方速度都快,他没来得及关注对方接近之前的那一波自由射击的效率,但现在他却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了。

    因为他要面对的根本不只是这一轮齐射,对方明军的训练有素远远超过炒花台吉的预计之外,第一轮射击之后,仅仅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有第二排射手上前,很快又打出一轮齐射。

    而紧接着,是第三轮,第四轮……

    不到百步的距离,对方竟然打出了四轮齐射,这让炒花台吉直接报废掉了前锋最精锐的一批族中勇士,人数已经破百。

    蒙古人虽然全民皆兵,但显然也有精锐骑兵和寻常骑兵的区别,这第一批打头阵的精锐居然一个照面就伤亡上百,把后方的骑兵吓了一跳,心里都不由得生出一丝不祥来。

    但炒花却大喝一声:“继续冲阵,击破明军!”

    好不容易拼着这样的伤亡一举冲到阵前仅仅二十多步的距离,此时当然是不能退的,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继续冲阵,这是炒花台吉此刻唯一的办法,也的确是他的选择。

    然而,对方明军不仅没有望风而逃,甚至连阵型都没有出现什么变化,最前头那一列半蹲着将刀口朝正前方斜斜立住的士兵只顾着将刺刀抓稳固定好,而后面一排的明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长方形的木盾,护住第一排士兵和他自己的头顶。

    炒花台吉正在奇怪这是什么怪异举动,明军第三排士卒忽然齐齐向前猛地丢出一颗“石头”——那当然不是石头,而是两个小碗用碗口对着合拢大小的手雷。

    “轰!轰!轰!”

    这下子就不是一轮几十人的伤亡,这近距离的一波手雷爆炸,直接炸死炸伤冲到阵前不远处的炒花部骑兵至少两三百人之多,后面的骑兵们都惊恐地要么勒马止步,要么拉转马头想往旁边避开。

    一时之间,炒花部阵脚大乱。

    对于冲阵而言,速度下降几乎便意味着失败,何况这样的止步不前?

    炒花台吉仿佛被人在大冬天里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心中一片冰凉,但他马上歇斯底里地疯狂大吼:“冲啊,冲啊,为什么停下!都给本台吉冲阵,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冲!”

    此时此刻,他自己也已经疯狂起来,再顾不得考虑什么头阵危险,自己扬起马刀,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

    炒花部的骑兵们一见自家台吉都冲了,也不敢在犹豫,或者说根本顾不得多想,再次跟着冲了过来,虽然由于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持续加速,但总归找回了一点冲阵的架势。

    张万邦在阵中冷笑:“连辛爱都不如,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传令,再给他们一……”

    “三锡兄弟!”张万邦的左前方山丘那头忽然传来麻承恩的声音:“你以千五步卒迎击五千鞑子骑兵而未退半步,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功了,剩下这点小事不如就让兄弟代劳如何?”

    张万邦朝那边望去,只见麻承恩部骑兵仗着从下坡的优势已经提速到了冲阵之势,麻承恩本人虽然是在和他说话,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已经陷入疯狂的炒花台吉。

    张万邦心中一动,把刚才没说完的命令咽了回去,转而吩咐道:“稳住刺刀阵即可。”

    实际上炒花部的战马本来刚上岸时就被河流水声影响,又连续鏖战一个多时辰,再受到炮火和手雷几阵惊吓,早就不敢对着明晃晃的刺刀阵过来,炒花台吉冲阵的打算根本无法成功,张万邦只要稳住战线不发生自行崩溃就毫无危险。

    而另一边麻承恩飞快冲杀下来,斜斜杀入炒花阵中,目标直指炒花台吉本人:“炒花虏酋,你不是要与我一战么?蔚州麻承恩来也!”

