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里已是缅甸境内了。”一名骑在矮脚马上的暹军将领对身边的金盔主将说道。
金盔主将四下打量一眼,问道:“探马还没有回报吗?可曾发现明军?”
“暂时还没有……”
暹军将领话未落音,前方已经有七八名骑兵掀起扬尘而来,他顿时改口道:“看来他们回来了。”
金盔主将一摆手,顺势勒马,那将领转身大喝:“停!”大军很快停止了前进。
“报——禀王储殿下,二十里外有约一万明军扎营相候!明军大纛上写的是‘安南副都统黄’!”
金盔主将不是别人,正是纳黎萱。这位历史中位居“暹罗五大帝”之一的黑王子的确面色黝黑,不过目光炯炯,威势不凡。
纳黎萱听完探马的汇报,忽然道:“全军原地休息,可以喝水,也可以吃些干粮,但任何人都不得卸甲。”
命令传了下去,暹军开始原地休息,之前那员将领陪纳黎萱一道,坐在路边的行军地毯上,朝纳黎萱问道:“殿下,您是想休息一番,然后……作战?”
纳黎萱面无表情地道:“要不要作战,不是我决定的,是黄芷汀决定的,我只是在等其他几路探马,另外做好被偷袭的准备。”
“偷袭?”那将领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四周都是前些年战争过后形成的荒原,除了半人高的杂草之外,几乎一无所有,不禁有些将信将疑。
纳黎萱淡淡地道:“这黄芷汀虽是个女人,但她用两万人打败了至少六万缅军主力,这一点是已经可以确定了的,对于这样的人,一丝一毫的大意都有可能送命。”
“可她只有一万人。”那将领道。
纳黎萱轻哼一声:“你怎么确定她只有一万人?明一手、暗一手,这很难吗?况且,就算她只有一万人,但如果那一万人是广西狼兵或者安南的警备军组成的,你认为好对付吗?要知道,我们也只有两万人。”
“虽然可能不好对付,但两万打一万,优势还是在我们吧?”
“打仗若是只需要比人数,大明早就天下无敌了,他们之前还犯得着和咱们联手吗?”纳黎萱摇了摇头:“我们和缅军作战,三万打赢三万都颇为费力,而她却是两万打赢六万,你觉得咱们多少人能当她一万人?”
那将领便不说话了。按照刚才这个比例来算,他们得有三万大军才好跟人家一万人比,但现在他们其实只有两万人,其余的人留在兰纳镇守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支探马队回来,带来的消息都是黄芷汀所部周边二十里无其他大股军队隐藏,纳黎萱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士兵们也已经休息好了,纳黎萱便下令继续前进,去与黄芷汀会面。
而与此同时,黄芷汀扎营的地方也有几支探马风尘仆仆地先后由外而入,把周边的消息送到军中。
当最后一支探马的消息送到,黄芷汀站起身来,环顾周围齐刷刷站起来的诸将,淡淡地道:“纳黎萱的探马已经收回去了,刘将军正在按计划迂回到预定位置。现在,派出探马通知纳黎萱,告诉他我已经拔营动身,准备迎接他的到来了。”
诸将纷纷露出笑容,其中阮松道:“都统,前次作战,我部阻击不利,放走了莽应里,末将心中惭愧。此次作战还请都统以我部为先锋,我部定当拼死力战,一雪前耻!”
“前次走脱莽应里,非是你部之过,你不必自责。”黄芷汀道:“至于此战么……你要做先锋也可以,不过你要记得,此战我部为正,刘将军部为奇。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所以你虽为先锋,但首先要做的是守好,待刘将军发动奇袭,才是你反守为攻的时刻,你可明白?”
“是,末将明白!”阮松抱拳道。
黄芷汀四周看了看,诸将无人表示异议,不禁心中点头。她知道诸将不说话的意思:阮松部这次还是头一回主动请战,这个举动本身就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很有可能意味着这位阮倦麾下大将开始把自己真正当做黄芷汀的下属了——至少,他能够习惯自己是黄芷汀下属这一身份了。
既然如此,当然要成全他。反正现在不论是高思进、高思廉还是黄豹等人,手底下的战功都很足,而待会儿大战一起,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做,不差这一次先锋官的功劳。
由于黄芷汀“出迎”,她和纳黎萱所部的距离拉近得很快。一个时辰不到,双方便在一处名叫帕桑的小镇附近遥遥相望了。
巧得很,双方此刻中间正隔着一条河流,局面和纳黎萱与清迈缅军作战时的情形相差不大,只不过这次纳黎萱部依然在河东,而黄芷汀所部则取代了上次缅军位置,位于河西。
这条河名叫萨尔温江,发源于青藏高原,经云南而入缅甸,注入马达班海湾。
黄芷汀微微眯起眼眸看了看,下令探马过河传讯,请纳黎萱王储过河相会,并表示已经准备了军中午宴。
然而过了一会儿,探马果不其然回来报告说纳黎萱王储表示他乃“天南地主”,初次会面当由他来设宴款待才是道理,因此反过来邀请黄芷汀过河。同时纳黎萱还十分大方的表示请黄芷汀所部一同过河,这顿饭他请得起。
探马的话一说完,高思进就“呸”了一声,道:“都统,看来这纳黎萱果然小心得很,生怕被咱们打一个半渡而击啊。”
黄豹则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就凭他?我家都统即便硬打,也能打得他哭爹喊娘,要什么半渡而击?”
高思进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咱们渡河的话,他就有机会打咱们一个半渡而击了,咱们虽然未必会怕,但也总要小心一些。尤其是刘中丞那边正要和莽贼谈判,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稍有闪失,以免弱了威风,面上须不好看。”
黄芷汀微微转头,看着阮松道:“阮将军可有什么要说的?”
阮松想了想,道:“末将愿意率本部抢先过河,请都统等末将在河岸附近稍作准备再渡河过来。”
“得见阮将军虎胆,本都统甚是欣喜。”黄芷汀微微一笑,又道:“你可照此去做,不过……我看纳黎萱不会动兵,你也莫要把布置防线的动作做得太明显,免得他生疑。”
阮松还没说话,黄豹倒是有些奇怪,问道:“都统怎知纳黎萱不会动兵?”
黄芷汀道:“我与刘将军对此有过一番讨论,我二人都认为纳黎萱既然不会带满他的三万大军过来,那么只要他肯来,就一定不会打着首先攻击我军的心思。因为我军本部虽然只有两万,但击败缅军之后收降了不少,再加上勃固警备军在内,我军在缅中、缅南地区现在已经有了数万大军,他主动攻击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是寻死。”
高思进皱眉道:“可如果这厮因为击败清迈缅军而错估了自身实力,以为可以一战而胜,或者他指望这一战能够……呃,能够擒下都统本人……”
“他没那么蠢。”黄芷汀摇头道:“即便抓了我,又有什么用呢?你们莫要忘了,在他眼里我们都是明军,而眼下缅甸境内的明军,名义上都是听从刘中丞指挥的——既然如此,抓我有何意义?除了激怒大明、激怒刘中丞之外,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他眼下最大的麻烦也不是我,而是大城的阮潢。阮潢软禁了他父王,现在处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形势,他若不听父王的命令,自己军中都有可能军心不稳,但如果听令,又不知道阮潢会不会命他孤身前往大城送死。所以对于他来讲,此时此刻唯有我能救他,他明知道这可能是个诱饵,也不得不来试着吃下去看看。”
高思进这下明白过来了,恍然道:“难怪他明明一召就来,但偏偏又小心之极,原来是怕这香饵之下等着他的,乃是一枚金钩。”
黄芷汀微微笑道:“他现在就是这般,明明将信将疑,但不来又不行……好了,诸位若是没有其他疑点,那就行动起来吧。阮将军,你可以准备渡河了。”
“是!末将领命!”
萨尔温江对面的纳黎萱死死盯着黄芷汀所部的动作,见对方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渡河,心中的担忧和疑虑去了一大半,很是松了口气。
之前那位将领问道:“殿下,我军还要准备攻击吗?”
纳黎萱摇了摇头:“暂时解除战备,不过还是要提醒他们,如果对方先锋过河之后立刻往东开辟滩头阵地,则我军要立刻做好准备发动攻击。”
那将领有些担心地道:“这一仗如果是我军先开战,只怕……”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纳黎萱摆手道:“但那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对方过河之后就布置滩头阵地,那代表他们此来是有敌意的,我若不抢先反击,必被其所算。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我就算反击,也只会打乱对方先锋军,然后立刻就走,不会在此纠缠,以免东吁城那边大军东来。”
那将领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咱们的局面也不太妙啊,真要靠着区区兰纳对抗大明么?殿下……堂兄,伯父可还在明人手里,到时候你可能要背负忤逆之名。”
原来此人还不是一名普通将领,乃是纳黎萱的堂弟。
纳黎萱稍稍沉默,然后决然道:“天下无人可使我纳黎萱屈服,缅甸不能,大明也不能。”
那将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阮松所部已经扎好羊皮筏子开始渡河,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阮松部渡河完毕,开始协助后方的大军渡河。留在滩头的阮松部士兵没有往东建立阵地,只是稍稍扩大滩头,摆出简单的防御架势,甚至连鹿柴、拒马等都没有设置。
纳黎萱悄然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堂弟更是拍了拍胸脯:“还好,对方看来的确没有恶意,殿下,现在……”
“下令解除战备,命令伙夫们立刻埋锅造饭,不要吝啬。”纳黎萱吩咐道。
那将领应了一声,回头下令安排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黄芷汀所部已经全部过河,她下令稍稍整理了一下行伍,便领兵向纳黎萱扎营的地方过来。
大概相距不到一里地的时候,黄芷汀下令扎营,亲自带着一干狼兵护卫上前。
此时纳黎萱也已经放下心来,又见对方一介女子竟敢主动只带护卫过来,不由肃然起敬,也只带了大致相当的护卫便出营迎接了,双方在辕门前相会。
“暹罗副王纳黎萱,见过黄都统。”
“殿下客气了。久闻殿下武勇非凡,前些天力破缅军清迈大营,更是令芷汀钦佩。”
“黄都统面前,小王岂敢自诩武勇。都统轻取勃固旧地,力克莽贼主力,实乃巾帼不让须眉,小王闻之自惭。”
虽然纳黎萱是暹罗人,但一口汉话说得居然还不错,除了口音稍稍有些怪异,用词什么的几乎与汉人无异。
两个人互相客气了几句,纳黎萱便发出邀请,请黄芷汀等人入营,说自己已经备好午宴款待。
黄芷汀也不含糊,还真就吩咐护卫回去请诸将前来——实际上她留下了高思进“看家”。
这顿午宴并没有什么问题,纳黎萱不知道是考虑到黄芷汀毕竟是女子的关系,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宴席虽然堪称大方,但却没有备酒。双方一边吃饭,纳黎萱便一边开始向黄芷汀诉苦。
诉苦无非是说阮潢那件事,黄芷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仿佛一点不知道阮潢的所作所为,席间甚至几次佯怒,称阮潢肆意胡为,自己一定要严惩云云。
由于没有喝酒,这宴席吃得倒挺快。撤席之后,黄芷汀也没有立刻告辞,而是再次详细询问纳黎萱关于阮潢的事,听起来她似乎对于阮潢的举动颇为不解,仿佛不能理解阮潢这样的行动一般。
纳黎萱倒是真有些不解了,暗道:莫非那阮潢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胡作非为?
但他还是详详细细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黄芷汀仔细交待了一番,并且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对阮潢表现出任何恶意,阮潢的举动完全没有道理。
黄芷汀听得连连点头,最后面色铁青地下了定论:“殿下,这事可能麻烦了。”
纳黎萱皱眉道:“都统此言何意?”
黄芷汀道:“我怀疑阮潢这厮恐怕是有反意——殿下应该知道,阮潢本是降将出身,他定然是不满如今在安南的地位,想要借机自立!”
纳黎萱先是愕然,再一想又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禁眉头大皱:“那如何是好?”
黄芷汀沉吟片刻,说道:“兹事体大,还是要最后试探一下,我且去修书一封与他,命他前来东吁与我会合,看看他是否听令。他若是听令,则此事尚有转圜之机,但若是不听令……”
纳黎萱立刻问道:“不听令如何?”
黄芷汀叹道:“那我便只好陪殿下去一趟大城了,相信只要有我亲往,殿下便不会背负骂名。”
纳黎萱松了口气,连忙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黄都统赶紧修书一封送去大城吧。”
黄芷汀点点头,站起来,很自然地道:“我大印关防放在营中,此处无法写信,便先告辞了。”
这话在情在理,纳黎萱并无怀疑,立刻亲自送黄芷汀出营。
一行人出了大营之后没走多远,阮松长处一口气,道:“好险……不瞒都统,末将真担心他把都统扣下,幸好都统早有准备。”
黄芷汀其实自己也暗捏了一把冷汗,但此时不好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他营中的布置都观察了么?把布置情况立刻送去给刘将军,我估计刘将军应该已经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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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想不到我千叮万嘱之后还有不少朋友订阅了番外,真是非常非常感谢。不过那一章既然是打算做个开头的,还是希望大家看了之后能给点意见……嗯,那本书在我规划中应该是一本科幻+异能的书,但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分类。
老爷,大喜了!”
白玉楼前庭花园之中,高陌拿着一封密函,兴冲冲地走向正坐在树荫下看书的高务实。
高务实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指旁边的另一把椅子:“坐下说吧,什么大喜?”
“暹罗的局面已经彻底掌握住了。”高陌一边递上手中的密函,一边说道:“黄都统和刘大小姐联手,在缅东大破纳黎萱,纳黎萱本人当场战死,所部被阵斩四千余,还有超过万人被俘,余众溃散。”
高务实先是眼前一亮,但马上又问:“她们是以什么名义动兵斩杀纳黎萱的?”
