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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吁城告急!

    流年不利的金楼白象王莽应里焦头烂额地把一干随军出征的王室贵族和先帝老将通通叫到了自己金色的织锦大帐之中。

    这些人每一个都在东吁城中有着不小的产业,即便出征南下,和东吁城的联系也没有中断。所以在莽应里得知消息的几乎同时,他们也都得到了消息。

    和莽应里得知的“官方消息”不同,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自己的家人派奴仆送来的,各种报信的用词更加夸张,什么“千炮轰城”、“十万大军,铁桶围城”等说法比比皆是。

    虽然前方的这些贵族、将领们心里都很明白,明军不可能有什么十万大军可以去围城,而“千炮”之说也肯定是无稽之谈,要不然这场仗还打个屁,直接投降就完事了,但家中传递来这些消息的原因他们很清楚,东吁城面临的麻烦他们也清楚。

    明军主力没有东撤,而是突然去了东吁!

    这些王室、贵族、新老将领不约而同的凑在一块商议该怎么劝说大王,但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个结果,莽应里的传召已经来了。

    东吁城是东吁王朝的“龙兴之地”,也是其国都城,大家都明白东吁城的重要性,如果东吁丢了,那相当于被挖断了根,这个罪名谁担当得起?就算莽应里也不能,所以之前第一次“东吁危急”的时候,莽应里就不得不从北线撤军回来救援。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莽应里开门见山地就和属下臣子们表示,必须回去为东吁城解围,这一点没得谈。而他真正要商议的是另一个问题:勃固怎么办?

    眼下的局面大家都很清楚,要撤军其实没什么问题。勃固城中这批人虽然靠着火枪和棱堡之利,在第一天的试探攻击中就打得缅军不敢再轻易考虑强攻了,但这些人毕竟只是一伙新兵,让他们出城应该是不可能的,但凡一个脑子正常的将领,都不会冲动的选择这种自杀式作战。

    然而麻烦在于如果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撤了回去,大家的面子往哪搁?当初出兵的时候可是雄心万丈,要一举荡平缅南明军主力,诛灭孟族反贼的啊。

    北边和明军“主力”打了一场,一点便宜没占到,撤军的时候还被刘綎那厮阴了一把,不仅折了先帝亲弟弟兼大将的王叔莽灼,连白象王本人都差点被俘,已经是大失颜面。

    不过那一次好歹还可以推卸一下责任,一来是大伙急于南下救援东吁,二来对方毕竟是明军名将——名将刘显之子,提前说一声名将问题也不大,毕竟缅甸也是流行“龙生龙,凤生凤”这种思想的,所以不管刘綎带了多少兵,大家都下意识把那当成明军主力。

    可是这一次就不同了!

    南方战线上的明军主将是谁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了,不过是昔日广西一土司,可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土司也就算了,关键对方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土司,这就更麻烦了。

    要知道在此时的缅甸文化中,女人是根本没有什么地位的,男女之间的地位差距比明朝还严重好几倍。现在明军主将是个女人,那就意味着缅军就算打赢了,也谈不上什么光辉战绩,反过来如果是打输了……

    光是想想都臊得慌啊!

    这个女人现在来了个攻其必救,缅军若是这么简单的撤军回去,那就意味着之前的预定目标已经不得已被迫放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是棋差一着的表现了。

    所以从面子上来考虑,就此放弃勃固城而回东吁是不可取的,莽应里没有明说这一点,但大家却都心领神会的明白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解决的办法却不好找。

    有人提议,不如还是想办法尽快攻克勃固,大家带着克复勃固的光辉战绩回去,军心士气也会更高,再加上勃固富庶,到时候回军之时的物资也能更充裕一些。

    但雷迪队长作为军事顾问,很是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自己的观点:不可能办到。

    根据他这三四天来的“仔细观察”,对方的棱堡虽说是个新修可能不超过一个月的临时建筑,但由于“不确定的原因”,这些建筑的坚固程度一点也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质量超群,唯一的不足就是施工时间有效,导致这个“大棱堡”修得不是特别完备,厚度什么的可能也没有达到“欧洲普遍标准”。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虽然是个阉割版的临时大棱堡,但如果没有一两百门长重炮,想靠人力攻取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取得突破。对于这个观点,雷迪队长表示愿意“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绝非危言耸听。

    雷迪队长虽然手头的人马有限,但他从先帝时期就受雇于缅甸,参加过大大小小数十战,缅军将领对他的军事素养还是比较信服的,因此他这么一说之后,“尽快攻取勃固”的主张就偃旗息鼓了。

    既然不能随便撤军,但偏偏又一时拿不下,那剩下的办法就只剩下一条:留下部分兵力继续保持围城,主力回去救援东吁。

    可这也面临一个难题:留多少人围城?

    留少了,围城就是个笑话,比如说留一万人,那连把勃固城围一圈都做不到,算个鬼的围城?

    可要是留多了,大家又觉得不大稳妥:这南线明军从来没有宣称过自己有多少兵力,迄今为止缅甸方面对此都只能猜测。

    一开始缅甸方面其实猜得还比较准,估算的结果是“南线明军约有三四万人”——他们可能是把舰队算上了。

    后来由于明军搞出来一支孟族人组成的新军,这个数据顿时就开始“飘”了,有说八万的,有说十万的,甚至还有说十五万的,这个数据就再也没有靠近过真实情况。

    莽应里倾向于认为明军实际兵力不超过五万,雷迪队长认为不超过三万,但不管三万还是五万,有一点可以肯定:袭击东吁的明军一定是此次南线明军的主力!

    这个道理其实是明摆着的——勃固城头现在挂的是“高”字旗,而不是“黄”字旗,那就说明明军主将黄芷汀不在城中。

    缅军经过那天的损失,现在兵力已经只能说勉强在七万人上下,如果留下围城的兵力太多,那么回师救援勃固的兵力相对于明军主力而言,优势就不大了。

    明军主力是什么水平?如果按照那天刘綎部展现出来的实力,缅军上下就算最自大的人都觉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掂量了一下,怎么看都不觉得一对一能打赢。

    这就坏了,即便按照雷迪队长那个最乐观的估计,对方算三万,那自己一方也得有个五六万才觉得能打啊。

    威震天南的金楼白象王居然发现自己的兵力捉襟见肘了,莽应里的心情一下子更糟糕起来。想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小命比面子重要,莽应里拿定了主意:就留一万人继续围城,其余六万大军收拾收拾立刻北归。

    好在麾下将领们这一次非常“懂事”,都没有表示异议,只是在接下来“谁留下”的问题上,出现了一点小的争议。

    因为有部分将领认为,应该把葡萄牙雇佣军的那几百人也留在勃固城外,理由是只留一万人围城实在是兵力摊薄得太严重,勃固城中的实际兵力虽然大家都不清楚,但怎么说也不会少于几万人。

    如果那几万人真的拼死出城野战,己方这一万人要从围城状态聚集起来都不容易,倘若没有一支精锐压阵,搞不好反而要吃败仗,那局面就难堪了。

    莽应里便问雷迪队长自己怎么看,后者表示无所谓——“雇员无权选择任务,除非这个任务是送死。”

    莽应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葡萄牙雇佣军带在自己身边最保险,于是拒绝了那个建议,只留下一万普通缅军在勃固继续保持“围城”,自己则率领包括葡萄牙雇佣军在内的六万大军立刻北返。

    缅军的动向当然瞒不过望远镜在手的高思廉,不过高思廉对于缅军主力撤走一事也有疑问——为啥是往北走了?

    高思廉处于围城之中,他并不知道黄芷汀去了东吁城,所以按照他的设想,即便莽应里要去找远征军主力的晦气,那也应该往东走才是啊,往北去是个什么鬼才操作?

    难道东吁城内爆发政变甚至兵变了?

    高思廉不愧是干过拓殖使的人,非常注意抓机会,虽然他现在还完全搞不懂莽应里往北撤离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提前做出准备。

    准备什么?当然是准备反击了!

    缅军瞧不起孟族军队,那是因为当年莽应龙平定孟族勃固王朝的那一战打得太顺利,万余主力一战击溃了勃固王朝由国王亲自率领的“八万大军”,直接一战灭国。

    但实际上,那一战的背后是有故事的。

    早在嘉靖十三年的时候,莽瑞体刚刚继位缅王。年仅19岁的莽瑞体初经战阵,以莽应龙为前锋,攻打南方的勃固王朝。但结果很不妙,莽瑞体与莽应龙前后三次攻打勃固,均未奏效。

    三年后,莽瑞体以反间计除去勃固王朝双子星名将彬尼亚劳、彬尼亚江两人,第四次攻打勃固,孟王都信得伽育毕自忖不是对手,于是弃守王都,率军逃离。莽瑞体下令追击,但莽应龙所率的前锋部队不等主力到达,即在囊优战役击溃了孟人主力。此战后,莽瑞体赐莽应龙“王兄”称号。

    所以这里可以推测两点:其一是孟族人因为两大镇国名将被杀,肯定是军心不稳的状态,要不然勃固王不可能连王都都不敢守了,反而一心要逃——这说明要不是缅军大举压境,没准勃固内部已经要爆发内乱了;

    其二则是勃固王既然一心逃窜,那么就很可能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莽应龙率领的那支缅军前锋精锐打出了“斩首战”——勃固王要么是直接被阵斩,要么是被俘(记录不详),总之八万大军就这么直接崩了。

    所以反过来看,孟族人未必是战斗力多么差,他们的失败主要是由于自家国王不给力,先是中了离间计自毁长城,紧接着又在仓皇奔逃中被莽应龙抓住破绽直接“斩首”。

    对于孟族人来说,这是在有点“非战之罪”的意思,后来孟族人甚至还在莽瑞体死后复辟过一段时间。至于其他时期的造反,那更是此起彼伏,根本不带消停的,这也可以从侧面证明孟族人输得不服气。

    高思廉这几天已经基本搞明白了当年的旧事,也明白了孟族战士们报仇心切的心态,但他仍然拒绝了莽应里大军刚走之时,孟族士兵们纷纷前来请战的请求。

    他不是不肯出战,而是要稍微等一等,至少也得确定缅军主力的确走远了,这才能出城作战。否则的话,万一莽应里这是使诈呢,就是要引诱他主力出城呢?