    炒花台吉脑子一片混乱,眼见得麻承恩冲上前来,却只是下意识挥出一刀,根本毫无威胁。

    麻承恩见势得早,心中一动,原本抹向炒花脖子的必杀一刀,忽然刀锋一转,以刀身对着炒花的正脸“啪”地一拍,炒花台吉被打得几乎满面开花,眼前一黑,直接兜头一个倒栽葱落马。

    麻承恩身边的家丁立刻逼退前来救援炒花的蒙古骑兵,麻承恩则看了倒地不醒的炒花台吉一眼,哈哈笑道:“狗贼,你来辽南之前可曾想到会有今日?来人,与我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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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接近2800字,不补齐3000,多的算赠送。

    炒花本人被擒,炒花部顿时有些群龙无首。

    此时,宰赛站了出来,大声呼号,亲自抢过旗手手中的大旗将惶惶不可终日的炒花部残部逐渐聚集,并迅速回撤。

    此时麻承恩本想追击,但他所领人马也是连续鏖战了两个多时辰,现在手头又有擒获炒花之功,再以千余人马反追还有三四千之众的炒花残部显得有些不划算,想了想之后便冷笑道:“反正他们也逃不走,待咱们休息休息,吃点干粮再做道理。”

    张万邦对此无所谓,他领的是步兵,要追也不是他第一个上,等他上的时候通常都是最终合围那会儿了,所以他表示无异议,只是提醒麻承恩,不追可以,探马还是要派,免得万一被人反过来踹了营,那就功亏一篑了。

    麻承恩笑道:“三锡提醒得是,此事我自然不会忘了……来人,去禀告参戎,就说这里抓了炒花,请参戎速来拟报。”

    人虽然是他麻承恩抓的,但这一战的指挥毕竟是马栋,没有马栋同意,他刚才可未必能出现在这里,所以要拟报给高务实,也得由马栋来拟,这是万万不能越俎代庖的。

    然后明军这边便是通知马栋前来,随即马栋开始写要呈送给高务实的急报,顺便大家伙再随便吃点东西之类,不必细说。

    却要回过头说说那位在炒花被擒后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宰赛。

    宰赛算起来是炒花的侄孙辈,他的祖父就是漠南大战中被阵斩的速把亥,其父名伯言。

    伯言死得早,宰赛原本就领其父所部,而在速把亥死后,余众溃散,也是宰赛出面,收拢了其中绝大多数,回到泰宁部旧地,集中人马再投到炒花麾下,成为炒花部实力扩大的主要部分,此时他拥兵约五千。

    炒花部原本主力也就两万余,不到三万,宰赛的加入显然是一股重要力量。

    这次南下之时,原本打算出兵一万的炒花由于图们汗出兵的人数有些少,仅仅八千之众,主动表示增加两千人马南下,这两千人马便是宰赛出的,并且由他亲自带领。

    而在两个多时辰以前,炒花部主力渡河,宰赛部便是第一批渡河部队——这里要注意的是,由于马栋执行高务实“鞑子渡河七八千人再打”的命令,所以宰赛部一开始没有遭到袭击。

    等炒花部渡河有七八千左右时,炒花本人也已经渡河南下,此时明军发动了水陆并行的攻击,炒花台吉于是立刻号令集中兵力,宰赛部由于最先登陆,所以很快集中了起来。

    但是炒花台吉当时一共集中了五千多人,宰赛部这两千人由于不是他的嫡系,就被放在后阵使用,以免指挥不灵。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炒花台吉本人当时没有来得及思考的问题:他与明军交锋,所损失的兵马一直都是自己身边的嫡系,而处于后阵位置的宰赛部则损失轻微。

    等到炒花自己一头撞上张万邦这块铁板之后,立刻被从旁杀出的麻承恩给擒获了,这时候麻承恩相当于是在搞“斩首战术”,打的依然是炒花部的前阵——炒花部在失去炒花台吉本人之后,开始出现溃散之势,然而此时的“炒花部”残部四千余人里头,光宰赛一人就有约两千嫡系部曲,这正是他能暂时接过炒花台吉指挥权的最主要原因。

    当然,兵力是第一要素,第二要素则还是血统。

    现在的所谓兀良哈三卫本来就不是原本的兀良哈三卫了,实际上是内喀尔喀五部鹊巢鸠占,而内喀尔喀五部归根结底都是虎喇哈赤(达延汗之孙)五子分领的,谁家强大谁家就做老大的状态。