“背弃盟约,意图叛乱等等。”高陌笑道:“阮潢此前曾送了几张空白的暹罗‘圣旨’给黄都统,上面加盖了暹罗王的大宝。黄都统便以此给纳黎萱定下了多条必死之罪,如不从王命等。然后以暹罗王的口吻请求我大明远征军诸部,为其剿灭逆贼,并许以暹罗国内多项大权以为报酬。”
“好!”高务实笑道:“阮潢这次立了大功,芷汀和刘馨的表现更是出乎意料的卓越。”
高陌笑道:“安南、南掌、暹罗、缅南,这些地方终于连成一片了。老爷,安南南部的华英和南蟠已经到手,占城方面的进度是不是也该加快一些?只要将这三地完全掌握,接下来整个中南半岛几乎就只剩下柬埔寨一地没有被京华控制了,但柬埔寨是圣上许给了老爷的,想必拿下来问题不大。”
筹谋几年的中南半岛计划,现在趁着明缅战争的东风办成了一大半,高务实心里也自然高兴,不过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理智,回答道:“占城弱小,拓殖任务加快一些速度并无不可,不过柬埔寨的事暂时先不要着急。
柬埔寨虽然不强,但它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它的王室历史悠久。如果按血统来算,至今已维持了约莫一千四百年,威望民心应该还是有一些的。咱们要进入柬埔寨,还得找些理由出来,不能强行而为。圣上虽然有所许诺,但那只是在事后表示承认,在咱们取柬埔寨的过程中,圣上可不好说什么。”
高陌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道:“小的会派人了解柬埔寨国内的局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人或事。”
高务实微微点头,又道:“除此之外,咱们需要等一等的原因也还有不少,比如南掌、暹罗两国,现在都是间接掌握,远不如在安南的统治那般牢固。尤其是暹罗这边,纳黎萱毕竟是王储,现在被咱们杀了,我想那暹罗王就算再窝囊,心里也一定满腹怨恨,得想法子处理一下。”
高陌迟疑道:“杀了暹罗王再换一个?”
高务实摇头道:“现在肯定不行,还需要他这大旗来号令群雄呢。之前阮潢不是请求安南方面再给他一些支援吗?我答应他了,升龙警备军方面再抽调一万人去大城,确保将这暹罗王都彻底掌握住。”
高陌犹豫了一下,道:“这样的话,升龙警备军的实力会不会削弱得太严重了一些,前后两次抽调之后,升龙警备军的兵力将下降到三万四千左右,再加上黄都统不在越北,有可能震慑不住某些人。”
高务实稍稍思索,点头道:“那就让警备军继续扩编,升龙警备军扩编一万六,依旧保持五万人的编制;金港警备军也要扩编了,之前三万被芷汀带走了七千,这次扩编一万七,在安南南部保持四万人。至于芷汀所部中的那七千,到时候让他们留在缅南,镇守当地。”
说到这里,高陌便趁势道:“老爷,小的以为这样的兵力只怕还是不够。安南的两大警备军扩编之后倒是够了,但南掌现在可没多少咱们的兵力存在。南掌国虽然穷,但据初步估计,其人口大概也有两百六十万到三百万上下……”
“南掌国的御林军不是已经被咱们渗透了么?接下去就按照安南两大警备军的办法开始整编,将之彻底掌握住。”
高陌想了想,道:“如果要这样做的话,那南掌可能也需要一个《京华十六条》。”
“既然需要,那就给他们。”高务实想了想,又补充道:“南掌国的那位议政长公主比亚觉,我记得她还未曾婚配?”
高陌一愣,还以为高务实打算把她收了,愕然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高务实淡淡地道:“想办法撮合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她嫁给黄应雷。”
这个想法完全出乎高陌的预料之外,他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黄都统的弟弟?”
“没错。”
“这……小的听说,此人……”
高务实面无表情地道:“此人纨绔轻浮,贪婪易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呃,老爷既然知道……”高陌显得微微有些不安。
“他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会让他娶了南掌国的议政长公主?”高务实嗤笑一声:“高陌,你想想看,就算比亚觉是南掌的议政长公主,但南掌国男尊女卑更胜大明,她若嫁给了黄应雷,自然就不能长留南掌,只能去安南常住,这样一来南掌国由谁主事?”
“自然是她弟弟诺皎固蒙。”
高务实微微一笑:“诺皎固蒙这个人你应该打探得很清楚了,不是个有魄力的主,整个少年时代以来都是在他姐姐的羽翼下成长,比亚觉既然外嫁安南,他还能做些什么吗?况且据情报显示,这少年郎崇信佛理入了迷,一度想要出家修行……”
这倒不是胡说,诺皎固蒙在原历史上就是无子而终的。于是当时的南掌贵族们便拥立塞塔提拉之侄兼女婿伏腊旺萨为摄政王,辅佐儿子欧帕诺瓦拉——欧帕诺瓦拉的母亲就是比亚觉。
高陌当然不知道这些,于是提了一个想法:“既然如此,老爷,小的以为……可以考虑和诺皎固蒙联姻。”
高务实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你是说让我嫁一个妹妹给他?”
高陌躬身一礼,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高家六房之中,高务实有两个亲妹妹和一个同父异母妹妹,单从年纪上来说,两个亲妹妹现在都可以出嫁,甚至最小的那个同父异母妹妹也不是不能嫁,不过要等两三年罢了。
按理说,反正诺皎固蒙年纪也不大,等倒是等得起的。
但高务实一想到诺皎固蒙历史上是无子而终,立刻就拒绝了,直截了当地道:“不行。”
那当然不行,不管这家伙是真的迷信佛教不肯近女色还是干脆身体有毛病,反正高务实不会同意让自己妹妹嫁给他守活寡,哪怕是同父异母的庶妹也不行。
至于高陌为什么这样提议,高务实倒是能猜出来原因,他摇头道:“诺皎固蒙一时半会又不会死,这样一个人做这个南掌王其实还不错。就算将来他死了,那时候咱们掌握南掌的时间也已经够久,不怕南掌能翻了天。甚至再退一步,到时候还需要有个傀儡,那也可以让黄应雷和比亚觉的儿子去。”
这话高陌倒也同意,于是把话题一转,问道:“那暹罗接下来如何处理?”
“暹罗……”高务实想了想,道:“暹罗方面暂时不要有太大的动作,尽量先维持局面,等南掌和缅南彻底控制牢固再看。”
“哦,还有件事很重要。”高务实说着,从身边的堆放的一些书卷中找出南疆堪舆图来打开,指着暹罗湾顶部湄南河出海口的位置对高陌道:“派人去这个地方勘探一下地形,目前此地应该只是个小渔村,但我打算在此处建立一座城市,你让京华基建派出得力人手好好勘探。”
高陌看了看那地方,点点头,问道:“老爷,这个城市的规模如何,定位又如何?”
“规模和定位嘛……”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规模至少相当于两个金港,再大一些也无妨。至于定位……我打算给它取名为定南,你明白了吗?”
定南?
明白了,这地方看来至少也是为了取代大城所建,成为暹罗新的王都,亦或者王都留在大城,而定南成为京华在暹罗的根本。如果按照目前的布局来看,这个定南城说不定将来会成为整个南疆的中心。
实际上,高务实选定的这个位置就是后世的泰国首都曼谷之所在。(注:实际上按照高务实的指定地点,定南是在曼谷还要偏南一点,直接在出海口边上了。)
至于为什么选一个出海口的小渔村,高陌跟随高务实这么多年,也能够猜出大半了——出海口意味着它是一座海港城市,平时可以高速发展,而一旦暹罗出现什么异常,京华的援军也可以从海上快速抵达。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万一事急的话也能从海上快速撤离,只不过这一点高陌不会说。
高陌仔细看了看,定南这个位置,还真是整个中南半岛最合适的“中心”。
安南虽好但是太偏,如果以安南为中心,离缅甸就太远。而定南就不同了,它处于缅甸和安南的中心,左右控扼缅甸安南如两翼。
若是按照之前的南洋计划来说,则从此地继续南下马来半岛也很容易,将来夺取马六甲的事,既可以考虑从海路进行,也可以考虑从陆路进行,甚至海陆两方共同出兵也可以,胜算大增。
而且小渔村也有小渔村的好处,就像金港一样,原本没有多少本地人,在新建城市的时候大力引入明人移民,可以有效的确保这座城市是一座完全汉化的城市,有助于扎稳根基。
高陌立刻答应下来,道:“勘探地形的事,小的会尽快安排,不过如果这定南城的规模比金港还要大,这建设资金和主事之人……”
高务实道:“建设资金的问题可以仔细算一下再说,至于主事之人,我意还是让二兄过去,他现在做这个是最有经验的。”
二兄就是高孟男,现任安南广南三镇总领。
高陌倒也不是十分惊讶,只是问道:“高总领若是去了定南,广南三镇怎么办?现在老爷决定扩编金港警备军,马上还要把华英、南蟠和占城都囊括进来,那就是广南六镇了,得有忠心可靠之人镇守才行。”
“让务勤挂名总领。”高务实淡淡地道:“高珗调任金港警备军司令,并且兼任广南三镇或广南六镇副总领;高思进交卸金港警备军原职,升任升龙警备军司令;高思廉实任勃固警备军司令。”
高陌连忙记下,不过这种高务实已经决定的任命,他是不会插嘴的,他只是另外问道:“高思进和高思廉这次均立下大功,除了升职之外,要不要考虑改名?”
高务实道:“高思进改名高琎,高思廉改名高琏,这事儿我会亲自行文表彰。”
顿了一顿,他又道:“阮潢手下的警备军,是谁领兵的?”
高陌答道:“是高思危。”
高务实笑了笑:“原来是他,这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我记得他是升龙警备军内部演习之中防守表现最好的一个?挺好,等定南城开始建造,就以他所部为核心建立定南警备军,需要多少人的编制,到时候让他自己上报过来给我审核。”
“老爷说到这里,小的正巧要问:勃固警备军的编制给多少?”
高务实道:“现在就三万,不要增加了。芷汀的信里说缅甸打了这么多年仗,缅南富庶之地都已经有些残破了,若是在缅南的驻军太多,京华的负担就太大了,得先重振经济,再考虑扩军之类的事。
不瞒你说,要不是芷汀提了这么一句,我其实是想让勃固‘迁都’去大光(仰光)的,那里是个海港,比勃固的位置还要好一点。现在也只能先将就一下,只把大光的港口设施修一修,免得万一有事,舰队只能像这次一样临时在岸边停靠,避风设施都不完备——高璟前次还写信抱怨了。”
高陌想了想,略微诧异道:“升龙、金港、定南、勃固四处都设置了警备军,南掌国的万象要不要也设置一个?”
高务实摇头道:“先不急,就用南掌御林军顶一阵子,如果比亚觉嫁给黄应雷的事能谈下来,等他们完婚,比亚觉去了安南之后咱们再做这件事。”
“这件事老爷打算让谁去谈?”
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比亚觉那边,就让阮潢跟她交流吧,我看阮潢挺能忽悠的……至于黄应雷,我先让芷汀和他说吧。另外,黄承祖那边我会亲自去信劝说。”
高陌便不再多问,把刚刚记下的事简单的向高务实复述一遍,没什么错漏之后便立刻下去安排了。
高务实右手持书,卷成一个圆筒形,在左手手心一拍一拍的,口中自言自语道:“刘世曾那边的谈判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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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世曾那边的确谈得差不多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不需要多谈。
莽应里现在四面楚歌,整个缅甸就剩一座东吁城还是他的,拿什么谈?本来他还咽不下这口气,想靠着东吁城的城防硬扛,希望能扛到明军粮尽而退。
然而这个想法简直蠢到窒息,因为明军现在几乎占据了整个缅甸,尤其是缅中、缅南平原全在明军掌握之中,粮食完全可以任由明军征用。虽说现在才五月,但缅南的水稻也是一年三熟的,现在正是收割期,怎么会缺粮?