    趁着缅军只剩下区区一万人,所谓“围城”已经漏洞百出的机会,高思廉挑选精锐出城查探消息,又过了一天一夜,终于确定缅军主力的确北返了,而且还走得很急,这会儿估计已经走出将近百里。

    高思廉再不迟疑,甚至不顾当时已经是下午了,临时整编了一下军队,将那一百多高家家丁出身的中下级军官全部集中在一万新军之中,然后亲自率领这支一万人的军队出城作战。

    一万新兵对一万百战精锐,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但高思廉大胆之余也有精细之处。

    他没有四面出击,而是先派人在南城大造声势,做出要率军突围而逃的假象。等缅军开始紧张地往南城集中兵马,各城门的兵力都开始因为临时调动而松懈起来之时,高思廉突然率军直出北门。

    北城的缅军这时候已经只剩两千左右,见城中大军杀出,缅军一边紧急呼救,又是狼烟又是擂鼓,一边集中兵马,准备和这支“不知死活”的孟族新兵硬碰硬来一场。

    这种长期养成的自信早已变成了自负,而这种自负则彻底葬送了他们。

    为了这次出战,胆子足够大的高思廉,把黄芷汀留给他的三千杆万历一式火枪集中了两千五百杆在军中,城楼上的火力密度已经下降到最低程度。

    而这两千五百杆万历一式,在缅军自负的攻击下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高思廉用上了他在开拓华英时的一招:前排持长矛作为伪装,待敌军在比较近的距离发起冲锋时,忽然下令前排士兵插矛半蹲(刺刀阵的刀换成矛),后排则立刻开始标准三段击。

    缅军再怎么号称百战精锐,说到底也无非一支冷兵器军队,他们见识过的热兵器部队也就葡萄牙雇佣军,但葡萄牙雇佣军人数太少,“排队枪毙”的场面并不能算多么吓人,所以这支缅军根本不知道大规模的排队枪毙有多么恐怖。

    一场惨败就此预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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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思廉出城作战发起的时间,一路急行军北上的莽应里已经抵达彪关。

    彪关这地方在五十年前时,就是当时还比较弱小的东吁王朝用以防备南方勃固王朝的最主要关口。

    不过主要归主要,由于当时的东吁王朝并不强大,这彪关也没雄伟到哪去。好在这座山石砌成的关隘总算还坚固,在守护王朝的过程中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历史,这座关隘现在已经以一摊废墟的形象呈现在莽应里面前,别说城楼早已荡然无存,甚至再也看不见一堵完整的墙。

    残垣断壁,碎石凌乱,一片废墟的旁边不远处则是一座焚尸堆。

    焚尸自然是明军的作为,目的倒不是凌辱死者或者震慑敌军,只是单纯的为了避免瘟疫,毕竟在缅甸作战可不同于秋冬的蒙古、辽东,这里的气温太高了,大批尸体不加处理很容易出现瘟疫蔓延的情况。

    但这一大堆遗骸显然刺激了心高气傲的金楼白象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大王强行压抑着的愤怒。没有人敢在此时多说半句话,大群贵族、将领全都噤若寒蝉,甚至包括雷迪队长这种特殊人物都不愿意胡乱开口触莽应里的霉头。

    然而,可能是莽应里近来迭遭打击的缘故,他这一次竟然罕见的没有发火,或者说罕见的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在满脸铁青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只是冷冷地道:“连夜行军。”

    这可要了命了。

    缅军此行本就是以急行军而来,莽应里和一干王族、贵族、将领倒还有大象作为坐骑,低级一些的军官和普通士卒就惨了,全靠两条腿跟着。从南下开始算起,直到北返,他们携带的草鞋都穿烂了,现在也没时间新编新制,只能打着赤脚行军。

    赤脚也算了,好歹这一路是缅南平原(属于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但夜间行军最大的问题在于蚊虫无可避免。

    缅甸的发展水平如果放在大明来看,比云南广西还要差一截,虽然他们也有传统的避蚊驱虫秘药,但却不可能发放到普通士卒手中,因此一旦夜间行军,可见这几万士卒要喂饱一路上不知多少蚊虫。

    缅甸的蚊虫之毒,较之广西、安南也是丝毫不差的,尽是些小儿巴掌大的巨蚊,一口叮下去就是一个大包,痒得能让人把皮抓破,鲜血密沁。

    但在缅甸严苛的等级制度之下,一旦上头的贵族将领们不敢劝说莽应里,底层的士卒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被迫听令,整个大军愁容惨淡、腹诽心怨。

    莽应里不在乎这些,他那白象之上的金楼是特殊构造的,精美繁复的镂雕之中暗藏着多种秘药,蚊虫蛇蝎都不会靠近,离老远就会绕着走。

    至于士兵们走夜路辛苦,这可不在他堂堂金楼白象王的考虑之中,他只想要在明天清晨之前赶到东吁城南三十里处的小城奥敦。

    按照莽应里的想法,明军既然在大举强攻东吁城,那么按理来说,其探马最多放个十里二十里。自己抢先赶到奥敦,休息一个上午,到中午大军吃了午饭出发,下午正好能赶上一场大战,为东吁城解围——如果战局顺利,东吁城中或许还会派兵出城,里外合击明军,那就更妙了!这样的情况下,一场大胜岂不就唾手可得?

    于是在这种想法的支撑下,六万缅军主力只能彻夜不停,一路往北而行。不少士兵虽然累极,但被蚊虫咬得厉害,也根本兴不起什么困意,只是强打精神前进,同时大量透支着所剩无几的精力。

    或许是由于此前的急行军本就让缅军疲惫不堪,又或许是初夏的蚊虫实在太过歹毒,总之这一夜的行军速度没有达到莽应里的期望。尽管他前后发了两次脾气,甚至下令军官拿鞭子抽打走得慢的士卒,但最终效果也不是很明显。

    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缅军才算勉强进入奥敦地界,但奥敦小城仍然离他们有十几里地。

    莽应里再次强行下令,让士兵们打起最后的精神,赶到奥敦了再睡。此时天色终于开始有了些蒙蒙亮,士卒们或许也是在这最后的夜色中看见了远处的小城,终于振奋了一些,尽发余力,想快点赶到奥敦,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此时的他们已经累得连早饭都懒得吃了。

    又走了一会儿,路边开始出现连绵的小山丘。这些平原地区的小山丘并不高耸,山上也只有些矮小的树木,不过在白象金楼中睡了几个时辰的莽应里终究比常人清醒一些,忽然意识到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此时,缅甸东吁王朝的第二号人物、莽应里的长子和王储莽机挝也忧心忡忡地让象奴牵着他的白象过来了,刚刚接近莽应里的金楼便提醒道:“父王,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大军经过树林,为何没有惊动鸟群?此地怕是有埋伏!”

    莽应里被王储这一提醒,陡然惊醒过来:难怪我觉得不对,原来是没有宿鸟惊飞的缘故!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不顾金楼白象王的神秘和尊贵,高声喊道:“急令!全军警惕,结阵防御!”

    然而他这一声大吼也提醒了早就埋伏在小山丘一侧的明军,同样随着黄芷汀一声令下,在黄豹的怒喝声中,作为攻坚主力的黄家狼兵猛然出现在小山山头。

    狼兵们现在的装备要比以前更加精良一些了,除了开始配备明军常见的罩甲(东南亚穿棉甲太热),左手前臂上还有一块固定牢的木质覆钢小盾,至于武器倒是没有变化,依旧是狼兵特制的钢头竹矛。

    其实原本高务实因为钢铁产量充足,是打算帮狼兵们换掉这竹矛的,但黄芷汀和岑凌都表示没有必要,因为竹矛既便宜又好用,有部分“内家枪”的风格和招式可用,换做铁矛并无必要。(注:传统武学界所谓的内家枪一般指岳飞开创的枪法流派,即后世电影中常见的枪身有韧性的那种,而不是更早以前的各种纯硬枪身。)

    狼兵们的陡然出现,若是换做平时,缅军应该会在一定的慌乱中迅速整队结阵,但此时的缅军早已疲惫不堪,很是愣了愣才慌慌忙忙开始找自己该站的位置,列阵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不止。

    莽应里一下子就急得额头冒汗了,他一时没空去想正在围城的明军为何会在此设伏的,只是陡然想到前次缅北回撤之时被刘綎伏击的场景。

    又被伏击了!明军怎么总能伏击!