    原先最强的速把亥,漠南大战之后变成了炒花,但不管怎么变,总之都是他家的血统。

    而宰赛是速把亥之孙,血统方面足够“尊贵”,当然能有这样的威望。

    只不过,等宰赛集中了炒花残部之后,正要想法子突围之时,意外发生了,有人不同意他的突围思路。

    这个人叫煖兔。

    煖兔,是虎喇哈赤三子兀班的长子……算了,这个血系得捋一捋。[注:我今天查了一大堆资料,居然没有一篇捋一捋这个血系的,把我整懵了好久,我觉得不捋一捋你们可能也要懵。]

    虎喇哈赤有五个儿子,分别是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

    速把亥有子名伯言,就是宰赛之父,所以宰赛如果按照汉人的说法,要叫炒花“五爷爷”或者幺爷爷;而煖兔则是兀班的儿子,他按照汉人的说法则应该叫炒花“五叔”。

    而煖兔的年纪比叔伯兄弟伯言要大,所以宰赛要称呼煖兔为伯父。

    好,现在捋清了这个关系,各位看官老爷就知道煖兔反对宰赛的突围计划是个很麻烦的事了。

    但是请注意,这个麻烦不仅仅因为煖兔是宰赛的伯父,而且还事关他们背后的势力。

    炒花台吉此次南下为何敢于调动比图们大汗还多的兵力?难道只是因为他本部实力大增吗?

    不是,因为他想要趁着内喀尔喀五部此前实际上的首领速把亥实力大跌的机会,树立自己在内喀尔喀部新首领的权威,同时因为董狐狸、长昂两人一死一改投,而原先兀班所领的部众(现在首领已经是煖兔了)也只能投到他的旗下,所以炒花这次出兵,即便是在“炒花部”内部来看,也是一次“联军”——炒花本部、宰赛部、煖兔部等各部联合而成。

    而现在的情况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炒花部损失很大且炒花本人被生擒,宰赛部损失很小,宰赛跳出来要抢指挥权……煖兔怎么办?

    煖兔台吉在南岸这边其实也没遭到太大的打击,但他倒霉的是,原本他被安排在炒花部内部最后渡河,因此他此次带来的人马大部分损失在了大辽河河面上,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挣扎着到了南岸——此前说过,这是由于京华船队方面把打击力量从河面移开之后,就转到了北岸以免误伤南岸的友军之故。

    于是现在算一算人数,炒花本部的残兵还剩两千左右,宰赛手底下也是两千左右(略低于两千),而煖兔只有数百人。

    但煖兔台吉在老老实实跟着宰赛撤出韩家湾南线几字口回到岸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之前被打散的溃兵慢慢汇聚起来了——这主要是因为在这个半岛之上没地方跑。

    煖兔台吉大致打量了一下,惊喜的发现在集合这些溃兵之后,他手底下的兵力上升到了一千五百以上。

    宰赛部由于是最先登陆的部分,一开始就已经集中起来,所以现在的兵力反而没有增加。

    这时候,几字湾里的炒花残部兵力配比就显得格外有意思了。

    炒花本部的兵马现在还剩两千五百左右,其次是宰赛的两千人,最后则是煖兔部的一千五百人,三家合计一共六千。

    蒙古人能打败但不易全歼的特性在此时展露无疑:马栋、麻承恩来来回回打了十次袭扰,炒花又自己作死去踢了张万邦那块铁板,就这样他渡河的七八千人也只是损失了不到两千。

    但是麻烦来了,随着炒花本人的被擒,实力相差只有五百人左右的宰赛和煖兔两部败军,居然出现了意见不合。

    这看起来有些作死,但其实却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局面。

    宰赛自认为自己是力挽狂澜的那个人,是眼下这岌岌可危的局面下唯一有能力带领蒙古勇士们突破重围的救世主,而且他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年岁,当然会生出“舍我其谁”之心。

    但煖兔显然不会服他,他臣服炒花,一来是因为炒花部现在已经是内喀尔喀最强的一部了,二来也是因为炒花是他的叔叔,所以在煖兔看来,不管是论现有实力,还是论血统辈分,听炒花台吉的吩咐都不丢人。