反倒是东吁城内的存粮不多——其实本来挺多的,但莽应里北伐加南征一顿操作下来,东吁城里的粮食也就没剩多少了,现在看来顶多两月就要见底。
这个见底是对于缅甸王室、贵族们而言的,民间其实已经差不多见底了,因此在莽应里还强撑着想要负隅顽抗的时候,东吁城里发生了一场暴动。
饥饿的暴民们差点冲进王宫之中,王宫卫队大开杀戒,杀了至少七八百人才勉强维持住了形势。当时群情汹汹,情况危急,第一个赶到王宫门口的王室要人卑缪候当众表态,说会给饥民们放粮施粥三日,这才算把局面真正稳住。
经过这档子事,魂不守舍的莽应里才真的怕了,认真考虑起大明开出的条件来。
其实也没啥好考虑的,大明给出的条件在他看来基本等于亡国,不仅自己变成了一具傀儡,而且东吁王朝数十年来的战果几乎一朝尽丧。
保住了一半缅北这件事,连莽应里都觉得十分诡异,总觉得大明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卑缪候则认为这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实际上明人是故意留下缅北的给缅甸的。因为明人如果拿下缅北,就只能还给几个宣慰司,而留在缅甸手中则还可以给他们提供赔偿——好处明人拿了,强行征税之类的坏事全得缅甸去做,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倒也可以说明大明的立场很清晰:我只要钱财,不要这块会反过来给我增加负担的土地。
此时莽应里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保留王位,他至少还能活下去,并且依旧是金楼白象王,而倘若跟明人谈崩,那就一切都完了,皇图霸业一场空不说,连小命都保不住。
怎么选?没得选。
担心夜长梦多的莽应里依旧如原先一般“果断”,立刻派人去和刘世曾约定次日签约,但他提了个条件:让刘世曾亲自入城签约。
他本以为文官胆小,刘世曾说不定不敢来,然而事实是刘世曾果断地答应了——反正缅甸依旧是砧板上的肉,他不相信莽应里此时敢对他有任何无礼的举动,更别说杀他了。
因为杀他对莽应里毫无益处,纯粹是找死的举动,黄芷汀部一百多门大炮摆在城外,不是没法开炮,只是朝廷的战略限制让她不能开炮而已,如果莽应里非要一心求死,这些大炮随时可以“表态”。
次日一早,刘世曾象征性的把军队指挥权交给黄芷汀,自己仅带了两百抚标入城,与莽应里签订和约。
不出刘世曾所料,莽应里根本不敢对他有任何无礼,开口“天朝”,闭口“上国”,其对大明的态度,比起此前根本不把云南抚臣的“晓谕”放在眼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份和约很长,按照高务实给出的格式,一共有十九款、三十七条。具体条款就不必细说了,反正就是高务实和朱翊钧谈话的高度完善版。
大体上来说,除了对缅甸政治、经济的一些控制之外,就是对其军事力量的严格限制等等。
另外就是分割:缅东的兰纳划给暹罗;缅南的勃固王朝“复国”并再次成立“大古剌宣慰司”;缅北按照高务实画下的那条线,北边归大明几个宣慰司,南边由缅甸保留,大明在那条线以北驻军建立防线,且缅甸不得在缅北地区驻扎超过五千兵力。
勃固王国由夏慕明(阿布拉邦)出任国王,但对大明则自称大古剌宣慰司宣慰使。勃固王国本身只保留一支两万人的守备部队,也就是之前高思廉——现在叫高琏——选剩的起义军,这支人马被拆分成七八支,作为“治安军”分驻各主要城市。
勃固警备军由高琏出任司令,以勃固王国邀请京华集团提供军事保护为名驻扎于勃固、大光等处。
高务实认可了他目前三万兵力的编制,顺便还同意在黄芷汀撤军之前,把远征军中的警备军部分临时调给他帮忙,用以震慑地方。
黄芷汀则在没有收到朝廷进一步命令之前暂时留在缅南,负责整编降军。
这次她的降军可还不少,缅军和纳黎萱部暹罗军加在一块被俘了六七万,而愿意继续当兵吃粮的竟然超过六万——主要是这些年打仗打多了,民生经济凋敝得很,当兵勉强可以吃个饱饭。
不过这批降军不是高务实要的,而黄芷汀也吃不下这么多降军,最后收编了两万人,同时她还让刘馨也去挑选。谁知道刘馨的要求比她还高,一共只要了三千多人。
其实刘馨不是不想要,而是刘家的财力有限,比不得黄芷汀这种有自家地盘的主,所以只能精中选精。当然,她是不肯输了气势的,对外宣称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不肯拉低了降倭夷丁的整体水平。
但这样一来,就还剩下将近四万人没着落,如果放归民间的话,又怕这些当惯了兵的家伙到处惹事,实在是个大麻烦。
幸好高务实的信来得快,黄芷汀见他又要建城,干脆把这将近四万人打包当劳工使了,派他们去协助高孟男修建定南城,喜得刚刚接到调令的高孟男和京华基建的人嘴都合不拢。
高孟男甚至考虑再找高务实要一批家丁或者安南两大警备军中明人出身老兵过来,掺进这支军队中,再去芜存菁,直接编成定南警备军——当然这个得等定南城建设出个大概模样之后才行。
通过这件事,黄芷汀和刘馨都很感慨,财大气粗就是不同,打仗只要打赢了,几乎总能把兵力越打越多。这种事,放在刘馨这里就很难办,因为整编扩军很费钱,她刘家的钱不够,甚至换做以前的黄芷汀也肯定办不到。
南疆的消息传到京师又费了些时间,等消息送到,满朝上下都巴巴的等皇帝宣布收益——没法子,这次高务实忽悠了一大帮人买滇战宝钞,不仅勋亲贵戚,许多官员也买了。
朱翊钧没让他们失望,临时开了一次大朝,当众宣布一大批利好,这里简单说几条最重要的:
缅甸需要对大明赔款一百六十万两白银,暂定分为二十年支付,每年八万两,利息逢百抽五(即5%),由京华钱庄承揽收账、运输、入库、分配等,手续费就是这笔利息;
缅甸开放边境,准许大明商人自由入缅贸易。凡汉商,各税皆免,凡云南别族商贾,征税逢百抽三,由京华集团负责监督征税公正性并接受各族商贾举报;
缅甸玉石、宝石行业交由北洋海贸同盟名下的“珠玉联合会”全权打理——这个联合会就是以朱应桢、张元功为代表的京师靖难系勋贵组成,高务实不插手。
缅甸竹木料行业由京华集团独家承揽,当然主要是出口,而且是左手倒右手,基本都是京华自家吃进。
其主要针对的木料当然是后世的缅甸国宝柚木,除此之外还有檀木、灌木、鸡翅木、铁力木、酸枝木、花梨木等各种名贵硬木,另外缅甸还有丰富的竹类和藤木资源。
不过这些资源缅甸自身几乎没有搞过开发,高务实暂时也还没精力去搞——毕竟他有广西供货,还有安南北部山区的补充,暂时不着急竹、藤这些。
缅甸的波顿矿区(矿种挺全面的一个大矿区),金银矿抵押给内库开采,铜矿、铅矿等其他矿种抵押给京华集团开采,为期二十年。
缅甸锡矿交由京华集团开采,京华集团需每年为京师各部、院提供不低于一万两千两白银的捐献,为期二十年。
缅甸……
总而言之,一百六十万两的净收益已经能让所有买过滇战宝钞的人赚足两倍还多。
除此之外,靖难系勋贵集团得到了宝石专卖权;京华得到了竹、木专卖权;皇帝得到了一座不小的金银矿二十年开采权;京华得到了同一矿区中铜矿和铅矿二十年开采权;文官们额外还得到了高务实允诺的二十年“锡矿换办公经费”,二十年总计24万两银子。
不仅大赚一笔,居然还有额外获益,简直皆大欢喜。
临时被叫来上朝的高务实顿时获得了大量的好感,自家实学派的不用说,大量中立派官员看到他都是一脸笑容,甚至心学派的一些官员看他都觉得顺眼多了。
不过大家还是有一点不够满意,那就是赔款期限太长,二十年才能全部拿到收益,未免有些……万一那时候自己已经致仕了怎么办?
但高务实这个人就是好人做到底,主动在朝会上表示,如果有哪位同僚觉得二十年太长不想等,也可以拿着滇战宝钞去京华钱庄做“死当”——也就是抵押物直接换钱,不拿回来的意思。
当然,死当的规矩跟眼下大明的各种当铺差不多,肯定不能按照原价值来,只是京华格外厚道,是按照原价值的九成收取“死当”。比如原价值十万两缅甸赔款的滇战宝钞,京华按照九万两来进行“死当”。
这个做法大家都认为极其合理,甚至可以说极其良心,比市面上的死当优惠大多了,因此很多人还没散朝就忍不住和身边的同僚嘀咕商讨,是不是干脆直接去京华钱庄做“死当”算了,毕竟二十年实在太久。
朱翊钧见百官难得地没有发生争吵,心里也很高兴,因为他刚才只是宣布内库拿走波顿矿区的金银矿却没有说这个金银矿的规模有多大。
实际上这个金银矿区可不小,每年能获得黄金一千多两,白银八千多两,目前金银价格比例大概一比十,这就相当于一万八千两白银了——要知道缅甸赔款落实到每年,也才白银八万两而已。
至于靖难系勋贵们在北洋海贸同盟名下临时组建的“珠玉联合会”,那更是喜不自禁。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珠宝玉器这种东西,本身开采虽然有些难度,但只要出几块高品质的,卖多少价那真是谁也不能断定,没准就挖出来一块“和氏璧”呢?
再说这些世代勋贵之中本来就有涉及珠宝行的,手底下有好的手工匠人,这些玉石拿到之后还能通过精致加工获得增值,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真要说起来,大伙反而对高务实格外喜欢“买木头”有些难以理解,虽说大家都知道高务实搞海贸一贯喜欢自己造船,现在京华的造船厂可能已经把持了大明造船行业至少七成的市场,但如此“无限量”买木头,他们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理解不理解无所谓,反正绝大多数人也不想去抢这笔生意——造船可是大成本行业,你不砸个几十万两银子进去,在高务实面前连浪花都不算。
最简单的一点,目前两千料以上的海船,几乎只有高务实的京华造船厂会接,其他船厂包括松江徐家都很少接这种活,而徐家即便偶尔会接,通常一次开工也就一条、两条,哪里像京华一般“下饺子”。
现在大明的造船行业,除了京华之外,基本都是以小船为主,能出海到南洋、东洋的海船通常都是八百料到一千料出头的样子,而且也不像京华的船只那样有明确的“分级”。
当然这都无所谓,因为资本有限,很少有人嫉妒这笔买卖,大家真正眼馋的还是海贸生意,船这种东西……买就是了。
朱翊钧等了一会儿,见群臣终于渐渐从兴奋中平复下来,便稍稍示意了一下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陈矩。
陈矩上前一步,高声道:“众官肃静,圣上有旨!”
众官果然立刻肃静,心里都很明白,这应该是封赏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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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算是补上三天前欠下的那章,晚上还会再有一章。
缅甸大捷,西南抵定,这样的功劳,有功人士获得封赏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只不过这次的封赏,实在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最先得到封赏的人没有问题,是内阁诸位阁老和兵部、户部的堂上官,甚至连带工部都得了赏赐,原因是他们“运筹于帷幄之中”,不过大抵都是赏赐一些虚名,诸如张四维由少师升太傅,恩荫一子锦衣卫千户之类。
接着便是刘世曾等地方官员的赏赐:刘世曾由右佥都御史升右副都御史,仍抚云南,赐大红纻丝飞鱼服;镇守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加太子太保;一干边境地区的兵备道各有加升(太多,省略)。
然后就轮到真正打仗的武将,其中:邓子龙由永昌参将加副总兵衔,仍守永昌;刘綎由腾越游击升副总兵衔,改新设孟密参将守缅北;黄芷汀因属内属都统使司,暂不封赏,命缅甸事毕回京受赏……
到了这一条,众官就有些错愕,内属都统使司虽然有些特别,但……暂不封赏却又要求人家回京受赏是个什么操作?
难道皇上想给她升个都统使,把莫茂洽给撸了?这不太好吧?莫茂洽别的不说,至少很老实啊,要撸了他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百官想百官的,陈矩却是继续念到了下文,接下来受赏的居然是高务实。
一开始大伙儿还有些诧异,高务实这个辽东巡抚关滇缅之战屁事?一个东北一个西南,相隔万里啊。
但皇帝当然有皇帝的说道,按照圣旨中的说法,高务实提出并妥善处理了滇战宝钞的相关事宜,使得前线后勤保障得力,已经是一大功。
然后破家为国,动用大海船一百余艘,万里迢迢将远征军送至缅南开辟第二战场,使莽贼首尾不能相顾。先在缅北急于撤退,被刘綎大败,后在疲于奔命之下又于东吁城外被黄芷汀大败,主力尽失,遂不能再战。
总而言之,这次大胜至少有两大功劳得记在高务实头上,封赏理所当然——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嘛。
不过高务实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了,而且赐服已经到了坐蟒袍,因此这次的封赏只能在都察院方面想办法,最后的结果是由右佥都御史升右副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余官照旧。
也就是说,将来要念高务实的全职务就变成了“太子少保、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
其他都好说,主要是太子太保这个加衔比较有意思。所谓三公、三孤、三少,都叫做“宫衔”,其中又以太保、太子太保、太子少保最有意思,它们都有一个别称,叫做“宫保”。
袁宫保的那个宫保。
当然,一开始只有太保被称为“宫保”,后来按照“副职按照正职称呼”的特色习俗,就慢慢的把太子太保也称之为“宫保”,最后连太子少保也成了“宫保”。
因此,从现在起高务实也可以被叫做“高宫保”了——因为太子少保这个加衔是正二品的,比他的正任官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和右副都御史(正三品)都高。
当然,说是这么说,大明虽然已经有“宫保”这个称呼,但直接称“少保”的也很多,甚至更多一些,主要还是看个人习惯。(注:我可能会恶趣味的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写成高宫保。)
非勋贵出身却在二十出头就混成太子少保,这本来是很容易遭嫉妒的,只是眼下大家刚受了高务实的好处,这反对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本来有一些没有买过滇战宝钞的官员还是心中不爽,但想想高务实今后二十年还得每年“赞助”京中各衙门一笔经费,这不满的话说出来没准会被人喷。于是很多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圣旨没念完,高务实自然不好说什么,等后面一大串封赏全部念完了,他才和张四维等阁老、部堂等一起上前请辞恩赏。
这是个例行公事一般的举动,皇帝当然不允。于是双方一个说自己坐享其成不敢受恩,一个说卿等功勋卓著不赏不行,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三辞已毕,高务实这才跟着阁老、部堂们“无奈接受”,开始了他的宫保生涯,就差鸡丁了。
也许待会儿回到白玉楼之后应该跟大厨们说一说,教他们一手宫保鸡丁的做法,唯一的缺陷是现在没有辣椒,总好像差了点什么。
想到辣椒,高务实又想起之前黄芷汀和高璟的汇报,西班牙人对于美洲特殊植物的保护这一块还挺重视的,以至于京华到现在还只搞到番薯和玉米,土豆和辣椒到底什么时候能到手啊?
辣椒也还算了,不吃也死不了人,只能说是个锦上添花的产物,但土豆可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对北方来说更加重要。
虽说这次拿下缅南和暹罗之后,粮食产地大大丰富,另外还有“问题不大”的柬埔寨湄公河流域等着自己得空了去收取。
可毕竟从中南半岛往大明北方运粮本身耗费比较大,而且还要浪费运输量——这些船只做海贸可比运粮食的利润高得多了,运粮而不海贸,等同于是在亏损。
所以说,这种事在救急的时候尚可考虑,要长期坚持那真和做慈善差不多,虽然没有真的亏本,但……少赚就是亏啊。
最好的办法,还是赶紧把土豆引入大明。要知道,历史上的爱尔兰、德国等国家,都有多次靠着土豆撑过大饥荒的经历。连地大物博的沙俄情况也差不多,甚至到了苏联时期,还出现了“西伯利亚种土豆”这种流传后世的梗。
想到西班牙人,高务实就又有些走神:上次葡萄牙马六甲总督虽然明面上认怂了,不过黄芷汀和高璟都提到,有个在阿拉干王国混出来的葡萄牙冒险家正在打缅甸的主意,如今缅甸之战都打完了,这厮怎么还没动静?
那位阿尔法罗会长该不是改变主意,不帮忙引诱那个德布里托上当了吧?
德布里托这厮虽然是个海盗,但和他打一场还是很有好处的,倒不是为了窥视西方海军、陆军的作战水平——这个已经有所试探了,西沙海战和东吁之战,高璟和黄芷汀已经见识过西班牙舰队和葡萄牙雇佣军的作战方式。
当然,这两场战斗规模都太小:西沙海战参战舰只不到十艘,而东吁之战更别提,几百葡萄牙雇佣军夹杂在六万大军之中,除了跟着溃败,啥也干不了,所以也看不出个高低来。
但不管怎么说,两次战斗下来,黄芷汀部和高璟舰队都没有觉得西方人真的多强,要不是高务实一直很重视,没准他们汇报的时候都只是随口一提了。
其实这还真是高务实鉴于原历史中的情况太过于担心的缘故,此时的西方军队并没有真正和东方军队拉开太大的差距,尤其是和火器化程度比较高的明军相比,他们的优势并不明显。
事实上,要到西方火器化程度越来越高,而鞑清却因为一句“本朝以弓马取天下”把自己都忽悠瘸了之后,双方的差距才越拉越大。
历史上同一时期的大明,除了重型火炮之外,本来在军事技术上并没有落后于西方多少,真正落后的是军工质量体系以及军队的职业化程度。
职业化程度的问题,高务实暂时帮不上太大的忙,因为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得从兵制着手,而他在这一块暂时还使不上太多力,不如先放一放。
但军工质量体系这一块,高务实这十多年来倒是出了大力,自军工私营以后,北兵换装已经有差不多一半了,南兵之中的戚继光部(戚家军即便在蓟镇,其军籍也一直隶属于浙江)、刘綎部等跟高务实走得比较近的军队换装程度也比较高。
此外还有两广督标、应天抚标、福建抚标、广西抚标等因制军、抚军属高党或者高党盟友的关系,也大多换装完成。
当然,总的来说,大明完成第一步换装的部队,大概也只占目前大明主力部队的五分之二左右(因为南军换装率低,只有几个督标、抚标),提高的空间还很大。
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但朝廷财力有限,实在加快不了了——现在所谓的换装完成,单从火枪上来说,也有一大半是换装的隆庆二式,而不是更先进的刺刀款万历一式呢。
言归正传,高务实之所以希望德布里托主动来袭缅甸,其实是为了找一个战争借口——不是对葡萄牙,是对阿拉干王国。
阿拉干王国的主体就是后世的缅甸若开邦,在缅甸的最西南边,靠近印度洋的“一长条”,此国还占据孟加拉一部分,据有后世著名的吉大港,受“孟加拉十二邦朝贡”,历来以优秀水手众多而著称。
水手众多、拥有吉大港,光是这两条,就容不得高务实不放在心上了。
嘉靖年间的时候,实力大增的莽瑞体曾经进攻阿拉干王国,但却意外的失败了,使得阿拉干现在还游离在缅甸之外。
高务实原本以为这次失败只是单纯的战斗意外,后来才知道未必尽然,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地形问题。
从缅甸中部进入阿拉干,由于南北走向的隆格朗山阻挡,实际上很难穿行。比较好走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缅南地区往西北方向,沿着滨海平原走。
但这样一来,行军道路就被限制了,阿拉干完全可以在交通要道扼守,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缅军陆军即使强于阿拉干,也只能望着坚城雄关干瞪眼。
而高务实之所以敢于把目光放到阿拉干地区,则是因为他不惧海军挑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现在就想要好好锻炼一下自己的舰队,让他们在海上真真正正跟人打上几仗!