    其实这就是缺马地区军队的一种通病了,即下意识把对方的探马范围和探马能力想象得跟自己差不多,从而在战场情报方面永远处于吃亏状态。早年间蒙古军灭缅甸蒲甘王朝的战争中,蒲甘王朝也经常吃这个亏。当然话说回来,那个时期的蒙古军就算硬打,蒲甘王朝也肯定打不过就是了。

    莽应里这边精神一恍惚,莽机挝顿时便知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父王平时的严厉,果断从象奴手中夺过赶象的器具,亲自驾着战象冲上前一些,冲着军官和士兵们高声叫喊,勉力维持指挥体系。

    但狼兵岂是这种临时拉扯出来的防线能挡得住的!黄豹虽然不及其兄黄虎勇冠狼兵,但也同样凶悍,亲自提着一根反复秘制的钢头竹矛冲在前方。

    他也是典型的狼兵式作战,并不骑马,而是步行率军冲锋,挡在他身前的缅军原本就不是他这种从小专修杀人技的悍将对手,加上此时又困又累,反应还比平时更迟钝不少,哪里是他的一合之将,刷刷刷几枪下去就刺死了好几人,缅军的临时防线顿时一乱。

    “卑缪候,拦住那人!”莽机挝冲着一名刚刚赶到的缅军金甲大将喊道。

    东南亚这些信奉佛教的国家特别喜欢金色,这种金色盔甲在高级将领中几乎是标配。不过盔甲当然不能是纯金的,那太软了,实际上都是用色泽极其类似黄金的熟铜打造出无数片小小的铜箔,然后制作为鱼鳞甲制式的盔甲。至于他们的身份如何区分,首先盔甲样式上会有些微不同,但更重要的是看头盔,一个最简单的分辨方法就是:头盔顶上的翎羽越高,其主人地位就越高。

    被莽机挝叫来的这名将领年纪也不小,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论气力肯定不能和黄豹这种年富力强的将领相比。然而他此刻对黄豹而言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骑着战象。

    即便是强如刘綎,也只能在胯下有一匹乌珠穆沁马的情况下,靠着自己天生神力的优势空手入白刃,直接把敌将从战象上强行挑飞。而如今黄豹是个步将,他显然用不了那一招。

    眼看着对方抓着一丈多长的特制象矛冲过来,黄豹不敢硬来,猛然让开,下意识朝那已经冲过去大半个身子的大象捅了一矛。

    然而这一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效果,虽然从手感上来说,他觉得自己已经捅进去了不少,但实际上那象似乎连血都没流。

    黄豹飞快的打量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矛其实只捅进去了两三寸,搞不好只捅破象皮,连肉都没伤到。

    黄豹在广西也是见过象的,但看来缅甸的象不仅体型更大一点,连皮都更厚,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知道拿下此人有些困难了,下意识朝缅军的背后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去时间正好,缅军背后忽然响起了声声炮响,同时还有一大波火箭齐射而来,缅军后军原本就谈不上齐整的阵容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不堪起来。

    莽应里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眼见得侧面是伏兵,后面也有伏兵,而另一侧又是锡当河,干脆大吼道:“全军向前杀,冲回东吁城去!”

    莽机挝大吃一惊,正要赶紧去劝他父王,谁知道刚才那位卑缪候已经弃了黄豹,开始听命回撤,准备向东吁城逃命。

    他路过莽机挝的白色战象时顺手用象矛的矛竿拍了拍它,让它也开始转向,同时朝莽机挝大声道:“殿下,明军早有准备,此战他们以逸待劳,我军已无胜算,还是先撤回东吁城再作计较!”

    “不行,明军必然还……”莽机挝正要反驳,那卑缪候已然压低声音打断道:“殿下慎言,此乃大王的决断!”

    莽机挝凛然一惊。

    他自己的老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这做儿子还能不清楚?没有谁能够质疑他这位金楼白象王的决断,尤其是在局面不利的情况下,谁敢质疑他,都是在求死。

    然而问题是,莽机挝觉得明军既然设伏得如此之准,既有从侧面杀出的这支强军,又有背后的伏击,那没理由前方就没有伏兵了啊!

    莽机挝深知东吁王朝内部其实一直暗流汹涌,父王一定不能出现什么意外,因此在知道无法劝说的情况下只能赶紧驾着战象赶到莽应里身边,道:“父王,明军在我侧翼和后军设伏,儿臣恐怕他们在前军也有伏兵,儿臣请命探路。”

    莽应里先是一惊,继而微微眯眼打量了自己这位长子一眼,呵呵一笑,道:“我儿孝心可嘉,那你且去探路。不过你要记住,到了城外不要立刻进城,须得有个王储模样,伴驾于金楼白象之旁才能进城,你明白吗?”

    “是,儿臣明白。”莽机挝心里当然明白,他这父王疑心病极重,刚才这个说法看似是提醒自己身为王储,身份贵重,其实是怕自己先进了东吁城——如今他这大王还在城外,城外又有明朝大军,关键是眼下还是个战况不利的局面,要是自己进了城之后不放他这位金楼白象王进来……

    但莽机挝没空想那么多了,匆匆领命,随意集中了万把人的前军就去开路了。

    莽应里也不肯在这种遇伏的地方多待,匆匆下达全军突围的命令之后就开启了跑路模式,也不管这些又困又累的缅军根本跑不过狼兵,被杀得尸横遍野。

    黄芷汀此时并未站在狼兵冲杀出来的小山丘上,而是被一大群阮松的部下簇拥着在后军的位置——原来刚才放了一轮炮和几轮火箭的军队不是高家的警备军,而是阮松所部。

    阮松本人匆匆从前方策马跑了回来,老远就一脸喜色地大声报告道:“都统料事如神,莽贼果然向前突围,往东吁城而去了。”

    黄芷汀面上沉稳之极,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其实也是在赌,赌的就是莽应里在离东吁城如此近的距离被伏击,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向城中逃命,逃回自己的老巢。

    然而一心想要取得大胜的黄芷汀等的就是这一幕!

    因为此刻在前方埋伏着的,是远征军中火力最强,且已经列好阵势的金港警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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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万精疲力尽的缅军遭遇七千以逸待劳的金港警备军时,会发生什么?

    答案:会发生屠杀。

    缅军是一支冷兵器军队,而普通缅军也没有多少像样的防护,面对已经在高务实的全力推动下进入到几乎纯热兵器时代的警备军,本来就胜算渺茫,更何况现在还有诸多不利因素加诸其身?

    莽机挝乘象而行,可谓站得高看得远,最先发现了前方严阵以待的金港警备军。他虽然心中猜到会有这一幕,但金港警备军的阵型还是让他有些讶异。

    这位缅甸王储今年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军中“锻炼”的时间不低于十年,可不是没有见识的,只是以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密集、如此严整的战阵。

    他的第一反应是:明军站得如此密集,若是有一阵箭雨下去……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诱人,看起来似乎也很可行,因为他发现对面的明军似乎只有火枪。

    葡萄牙军事顾问雷迪队长曾经对他说过,单靠火枪手是很难取得胜利的,因为对方只要能承受一到两轮齐射的损失,就能冲杀到没有冷兵器掩护的火枪手面前大肆屠杀,此时毫无抵抗力的火枪兵便会很快失败。

    莽机挝也见过雷迪队长擅长的战术,他通常用长矛兵排成三个横队,每个横队正面为五十至六十人,纵深为二十列。在四个边角上则是排成密集方队的火枪兵。宽度约为五十丈,纵深三十丈多一点。方阵的四边外侧各排列着一列火枪兵,并且会派出一支独立的分遣队,从事小规模出击。

    眼前的这支明军却不是这样使用兵力的。

    莽机挝看得分明:明军整体上来说似乎形成了一个品字形布局,前方的口字是个横向的长方形,相比于后方的两个口字,这个顶在前方的阵容格外巨大。

    后方的两个口字远小于前方这个,但此时离得较远,天色也还没大亮,莽机挝看不十分分明,根据经验来说,很可能是骑兵——否则不能解释为何人数那么少。

    莽机挝认为后面的两个小口字暂时不必考虑,因为既然是骑兵,人数又如此之少,那么功能无非两种:一是在主力接战之前进行侧翼骚扰,二是主力分出胜负之后负责从侧翼冲突而入,扩大战果或者掩护撤退。总之骑兵太少的时候,面对阵容齐整的步兵,优势也谈不上很大,何况缅军还有象兵。

    至于明军的主力,那个大口字所摆出的阵型,莽机挝认为只要付出约莫五百人左右的伤亡就能击败——按照冲锋速度而言,死五百人足够冲到他们面前了。

    于是莽机挝毫不迟疑地下令:“整队,保持阵容逼近至三百步,然后发起冲锋!”

    目前没有火枪能打三百步,这是莽机挝在雷迪队长处得到的答复。三百步,约等于后世的一百五十米——滑膛枪时代的子弹并非不能打这么远,但打到这个距离的子弹已经没有多少杀伤力了不说,子弹本身也会因为精度不够,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雷迪队长的话其实问题不大,因为此时的欧洲火枪就是这个水准,唯一的问题是他并不知道万历一式的枪管内已经有了四根浅直的膛线,而且火药配比优良,甚至还是颗粒火药,三百步距离上,万历一式其实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精确度也比普通滑膛枪高了不少。

    但莽机挝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小看了万历一式火枪,而是他错估了明军后队的两个小“口”字中,其中一个并不是骑兵,而是炮队。

    陆师的火炮虽然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都远不如自家舰队的火炮,但也依然拥有一百二十门火炮,其中二号炮三十门,三号炮九十门。

    缅军向前推进,离明军的炮兵阵地还有两里远时,警备军的炮队就开炮了,首先开炮的当然是体量和射程都更大的二号炮。

    莽机挝只看见远处火光连闪,紧接着便听见“砰砰砰砰”一阵连环巨响,恍惚间似乎有些黑点砸进了缅军大队的人群或者附近。

    接下来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叫,缅军中一些倒霉蛋被实心炮弹砸中,尸分体裂。余势不绝的炮弹有些砸得地上泥石飞溅,有些顺势又在乱滚中继续撞死更多的倒霉蛋。

    不是极有对抗火器军队经验的老兵就没有不怕炮的,毕竟这玩意不光威力大,关键是还没法防备,它要谁死也全看运气,所以缅军顿时出现了一波混乱,有很多人下意识抱头鼠窜,似乎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一般。

    莽机挝虽然没料到明军远征万里居然还带着不少的“红夷大炮”,但他也只是一开始惊了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大吼道:“红夷大炮打得极慢,不必惊惶!立刻列队,逼过去就行!”