    可是如果让他听宰赛的命令,那就不能忍了。

    凭什么啊?我是你伯父,是现在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你不乖乖来听我的命令,居然还想反过来命令我?你有本事把你阿布从土里挖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

    再说,速把亥自己轻敌无能,被李成梁给杀了,你是带着他兵败之后的残部惨兮兮投到炒花五叔麾下的,但我煖兔可不同,我是主动来投的,论和炒花部的亲疏关系,此时此刻也应该是我来发号施令,怎么可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

    于是两人就在大辽河边争了起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其实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炒花台吉虽然辈分高,但由于他本身是幼子,年纪不大不说,在子息方面的运气还不太大,早前要么生女儿,要么儿子早夭,直到三十好几才有儿子,现在儿子年纪还小,根本不可能主事。

    这意味着,炒花本人被擒之后,炒花本部现在已经无主了!

    如果是在安平年代,那也还罢了,毕竟炒花又不是没有哈屯,哈屯代掌大权一些年然后转交给儿子就好。

    可是现在不同了,炒花部所处的位置本来就是辽河河套之地,相当于在后世的辽宁省地面由北往南直插一颗钉子的局势——换句话说就是它处在辽西、辽东的两面夹击之下。

    往日炒花还在,明军未必有兴趣放弃辽河防线、辽东边墙的保护来进攻辽河河套,但现在炒花本人都被擒了,此番出兵又是一场大败,估计就算是图们大汗,在连续两次大败之后,也不可能还有能力帮助炒花部守稳辽河河套了!

    可以说,这个上午之后,炒花部现在就已经面临着灭顶之灾了!

    此时此刻,不管炒花的哈屯怎么想,第一件事也绝对是不能让炒花部就此分裂,她必须想法子把分裂之势强行压住、弥合。

    可是哈屯能有什么办法?炒花部要分裂的话,最先要分的肯定是实力强大的两个依附部落宰赛部和煖兔部,哈屯能做的无非就是拉拢其中一支,然后强压另一支。

    拉拢的办法也简单,改嫁就完事了——土默特不是刚玩过这一手么?反正蒙古人的哈屯改嫁又不用顾忌辈分问题,只要哈屯觉得合适就行。

    这个道理不管是宰赛还是煖兔,都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所以他们现在就必须要争,因为只有争到了今天率领炒花部残军突围的指挥权,才能在哈屯心中建立起强者的形象,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能够帮助炒花部走出失败阴影,继续作为内喀尔喀五部之首的大英雄。

    当然,突围如果成功了,还能让炒花本部的勇士们对自己心服口服、感恩戴德,这对将来自己的统治也是极有好处的事。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逐渐有发展成全武行的迹象时,炒花本部的小首领们忽然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人跳起来指着河面大声道:“二位台吉,能不能先别吵了!你们看看河面上,明军船队转向了,他们朝南岸来了!你们再这般争论下去,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咱们就要挨炮子了!到底是集中皮筏子趁乱渡河,还是再去南线拼命打破包围,你们能不能早点决断!”

    他这么一说,另外一名炒花本部的小首领也忍不住道:“是啊是啊,阿木图说得对,不管是趁乱渡河还是再去南线跟明军打,总比坐在这里等着吃炮子强!”

    “没错,赶紧拿主意吧!”

    “就是,有什么事等突围了再说不迟,现在咱们得先活着回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对两位台吉争论不休的厌烦和对明军船队转向而来的担忧。

    煖兔台吉忙道:“我就说渡河不靠谱吧,现在明军水师都开始回来了,渡河更是找死,只能去南线寻找机会!我蒙古勇士纵横天下,难道还打不破明军的包围不成?”

    “呵,说得轻巧!”宰赛台吉冷笑道:“煖兔台吉,炒花台吉亲自指挥之下,咱们也在南线磕掉了大牙,现在你去,就能打得过了?你是觉得你比炒花台吉更厉害一些么?”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煖兔台吉现在正需要炒花本部的支持,怎么可能去指责炒花本人?就算他心里真觉得自己比炒花厉害,那也不能现在宣之于口啊!