阿拉干的海军可不只是单纯的东方海军,它和葡萄牙人打交道多年,已经成了一支糅合东西方海军风格的特殊海军,甚至在很多方面来看,还更偏向与西方海军的样子。
除此之外,高务实对阿拉干的兴趣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那就是一旦拿下阿拉干,就等于进入了孟加拉地区,换句话说就是一脚踏进了印度边缘。
当然,暂时来说,即便能够拿下阿拉干,高务实也不会马上去和孟加拉苏丹国开战。因为万一要是真把孟加拉也给占了,那就要直面正处于国力上升期的莫卧儿帝国……呃,以一己之力单挑一个在世界史上都占据一席之地的大帝国,这有点超出他目前的计划。
就算将来会考虑,那也是将来的事,现在连南洋攻略都没有完成,西班牙控制的菲律宾还如芒在背,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树敌过多。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步子大了总是容易扯到蛋,莽应里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他高务实可不打算跟着上。
眼下他的战略在“向西”这个方向,基本上就到阿拉干为止,具体的目标地就是拿下吉大港。
按照他的想法,如果德布里托现在就来袭击缅甸,那是最好不过了,因为缅甸方面现在大军云集而且士气高昂,胜率应该比较高。
如果是黄芷汀奉命北上进京受赏之后,那么至少狼兵和安南部队会撤走,之前黄芷汀收降的缅军、暹军也会跟着撤,留下的就只有三万勃固警备军,最多再加上高务实暂时给高琏调度的那七千前金港警备军。
这样的话,要拿下阿拉干,难度就大多了。
至于舰队,这次来已经耽误了两个多月,虽然舰队方面属于不差钱的主,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事,不可能一直等在缅甸,该回来继续跑海贸的还得继续跑,坐吃山空谁扛得住?
走了一会儿神,高务实才发现都散朝了。他刚要走,才出殿门下了台阶,就有一名司礼监太监带着两名小宦官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将他叫住。
“高宫保,恭喜恭喜。”
“原来是张秉笔,多谢。”高务实微微一笑,颔首致谢。
张秉笔自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他名叫张诚,和张鲸一样都是出自张宏门下。不过他和张鲸的关系并不好,两个人长期处于竞争状态。
这次张鲸栽了,他反倒渔翁得利,顺势升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位居黄孟宇和陈矩之后。
张诚笑眯眯地一摆手,他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便托着两个大托盘出来了,两个托盘上都放着衣服。
“咱家此前还真不知道,高宫保不仅圣眷无双,连潞王都仰慕宫保得紧——瞧,这冬夏两套蟒袍就是潞王殿下特意送给高宫保的。”
“哦?潞王殿下?”高务实心中顿时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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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忽然冒出一点想法,是关于另一本明穿的构思,嗯……明末的那种,所以这章提前发了,我去研究一下晚明史和南明史,把几个记忆里有点存疑的东西查证一下。
潞王给我送衣服?
之前曾说过,有明一代赐某袍,皇帝通常是只赐一套的,你要想天天穿,得自己找人去做,皇帝那个赏赐实际上只是赐你穿此袍的权利,因此高务实的坐蟒袍当然都是自己派人做的。
这是小事,他自然不缺这点小钱,但潞王送他两套蟒袍的意义就不同了。
理论上来讲,高务实又不是潞王府的官,潞王作为一个尚未之国的藩王,是不应该跟他有任何来往的,这属于违制。
但大明的制度……有时候只要皇帝睁只眼闭只眼,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从今天这个情况来看,皇帝显然是不管的——甚至搞不好就是他默认的,因为张诚是司礼监秉笔,正常来讲,潞王不可能使唤得动他。
更何况张诚出现的时机也很夸张,现在刚刚散了大朝,很多官员都还没走呢。这光天化日之下,潞王殿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应该也不敢来“结交朝臣”才对。
所以说潞王的举动要么是朱翊钧授意的,要么是他默认的,不管怎么说,都意味着朱翊钧不反对他来结交一下高务实。
高务实笑了笑:“错蒙潞王殿下抬爱,臣惶恐之至,烦请张秉笔为我转达谢意。”
张诚有些发懵,暗道:这就完了?不是都说这位昔日的小阁老、今天的高宫保特别‘上路’吗?难道这还看不出潞王殿下的意图来?
“这个……谢意嘛,咱家自会替高宫保转达给潞王殿下,不过,呃……”张诚没料到高务实居然不主动接茬,以至于一下子有些难以启齿。
“张秉笔可是有何为难之事?”高务实温和地笑道:“若是官面上的事,朝廷自由法度,本部院恐怕爱莫能助,但若只是手头吃紧,张秉笔倒是可以说道说道,本部院素来不珍金玉。”
张诚脑子一呆:我缺钱?我缺钱也不会找你啊,你在宫里又不需要我帮忙,我找你之后拿什么还?诶,等等……
“呵呵,咱家……嗯,咱家……”
“看来张秉笔还没想好。要不这样吧,秉笔思索明白之后,去找我堂兄高国彦,京华钱庄是由他在打理的。本部院还有些俗务需要处理,就不耽误秉笔思考,先行告辞了,再会。”
高务实说着便拱了拱手,转身走了。两名小宦官捧着托盘,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上。
张诚脸色虽然不大好,但还是摆手让他们跟着高务实,自己则稍稍犹豫一下,自顾自去了。
高务实当然知道潞王找自己是什么意思,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希望自己在他大婚一事的花费上表态支持,要么是直截了当“拉赞助”。
然而这两种做法,高务实都不打算如他所愿——朝廷府库已经为大婚之事砸进去了几十万两了,划给他的赐田也足够多(藩王正式赐田只享受收益,具体事宜由当地官府代为操作),如果现在自己跳出来表示支持继续提高潞王大婚的花费,皇帝和慈圣太后或许高兴,但他高务实的名声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虽然现在高务实的名声已经不是“天下称善”,有些人开始拿京华的实力太强说事,但由于他一直要求京华注重商誉,并没有搞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因此这种说法还远远谈不上主流。
可一旦高务实支持继续提高潞王大婚的用度,这就肯定会被有心人惦记上,最起码一顶“媚上”的帽子绝对跑不了。
如果说歌功颂德就算媚上,那每一个大明官员都有媚上的经历,这根本不必解释。但具体的媚上行为,性质就不同了。支持以朝廷府库去纵容藩王“肆意奢靡”,这绝对是官员的黑点。这锅,高务实能不背是绝不肯去背的。
至于潞王直接拉赞助,让他凭空贡献一笔……呵呵,你潞王殿下有这么大面子吗?
是,哪怕你那潞王府的建造费用全让我高务实一个人承担,我也不是承担不起,但我凭什么啊?
让我出钱不是不可以,十万两?二十万两?三十万两?还是五十万两?
都行!
但是,那得劳烦你让你背后的人出面跟我谈,不管是皇帝,还是慈圣太后,他们的面子都值得这个价。
可你朱翊鏐不行。我就直说了:你一个藩王,值不了这个价,哪怕你是皇帝的亲弟弟。
潞王现在为什么还有点“值钱”?不就是朱翊钧还没有嫡子吗?
虽然皇长子朱常洛已经出生,但王恭妃不受宠的事,满神京谁人不知?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位皇子的身体并不是太好。据黄孟宇和陈矩透露,皇长子一会儿出黄疸,一会儿百日咳,好几次差点夭折。平时也麻烦,稍不留神就是吐奶、趴睡(婴儿过早趴睡易窒息)、生疮,宫里一堆人天天提心吊胆。
当然,高务实倒是知道这位小爷按理说应该是不会夭折的,不过……王皇后那边还年轻得很,李时珍又在自己这边等着随时看诊,他高宫保有什么好着急的?
虽说“自古医者难自医”,但历史上的李时珍也活了七十五岁,至少还有十年寿命呢,慌啥?只要不让他像历史上那样学习神农尝百草一样,什么玩意都自己品一品,多半还能活得更久些。
实际上这个问题的根源出在王皇后那边。
高务实原本以为王皇后只是因为生下皇长女之后产后抑郁,或者出现了生产恐惧,所以一直对再次怀孕出现了排斥,但后来才发现情况可能没有这么单纯——王皇后可能是“被道德绑架”了。
王皇后无疑是一位贤后,但自古以来的贤后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拼命的“反妒忌”。
什么叫反妒忌?
众所周知,民间早有“七出三不出”的说法,其中“七出”之中就有这么两条:淫佚、妒忌。
前者先放一放,说一下妒忌。妒忌的适用范围其实很广,但在此时女性的家庭生活中,哪怕是天家,也有一些最常见的妒忌,那就是诸如禁止或者反对丈夫纳妾、禁止或者反对丈夫与妾侍多同房。而相对“罪轻”的,把禁止或者反对换成“尽可能减少”就行。
如此,反过来说就是:鼓励丈夫纳妾、鼓励丈夫与妾侍多同房,尽量减少甚至干脆避免自己与丈夫同房,就是“反妒忌”,就是“贤”。
这可真是让高务实目瞪口呆的神操作,即便他是个男人,也觉得扭曲之极。
事实上,高务实很怀疑王皇后现在的心态已经接近这个程度了。但这不是她的错,而是社会舆论的错,是文化根源上的错。
即使去掉天家这个特殊身份,朱翊钧与王皇后之间的感情也是很好的,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王皇后依然会如此想、如此做呢?
只能说是文化导向和社会舆论所导致。她相信只有这么做了,她才是一个好皇后、好妻子。而与此同时,在她心里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对她的丈夫是有帮助的,于是她就坚持这么做了。
这种思维在高务实看来当然很扭曲,但麻烦在于他和王皇后根本不可能有独处的时候,所以也无法找机会去说服她,去改变她的思想。某些明穿中作为臣子居然泡了皇后的剧情,在他看来完全是做梦——看看永宁长公主跟他见个面有多难就知道。
那还只是一个已经孀居的公主呢,这要换做当朝皇后,你别说泡人家了,就算只是出现“单独会面”这件事,恐怕多半就要掉脑袋了啊。
高务实是编纂过《大明会典》的人,他很清楚大明朝的后宫宫禁有多严厉,作为一个没有九头虫能耐的人,他可不打算用这种方式自杀。
高务实在宫中当然潜势力庞大,即便自己不出面,也能把他的话转达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只可惜不管是黄孟宇还是陈矩,都不适合作为说客去为王皇后解开心结。
王皇后这样的贤后,对宦官本身就有很高的提防心,要是这宦官还劝她去“争宠”、“献媚”,绝对只会起到反效果。向来只尽量管好后宫事宜的王皇后甚至可能会被激怒,到时候黄孟宇和陈矩说不定还要倒霉。
况且眼下还没出现国本之争,要说服王皇后“为大明考虑”……这个说服力似乎还欠缺了一点。
还是等等吧,等朱常洵出生,国本之争出现苗头之后,自己再想办法。
出了皇宫,高陌马上迎了过来,面色有些焦急。
高务实心中一突,暗道:不会是缅甸或者暹罗又出了变化吧?
谁知道高陌快步走过来之后,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比南疆出现变化麻烦更大的事。
“老爷,蒲州急报,外太姥爷病重。”
高务实本来还打算一边走一边说,忽闻这一晴天霹雳,下意识就止步不前,呆立当场。
高陌也不敢多说,等了好半晌,高务实才回过神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病重的意思是……”
“这个……”高陌也有些不好开口,但最终还是只能小声回答:“可能,时日……无多了。”
高务实这次不发呆了,果断道:“去小时雍坊,立刻!”
他说着,毫不迟疑往自己的绿尼大轿快步而去,也不待家丁为他掀开轿帘,自己一把掀开,风一般钻了进去,甚至自己喊了一句:“起轿,快点!”
高陌连忙跟上并告知巡抚仪仗改道小时雍坊。
不多时,高举回避牌的“太子少保、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仪仗一路来到小时雍坊,把张大学士府的门子惊得从里头出来看新鲜。
门子当然是一头雾水,辽东巡抚是他家表少爷这件事他当然清楚,但表少爷何许人也,怎会没有知会一声就突然前来?这……不合礼法啊,表少爷怎么会犯这种错误?难道他之前派来的人出事耽误了?
然而,更不合礼法的事出现了。
身着大红纻丝坐蟒袍的高务实从绿尼大轿里冲了出来,连官帽都取了,左手抓着乌纱帽,风一般冲过来。
人肯定不会认错,所以门子腿一弯就要行礼,然而高务实却直接伸手把他推开,声音一改平日的温文尔雅,变得十分冷厉:“我有急事要见大舅,让开!”
门子完全呆住,但这话其实是对他身后的人说的,因为那些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结果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同样被高务实直接推开了。
几个张府下人又不敢真拦他,自然一下子就被他闯了进去。
偏厅之中的张四维也是刚刚回府,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听见外头有些喧哗,仿佛有人在喊“表少爷”什么的,不禁一愣。
没听说哪房外甥今天要来啊,怎么回事?
张四维正要派人出去看看,却不料一个身影已经快步进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他的话:“大舅,让下人们先退了,甥儿有要事禀告。”
“求真?”张四维愣了一愣,见高务实一脸严肃,这才反应过来,摆手道:“所有人退下,三十步内一个不留。”
下人们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忙不迭退了出去。张四维这才问道:“求真,出了什么事了?你可不是冒失之人,先坐下喘口气……”
高务实打断道:“大舅!蒲州急报,姥爷病危!”