    王储到底是王储,还是有些威严的,缅军的慌乱很快消失,几个带头逃窜的士兵被督战队当场斩杀,剩下的缅军再次恢复阵型,继续往前逼近。

    明军的第二轮炮来得比莽机挝预计中要快一些,但此时此刻,这一点点变数已经不会让他改变计划了。再说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大炮这种东西威力虽然的确巨大,但因为是实心弹,实际上真正打死的人并不多,作为一军主将,没有必要为了大炮的轰击而特意做出什么改变。

    然而到了第三轮炮响起之后,情况就开始出现变化了,因为这一轮炮明显比刚才要密集许多,原本缅军在强令之下已经勉强克服了对大炮的恐惧,但这一轮炮似乎又将他们吓住了——从天而降的实心弹明显增多,而且也很少有打偏到旁边荒地中去的炮弹了。

    缅军的阵营中出现了大批惨叫,到处是碎尸断肢横飞,鲜血脑浆乱溅,刚刚明明已经稳固下来的阵势马上再次出现了混乱和松动。

    这个情况大出莽机挝的预计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强大的炮阵,即使是葡萄牙雇佣兵也达不到这个火力密度——当然这也和葡萄牙人兵力太少有关。

    莽机挝第一次感觉到父王挑衅大明恐怕是一个巨大的战略失误,但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他果断下令:“全军冲锋!”

    缅军上下都松了口气,因为即便是普通缅军也知道一个道理:冲到明军阵地上和明军短兵相接之后,是不可能继续遭到大炮轰击的。

    唯一的问题是冲锋的距离就变得太长了。哦,不对,还有另一个意外的问题:象兵们发现战象不听指挥了——战象虽然威猛,但有两大弱点:怕火、怕巨响。

    三轮巨响之下,一次比一次密集凶猛,这些战象已经开始陷入疯狂,象兵们为了避免战象踩死撞死自家人,只能勉为其难地强行把战象带偏,一百多头战象全都乱哄哄地跑出了战场之外。

    莽机挝幸好是离得远,他的战象虽然也惊惶了一阵,到底是被象奴给安抚了下来,没有把他给带跑或者干脆摔下来。

    但此时莽机挝没空关注自己,他在关注自己的军队。人不是机器,冲锋这种行动就像是百米冲刺,属于爆发力而不同于耐力,何况还是在负重状态下,所以莽机挝也很担心这次在过远的距离发起冲锋会不会导致冲过去之后没有后继之力。

    而在缅军发起冲锋的同时,立于对面的主阵地后方一处小山坡上的高思进就冷笑了一声,稳稳地下令道:“前两排摆刺刀阵,敌军抵近至一百五十步时开始第一轮校射弹,一百步时开始三段击,三列横队打完直接后撤清理枪管,后三列跟上循环。”

    缅军的噩梦,随着高思进的命令开始了。

    莽机挝见自己的大军抵近至两百步时明军仍不开始射击,当时还心头狂跳,以为对面明军虽然看起来阵容齐整,其实却是一群银样蜡头枪,准备个第一波弹药居然如此之慢。谁知道到了一百八十步时,明军前两排忽然“化枪为刀”,亮出了明晃晃的“长筒短刀”。

    但这还无所谓,麻烦在于他们立刻蹲下了,两排明军将这“长筒短刀”错落有致地竖了起来,高低搭配,如刀做的篱笆一般挡在前方。

    然后真正的危机出现在缅军冲到大概一百五十步时,后面的明军开始以一横排一横排的齐射发威了。

    当缅军前锋一下子倒下至少百余人的时候,莽机挝的心仿佛被人猛揪了一把:这些明军的火枪恐怕比葡萄牙人的还厉害!

    明军很快“回应”了他的怀疑——第二轮齐射以极快的速度到来。

    依然是一列火光闪动,在白烟飞扬之下,缅军前锋再次毫不意外的倒下一百大几十人。而最惊人的是,这两轮齐射之间,缅军只向前跑出了大概二十步的距离。

    要糟!

    莽机挝心底发寒,明军这火枪齐射的间隔时间比葡萄牙雇佣军的表现还要惊人,这场仗只怕要坏……

    当一个人出现预感的时候,好的预感基本都是在做白日梦,而坏的预感则通常很快应验,莽机挝马上就发现自己乌鸦嘴了——即便他刚才并没有说出来。

    缅军又上前冲了一阵,继续挨了三轮齐射,然后……就崩溃了。

    因为当他们冲到离明军只有八十步左右的时候,对面明军脸上的嘲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们当然更能看见那立在前排、刀尖高低错落有致的刺刀阵。

    冲上去?这是自杀啊!

    那些明晃晃的半截窄刃尖刀,光从冷冽如冰的刀身反光就看得出来,全都是一等一的宝刀,就算穿了明光铠也未见得能挡住,何况他们这种大多完全不着甲的?

    再加上本身早已疲惫不堪,冲锋距离又太远,现在根本就跑不动了,于是缅军的势头几乎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缅军慢了,明军可没慢。警备军的射击一刻未曾稍停,在缅军的犹豫中再次打出两轮齐射,此时缅军已经损失了至少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一千五百人在一万多缅军中占据的比列看似不高,但要知道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根本承担不起多高的直接战损,一成战损就崩溃的例子比比皆是,缅军现在还没崩已经近乎奇迹了。

    然而这个奇迹的来源有些可笑:一是他们知道背后危险,想要冲过当前明军的阻拦回到东吁城中;二是刚才这几轮齐射发生得太快,而他们又在冲锋的过程之中,根本来不及“发现”自己身边损失了多少战友。

    但此时面对明晃晃的刺刀阵和对面火枪兵们脸上的嘲讽,他们忽然意识到——我前面的战友哪去了?我为什么顶到这前面来了?

    “လွတ်မြောက်!”(缅甸语:逃命啊。)

    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惊呼,许多缅军士兵开始四散奔逃,冲锋的阵势一下子就混乱起来,如沸汤浇雪一般,化为无形。

    有些缅军朝战场两旁夺路而逃,有些缅军掉头就跑然后撞倒了后方还搞不清状态、仍在继续往前跑的战友,总之整个战场一下子就瞬间乱套了。

    莽机挝本想重整旗鼓,但他马上发现这是徒劳的,因为处于最后方的督战队下意识想阻止溃兵,却马上被淹没在了溃兵的浪潮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储殿下马上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而且根本不可挽回,马上控制着战象转身欲跑。然而这时候他又惊讶的发现,对方品字阵的后方另一个“口”字早已不见,而在他的侧翼,一支约莫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正以冲阵之势朝他所在之处杀来。

    莽机挝刚才为了一举击溃明军,自己身边的亲兵大多都充当督战队派了出去,现在身边仅仅两百人,而战象则早就跑散了,只剩他自己身下这唯一一头。

    换句话说,他现在真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实在是明军的最佳目标。

    战象是跑不过奔马的,莽机挝惊得一脑门冷汗,甚至顾不得让人接应,就打算直接跳下战象逃命。

    然而这已经太迟了,明军骑兵虽少,但胯下都是好马,转瞬之间已经杀到眼前不远处。

    此时的明军连腰间的马刀都没有抽出来,而是全都拿着一杆缅军未曾见过的短枪,这枪的枪身比一般的火枪短了一半,但神奇在于竟然不需要点火——他们已经朝着莽机挝的方向直接开枪了。

    “砰砰砰砰”,也不知响起了多少枪身,莽机挝只觉得身上好几处地方传来剧痛,伴随着强烈烧灼感,让他发出凄厉地惨叫。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听到最后的声音是欢呼般的汉话:“敌将已死!尔等还不弃械投降,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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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遇伏导致的战阵混乱和士气下滑还可以通过强力将领的指挥和号召来扭转,甚至严重的精力体力透支也可以用“不拼就死”的心态引导来暂时克服,那么身为王储的莽机挝之死,就彻底让缅军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王储都被人轰成马蜂窝了,这场仗还有得打?

    冷兵器时代战争中核心人物的作用,远不是后世高科技战争时的情况可以类比,因此莽机挝刚刚倒下,之前已经开始出现崩溃之势的一万余缅军就像雪崩一样,在短短一瞬间整体坍塌。

    兵顾不得将,将也找不到兵,一切全然乱了套。说狼奔豕突都太褒义了,缅军现在根本就是一万多只无头苍蝇在四散奔逃,任何的编制、体系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军或者说金港警备军方面眼下最大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即他们的主力步军无法在这种时候打响全面反攻或者说肆意突进扩大战果,只能依靠仅有的五百骑兵收割生命,或者逼降缅军。

    而问题在于,缅军虽然崩溃,但人员损失其实并不甚大,此刻加上自己出现的踩踏等意外死亡在内,这支失败的缅军仍然有一万出头,单靠五百骑兵明显留不下他们。

    幸好此时后方的狼兵们也赶着莽应里的主力过来了,从局面上来看,仿佛是加在一起才一万五千人左右的警备军和狼兵在前后堵截高达五万余人的缅军,场面极其诡异。

    好在那五万余缅军就像两个铁锤之下的棉花,不仅能往中间缩,还能往两旁膨胀——许多人一看局势不妙,纷纷朝两旁跑去。然而东面是锡当河,多数不会水的缅军下意识不会朝东面跑,而是都往西面狂奔。

    西面是连绵的小山丘,他们认为只要翻过山丘,明军就不会再追来了,甚至莽应里本人也这么想。

    莽应里已经放弃了象征他至高无上地位的金楼白象,现在骑在哨探部队的战马上,身上原本穿着的华贵金甲也早就让给了一位体型跟他极其相似的亲卫,他自己换了一身寻常探马的战袍,甚至战袍上还有几个不知哪来的窟窿,脸上还特意抓了几把泥乱涂乱抹了一气。

    昔日曹孟德被马超逼得割须弃袍之时,大概也不会比如今的莽应里更窝囊落魄。

    带着两百多哨探骑兵与一干败兵冲上小山丘的时候,莽应里回头看了一眼正打算合围、开始强逼缅军跪地缴械的前后两支明军,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身边的一干人等忽然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连忙朝前方望去,却见一支约莫五千人的明军已经在小山丘下放严阵以待了,而最让他心中发寒的,则是这支明军的几根大纛上飞扬着硕大的几行字。

    “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黄”、“缅甸远征军总兵官黄”、“越东镇守使黄”、“钦封三品诰命淑人黄”。

    莽应里其实都没看完,因为别的不用看,只要看到“缅甸远征军总兵官”这几个字就已经清晰无误的明确了来人的身份:这是南线明军主将亲自来了……

    莽应里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软了下来,若不是身边的卑缪候见机得快,一把将他抓住,这位金楼白象王差点就直接一头倒栽下马去了。

    “大王勿惊,咱们还有机会。”卑缪候连忙小声说道。

    “还有机会?”莽应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忙问道:“什么机会?”