    “宰赛小儿,你少来挑拨离间……”煖兔台吉气得张口就要骂人。

    宰赛则冷笑道:“难道你们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明军敢在这里设伏,意味着他们在南线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将咱们封堵在此,现在去南线,只能比炒花台吉打得更糟!我大蒙古国的勇士从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只要能够留下这有用之身,将来有的是机会来报今日一箭之仇!”

    这句话看来很符合炒花本部各小首领的心思,他们也被刚才张万邦那一波给打懵了,心里琢磨一下,在那种刺刀阵加火枪队以及掌心雷的面前,要冲过去实在有些太难了,反倒是明军水师现在全在几字湾的北部“一横”位置,按照宰赛台吉的意思,咱们赶紧的把皮筏子集中一下,不管是从东面还是西面渡河,都能至少跑出去一半人……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道:“我等愿从宰赛台吉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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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在这一日下午收到了两封战报,申时一刻收到了第一封,申时三刻收到了第二封,两封战报前后相距几乎只有半个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一个小时左右。

    显然,战场出现了较大的变化,才可能导致前线将领在短短半个时辰里连续送回战报。

    看到第一封战报的时候,高务实的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有些悄然松了口气的意思。

    这是因为第一封战报中的消息几乎全都是好消息:伏击异常顺利,前线按预定计划发起水陆并行的半渡而击,给图们炒花联军来了一手“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成三截”。

    然后辽河河上大胜,蒙古军被毙、溺亡“无虑五六千众”,尚未过河的图们大汗惊惶而逃,留下的炒花台吉则在马栋与麻承恩的连续打击之下“先失千余部曲,遂南奔,遇张万邦部,攻之不克,旋有麻承恩追至,炒花成擒”。

    至于战报中马栋还加入了一些对高务实吹牛拍马、歌功颂德的文字,高务实就只是顺便看了一眼,没当多大回事了,那都是这个时代最平常不过的,不必太当真。

    拿下炒花,他的心情算不得多么激动,因为他虽然知道原历史上的炒花部后来成为了内喀尔喀实力最强的一部,从万历中期开始直到被建虏击败为止,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都是辽东附近的一股强大势力,号称“炒花五大营”,但那毕竟是原本的历史,这个时代恐怕出现不了。

    再说,原历史上的“炒花五大营”虽然一直都是炒花本人作为首领存在,但实际上后期的炒花年事已高,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作为一个政治象征存在,实际上的首领是宰赛。

    到了宰赛被努尔哈赤击败且被俘之后,炒花部内部畏惧建虏达到巅峰,几乎不敢与之交兵,而炒花本人倒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临死之前非要硬气一把,强硬拒绝了努尔哈赤要求他“换约”的提议,导致建奴大举出征,将“炒花五大营”从此变成历史名词。

    所以这么一看,炒花台吉本人在高务实心目中的形象就很一般了,非要说他有什么厉害之处,大概只剩下活得久,虽然因为蒙古文献中对炒花的年纪记录不详,但从他的活跃年份推算,高务实估计他说不定活了八九十岁,这在同一时期的蒙古人里头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而现在的炒花恐怕多半没那么长寿,他虽然是被生擒,按例肯定是送往京师,但根据大明朝野上下的习惯性呼声来看,这人的脑袋基本上保不住。

    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高务实自然不会过于关心,所以他更多的心态还是“松了口气”。

    别看这次图们、炒花联军南下之后高务实的表现很是镇定,甚至第一时间就决定不仅要打,还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但实际上这次作战是他近年来最没有把握的一次作战。

    原先的作战,高务实要么是拥有碾压式的兵力、火力优势,要么是提前很久便做出过各种安排,相当于军力优势和政治优势必有至少一方面占据绝对上风,所以他可以从容应对,只要将优势发挥到最大,就能确保取胜。

    但这一次辽河伏击战不同,图们、炒花联军在兵力上虽然总数略少于明军一方,但其实不仅少得很有限,而且还很可能拥有质量优势。

    明军中占据大头的部分乃是从辽南四卫调集的卫所兵,足有两万多人,但高务实哪怕给了重赏,也只能确保他们的战斗意志会比其他人征调时强上不少,但战斗水平这一点还是完全没谱的。