“啪!”
张四维端在手上的一盏香茗直接掉落地上,极品的禹窑茶盏一下子摔得粉碎,散发着沁香的茶汤溅得满地都是。
高务实没有再说话,而张四维也是楞了好一会儿,才倒抽一口凉气,猛然站起身来,道:“我且去……不行,我现在思绪不清……求真,你去代我写道奏疏,就说我老父病重,心急如焚,要请辞本兼各职,即刻回乡,尽孝亲前。”
高务实先是一愣,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不对,脸上的表情马上由急切之中又生出一股悲伤来,声音也立刻变得有些哽咽了,抽了抽才道:“好……”
但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猛然止步,转过头来道:“且慢,大舅,此事还需再商榷一二。”
张四维刚刚无力地瘫坐回太师椅上,此时缓缓挪动眼珠,看着高务实,有些茫然地问道:“商榷?商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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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果下本书写明末,你们希望主角的性格是怎样的?是杀伐果决的枭雄式、阴谋百出的奸雄式,还是少年热血的英雄式?
高务实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是备受瞩目的,他“急闯”元辅府的消息自然很快被京中各方势力得知,所有人都在心中揣度这个举动背后的故事,只是任凭他们怎么想,都实在想不明白。
这对舅甥不仅一直都很亲密,而且政治立场也几乎完全一致,所以高务实不可能是“因怒兴师”去找自己大舅的晦气,那么……按理说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出了麻烦事。
但现在能出什么麻烦事呢?
蒙古人去年就被打蔫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元气,高务实不去寻他们的晦气他们都得烧高香,断然没有大举犯边的可能。如果说小规模的犯边……李成梁又不是头猪,那也是难得的虎将,一点小事还摆不平吗?
南疆那边看起来也不像能再起波澜的样子,现在明军士气正盛,南疆的牛鬼蛇神们即便心有不甘,至少也该等大军回撤之后再生事,现在闹事岂不是送菜?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他们很快又收到了新的消息:高务实进张大学士府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在张甲徵、张泰徵两兄弟的相送下出来了,三兄弟言笑晏晏,看起来并无什么纠纷。
高务实也没在张府门口多留,依旧如往常一样一路出了京城,回见心斋白玉楼去了。
白玉楼守备严密,高务实回了白玉楼,那消息也就算是断了,只是无人注意到高务实的随行仪仗之中在没出城之前就少了人。
陈矩下朝之后便去了内东厂,也和其他人一样没多久就听说了高务实闯进元辅府的事,他同样觉得这事诡异得很,本来想派人打探消息,但思索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而是亲自去了外东厂。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有人持高宫保的名帖前来求见,说有要事禀告,陈矩将人叫了进来,正打算问人来意,那身穿高家家丁褐色短打的汉子直接递上一封书信,道:“督公无须多问,我家老爷说一切都在信中,请督公过目。”
陈矩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去接了信,他发现这封信居然还漆上了火漆,而且从纹路上来看,这火漆的纹章竟然不是高务实惯用的“书与剑”,而是蒲州张家的金钱豹纹。
陈矩马上明白过来,这是高务实在张府写好弥封的,那里没有他的“书与剑”纹印,只能拿张家的金钱豹将就一下。
这意味着情况十分紧急,高务实甚至来不及回府就得把消息传给自己。
他赶紧小心翼翼的拆开火漆,把信拿出来看。
“麟冈吾兄:弟方得蒲州急报,言外公病重,医者束手。弟恐大变将至,已请元辅早议增补阁臣……劳兄于陛前陈述缘由,勿多拖延,甚谢。弟务实敬上。”
陈矩对高务实的字迹十分熟悉,这封信必然出自他的手笔,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高务实把字写得如此潦草的时候。而从行文上看,这信也极其直白,宛如当面口述一般,更非高务实往日风范。
至于这封信的内容,陈矩自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打开长明灯,就着火苗直接把信纸烧成了灰烬。
“你速去回禀高宫保,就说陈矩知晓厉害,这便回宫安排,请他放心。”
那家丁长揖谢过,告辞转身离去。
陈矩急忙出了中堂,叫道:“速速备轿,备小轿,回宫!”
东厂提督的绿尼大轿虽然气派,但实在快不起来,这时候自然是换乘小轿,以免耽搁。
而高务实回到白玉楼之后也没有休息,立刻下令叫人安排了一辆寻常马车,自己换了一身天青色曳撒,只带着一马夫、两随从,轻车简从地悄然赶回了京城。
他直接回了昭回靖恭坊的状元第,一进门便有下人告诉他,说张心斋、吴环洲两位部堂都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这时候正在花厅饮茶。高务实二话不说便快步去了花厅。
“心斋公,学生来迟了。吴师兄也到了?”
高务实直接进了花厅,张学颜和吴兑都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下午的情形,也都不去计较这点失礼,同时站了起来。
张学颜关切地道:“求真客气了,你这么着急找我二人前来,还来得这般隐秘,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兑上金榜晚张学颜两科,乃是晚辈,就没抢话,只是点了点头,同样一脸关切。
“唉,确实有些事……或者说可能有事。”高务实招呼他二人坐下,道:“二公皆非外人,学生有话就直说了。学生外公——也就是元辅老父——病危了。”
这消息真是晴天霹雳,张学颜和吴兑也一时惊呆了,两个人都没有马上回话。
张学颜和张四维恰巧是同科的同年,还是反应得比较快,马上脸色一变,道:“可有延请名医看诊?”
这话属于急切之下的一句废话,蒲州张氏是什么身家,延请名医这种事哪里需要问?所以高务实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张学颜自己也马上发现这话有点慌不择言的意思,马上又问:“元辅的意思是?”
高务实道:“元辅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会上疏皇上增补阁臣。”然后又补充道:“学生这边也已经将消息告知司礼监二公,请他们面奏皇上,此次增补阁臣一事不会拖延。”
为什么强调这个“不会拖延”呢?因为一般来说,首辅提出增补阁臣的时候,一开始皇帝通常都会按例“不允”——你首辅一说增补朕就答应,那岂不是说朕觉得你们这届内阁干得很糟,朕也希望马上补点人进来帮忙?
所以高务实特意让陈矩去找黄孟宇,两个人一起去找皇帝说明厉害。
言下之意就是皇上您别按照平时的情况来办,这事再打一下太极的话,说不定还没“走完流程”,那边张老太爷就升天了——那张四维立刻就得请辞,而且直接闭门谢客,打包行囊准备回家丁忧守制,这增补阁臣的事情没准就要被破坏。
至于什么叫“被破坏”,那当然是没有按照张四维的本意来增补,比如最后增补的人不是张四维选定的。
这事儿其实通常不太可能,但偶尔也会例外,因为一般来说张四维虽然在临走前拥有推荐权,但他不能只写自己真正要推荐的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的名字,还得另外写上几个,以免被外界抨击。而这样一来,万一皇帝没明白他的真意,恰好选了个“摆设”上去,那就坏事了。
不过高务实这么一说之后,张学颜和吴兑就同时紧张起来。
高务实当然不可能是叫他们俩来闲聊的,此时此刻叫他们来,一定是有关增补阁臣的大事。唯一的问题在于,目前内阁已经有五位阁老,分别是首辅张四维,次辅申时行,以下群辅为余有丁、许国、潘晟。
即便张四维丁忧去位,那也还剩四位,通常来说只要增补一位阁臣就够了。
谁上?
即便大家都是实学派的在朝重臣,在这种时候也没法完全心如止水——这可是入阁当阁老啊,谁能不想?谁能潇潇洒洒让与他人?
他们两位甚至已经开始猜想,高务实请他们来,说不定就是在宣布结果的同时,安抚一下“落选”的另一位部堂。
吴兑眼中的希望闪动了一下,很快便黯淡下去,他觉得自己这次恐怕没有希望了——张学颜登金榜比他早两科,资历更老。与此同时,张学颜是户部尚书,通常情况下也比兵部尚书更容易入阁。
但高务实深吸了一口气,却道:“元辅的意思是,推荐二位同时入阁辅政。”
张学颜和吴兑都是一呆。
同时?
内阁要一下子安排七位阁老?
张学颜也知道自己本是更有希望入阁的那一位,因此不太好开口。吴兑便主动道:“七位阁老,是不是有些……少见?”
高务实道:“天顺年间也曾有七位辅臣在阁的旧事,少见固然少见,但也未尝不可。再说,元辅随时可能丁忧,而余阁老嘛……”
余阁老病了那么久,现在都下不了床了,什么时候驾鹤西去都不奇怪,早点安排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他就算不死,现在已经几个月不曾“到岗”了,内阁总不能一直这样搞吧?阁老们又没有加班费!
高务实这么一说,张学颜和吴兑倒也反应过来了,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满意。
不过张学颜立刻问道:“若是如此,户部谁来接手?”
恰好吴兑也问:“兵部交给谁?”
高务实道:“元辅目前的意思是,户部交给沈仲化(沈鲤),兵部交给梁乾吉(梁梦龙),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吴兑先道:“梁梦龙么……我看可以。”
梁梦龙的能力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老师,他老师是张居正。不过张居正倒台之后从来没有说过半句怨言,甚至还多次写信给诸弟子,让他们好好为官,不要想着去拖高党的后腿,因此高拱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反而重用了梁梦龙。
此后高拱去世,郭朴辅政,再到高务实入仕收复安南,梁梦龙一直干得很稳,随后便和外任辽东的高务实结了盟,眼下他已经算是实学派的人了。
张学颜倒是迟疑了一下,道:“沈仲化学问自是不错,但他一直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打转,既未外放地方,也未做过堂官,乍一下便来做大司徒……会不会难以适应?”
难以适应显然是比较客气的说法,张学颜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沈鲤一直在做翰林学官,根本没有实际处理过庶务,而现在正是在改革的过程中,突然让他来当杂事最多、最细也最烦的户部尚书,他干得来么?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心斋公担忧得是,元辅其实也有此虑,只是若不用沈仲化,一时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张学颜愣了愣,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其他外放的人,就算资历和沈鲤差不多,但几乎现在的职务级别都还差了点,入中枢的话顶多给个侍郎实职。
而倘若不在外放官里选,翰林学官里头又没有比沈鲤更适合的。包括陈经邦在内,虽然是沈鲤同年,但年纪比沈鲤要小,而且也同样没有操持庶务的经历,选他还不如选沈鲤。
这就尴尬了,还真的应了当年的担忧,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
张学颜思索了半天,果然没有更好的人选,不由得也说不出话来。
三人都没有考虑推荐实学派以外的人来做这个户部尚书,因为大家都清楚,户部不同于礼部、刑部甚至工部这种衙门,它是直接关系到改革成败的,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才行。
党同伐异么?也许是,但改革这种事,没有实权、没有财权那是绝对不行的,何况现在的任何一项改革几乎都离不开户部的支持。
沈鲤虽然很可能在能力上不是户部尚书最合适的人选,但至少在忠诚上没有什么问题,他不仅是高拱的学生,而且还是河南虞城人,可以说连跳反的机会都没有。
张学颜也无话可说了,只好问道:“元辅既然决定了,下官自然也同意,但不知许阁老那边怎么说?还有,潘阁老此番可愿支持我等?”
高务实道:“许阁老此时应该正在元辅府上,想必元辅能够与他达成一致。至于潘阁老么……学生已经派人联络了,想必问题不大。”
潘晟么,这人本身能进内阁就是因为实学派帮忙,加上他本人性格和善,一般不会拒绝“有恩于他”的高务实。再加上……高务实还送了一句口信,许了他原价兑换手中的滇战宝钞——这老爷子上次不声不响的买了四万两银子的滇战宝钞。
随着高务实这句话,仅此一项就白赚了几千两,而他要付出的仅仅是表态支持一下元辅的推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为何不拿?
一番议论之后,张学颜和吴兑都认为没有问题了,这才向高务实告辞,带上斗笠,从后门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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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果然便有首辅张四维的上疏,请求增补阁臣。
张四维的这次上疏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大致意思就是如今不比十几年前,朝廷的事务已经繁忙了很多,内阁不堪重负,亟需年轻有为的新阁臣分担压力,以免耽误大事。
具体有哪些事呢,张四维也给出了一些例子。
譬如十几年前朝廷由于倭寇之乱渐定,朝廷只需防控蒙古左右两翼,甚至在俺答封贡之后,只需防控左翼蒙古,军事压力很小。
但随着漠南大战的告捷,朝廷西怀东制的大计已经进入新的阶段,如今开始全面备战于蓟辽方向,升级军备、储存粮草、整训士卒等等,都在大力推进之中。
同时今年又爆发了滇缅之战,朝廷费饷近百万,出兵近二十万(包括云南本土防守兵力及土司调动的兵力),南北同时发力,塘报纷沓,内阁虽勉力维持,却已是强弩之末。
至于其他方面,那就更多了。比如十几年前没有改革驿站体系,各地驿站大小问题朝廷都可以不闻不问,而眼下的驿站则要面临朝廷、地方每年的不定期巡察;
又有港口问题,朝廷每年都要派员清查各港口的经营,以免其中出现偷税漏税问题,内阁与户部的工作量大大提高。
还有一贯的水旱蝗灾等事,过去朝廷基本上管不着或者没能力管,现在至少在大灾出现之后会尽量调集人力物力赈济安置。这种工作虽然取得的效果如何还不好说,但有总好过于没有,而这也同样是会加重内阁和各部工作压力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内阁的人手不足。
顺便,张四维还把余有丁长期不能履行职务的事一笔带过——这个不好多提,否则显得不仁义,但也不能不提,否则一次增补两名阁臣就显得理由不足。
内阁的疏文一边呈给皇帝,一边下发通政司存档,但通政司这地方一直是各方争夺的焦点之一,这种公开的疏文一到通政司,其实也就相当于整个京师官场都知道了。
外间还在私下讨论这道疏文和昨天高务实的举动有无关系,下午皇帝的手诏就下来了。
“元辅与诸先生迩来辛苦,朕实知之。昔朕冲年时,高先生曾言:国之所宝,在于贤臣,而不在珠玉也。今既国事日繁,众先生累牍,朕心不安,当允所请。元辅可举堪任者来看。”
皇帝还真就一次答应了,没“走程序”!
别说外廷得知消息时人人惊讶,就算申时行在内阁中知道皇帝答复之时也愕然半晌,然后马上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
眼下内阁的局面是实学派两人,心学派两人,中立派一人,基本还算处于平衡状态。虽说余有丁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但他一日还在,一日就有一票之权,这局面还算能够维系。
可是,为何张四维还要增补阁臣呢?难道他想趁这次平定南疆的功劳,直接打倒心学派,以便独揽全权?