    卑缪候压低了声音:“乱军猛冲之下,咱们趁乱纵马趋城……”

    莽应里立刻明白过来,人也一下子就精神了,猛然一挺胸脯,抽出腰刀大喊一声:“儿郎们,敌军不多,我等与其等死,不如就此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杀啊!”

    他身边跟着逃过来的大批逃兵刚才看见明军列阵相迎的时候已经腿都软了,但听了这话也陡然“明白”过来。

    对啊,对方人数也不多,咱们冲过去不就行了?

    于是一个个顿时激昂起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猛然向前发起了冲锋。

    正在阮松中军督战的黄芷汀见状冷哼一声,森然下令道:“弓箭士齐射两次,全军反冲锋,我要彻底打垮他们的斗志!”

    阮松大声应诺,高声下令:“都统有令:弓箭士齐射两次!”

    “嗖嗖嗖嗖!”

    “嗖嗖嗖嗖!”

    两波箭雨,搜刮了正前方一两百条人命,以及更多数倍的伤者。

    阮松本人全副披挂,一夹马腹,怒喝道:“演州卫,随我杀!”说着自己便猛然冲了出去。

    这位阮倦的爱将虽然在此行的远征军中低调之地,但果然也不是易与之辈,竟然主动带头冲锋。

    此时的莽应里等人已经悄悄拉过马头,朝右前方斜斜里奔出,根本不和阮松硬碰硬。但那些逃兵们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仍然鼓起勇气冲了过去。

    一支生力军和一支体力几近崩溃的乱兵,战斗力上的差距何止倍计?阮松没花多少力气便带将正面之敌强行冲散,缅军逃兵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大多瘫软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跪地弃械,投降免死!”

    “跪地弃械,投降免死!”

    约莫两万人体力精神全部崩溃的缅军终于顶不住了,就此弃械投降,任由明军宰割也懒得再多动一下。

    黄芷汀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反身回来的阮松问道:“可有发现莽贼踪迹?”

    阮松摇了摇头,对着一群押送着几头白象过来的士兵指了指,面色忧虑地道:“找到了莽贼的白象和那具‘金楼’,但莽贼本人可能逃了,他的金甲穿在一名亲卫身上,人已经被抓,都统要审问吗?”

    黄芷汀猛然转头,看着已经逃出老远的那一百余骑缅军“探马”,恨恨地一跺脚道:“千算万算,居然还给他金蝉脱壳了!”

    追是没得追的,金港警备军靠着高务实这位东家,好歹还有五百骑,而阮松这里的演州卫甚至一百骑都不到,能够胜任探马差事就谢天谢地了,这点人追上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对方的骑兵虽然也少,但肯定会死保莽应里。

    黄芷汀现在也开始觉得高务实一直要培育新马种的想法真的很有必要了,这年头打败敌人或许只需要步兵和炮兵,但要想趁势打个全歼级别的大胜,没有骑兵那是真的难,尤其是在兵力还少于对方的情况下。

    两处战场都开始进入“收降”阶段,这种事不需要黄芷汀亲自指挥,她开始思索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她还没有进入思索,高思进已经匆匆前来报喜了:金港警备军方面已经确定,在刚才的作战中击毙了缅甸王储莽机挝!

    黄芷汀听了也有些惊喜,虽然没有达成全歼的计划,但总算是得了个有分量的首级!

    她立刻当众夸了高思进几句,喜得高思进红光满面。这时黄豹也来了,他这边收获也不小,虽然没有莽机挝这样分量的进账,但也抓了一溜的爵爷、将领,林林总总得有几十个。

    黄芷汀终于也笑逐颜开了,缅军这一把大败可真是够惨的,虽然因为莽应里逃走之故不能算全歼,但这支缅军主力算是基本全折在这儿了,军中高层只怕也损失了个七八成,这了不是什么伤筋动骨,这是脊梁骨都打断了啊!

    不过,作为当年跟着高务实打满安南之战全场的黄芷汀,她是不会在现在就得意忘形的,因为从高务实当年的经验来看,此时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收降战俘,这一条甚至还要摆在击破东吁城之上。

    于是黄芷汀二话不说,立刻下令三大将领好好看管战俘,饭给半饱,宣传到位——宣传明军的好,莽贼的坏;跟着明军前途无量,跟着莽贼取死有道……等等。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在意东吁城的得失,实在是兵力不足没办法。此战之后,估计俘虏得有差不多五万,而她手底下自身都才两万人,若是这一大帮降兵没处理好,别说东吁城了,到时候被莫名其妙翻盘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到了第二天,她的这种担心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了,因为高思廉这家伙居然带着两万勃固警备军风尘仆仆赶了过来,让她手底下的兵力一下子翻了倍。

    高思廉是真有两把刷子,他竟然带着一帮新兵把围城的缅军给彻底打趴下了!战绩也是极为耀眼:当场阵斩了一千七百多人,俘虏了五千六百多,剩下的……逃散了,这没法子,高思廉手底下也没几个骑兵,强求不得。

    高思廉这两万人一到,黄芷汀的主力就解放出来了,因为让孟族士兵看管缅族俘虏,那简直一点都不必担心会让人逃跑或者闹事——双方可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

    高思廉本人居然也很赞同这个安排,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加深两族仇恨,反过来让自己麾下这支新军变得更加血勇。

    不得不说,搞殖民的人,心态就是不同。听说这厮小时候没成为难民时,还旁听过两年私塾,现在却居然一点儒门子弟的风范都没了,一心一意挑动缅孟两族的民族矛盾,好方便东家将来的统治。

    “东家将来的统治”这事儿,可没人跟他提过,高务实也从来没有对下提过这种话,全都是下面的人“懂了懂了”,而高思廉就是坚决持这种态度的。

    在高思廉看来,现在的安南既不姓莫,也不姓朱,它就姓高!在安南,没有谁的话有东家的话管用,“莫”是挂名,“朱”是挂名的挂名,惟独“高”,才是它真正的姓氏。

    安南如此,缅甸为何不能如此?

    至于说忠君报国什么的,高思廉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在他的思维里,有两条最简单最朴实的道理:第一,我高思廉的命是东家救的,要不然多年前就饿死在卫辉了,所以东家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命都是东家的;第二,家丁首先效忠的是家主,东家就是我的家主,我当然一切为东家考虑,这在整个大明都是一样。至于说东家要效忠谁,那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家丁,我管得着吗我?

    黄芷汀的机动兵力得到解放,立刻再次对东吁城形成了包围。

    意外的是探马告诉她,说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东吁城里的人似乎傻掉了,居然没有大举出逃,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多久,确切的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黄芷汀就知晓了答案。

    东吁城里的人没地方逃了……

    因为,北方的阿瓦城投降了。

    这个震撼的消息不是探马打探来的,而是刘綎部派出的一队骑兵送来的,整个事情听起来虽然很有戏剧性,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

    事情的经过不算特别复杂,可以简单的交待一下:阿瓦城的主将名叫莽猛,此人也是莽应里的王叔,爵封东吁候。

    东吁乃是缅甸的王都,莽猛能够封为东吁候,显然是缅甸先王莽应龙时期数一数二的重臣。但先王时期的头号重臣到了新王时期,日子可未必能好过到哪去,这是天下皆知的道理,莽猛的情况基本也类似。

    莽应里这厮极其多疑,在登基之后一直很防备自己的几个王叔,因为缅甸的军制其实说起来比较“原始”:莽应龙当年好比“总瓢把子”,威望卓著,兵力也最强,但几个弟弟手底下却也都有各自的兵权,其中又以东吁候莽猛为最。

    莽猛当年对莽应里其实没多少好感,对于他的继位也没有很痛快的表示支持,只是沉默的接受了。这就让莽应里很怀疑他的立场,常年把卑缪候放在莽猛身边作为钳制。

    然而前一次北线战败之后,莽应里急于南下平叛,又不想把平叛的功劳分润给东吁候莽猛,于是便让莽猛镇守阿瓦。

    莽应里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并不觉得莽猛会投降大明,因为在他看来,莽猛就算再不靠谱,但他是缅甸王族啊,大明如此大动干戈,显然是动了真怒,怎么可能收降一个缅甸王族?