    所以明军实际上可以依赖的精锐力量其实很少,就只有约莫五千家丁,以及京华在辽河上的船队,高务实分配的任务也是以他们为核心主力。

    在高务实的计划中,除非蒙古人的渡河部队向南线搞“分散突围”,否则那一大堆卫所兵基本上无须直接与蒙古人交兵。

    而事实也证明,蒙古人的确没有这么做,卫所兵们也的确没有与蒙古人正面交手。

    此时的高务实足以大松一口气了,他以五六千兵力(加上船队)击败了图们、炒花的两万铁骑,蒙古人在大辽河中损失了五六千人马,图们大汗带着剩下的五千骑兵灰溜溜的逃跑,炒花本人被擒,所部被包围在韩家湾,已是插翅难飞……

    战前的规划,至此已经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圆满完成,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以弱击强打成这样,换了谁都该松一口气了。

    然而事实是,高务实这口气居然还是松得太早了,因为半个时辰之后他收到了第二封战报,战报中马栋自责地告诉他:原本在炒花台吉被擒之后,他和麻承恩等将商议,认为群龙无首的炒花部插翅难飞,而且他们渡河之时几乎没有携带什么粮草,甚至连行军毡帐都在后军……因此今天或者最迟明日,炒花残部要么直接派人请降,要么出现内讧,总之不必急于强攻,以免平白激起对方的拼死抵抗之心。

    于是明军方面便只是谨守防线,以防备蒙古人突然杀来,溃围而出。谁知道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蒙古人趁京华船队对着北岸打完两轮示威性质的炮击、刚刚准备掉头过来的机会,集中起剩余的皮筏子突然从上游方向渡河逃离。

    发现情况不对的明军,在水陆两个方面都紧急出动,但最终船队方面报告说只击毁、撞毁皮筏子数十艘,落水者“约千人”,而马栋和麻承恩的骑兵也只截留住了蒙古人一千四百九十三骑,剩下约莫三千五百左右的炒花部残兵顺利逃出生天。

    “算无遗策”的高兵宪,这一次终于算漏了。

    说实话,刚刚看到战报的高务实在一瞬间很是火大。

    这群蒙古人都被围在那么一个绝境之中了,你们在水上拥有绝对优势,在陆上的兵力也达到了对方的五倍以上,就这样,居然还能把他们给放跑了?

    高务实拿着战报老半天没说话,送战报来的马家家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倒是马芳主动起身找高务实拿过战报看了看之后,微微一笑:“恭喜兵宪。”

    高务实一愣,皱眉道:“计划没有完成,都督何出此言?”

    马芳摇了摇头,道:“图们、炒花以两万铁骑南下,如今逃回去的不到半数,换句话说,兵宪仅此一战,便歼敌万余,试问如何不是大胜?如何不该恭喜?”

    高务实皱眉道:“河中那些可不容易寻到首级。”

    “是不容易。”马芳点头表示对这句话的认可,但依然道:“但那又如何呢?这些首级便是找不到了,影响的也只是最后拿到手的赏银,老朽不觉得兵宪会把这些赏银当成多大回事。关键还是在于此次的战绩能不能算数,这对兵宪而言才最重要。”

    高务实心中微微一动,明白了马芳的意思,沉吟道:“蒙古人出兵的人数和逃回的人数是很容易查证的,锦衣卫在辽东方面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战绩是可以确定的,只是这次作战是在北方同蒙古人的作战中少见的一次以水战为重头戏的作战,以至于蒙古人的损失更多的是在大辽河河上,所以首级这个问题确实没法子,就算战后派人搜寻,也未见得能找回多少。

    但既然战绩可以确定,朝廷就不可能不对高务实有相应的酬功。

    马芳的意思也很简单,高务实不缺钱,而水战那一块又主要是高家家丁打的,高务实自己出钱赏了就是了,反正这次作战在水面上是一边倒的局面,京华方面的损失微乎其微,他完全赏得起。