这种可能性,在往常当然是不大可能存在的,但实学派自从高务实巡按广西开始就一路建功,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了南北通杀!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是觉得已经有把握将心学派直接踢掉单干了?
很有可能啊!
这种事虽然不符常理,有可能引起心学派的全面抗击,但申时行左思右想,居然想到一种可能:心学派一旦开始反击,实学派立刻发动蓟辽边军,大举进攻元廷!
到时候皇上的心思肯定全被这次作战所吸引,以期建立二祖列宗以来最辉煌的功业,哪还有兴趣管他们心学派是死是活?
这么一想,申时行顿时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今日恰巧是他当值,匆忙派人向皇帝告了个假,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出宫,“探视”余有丁去了。
绿尼大轿停在余大学士府门前,申次辅的表现几乎不比昨天高务实的表现沉稳多少,就只差没有像高务实那样直接推开余府下人了。好在余家人都知道申次辅是自家老爷的生死之交,虽然愣了一愣,还是连忙请他进府。
申时行走进余有丁卧房的时候,只觉得房中药味熏人,虽然距离上次前来探视还不到十日,可余有丁看起来比前次更显憔悴。
余阁老蜡黄的脸上早已出现了不知多少绿豆大的黑色老人斑,人也瘦骨嶙峋到了极点,密布的皱纹宛如刀刻剑划。
“丙仲吾兄……”申时行仿佛有了什么预感,一时悲从中来,上前握住余有丁的右手时,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余有丁艰难地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音若蚊吟地道:“汝默勿急,我还挺得住……出什么乱子了?”
申时行本来想好了一堆的话,此刻却有些不敢说,生怕刺激到了余有丁,因此一时有些犹豫。
余有丁微微摇头:“我已经这样了,你有事就说,不然……我怕以后就,就没机会再帮你了。”
申时行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溢出眼眶,顺着脸庞流下,滴到自己胸前的仙鹤补子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余有丁颤抖着把手反了过来,抓住申时行的手握了握,仍如往日支持申时行时一般的语气道:“汝默只管说来,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申时行从余有丁手上虚弱的力道意识到他的精力真的行将枯竭,不敢再因悲伤误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和气息,把这两日的情形和自己刚才的考量尽可能简单地表述出来,然后望着自己这位多年至交,希望他能为自己指一条明路——亦或者说,能为自己最后一次分担这庞大的政治压力。
但余有丁并没有马上作答,反而把目光从申时行脸上挪开,怔怔地盯着房顶。
申时行有心叫他,想了想却又不敢,只好安分等待。
过了好半晌,余有丁才突然开了口:“当有此虑。”
申时行马上接口问道:“吾兄可有指教?”
余有丁可能是真的没有精力说任何客套话了,直接道:“不能再让高务实呆在辽东了。”
申时行听得一愣,迟疑道:“此事乃是张凤磐所为……”
“那高务实昨天为何去见他?”
申时行愕然道:“丙仲兄是说……辽东完成了战备,所以高求真以此劝说张凤磐发动政争?”
“或许是,或许不是。”余有丁微微摇头:“但无论是与不是,只要高务实在辽东一日,他们就一日有可能这般做。”
“吾兄是说把高务实调走,换一个咱们的人做辽抚?”
余有丁轻轻点头。
申时行摇摇头:“这怕是太难了些——吾兄当知,北边诸镇皆高党盘中之食,我欲虎口夺食,他们岂肯相让?”
余有丁平静地道:“让,则增补阁臣之事由他所荐;不让,则发动我心学内外群臣全力反对。汝默,我等背后已是万丈悬崖,只要再退一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申时行有些不敢相信,皱眉道:“只因为一个高求真?”
余有丁轻叹一声:“安南之战,高务实打的;漠南之战,高求真打的;辽南之战,高求真打的;滇缅之战……你敢说不是高求真打的?”
申时行一时语塞。
余有丁冷笑道:“刘世曾庸碌之辈,承平之时尚能维持,战乱之时必然盲动,若非高求真相助,他此番少不得一个削籍为民的下场。”
申时行错愕道:“有这么严重?高求真这次也就……”
余有丁摇头打断道:“也就搞了个滇战宝钞、送了两万兵渡海?你错了,汝默,他做的事多着呢。”
将死之人,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余有丁不理申时行的愕然,轻轻闭上眼睛,幽幽道:“你先想想,这次滇缅之战,我朝廷大军由谁统兵出征?刘綎、邓子龙。我问你:刘綎和邓子龙是谁推荐去云南的,是哪一年去的,是谁想方设法早早为他们所部换装的?”
申时行大惊失色:“这都是早几年前的事了!丙仲兄,你……你是说早几年前高求真就算到了此战,因此早已做好了准备?”
余有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平静地反问道:“你以为呢?”
申时行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余有丁继续道:“黄芷汀此去,说是带了两万自家狼兵,我看不是……我此前看过刘守有送来的调查,黄家虽然未必不能出兵两万,但她不可能丢下自家在安南的基业不管,万里迢迢来个倾巢而出。
而高务实在安南,却以都统使司的名义掌握着两支大军,根据刘守有的估计,这两支大军加起来至少得有七八万之众,是以我认为这次黄芷汀远征缅甸,其麾下主力恐怕是高务实的私军!”
刘守有当初调查的那些东西,申时行也是看过的,但以京华代为掌握安南这件事,皇帝本身就知情,拿这个说事并无意义。
而至于私军问题……一则那两支警备军到底如何定性本身就很复杂,高务实可以推说是通过京华而掌握的安南军队;二则那两支大军远在安南,也的确一直是在镇压安南的各种民乱,非说高务实操控他们是图谋不轨,想必他的皇帝同窗也一定不肯信。
只不过,如果此次远征军的主力是这两支警备军,那这两支“私军”的战斗力就未免太强了些——两路大军加起来也就不到四万人,居然平定三个国家?就算这些南蛮小国不值一提,但四万定三国,这也还是太惊人了些。
更惊人的是,如果高务实练兵的本事强横至斯,那他在辽东可是有十多万大军能够调动,还有蓟镇的戚继光这等名帅可以与之配合,一旦真向元廷发动攻击,已经被打得半残的图们汗真能顶住吗?
这其实就是申时行这文人眼光的局限性了,高务实在安南的军队是他自己的家丁所控制的,在辽东的部队哪有那么“纯洁”?别说指挥起来没那么如意,而且换装的事也麻烦得多——他可以给警备军随意换装,但显然不能给大明的正规军随便换装啊。
就算他本人爱国主义情绪爆棚,愿意自掏腰包干这事,那也得考虑朝廷会怎么想、皇帝会怎么想啊!
你是想把我辽东一镇变成你自家的?李成梁都没你这么作死!
余有丁也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故意不说,他睁开眼,看着一脸震惊的申时行继续道:“汝默现在知道高务实这小儿有多厉害了?”
也不等申时行回答,他长长叹了口气:“是我等大意了啊!当初高新郑那般重视他这个侄儿,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高家的长久富贵考虑,现在才知道……恐怕他那时便已确信,实学一门能否反居我心学之上,不在郭朴,不在张四维——全看此子!”
申时行闭上眼睛,好好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若以上这些都是事实,那这高求真实乃……多智近妖,的确不能继续让他留在辽东了。至少在我心学一脉不能掌控朝廷大局的情况下,是断断不能再让他留在辽东了。”
余有丁见申时行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意见,松了口气,又补充道:“汝默,你若信我,这次张四维无论推荐谁入阁,你都可以不在意。据我所知,张四维父母双亲的身子骨都算不上强健,他自己也是个病秧子,早些年就曾经自请去职休养。
你小他九岁,身体又好,只要师法徐华亭公,哪怕是硬熬,也能熬死他。到时候,自然便是你施展抱负之时。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把高务实从辽东调走,换上咱们的人,确保蓟辽在短期内绝无可能北伐。汝默,只要缓过这段时间,等你掌了大权,再毕其功于一役,我心学一脉对实学派最大的劣势也就扳平了。”
申时行叹息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就算拿两位阁老名额来换取高务实调任,可是要把他调去哪里呢?丙仲兄可能还不知道,昨天大朝之后,他已经是太子少保、兵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了。”
余有丁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不管这些,你只要不让他外任,直接调回京师就行。具体什么职务你看着办,能压就压,压不住也没关系……总之一定要让他留在京师,留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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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辽东巡抚一职?”高务实听完张四维的话,一脸诧异地反问:“心学门下现如今有值得一提的文帅吗?”
文帅就是文人出任大帅的意思,也就是能够掌兵的巡抚、总督。一直以来,除了王守仁本人之外,心学一脉中的文帅迄今为止还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个别几个能打的文帅也都不是纯粹的心学派。
比如梁梦龙虽然是张居正的门生,而张居正又是徐阶的门生,但张居正本人的施政理念就谈不上“心学”,到了梁梦龙就更加与心学疏远,现在干脆“跳槽”到了高党的实学派阵营中来。
其实现在大明政坛的“心学”和“实学”划分已经与十年前有了不少变化,不再单单从师生关系、出身地域来划分,而开始以施政理念来划分了。
如果非要简单一点说,那大概就是心学派坚持“道德至上”,而实学派坚持“实效至上”;心学派坚持“治国在于人,治人在于德”,而实学派坚持“治国在法,而法因时而变”。
正经的说,心学虽有反对圣贤偶像,破除经典权威的积极意义,但其宣扬的“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注:出自王守仁《与王纯甫书》。]的“四无说”最终却酿成了支配整个学界空疏无实的学风,进而成为官场作风和社会风气。
“四无说”不是提倡人们去认识和改造社会,而是把人们引向逃避现实、脱离实践的歧途,为后来心学传人们搞虚无主义打开了闸门。这些王门后学鼓吹“现成良知”、“以无念为宗”,提倡敛心禅坐、虚静寡欲,使心学日益陷入空虚简陋的绝境。
这种弃实清谈的学风即便出现在一朝盛世,也会导致严重后果,更何况其泛滥于各种危机导致“并发症”的明末,那就更糟糕了,不仅不能拯救危机,反而使危机愈发严重。
而实学派则与之争锋相对。其实高拱青少年时代曾研习过阳明心学,但他步入仕途后,目睹士风空浮,政治腐败,便逐渐认识到了心学之非。
因而他多次提出要破除“虚套”、“旧套”、“常套”、“故套”、“旧习”、“虚文”、“拘挛之说”,特别是对政治中的“八弊”陋习更是深恶痛绝,立志要彻底革除之。
在高务实的暗中保驾护航之下,高拱得以顺利进行改革,提出“修内攘外,足食足兵”的改革纲领,“挽刷颓风,修举务实之政”[注:出自高拱《政府书答·答同年陈豫野书》]的改革目标。
他还明确提出一切唯实的施政方针,强调遵“实理”,做“实事”,行“实政”,反对一切表面文章和虚浮之风。
不同于心学后进们在施政理政方面只知泛泛其他,由高拱“组建”的实学派在人才观、军事观、法治观和理财观上,也始终贯串着鲜明的实学精神,如讲究“综核名实”,“务核名实”;倡导“以实为声”,反对“以声为实”;力求“法必贵当”,“罪必责实”;主张生财理财,“民受实惠”等等。
总之,心学派与实学派的最大差别就在于,心学尚“谈”,实学尚“为”。
因为这个施政理念之差,双方在政治斗争中的关注点也就有了差别。实学派这边比较重视的职务,在中枢就以吏部、户部、兵部为主。而心学派则尤其重视礼部的归属,同时对都察院也很上心。
而在地方呢,实学派格外重视北疆各镇及沿海各省,心学派则更重视那种农业大省,比如湖广、江西等。当然,实学派也很想插手南直隶、浙江等地,只是那些地方几乎是心学派的大本营,所以实学派搞了这么多年,也就塞进去一个应天巡抚。
这么一说就很明白高务实的惊讶来自于何处了——心学派什么时候有兴趣关注这辽东巡抚一职的归属来了?他们的人能干得好这个位置的事?
张四维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也很好奇他们为何如此,但你知道,我和申汝默不可能直截了当的谈这些事,双方都打着机锋,有些事只能靠猜。他们为何如此,我亦无从得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要让他们同意增补子愚(张学颜)、君泽(吴兑)入阁,必须把辽抚一职让渡给他们的人。”
高务实眉头大皱,沉吟道:“大舅,甥儿在辽东的布局很大,若是我此时离任,到时候他们把我布置的一些事给打乱了可怎生是好?”
“都有哪些布局?”张四维问道。
这个话题很大,高务实只能简单的描述一下,然后道:“几名将领也还罢了,毕竟蓟辽总督还在咱们手里,应该不至于牵连到他们。但我那辽东发展的计划可就悬了,更别提答应永宁长公主的女校。”
“女校的事你就甭想了,你当人人都是李贽?他们那些人打死都不会同意的。”张四维道:“不过玉米和柞丝的问题我看还可以谈,明日我可以就此再和申汝默提一提。”
高务实一听大舅这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是打算做这笔买卖了,毕竟两位阁老换一个辽东巡抚,怎么看都划算得很不是?
他一时就没做声,张四维见状,便主动问道:“虽说他们要走了这个辽抚,但也没说要把你给撤了啊。我看申汝默话里话外的意思还算客气……你就不问问他打算拿什么换你离任?”
高务实轻哼一声:“坏了我的大事,拿什么能换?他肯把南京兵部或者南京户部交给我吗?”
南京兵部乃是南京三大巨头之首,那肯定不能交给高务实这个实学派的下一代领袖啊。
至于南京户部,这个位置虽然不如南京兵部显赫,但其实也很重要,因为南京户部也是有实权的。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它分管南直隶、浙江、江西和湖广的征税,而众所周知的则是这几个省全是财赋大省。
上次张四维才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开始在南直隶征收那么一点点商税,心学派内部还差点吵起来,现在让他们把南京户部让出来,尤其是还要给高务实,那可以肯定的说:不可能。
张四维当然也清楚人家的底线,当下便苦笑道:“这两个就不必提了,换一个吧。”
高务实有些不高兴,反正面前的这位也不仅仅是朝廷的首辅,还是他的大舅,他干脆一摊手道:“甥儿没有想过,要不大舅看着给吧。”
“你都太子少保了,堂堂二品大员,怎么还使小性子?”张四维也没料到高务实会这样回答,哭笑不得地道:“我呢,是有个想法……沈仲化的办事能力不知道靠不靠得住,我想让你去做户部侍郎,帮他看着些。户部这摊子事,我看没人能比你干得好。”
谁知道高务实却摇头道:“户部的事,甥儿暂时还不想插手,因为甥儿若是去管户部,要做的事动作太大,恐怕现在还不合适。如果非要回京,甥儿宁可去兵部——反正现在甥儿的本职也在兵部。”
“去兵部?”张四维微微蹙眉,问道:“兵部现在是四侍郎制,你具体想管哪一块?”