    结果这事儿就悲剧了,刘馨劝说她大哥亲自写信,邀请莽猛一晤。

    刘綎本来也觉得不靠谱,但架不住妹妹一直是他老刘家的智囊,最后还是照办了。

    于是就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刘綎先退兵十里,双方约定在城下相见,各自不得带超过二十人的护卫。

    结果莽猛如约带了二十名护卫出现在约定地点的时候,发现刘綎居然只带了他妹妹,两兄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见了这位阿瓦城守军主将、缅甸东吁候。

    接下来就不必细说了,刘綎负责气场,刘馨负责谈判。东吁候莽猛也不知道是被忽悠瘸了,还是早已在寻找退路,总之双方一拍即合,当场达成了协议——莽猛算是临阵起义。

    于是莽猛回城,将近四万缅军高举义旗,开城迎接大明天兵。

    缅甸北方第一雄镇阿瓦城,就此易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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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点PS】:听说近日来起点风云突变,五帝逊位,企鹅高管空降阅文,要搞免费模式,大批作者心态爆炸……按理说我一个扑街本来也拿不到几个钱,应该比较淡定才是。但我转念一想,现在写书就已经只能买几包便宜烟抽抽,这要是直接免费了,别说以后,就现在这本剩下的剧情岂不是也要纯粹变成为爱发电?我可真是个会赶时机开书的人……



    阿瓦城投降这件事,并不是一起孤立事件,事实上它还立刻导致了连环变数。

    离阿瓦城最近的蒲甘城是头一个得知消息的,然后蒲甘城守将、勃生候莽固立刻改旗易帜,宣布响应东吁候莽猛了。

    不仅如此,莽固还十分积极主动地提出要“清君侧”,甚至说自己已经派出了兵马——他还真派出了一万大军,只不过那支兵马是之前应莽应里的要求派给东吁城的援军,后来由于莽应里懒得等,就先南下了,结果那支兵马到现在还没赶到东吁城。

    其实这里莽固本身就玩了个滑头,最早前他就交待了他领兵的长子,让其慢慢走,不要着急赶到东吁城。他当时这么说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保存实力,因为他猜到以莽应里的脾性,多半等不及这支援军就会出动,于是他就可以减免损失。

    但他也没料到莽应里南下平叛居然如此不顺利,勃固城还没收复,东吁城居然反而被围了,紧接着东吁候莽猛又带着眼下兵力最足的阿瓦城投降了大明!

    这一圈搞下来,缅甸的局面一下子就变得不可收拾。

    莽固又不蠢,二话不说就立刻见风使舵改变立场,并且一边宣布投诚,一边宣布“清君侧”。当然这个“清君侧”是胡说八道,并不是真要去打东吁城,他在宣布之前就已经派出快马,召回自己的长子和那一万大军了。估计要不了几天那一万大军就得往回赶,到时候的说法肯定会变成“东吁城自有大明天朝处置,无须我等外臣插手”。

    蒲甘城一降,缅北局面彻底崩盘,离其不远的林汗城马上也表示“天朝吊民伐罪,罪臣等被迫附逆日久,今王师即至,自当任由处置”云云,并且连夜派出两拨人马,一路向东北方向的刘綎表示臣服,一路向东南方向的黄芷汀表示臣服——这倒也不是一女二嫁,主要是这位林汗城守将也搞不清明军这两路主将到底谁说了算,只好本着拜神拜全的态度行事。

    接下来就土崩了,宣利差怛罗城和卑谬城也一前一后宣布“本城不设防,任由处置”。当然,它们这俩城其实设防不设防意义都不大,因为它们离东吁相对比较近,原本驻军就少一些,又被莽应里调走了主力,现在两个城加起来才不到一万兵,守城等于是找死。

    此时莽应里大败于东吁城南郊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两城,它们没有选择了。

    想想看,六万大军都被明军远征军两万人一战打得全军覆没,堂堂金楼白象王几乎是仅以身免。它们这俩城一个剩四千兵,一个剩五千兵,还都是二线部队,能挡得住南北两路明军主力的夹击吗?

    做梦都没这么美啊!没听说明军动不动就是“万炮摧城”么?

    缅甸的几个大城,就此算是基本全部降了,但意外的是,包围着东吁城的黄芷汀却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虽然在东吁城外摆了一百多门大炮,却根本不开炮,每天就这么沉默地围着,不知道在等什么。

    又过了三天,黄芷汀和刘綎在信使来往中达成了一项类似于协议的东西,双方以林汗城为轴线划分临时占领区,刘綎与邓子龙所部不南下,黄芷汀所部也不必北上。

    其实究其原因很简单:双方的兵马都不够用。

    刘綎和邓子龙所部,还包括了最近从云南陆续南下的援军,加在一起也才三万多不到四万,而缅北光莽猛就有将近四万降军。再加上蒲甘城和之前见风使舵又投靠回大明的外附宣慰们,刘綎和邓子龙两部要靠手底下这三四万人震慑将近十万大军,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黄芷汀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之前勃固-东吁一战,前后俘虏超过五万缅军,而她手底下精锐只有不到两万(战损了一些),加上勃固警备军在内,也只是和降兵数量勉强相当。然后林汗、宣利差怛罗、卑谬三城的降军也过万了不提,关键这每个城还都得派兵去“收复”,自然也没有余力北上。

    实际上,黄芷汀甚至不敢轻易分兵去镇守地方,于是跟部下们一合计,干脆下令他们三城派兵来支援她作战。

    这当然是瞎说,她可不是高务实,能动不动就大肆花钱收买降军。她现在的情况反倒和东吁王朝的霸业类似,靠的完全是武力威服,又哪敢派缅军打东吁城?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其用意,无非是抽空三地兵马,自己则派出少量孟族人出身的勃固警备军去占领这些城池,三个城每处派两千,一共六千兵马而已。

    这也是从高务实平安南的手段中活学活用,典型的强干弱枝之法——只要我主力始终保持集结,你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遭我雷霆一击。

    这就好比一群人围着李寻欢,明知道他手里只剩一把飞刀,却谁也不敢上一样——谁上谁就得死啊,那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喽。

    事实上缅甸各方也大致能猜出黄芷汀和刘綎的用意,然而这种阳谋就是你光知道没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才是硬道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远征军的另一路已经攻克了南掌国都万象,缅甸东吁王朝扶植起来的傀儡南掌王乌巴律自戴刑具出城请降,刀家姐弟二人根据约定,将乌巴律转交给了明军安南远征军主将阮潢。

    阮潢自己当然是不要乌巴律的,这是高务实点名要的人,不仅要了乌巴律本人,还包括他的妻儿。

    高务实这么做,当然也不是出于什么人道主义精神,他是要掌握一个能够威胁刀氏姐弟地位的人,万一刀氏姐弟将来不听话,他手上才有人能取代——老南掌王塞塔提拉的儿女能继位,他的弟弟乌巴律当然也可以,乌巴律的儿女当然也同样可以。

    所以这一家子将会被转移到升龙城去,反正升龙城真正的主人是高务实,又有警备军在,乌巴律一家到了升龙城,南掌国就稳妥多了。

    阮潢此来带着一万五千精锐,其中包括他本部五千,莫玉麟和阮倦部各两千,外加六千升龙警备军。但是拿下万象的功劳基本全是升龙警备军的——警备军炮多,直接轰开了这座南掌新都的城墙(万象成为南掌国都现在还只有二十三年历史)。

    对于这个战绩,阮潢当然是不甘心的,他现在早就服了高务实的手段,造反什么的是不敢想了,但既然不敢造反,那就得好好表现,不然凭什么保持地位?

    于是,阮潢展现了他圆滑的政治手段,一通忽悠下来,没有兵权的刀家王子诺皎固蒙继位为南掌王,比亚觉公主虽然掌握着南掌国“义军”一万多人,但却只得了个怪异的“议政长公主”名号。

    不仅如此,阮潢还热情地推荐议政长公主殿下积极学习升龙警备军,说是为了让南掌国强军强国。

    比亚觉这个议政长公主其实并没有太强的执政能力,她拉扯出义军来的目的主要是为父亲报仇,现在大仇得报,根本不大想管事,对于这个意见很是赞同,毕竟升龙警备军几轮炮击就轰开万象城墙的威风实在让她记忆深刻。

    于是乎,大批出身于升龙警备军的军官开始进入这支义军,这一万多义军虽然挂着南掌国新“御林军”的名头,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私底下的“资产转移”,成了警备军的附属部队。

    不仅这支嫡系,连收编的南掌国其他军队,也在阮潢的操作下实际掌控在了升龙警备军的手中。阮潢对此很是满意。

    阮潢这人一直都是聪明人,他虽然在其中出了大力,但自己绝对不朝南掌军队伸手。他心里明白得很,高务实在安南的地位已经完全巩固了,别看自己手头还有些军队,实际上只要他敢有任何异动,两大警备军随时就能收拾了他。

    所以,他现在宁可仗着自己儿子在高务实门下读书这一层关系,好好巴结这位安南太上皇,也绝不会傻兮兮地做任何可能犯忌的蠢事。甚至他还有一种以退为进的想法,就是这次大战之后就向高务实请辞,尤其是要交出自己独立的兵权。

    这两三年下来他也看清楚了,高务实是个很有分寸且很要脸的人,自己只要交出兵权,高务实一定不会亏待他。相反,这兵权只要有一天留在手里,高务实就一天不会把他真正当做自己人。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唯有迎合了。

    阮潢认为,在安南三大本土军阀之中,如果自己第一个交出兵权,高务实就算从千金买马骨考虑,也一定会重用自己。

    至于说兵权交出去之后,将来安南是否还有机会复国……呵呵,安南复国有我阮潢什么事吗?就算复国了,轮得到我阮潢当都统使、当国王、还是当皇帝?