    反倒是陆上的战功要怎么分配,这才是大问题。

    陆上的战功分两大块,骑兵一块,步兵一块。但骑兵方面,除了马栋和麻承恩的家丁之外,剩下的部分也都是高家骑丁,马芳并不确定高务实打算怎么安排,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从高务实对马栋的器重来看,应该不会亏待,同样麻承恩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麻烦在于马栋和麻承恩两个带骑兵的,居然都没意识到蒙古人会突然选择从河里冒着被京华船队全送去喂王八的巨大风险逃走,以至于让高务实刚才很是有些生气,马芳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高务实的决断。

    另外,步兵方面的问题也有点棘手,关键是步兵方面只有张万邦所部跟炒花交手了一波,虽说战果看起来相当不错,以弱势步兵顶住强势骑兵的突围,自身损失还不大,这放在哪儿都是必赏之功。

    可是问题也出在这儿,明军方面出动了两万多步兵,绝大多数连跟蒙古人一个照面都没打着,宛如是去韩家湾看了看风景,平白挖了好几天的壕沟、陷马坑等工事,结果啥功劳都没捞到。

    这意味着除了麻承恩之外,辽南的其他三个指挥使全都没捞到战功,这要是就这样分配,只怕高兵宪事后要被底下人腹诽,说他的安排不公平,凭什么好捞战功的位置都给了自己人,他们辽南本地将领难道就是后娘养的?

    要说战功少,不够分,那也就罢了,大家还不至于太过眼红,可现在不同啊,蒙古人损失了一万多,确切的说大概在一万一千以上,这样一笔大功,谁不想上去蹭一蹭?

    就哪怕是河里的那些不算,南线岸上的斩首和擒获加起来也有差不多三千五百左右,光是这一笔就已经是可以大吹大擂的了!宁远伯李成梁镇辽十年,手底下拿得出几个三千五?

    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两个!

    还要怎样的大功啊?靠着区区辽南,还想再复制一次漠南大战不成?别说图们炒花总共也就来了两万,他们要是再来多点,辽南也吃不下啊,现在又没有那七八万土默特铁骑!

    被马芳这么一提醒,高务实一下子就把相关的情况串联起来想明白了,他自己也不禁反思:莫非我打完漠南一战之后真的下意识里开始膨胀了?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高务实谢过马芳的提醒,正要说话,外头却又匆匆跑来一名家丁,远远地叫道:“兵宪,秦协戎急报!”

    秦协戎?秦得倚?

    不仅高务实听得一愣,连马芳都没料到,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高务实朝那家丁一招手,家丁赶紧把信函递上。高务实看了一眼火漆,见火漆完好无损,顺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报来看。

    他扫了几眼之后,迎上马芳探寻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嘲笑,把信纸朝马芳一递:“都督也看看吧,秦协戎战前死活不肯挪一挪他的尊步,听说前方大胜,倒是急不可耐起来,主动要求‘西跨辽河,荡平炒花’……呵呵,好一个西跨辽河,好一个荡平炒花!我倒真没看出来,原来秦协戎的志向有这么大的。”

    马芳在高务实说话之时已经飞快的扫了几眼那封信,其实这信写得很短小,而且信中笔画潦草,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写下的,可见秦协戎不仅志向远大,而且还很急,特别急。

    马芳沉吟着问道:“秦协戎虽是武臣,但却并非辽南之将,乃是辽东协戎(副总兵),他若想要出兵辽河以西,按理说只需督抚及总戎同意即可……”

    高务实接口道:“不必督抚总戎了,他受周中丞之命来援辽南,即便此刻出兵河套(辽河河套),也可以说是为了彻底给辽南解围,总有理由可找的。”

    马芳便道:“是,但这样一来,他就需要与兵宪达成谅解,否则这个理由便只是他自己在那儿自说自话,未免不够充分。”

    高务实本来是很看不惯秦得倚这种打仗不肯上,抢攻最积极的举动,但想了想,又觉得秦得倚不肯来辽南这件事,主要应该还是李成梁有交代,秦得倚自然不敢得罪李成梁,所以只好先得罪只管着辽南一地的高务实了,虽然让他不爽,但秦得倚毕竟也是被逼无奈,勉强算是情有可原。

    至于他想去辽河河套么……

    高务实沉吟着道:“都督,我看不如就让秦得倚去吧,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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