高务实淡淡地道:“去协理京营戎政吧。”
“什么?”
高务实此言一出,张四维不禁大吃一惊:“你要管京营那个乱摊子?”
“正因为是乱摊子,所以才得有人收拾收拾。”高务实不慌不忙地道:“况且京营那档子事,不论迟办早办,总归都是要办的,而倘若我去都办不下来……”
张四维心中一动,暗道:啊,是了,京营那批勋贵个个都是与国同休之家,别的人谁去了都白搭,他们根本不用给谁面子。可求真不同啊,他可是北洋海贸同盟的‘盟主’……难道两百多年没解决的事,要在求真手里解决了?我也不求完全解决,这‘四十万’京营里头但凡有四五万能战之士,恐怕大明的境况都要好得多。”
想到此处,张四维终于决定下来,点头道:“那好吧,既然你有此心,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拒绝,这件事我明日当值的时候会和申汝默好好谈谈,尽量给你定下来。”
高务实本来不大想放弃辽抚的位置,是以听了这话也没起身道谢,只是点头道:“大舅,京营的问题很复杂,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一些帮助,尤其是户部方面……”
“你放心,我会给沈仲化提前招呼一声的。”张四维说着,又补充道:“只希望他将来还会放在心上才好。”
嗯,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我这首辅不知道还能干多久,万一将来沈鲤不听招呼,我也没法子了。
高务实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懒得多说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舅甥二人商议得倒是还算顺利,但意外的是,这件事在心学派那边似乎出现了争议,一连十来天,申时行还是没能给出答复,急得张四维差点毁约。
张四维的着急当然好理解,他老父病重垂危,没人知道到底能撑多久,也就相当于说他随时可能要丁忧,这件事若是不能早些办妥,一旦他去位,还能不能顺利执行下来就不好说了。
结果到这天晚上,申时行那边还没传来什么好消息,倒是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黄芷汀抵京了。
高务实过去是黄芷汀的“上峰”,当然不好亲自去迎接,但他却很快接到皇帝派人送来的消息,让他赶紧告假,不要出现在明日的小朝。
高务实知道,这显然是朱翊钧怕影响他自己的名声——万一明天高务实本人在场,黄芷汀即便向皇帝提出赐婚的要求,按理说高务实也应该站出来反对,而理由则必然是“无父母之命”。
这样一来,朱翊钧如果还坚持强行赐婚,就会显得很不地道,乃是逼着高务实“不孝”,这对皇帝而言也不是好事。
但如果高务实本人不在场,事情就简单多了,皇帝大可以做出一副开心过头而且乐见其成的模样,顺势答应下来。
这是高务实个人的私事,外人不好说什么,皇帝一旦开口,也就成了“既成事实”,大家都不需要背什么骂名,顶破天也就是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人说皇帝乱点鸳鸯谱罢了,无伤大雅。
于是次日一早,高务实虽然早早就起了床,但却一直在自己书房左转右转,根本静不下心来,不停地在担心。
他既担心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坏事,又担心黄芷汀要当着满朝文武那么多官员的面说要把自己“赐婚”给他,会不会顶不住心理压力,等等。
一直到快到中午,家丁们快马送来消息,说皇上已经派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孟宇亲自前来宣布赐婚的旨意,高务实这才深深松了口气。
不过当黄孟宇亲自来了之后,高务实才知道他今日还是“双喜临门”。
摆好接旨的一干行头,高务实恭恭敬敬跪在下首,听黄孟宇宣读圣旨。谁知道他一开口,高务实就发现这不是一道普通的“圣旨”,而是“制”——通常要到诰命这个级别才会用“制”。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祗受贞符,恭膺宝历,惟宗社奠安之庆,皆臣邻翊戴之勋。矧德重经帏,适际风云之会;而位联台席,正资舟楫之才。眷倚既隆,褒嘉可后。
咨尔太子少保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高务实,得渊源之正学,抱康乂之弘猷。禔身以介而行必顾言,济务以诚而名不浮实。凝重见庙堂之器,公忠称社稷之臣。爰自擅誉于词垣,已即升华于讲幄。
盖先帝念辅弼之重,慎选明儒,俾冲人在东宫之年获闻至道,伴启沃者十载。秉敬慎,惟一心,乃由胄监以晋宫端,乃正秩序而跻臣路。独持睿见,屹如山岳之承;参议政机,沛若江河之下。
朕兹承继,尔实劻勷。闻顾命言,亲与公瑾之托;应大横兆,允谐汉祖之谋。遂陟孤卿,载兼宫保。贰公弘化,伫收寅亮之功;一德陈谋,亟藉论思之益。是颁涣号,庸示泰交。兹特进尔阶中奉大夫,去职辽抚,改任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锡之诰命。
於戏!殷德盛于高宗,应念甘盘之旧;唐基绍于秦府,宁忘房杜之劳?其在朕躬曰:惟卿首学焉而后臣,方茂尊贤之礼;忠焉能勿诲,益坚匡辟之忱。共保昌图,永臻至治。钦哉!
初任翰林院修撰;二任都察院监察御史;三任广西巡按御史;四任辽东苑马寺卿;五任右佥都御史兼辽东巡抚;六任兵部右侍郎;七任都察院右副御史;八任今职。
制曰:臣之事君,必有内助之良,而后得以尽心于国;君之礼臣,必有并荣之典,而后可以示劝于家。乃维枢筦之英,夙着闺门之化。爰旌淑懿,特示褒崇。
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高务实妻封淑人黄氏,毓自名门,嫔于元哲。奉先于孝,既惠于宗祊;逮下多恩,复宜于家室。惟予有相,懋左右辅弼之勋;以尔克贤,尽夙夜赞襄之道。载扬美号,诞告明廷,特加封尔二品夫人。祗受湛恩,益佐章明之内治;勉修令范,尚垂启迪于后人。
曾祖高魁
祖高尚贤
父高揀
制诰
万历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日
之宝”
以上诏书其实是分夫、妻两部分,其内容简单的说就是:在一通猛夸之后,高务实改任兵部左侍郎、总理京营戎政;再一通猛夸之后,黄芷汀从夫高务实品衔而加封二品诰命夫人。虽然婚礼都没办,但金口玉言之下,他俩已经是夫妻了,而且直接得了诰命。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臣高务实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突然赐婚,很快引爆出了整个京师的热门话题。
高务实本身是大明士林和官场的传奇人物,而他的妻子黄芷汀原本并不为京师民间所熟知,但经过这件事之后,黄芷汀的出身和过往经历也被曝光。
此女出身于六百年土司世家广西黄氏,十三岁起便实际打理思明府军政,曾在收复安南的战争中指挥了谅山之战,获得该次战争的第一场大胜。在安南战争之后,也是她第一个响应高务实的号召移镇安南,出任海东镇守使,使得广西的改土归流得以顺利进行。
在刚刚结束的滇缅之战中,又是她率领安南远征军万里横渡,直击缅甸腹部,攻克勃固,恢复大古剌宣慰司。在作战中,她一举击溃由莽应里亲自率领的十五万缅军主力(号称),兵围缅都东吁,战后论功第一。
这样一位女将,当然是传奇一般的人物,而在大朝之上见过黄芷汀本人的官员们,在朝会后都私下表示此女美艳不可方物,消息传出,黄芷汀的美名更加惊艳了整个神京。
京师百姓将她与传说中的花木兰相提并论,一干吃饱了没事做的士林骚客、民间学子更是诗兴大发,写下了许多夸赞的诗词。
甚至还有那些受李贽等“叛逆学者”影响的士子,纷纷跑去安南会馆外边瞎转悠,希望能巧遇一番这位集美艳与智慧于一身的安南副都统。
这还真应了高务实此前的判断:汉人男子娶“胡女”是不会受到鄙夷的,反而会被好事者大大夸耀,倘若这“胡女”本身还特别优秀,那就更是传奇佳话了。
这种思维当然是典型的父系社会思维,不过现实就是如此,高务实虽然心里主张男女平等,但那还是没影的事,他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看得到那一天。所以当前的话……自然要先好好利用一番再说。
只是这些骚客们的行为却让黄芷汀不厌其烦——她有很多话想和高务实说,但现在被一群读书人闹得连门都出不了,整天只能闷在安南会馆的西式小楼里,连被皇帝赐婚的喜悦都冲淡了几分,着实烦恼。
高务实现在也没法去看她了,只能悄悄派人去和黄芷汀交流一些急务——尤其是婚礼相关的一些事情。
由于这次是皇帝“突然赐婚”,所以高务实和黄芷汀都必须赶紧和自家父母联络,首先要确定婚礼在何处举办,然后还要安排聘礼和嫁妆等物。
别的人家在这些事上比较好办,但高家和黄家却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按理说婚礼的举办地点当然应该是新郑老家,但高务实刚刚履新不说,他本人也不太想让黄芷汀去新郑,以免万一有不开眼的族人说蠢话、做蠢事。
他其实更希望直接在京师举办婚礼,因为这样一来,京中勋贵以及很多高官就方便出席,这就能把父母方面的怨言压到最低程度,让他们不再纠结门第问题——你们的儿子早已不需要在乎这个了。
同样黄芷汀也必须立刻联系安南方面,黄承祖本人是不是方便来京不好说,但黄家一定得有人代表他来,否则这件事怎么能算得上完美?
不过黄承祖的问题相对来说比较好解决,想必他也不敢对女儿嫁给高务实有什么抱怨。真正难的还是高家这边,高揀还在外地为官,张氏本来可能好办一点,但现在外公病重,不知道她会不会已经去了蒲州。
除了婚礼的举办地点之外,这场婚礼的聘礼和嫁妆肯定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高家在高务实崛起之前倒还无所谓,六房这边一共也就分了一千多亩地——这还是因为六房是老幺,包括高拱在内的几个当高官的哥哥多匀了一点给高揀。
但在高务实的京华早已成了大明第一财团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眼下高务实的豪富是举世皆知的,他的大婚肯定会万众瞩目,这聘礼一定得是能让天下人啧啧有声的才行。
而在黄家方面,嫁妆也不能含糊。她家本来论门第就差了些,这嫁妆就更要拿得出手,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不过这件事黄芷汀倒比高务实准备得更早,只是此前没和高务实说起过罢了。
时间过去了十多天,吏部忽然收到公文,陕西凤翔府知府高揀上疏请乞骸骨——也就是请求致仕。
高揀十年前本来是在中都凤阳任职,先是通判,后来以通判兼任寿州知州,考满之后调任陕西凤翔知府的。这比他原历史中混得要好一些,因为原历史中高拱倒台的缘故,他被张党打击,干脆提前乞骸骨了,那时候才不到五十岁。
而现在,他依旧请辞了,不过原因和他在奏疏中说的肯定不同,实际上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做官了。
儿子比他混得好多了,他还有什么好恋栈的?他请辞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为了能来京师参加儿子的婚礼。
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对他并不亲近,不过他不怪高务实,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高务实还有些内疚。
在他看来,这孩子从小就没有过“承欢膝下”的经历,早年是母亲照顾的,七八岁之后就跟着三伯高拱了,自己这个父亲根本没有尽到责任,谈什么怪责呢?
因为这个原因,他不仅没有反对高务实在京师举办婚礼的想法,还亲自写信回新郑,希望把更多的族人一并接到京师参加这场婚礼,也算给儿子出了一点力。
他的疏文上来,吏部并没有立刻部覆,杨巍杨天官倒是立刻派人去见了高务实,问高务实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当初郭朴自请致仕之后,张四维没有像高拱和郭朴一样以首辅身兼吏部尚书,郭朴临走前推荐了已经六十四岁的老臣杨巍来做这个天官。
杨巍的资历那时候已经很老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金榜,同张居正一科。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派系,既不算心学派,也不算实学派,但他曾经长期在宣大、山西和陕西任职,和张四维的交情颇为密切。
郭朴当时考虑到他和高拱都是以首辅身兼吏部尚书,确实权柄太重,而皇帝已然亲政,继任首辅如果依然这般,就有可能和皇帝闹出矛盾来,因此他劝张四维不要兼任天官,这天官才给了杨巍。
杨巍这个人在官场上历来以“公正宽恕”著称,直白点说就是“两不沾”加上“好脾气”。
高揀请辞这种事,不问问高务实的意见,他怎么敢随便答应?
别看他是堂堂吏部尚书,京官见了他要和见了阁老一样下跪请安的主,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这个天官在皇帝心目中,十成十没有高务实这个少司马重要。更何况高务实还不是个单打独斗的,他背后是整个高党、整个实学派,这哪敢得罪啊!
高务实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兵部衙门看卷宗——他毕竟已经履新了,不能因为要准备婚事就不“上班”,而他的工作习惯又一贯都是先搞清楚情况再制定计划,所以这十多天莱他没有烧任何一把新官上任的火,而是老老实实呆在兵部整理卷宗文档。
便宜老爹要请辞的消息,说实话他虽然有点惊讶,但也谈不上很意外。设身处地的想,要是自己和他交换处境,搞不好早就辞官不做了。
儿子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做父亲的还奋斗个屁,回家优哉游哉不好么?这人生简直是提前圆满了——哦,可能还差几个孙儿什么的,但那玩意儿又不是他努力有用的,何不回家悠游林下?而且还可以没事就写信封骂儿子:老子的孙儿呢,你特么给老子抓紧点,老子急!