    既然不能,那当然就要选择跟一个最强大又最仁慈的大哥混喽。

    缅甸一开始就没直接掌握南掌,靠的是傀儡王乌巴律的间接统治,而现在既然“大明天兵”把国都万象都轻易收复了,南掌国内顿时传檄而定。

    整合了一下兵马之后,阮潢留下五千人镇守万象、控扼南掌,自己则带着两万多人再次启程,直奔暹罗的彭世洛而去。

    彭世洛乃是暹罗大城王朝的陪都,也是黑王子纳黎萱镇守的地方(注:彭世洛此时在明朝其实名为“波勒”,但这个太冷僻了,考虑到阅读习惯,故以今名称之)。

    按照事前约定,安南远征军进入暹罗境内之日,便是纳黎萱宣布起义、反抗缅甸东吁王朝统治之时。

    从万象到彭世洛,虽然是“跨国”,但其实并不太远,只有不到六百里路。而双方的约定还不需要远征军抵达彭世洛,只要进入暹罗地界就算,因此仅仅过了三天时间,纳黎萱便得知安南远征军已经进入暹罗的消息。

    黑王子果然是个果断之人,连招呼都没和他老爸打一个,直接在彭世洛宣布起兵反抗缅甸暴徒。

    没错,他用的不是“暴政”,而是“暴徒”,意为他根本不承认缅甸统治了暹罗。

    缅甸在南掌没有驻军,但在暹罗倒是有一些驻军的,只是这支军队并不在彭世洛,也不在国都大城,而是在彭世洛府更北的清迈。

    清迈本是大明的“八百大甸宣慰司”所属,且是治所。不过这地方被东吁王朝侵蚀得很早,现在已被当做是缅甸本土了,因此东吁王朝在这里驻扎了三万军队,用以“坐北朝南”压制暹罗。

    巧得很,黑王子纳黎萱集合起来的兵力差不多也是三万,其中一万六七千左右是他的“起家部队”,剩下的一万三四千人则是起兵之后临时汇聚起来的。

    虽然是临时汇聚,但这些部队并非随便抓点流民充数的那种,而是彭世洛及周边地区一些豪强们的家奴以及僧兵——不是只有少林寺才有僧兵,像暹罗、南掌这种佛教势力极强的国家,一些大寺院很多都豢养着数量不等的僧兵。

    由于东吁王朝的统治很是蛮横,又十分苛刻地要求各种贡品,因此这些豪强、寺院都是支持纳黎萱的,反倒真正的贫苦百姓无所谓——东吁王朝又不直接统治,他们要求的贡品都是类似于加派,是在暹罗“吃大户”,所以“大户”才是反抗东吁王朝的主力。

    大户既然是大户,手里当然有权有兵,被吃了利益显然不甘心,因此对纳黎萱的支持近乎不遗余力,让他仅仅在彭世洛和周边地区就得到一万多精锐。

    此时缅军北线战败、南线遭到安南远征军打击的消息已经传到彭世洛,虽然纳黎萱还不清楚东吁之战缅甸几乎亏掉了全部本钱的事,但已经足够他振奋了。于是他一边派出使节兼向导去给安南远征军阮潢部引路,一边积极开展对清迈的侦查工作。

    纳黎萱知道,只要打败清迈这三万缅军,缅军至少短期内是肯定没工夫来搭理他的了,这就让他可以集中精力处理暹罗国内的投降派——当然,对其他人是处理,对他老爹只能是说服。

    而得到了纳黎萱所转达的缅甸方面战报之后,阮潢心里却暗道不妙。

    怎么缅甸的局势和之前商议的情况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数?关键是,如果缅甸没有余力反攻暹罗了,那我要怎样帮高中丞掌握暹罗呢?如果没有完成掌握暹罗这一高中丞没有明说但肯定是暗意的任务,高中丞岂不是要怪我无能?

    这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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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新BOSS发了一篇安抚作者的鸡汤文,没提实际举措,光谈梦想。从贴吧来看,不仅没什么人买账,反而开始出现暴动之势,甚至有些作者已经直接在书里开骂并且断更抗议了。

    有人说:当资本家和你谈梦想的时候,意味着你可以准备为爱发电了。

    不过有一点大家可以放心,除非被404,否则基本的契约精神我一定会遵守。这本书不论成绩如何、收入几许,都会按照我一贯的标准和态度圆满结束,不会临时终结、突然弃坑。

    至于今后……谁知道呢。



    五月初三,大明朝廷下达诏令,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兼建昌毕节等处地方赞理军务兼督川贵粮饷刘世曾为“钦差处置滇战善后事务全权特使”赴缅。

    同时圣旨中明确提及,刘世曾除了要负责对缅甸的善后工作之外,还将“暂襄黄芷汀、刘綎、邓子龙等在缅诸军军务,协调军饷粮饷及议论功赏等事”。

    所谓对缅善后工作,其实就是对缅甸的谈判问题,毕竟大明朝廷没打算设置缅甸布政司,或者缅甸都司、缅甸都统使司等机构,因此理论上缅甸在战后依然是朝贡国属性,当然名义上可能顶多也就是外附的宣慰司——外到基本不管的那种。

    既然如此,高务实之前的滇战宝钞计划就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否则这笔钱的“投资者”们可不满意。

    刘世曾实际上这就是代替这帮投资者去谈利益瓜分问题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倒是后一条附加权力比较有意思。

    刘世曾是云南巡抚,刘綎和邓子龙两部本来就归他管,按理说不必特别交代。而黄芷汀部怎么看也轮不到刘世曾管,这次反倒被特意加了一笔——即便用词是“暂襄”。

    暂襄是什么意思?暂,暂时;襄,襄赞。名义上来看,暂襄就是“暂时帮忙”,但这在大明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大多数巡抚也都是“赞理军务”,实际上不都是当地军务一把手?除非他头上还有个更偏重军务的总督。

    大明没有什么云贵总督,云南军务的一把手就是云南巡抚,巡抚的地位不可能摆在武将下头去,所以他这个暂襄其实说穿了就是临时代管。

    按理说,这就侵权了——黄芷汀的身份是安南副都统,论级别当然不如云南巡抚,但安南自有其特殊性,相当于一个提前了几百年出现的特别行政区,朝廷是有明文规定不干涉安南内部军政各务的。

    那么这次怎么说?是朝廷变卦,开始干涉安南内务了吗?

    不是,恰恰相反,这条建议是高务实提出来加上的。

    高务实这么做有两层主要意思:其一,是让某些人闭嘴,以此表明安南虽然有其独立性的一面,但它始终是大明的内属身份。在必要时,大明依旧可以管辖;其二,高务实要回本。

    什么叫回本呢?安南远征军打缅甸这档子事,军饷粮草弹药等等,全是安南垫付——实际上就是高务实自己掏钱,现在仗都基本打完了,接下来这段时间里的花费总不能还自己掏钱吧?更何况还有赏赐。

    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说起来,就是高务实暂时出让某种“名义”,换取朝廷的真金白银来填补窟窿。

    朝廷愿不愿意出这笔钱?放在别国不好说,放在大明完全没问题。

    因为在大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名义比实利重要百倍,因此朝廷需要这个名义,而高务实需要补一下亏空,这样做是双方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更重要的一点则在于刘世曾本人,他是陈党出身,而现在陈党式微得厉害,陈于陛已经暗中投靠到了“高党”一系。对于高务实而言,让半个自家人去挂名代管一下,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即安南本有两支远征军,但现在只有黄芷汀那一支在名义上交给了刘世曾,负责南掌和暹罗方面的阮潢所部却未曾在圣旨中被提及。

    换句话说,这支军队的所作所为,大明朝廷是不管也不负责的。

    得知消息之后,刘世曾立刻启程南下,而通过京华内部传递的消息到了阮潢手中的时候,他顿时便有了明悟。

    引缅甸外力来倒逼纳黎萱向安南靠拢这件事只怕不太可行了,接下来的事只能靠自己,高中丞没把自己这一支兵马纳入刘世曾的代管之下,目的应该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便宜行事”。

    自由倒是很自由,但是这事情可不好办得很呐。

    阮潢本来只带了一万五千兵马入南掌,虽然因为南掌国军队战斗力孱弱,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打出了一个擒贼擒王的好开局,接下来全国传檄而定,最后自己出南掌到暹罗的时候反倒有三万兵了……

    但要靠这三万兵拿下暹罗,这可完全不在计划内。别说整个暹罗了,光纳黎萱这厮自己手头就有三万军队,以他的脾性,既然能反缅甸,当然也能反安南,甚至大明。

    阮潢左思右想,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干脆借口山路难走,把大军临时停驻了一日,自己闷在行军帐中苦苦思索破局之法。

    结果阮潢等来的是纳黎萱一日三次请求其及早赶到彭世洛,与他一同发起清迈之战的信使。

    此时,阮潢忽然有了主意。

    他一边悄悄向暹罗首都大城派出信使,一边拍着胸脯向纳黎萱的信使保证自己马上启程,并且还特意详细询问了彭世洛的部署情况,最后一拍大腿,表示说何必非要自己到彭世洛转一圈呢?自己率军直奔清迈不好吗?

    那信使其实不是普通信使,乃是纳黎萱手下亲信将领,听了这话有些意外,但还是追问阮潢的意思。

    阮潢便提出了一个计划:为免清迈缅军得知其国内窘困直接逃跑,建议纳黎萱不要再等,而是直接出兵清迈,他阮潢这边也更改行军路线,直扑清迈相助。

    阮潢拉开地图向那将领分析,说按照距离来看,纳黎萱抵达清迈并发动攻势之后,自己最快一天、最迟三天之内一定也能赶到清迈。这一到三天时间看起来虽然不起眼,但关系到那支缅军能不能顺利逃走,如果逃走的话,始终是暹罗的一个威胁……

    那将领听懂了阮潢的言下之意,反复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我军此次北上主要是尽早把那三万缅军拖住,等阮潢一来就可以发动总攻,这很好啊!眼下缅军三万,我军也是三万,难道我军连三天都扛不住?