所以高务实想了想,简单的回了道条陈给杨巍,冠冕堂皇的说了一些跟孝道有关的话,而最后的实际意思就俩字:同意。
杨巍那边一看,二话不说直接部覆同意了,然后递交给内阁拟票——凤翔知府是四品官,致仕得有皇帝批准,所以需要内阁拟票同意。
又过了些天,天津港来了一大帮从安南来的客人,不仅黄承祖亲自带着两个儿子黄应雷、黄应聘都来了,黄家的一大帮支系几乎都是家主亲自带队而来,偶有两个病重的,也把长子派了过来。
除了黄家之外,岑家也来了一大帮人,但岑凌本人没来。他提前派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担心岑黄两家高层全体北上,有些人搞不好又要动歪脑筋,所以他决定还是留下震慑当地,不过他却把他侄儿岑云汉派过来了。
这位年仅七岁的少年乃是岑凌兄长岑绍勋的长子,也就是岑家的少主,此前曾被岑凌送到桂林为质,岑家移镇安南之后就还给他们了。理论上来讲,岑凌如果无后,此子就是岑家基业不可动摇的继承者。
岑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都被派出去了不小的一部分,虽说高务实已经下令让他们补充员额,尤其是金港警备军的编制还从三万提高到了四万,但那毕竟是需要时间的,募兵、政审(京华特色)、编入、装备、训练等等,形成战斗力最起码也得半年。
这段时间相当于一个“危险期”,再加上黄芷汀本人是从海路回京的,她的大军如今还黄豹的指挥下、在回安南的路上走着,就更加使得安南兵力有些虚弱。这种情况之下,岑凌这个“岑阎王”要是再走了,高珗和高琎肯定头大如斗。
不过,一下子来了这么打一帮人,安南会馆就住不下了。好在高务实自己虽然只有两个京郊别院(见心斋、三慎园),但架不住他朋友多,甚至都不需要张四维帮忙,朱应桢、张元功两位国公爷就主动跳出来,二话不说把自家的一大溜京郊别院摆出来让高务实自己挑,说是随便借用,管家下人都是现成的。
高务实倒也真不客气,挑了京师东郊南湖边的两处大别院给岑黄两家高层暂时下榻。
又过了几天,高揀和张氏抵京。高务实找同样刚刚履新的老上司梁梦龙告了个假,亲自去南郊相迎。
虽说高务实在京师啥也不缺,但张氏还是特意带了好几车新烧成的极品禹窑过来,打算作为宾客们的赠礼——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因为禹窑的窑变是不可控的,所以每一套禹窑都是绝版,根本不好拿价格衡量,用来送人最是合适不过了。
高务实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到自己的便宜老爸,只觉得他跟自己长得挺像,只是显得有些衰老,还不到五十岁呢,鬓角就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不过,倒是看得出他很激动,虽然尽量想维持父亲的威严,但眼神热切瞒不了人,言语之中也没有端着什么架子,稍稍有些出乎高务实的意料之外。
虽说对他没有太多感情,但高务实的演技从来没有退化,跪在老爹面前抱着他的大腿说哭就哭,哽咽着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没能尽孝亲前,每每想起都痛苦万分,实在是罪该万死云云。搞得周围的围观群众都忍不住跟着抹泪,好多人事后感慨:高宫保真是忠贞至孝,天下楷模。
所以说要把官当好实在不容易,文化要优秀,能力要优秀,演技居然也要优秀。
但是好的逗哏必须要有一个高明的捧哏,高揀就配合得很好:他被儿子这么一哭,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最后父子二人当着一大群围观者的面抱头痛哭,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动人场景。
只是旁观者不知道,高揀的哭是真哭,而高务实不过是作秀罢了——当然,到最后他也还真被高揀感染,哭得有些动了真情。
一番演出告罢,高揀和张氏自然直接住进了见心斋,反正白玉楼够大,完全能够安置得了。这些事都有下人们去忙,高务实则单独和他们商议婚礼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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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朝的婚礼相较于历代前朝而言都算是有所简化,不过这种简化主要是针对普通百姓而言,具体到品官婚礼,其实规矩还是很很多。大到众所周知的纳彩、纳币、请期等,小到婚礼过程中某一位仆人应该站在什么位置,面朝哪个方向之类,都有严格的规定,万万出不得差错。
高务实与大多数穿越者不同,他是编纂过万历版《大明会典》的人,虽说婚礼这一块当时不是他主笔,但他也参与过汇总的审核和定稿,所以他倒不至于对婚礼茫然没有头绪,被人当提线木偶一般操弄。
何为华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作为堂堂六首状元,天下学子心目中的神祗,高务实在礼仪方面还是下过一点工夫的,他只需要安排好各方面的人手就行。
这场婚礼是如此的万众瞩目,京师及左近各镇无论勋亲贵戚、高官名帅,即便本人无法亲至的,也都派出了重量级的代表来京,而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参加这次婚礼。
京华大东家的气派是什么?
当高务实确定不会反对这次赐婚之后,仅京师的红绸布就应声涨价三成,其余各类与婚礼用度相关的东西几乎一个不落的全线起涨,乃至于连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都涨价了。一大帮大商小贩们欢呼雀跃,连他们背后的大佬们也都弹冠相庆。
也或许正因为准备的物资太多,要安排的事务太杂,这场婚礼直到六月二十才到纳彩。
纳彩礼与高务实本人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的傧相和黄家之间的事。
具体过程是这样的:高家这边先写好吉文去告庙讫,同时傧相去女方府邸。黄承祖身着公服出迎,行揖礼向傧相和媒人表示感谢。
这个时候,高家的聘礼和具有象征意义的雁就要陈列于主厅了。然后傧相站左,黄承祖站右,媒人立于傧相的南边,互相行礼再拜。
傧相的工作就要正式开始了,他需要高声对主人说:“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高务实以伉俪之重施于某,某率循典礼,谨使某纳采。”
黄承祖也大声回答道:“某之子弗娴姆训,既辱采择,敢不拜嘉。”这里要注意的是,明明是嫁女,但此处要称“子”。
接着,傧相和黄承祖就要各分西东,相向而坐,彻雁受礼完毕之后,再把雁陈列上来,同时问明礼物。傧相这时候就要开始念礼单了。
高务实这次的傧相是谁?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气派——成国公朱应桢!(此时傧相不要求未婚,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已婚好友为傧相,可能是因为更有经验、更有阅历一些。)
朱应桢这厮,让他去带兵打仗那肯定是送菜,但他这几年的主要工作就是代皇帝主持一些拜谒、庆典之类的事,礼仪气度方面绝对无可挑剔,做个区区傧相简直是屈才。
只见他展开一幅玉轴长卷,从容念道:“高宫保纳采之礼:安南都统使司海阳府上等水田两千顷!”
这才刚开了个头,观礼的各方大佬们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两千顷听起来不惊人是吗?那好,换个计量单位——两千顷就是二十万亩!
再比较一下好了,寿阳长公主、永宁长公主大婚时,皇帝给她们的赐田就是这个数!
朱应桢笑眯眯地享受着周围各种高官显贵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故意顿了一顿,等他们回过神来之后,才继续道:“安南都统使司升龙城还剑湖别院一所,折价白银二十五万两。”
原本听说只是升龙城的一所别院,众人还松了口气,谁知道朱应桢居然跟了一句“折价白银二十五万两”,刚才呼出的一口气立刻又被他们猛地吸了回去。
其实这所还剑湖别院,原是当年莫茂洽造了送给高务实的,只是直到高务实离任这别院都没修完。
后来高务实实际掌握了安南,莫茂洽更加不敢怠慢,生生把这别院连续扩建了两次,最后修得比他的王宫(都统使府)还要气派,要不是因为安南本身就出产各种名贵木料,二十五万两银子其实根本修不出来。这还剑湖别院如果搬去南京,价格至少要翻一倍。
朱应桢继续道:“和田白玉璧十对,云纹翡翠青鸾两只,红宝石金兰花冠两顶、金镶和田玉蝴蝶花饰两对……合计珠玉首饰共百件。
又有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一千四百料三层楼台浮海大画舫一艘,二百料描金湖舫一艘……”
这长卷上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朱应桢前前后后念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念完,等他念完的时候,周围的观礼众人早已听得呆滞了。
这前前后后的聘礼折价起来,一百万两能不能打得住?
没有人敢打包票,因为有些东西的价值根本不好估算。比如那两只云纹翡翠青鸾,光这样说出来还没什么,但当高家下人打开紫檀木大箱子之后,众人才发现那两只青鸾居然高达三尺左右——这该是多大的一块原玉才能雕琢得出?这价值如何衡量?
又比如那一千四百料的海上画舫(游船),这差不多是普通大海船的两个大,而既然是画舫,那肯定不是如普通海船那样的简陋装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就等同于一座海上行宫——这又得值多少钱?
只怕有钱也买不到啊!
朱应桢念完,把玉轴长卷递给身边的高家家丁,再次朝黄承祖一礼,道:“高宫保慎重婚礼,将加卜筮,请问名。”
黄承祖本来也已经听得有些恍惚了,这时才恍然回神,忙道:“某之长女,妻田氏出。”然后呈上以销金纸所书黄芷汀的第行年岁等。
朱应桢伸出双手,微笑接过,然后行礼告辞。黄承祖请礼从者,礼毕,送朱应桢至门外。
至此,纳采之礼便算是完成了。不过,实际上这纳采的礼物中还有一条不能直接拿出来说的,高务实此前已经和黄家商量好了——原本由京华直接掌控的海阳府,从此之后转交给黄芷汀。
海阳府之所以此前由京华直接掌控,是因为红河三角洲的大部分地区就在此府,不仅田地最为肥沃,而且位置紧要,乃是从海路转红河直通升龙城的必经之地。而现在既然已经成婚,那转给黄芷汀就没关系了。
不过,诸位看官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简单的左手倒右手,根本没区别,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按照大明律的规定,女子出嫁时的嫁妆虽然可以为夫家暂用,但其所有权并不属于夫家,而是仍属该女子本人。这些嫁妆无论有多少,只要她还再世,就都不是夫家的财产,唯有她本人去世之后,可以由她的亲生子女继承——当然理论上来说,她也可以指定给其他人继承,包括非亲生子女。
所以高务实把海阳府给出去,至少从法理上来说,那就是真的给出去了,再不属于他。
相比于公开下聘的那区区两千顷水田,海阳府的耕地面积十倍还不止,乃是后世著名的世界级粮仓之一,这价值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纳采之后,还有纳吉、纳徵等各种礼仪,就不再详述了。
到了亲迎之日,仍是高揀先告于庙。回到白玉楼之后,高务实北面再拜而立,高揀按照礼仪,一脸严肃地道:“躬迎嘉偶,釐尔内治。”
高务实躬身答道:“敢不承命。”然后再拜而辞。
媒人与是引导高务实上马,一行迎亲大队伍浩浩荡荡从白玉楼出发赶赴城东的成国公南湖别院。
此时,黄承祖也告庙完毕,醴女如家人礼。等高务实到了大门口,下马,就大门外恭候。
黄芷汀的女侍为她换上盛装,戴好凤冠霞帔,在闺房内南向而坐。
大明品官成婚是没有“婚闹”这种事的,高务实在外只是稍候片刻,黄承祖便出迎于门外,双方互揖而入。黄承祖入门而右,高务实入门而左,执雁者跟着高务实,至闺房前北面而立。
这时都站好之后就要换一下位置了,黄承祖立于闺房之东,面西而向。高务实再拜,奠雁,出闺房后院而回前院。此时黄承祖是不送的,他站着不动。
高务实去了前院之后,黄承祖便进闺房,南向而坐(黄芷汀母亲不在了,否则应该是父母同坐此处),黄芷汀的乳娘和侍女向他四拜。
拜完之后,黄承祖便按照规矩开始交待:“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乳娘则代表她母亲训诫:“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一年长侍女则代庶母(黄承祖没有续弦,也没有带妾侍北上,因此代行)申明:“尔忱听于训言,毋作父母羞。”
这时候黄芷汀是不需要也不能回答什么话的,只要安安静静听着就行了,所以她只是低着头,一动也没动,绝对的淑女风范。
训诫完毕,乳娘及侍女翼女出门,升车。高家的仪卫导于前方,黄家的送亲者乘车在后。
高务实这时就要回后院接黄芷汀了,不过不需要抱她什么的,只是“相敬如宾”似的陪着她出门上喜车——注意不是花轿。
这一路迎亲送亲的队伍极其庞大,怕不有上千人之多,吹吹打打,器乐齐鸣,又从南湖别院一路招摇过市回白玉楼。
喜车到白玉楼庭院大门,庞大的家丁迎亲队伍出迎于门内,齐齐躬身打揖迎接女主人入内。踏着高务实独树一帜搞出来的红地毯走到白玉楼主楼大门口,高务实先升阶,然后黄芷汀在男女各一名的喜童引导下跟着升阶——这里也不兴什么新郎抱新娘过门槛,以及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地之类的玩意儿。
等入了北方主卧,高务实盥于室之东南,由黄芷汀的女侍执巾进水以净手;黄芷汀则盥于室之西北,由高务实的侍从执巾进水以净手。
盥毕,双方各就坐,高务实坐于东,黄芷汀坐于西。双方侍者仍然男女互换,各举食案,高务实与黄芷汀各进酒,各进馔——当然,都只是意思一下,不是要尽情吃喝。
酒食都意思了一下之后,侍女就以卺注酒进于高务实与黄芷汀面前。这玩意儿也不是后世电视剧里常演的“交杯酒”模样,而是各饮各自那一小杯。
这酒的酒味极淡,基本相当于一小杯甜酒,肯定是不会醉的。喝完之后两人再立于座南,仍然东西相向,互相再拜。
此时,各种侍女侍从就退场了,剩下的时间交给新婚夫妇——你没看错,他们不需要出去给宾客们敬酒什么的,这些活儿都是高揀夫妇和黄承祖的任务。
想想也知道,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那么强调“规矩”,怎么可能会同意官员成婚的时候出去陪酒,然后多半还陪个酩酊大醉,这要是醉酒之后胡言乱语,或者吐得一身都是秽物,岂不是有失体统!
在朱元璋看来,宴会宾客之类的事算个什么,能大得过“礼”吗?至于其他什么闹洞房之类,民间倒还是很多,但品官成婚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所以,高务实一听见关门声,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下来了,笑道:“不容易啊,我把会典婚礼篇仔仔细细看了那么多遍,就怕今天弄错什么步骤。”
他倒是轻松了,但黄芷汀却还坐在大床西头一动不动,更不答话。
高务实愣了一愣,一拍额头,笑道:“差点忘了你还不能动……”说着便从桌上的紫檀木长匣里拿出一杆金制的秤杆,笑着靠近黄芷汀。
他把金秤杆一端伸到盖头前沿下方,一直端坐不动的黄芷汀本来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忽然下意识用力抓紧。
高务实见她两手互相用力扣紧,知道她心情紧张,忽然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那秤杆突然又缩了回去。
黄芷汀显然是看到了,戴着红盖头的螓首微微动了一下。
高务实笑道:“我忽然在想……我要是不挑盖头,你是不是就真的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黄芷汀依旧没有反应。
高务实哈哈一笑,忽然毫不犹豫地伸手朝她左腰袭去!
“哎呀哎呀……松手松手!”
“挑不挑?”
“挑挑挑挑挑……马上就挑,你快松手先!”
原来他伸手的一瞬间,黄芷汀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反手如电,抓住了他右手的小指,反转过来稍稍用力,高务实就叫饶了。
黄芷汀轻哼一声,但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高务实苦着脸揉了揉小指,假意抱怨道:“赶明儿等我得了空,非要找刘綎那厮好好学上几招……你虽然是练过武的,但单论力气也不应该比我大啊?到时候看我怎么……咳!”
黄芷汀香肩微动,看起来似乎在偷笑。
高务实顿时“大怒”,拿着金秤杆,一脸狞笑:“学武怎么了,等我揭了你的盖头,还不是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说着,金秤杆轻轻一挑,大红色的盖头便飞了出去,露出凤冠下那张霞飞双颊、似喜还嗔的玉靥来。
(为免404警告,下略三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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