    于是那将领连夜赶回彭世洛报信,纳黎萱听了之后,也觉得这个建议在政治上很有远见,在军事上来说也没有问题,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当即出兵北上,同时派那将领再跑一趟,告知阮潢结果。

    同时,他也留了个心眼,让那将领看看阮潢是不是真的改变了行军路线,以及他赶路的速度。

    结果毫无问题,阮潢那头也是连夜出兵直扑清迈,再次会见了那位纳黎萱麾下亲信将领之后,又好好招待了一番,这才客气地送他“回副王身边立功”,并且同时下令拔营,继续赶路。

    那将领欢欣鼓舞地回去报信了,纳黎萱听后也彻底放下心来,信心百倍地朝清迈杀将过去。

    但黑王子不知道的是,阮潢送走那将领之后根本没有继续往清迈开进,而是方向一转,直接朝大城去了。

    大城是暹罗国都,同样是被缅甸东吁王朝捧出来做傀儡的暹罗王摩诃·坦马罗阇就在大城,而坦马罗阇当然也是纳黎萱的父亲。

    大城的位置,在后世曼谷以北大概一百五十里的地方。素可泰时代衰落后,乌通王迁至此地建立新都,迄今已两百余年,是此时暹罗在各种意义上的中心。

    阮潢此来大城,是一步险棋。他的意思是,坦马罗阇如果识相的话就一切好说,如果不识相的话,那就怪不得他来硬的了。

    不过,他心里是倾向于坦马罗阇会识相的,因为坦马罗阇这人的资料,京华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并且告知于阮潢了。

    总的来说,坦马罗阇这个人的特点就是怕事。

    莽瑞体崛起之后,后世俗称的泰缅战争爆发。嘉靖二十七年时,缅王莽瑞体乘暹罗王室内讧、国内局势动荡之机,率军大举入侵。次年包围首都阿瑜陀耶城(即本书中按照明朝习惯所称呼的“大城”,后世泰国的华族也称呼此地为大城。),因久攻不克而退。

    嘉靖四十二年,新的缅王莽应龙再度入侵,次年攻占大城,将暹罗王及大部分王室成员和居民掳至缅甸,另立傀儡王。

    隆庆二年,因暹罗力图摆脱缅甸的控制,导致莽应龙又一次大举进攻。这年十一月到次年八月,大城抗击缅军围困达十个月之久,但终因内部叛变而陷落。莽应龙遂处死前傀儡王,立亲缅且胆小怕事的彭世洛太守为傀儡王。

    这个傀儡王,就是坦马罗阇。

    坦马罗阇或许是因为前一任傀儡王死得够惨的缘故,一直非常害怕跟缅甸冲突。在把自己原先的彭世洛太守之职交给已经立为王储(即副王)的儿子纳黎萱兼任之后,还时不时派人警告他不得肆意胡为,尤其不能对缅甸有所图谋,以免引火烧身。

    阮潢判断,这样一个人,连缅甸都能让他老老实实当狗,那么如今已经大败缅甸的大明天朝在他眼中,更应该相当于完全不可战胜的神祗一般存在。自己打着大明的旗号去大城,坦马罗阇绝对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阮某人搓圆捏扁,随意摆弄。

    而现在更关键的一个情况,在于纳黎萱起兵之后,坦马罗阇这个国王反而失声了,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

    阮潢觉得,他应该是感到自己进退两难了——若是支持,失败的话整个家族都得陪葬;若是反对,儿子那边得不到帮助不说,反而被自己拖后腿,只怕死得更快,到时候自己到底能不能被缅甸原谅也不好说。

    但这个难题在阮潢看来就不是问题,只要他去逼迫一下,让坦马罗阇公开表示支持大明拨乱反正、吊民伐罪,他就能轻易获得暹罗的大权——只要把名义丢给坦马罗阇担着就好。

    在那个时候,虽然纳黎萱是“首倡义举”,但那没有用,他只是副王,是王储,暹罗王还是坦马罗阇,坦马罗阇完全有理由下令暹罗各地听从自己的命令,如此一来那些其他地方即便也“高举义旗”,这旗帜也只能是汇聚到坦马罗阇旗下。

    而坦马罗阇本人,当时应该早已被他阮潢控制住了。

    何所谓鹊巢鸠占?这就是鹊巢鸠占。

    拿住了坦马罗阇,纳黎萱的实力就膨胀不起来,暹罗国内的力量都会被安南间接控制,他阮潢也就向高中丞交出了最大的一张投名状。

    至于说接下去怎么办,那还得看高中丞的意思,反正阮潢扪心自问,以他目前掌握的力量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要知道现在南掌也是用类似的手段控制的,再加上一个暹罗,实际上自己是在以区区一万五千兵马掌控两个国家,而这两个国家若是真要反……多了不敢说,爆出二十万叛军那还真不是什么奇事。

    所以这事一来自己动作要快,二来高中丞那边接手也要快,不然的话,真实实力简直太虚了,夜长梦多啊,鬼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阮潢自己倒是真没有什么“二心”,毕竟他手头才五千本部,还不如带来的升龙警备军多,武器装备更是没得比,而这升龙警备军又不可能是他拉拢得了的。

    如果这还要考虑什么“二心”,那完全就是活腻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立大功,赌一把高中丞的气魄。

    阮潢的进军无比顺利。因为纳黎萱宣布起义的时候,为了让反对派们不敢轻易打压他,就已经提前传檄国内各处说自己是得到大明支持的,并且大明已经派出了安南都统司下辖的军队作为先锋来支援他。

    换句话说,谁都知道现在大明是暹罗起义的幕后老板,而安南的这支军队则是大明的先锋军。

    而大明有多猛呢?其刚刚在缅甸打出东吁之战的大胜,以两万弱势兵力大破缅军主力六万,几近全歼!更何况那支明军也是安南部队。

    所以,根本没有人敢阻止阮潢所部飞一般地南下。

    而阮潢也不管自己一路深入,万一暹罗人忽然暴起发难,他走不走得掉都难说,只是一头冲着大城狂奔。

    五月十一,阮潢所部抵达大城城下,阮潢本人亲自立于大军之前,派出亲卫上前叫门。

    “尔等听真:奉大明天子圣谕,命暹罗国王坦马罗阇出城拜见!三炷香烧完,若坦马罗阇不曾出城,则视为违逆圣谕、附逆莽贼……如此,我军必将踏平大城,再造暹罗!”

    那亲卫说罢,转身便回,根本不和城上之人讨价还价。

    仅仅一炷香后,大城北门大开,暹罗王坦马罗阇手捧地册、户籍及王印三宝,率领文武百官出城,恭恭敬敬朝阮潢走来。

    阮潢的下巴微微上昂,整个人却终于放松下来,这时才忽然发觉自己背后早已汗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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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新的一月了……



    自从缅甸大胜的消息传到京师,高务实别居的见心斋白玉楼就越发门庭若市起来,尤其是当刘世曾以边臣身份兼任谈判使节进入缅甸,这种热闹就越发抑制不住,白玉楼简直车水马龙,偌大的花园里都经常人满为患。

    滇战宝钞的魅力吹嘘了那么久,现在已经到了见真章的时刻,而刘世曾所属的陈党全面投靠实学派的事显然也瞒不住京师这些消息灵通人士,于是都天天来白玉楼报到。

    来的理由无论多么五花八门,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滇战宝钞的收益。

    高务实倒是来者不拒,只是无论谁来,他翻来覆去也只说那些在发行滇战宝钞时说过的话,至于其他的……抱歉,无可奉告。

    其实这么做是比较不符合高务实一贯的风格的,奈何这档子事比较复杂,而他偏偏处于风暴的最中心,乱动一下都可能出大事。

    和缅甸谈判的事,的确是高务实在暗中主导,这一点瞒也没什么好瞒的,谁不知道啊?这都不知道,还在京师混个鬼,趁早回家守着那几亩地去不好么?

    高务实的麻烦在于他既然是主导者,就必须要协调好所有利益方的平衡,这才是难点。

    朱翊钧那边,态度还算比较明确的主要有三条:首先,缅甸可以不吞并,但缅甸必须恢复朝贡,必须如早前那样承认三宣六慰羁縻制度的有效性;其次,缅甸吞并或蚕食的缅北诸宣慰要吐出来;最后,缅甸必须按照高务实之前的计划赔款,数额越大越好,但不设明确额度。

    内阁方面的要求和这个差不多,但张四维私底下还是给了高务实一个“任务”,要求他尽量削弱缅甸的再战之力。

    这一条和高务实的想法倒也不冲突,而且比较宽容的是同样没有明确要求,比如缅甸可以保持多少军队之类。其实这在高务实看来,大舅还是过于“要脸”了,搞不平等条约这种事并不是他的专长。

    这些公务上的要求说起来不是很麻烦,真正麻烦的还是滇战宝钞持有者们的利益分配。这次滇战宝钞前前后后卖出去大几十万两,按照高务实战前的忽悠,盈利怎么说也能翻倍,但指望缅甸这穷地方赔出数倍的银子来,那显然很难,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赔偿多半是分期的,而且不可能只收银子。

    没有银子,那就只好用产出物抵账,然而一旦缅甸真把缅北交还给了各宣慰司,那他的偿还能力就更差了,因为缅北的山区才是缅甸玉的主要产出。不仅仅是玉,红宝石和蓝宝石也是缅甸的强力特产,要是缅北丢了,缅甸靠种粮食来偿还这笔巨款,怕不是要几十年?

    而且种粮食也不大靠谱,因为黄芷汀改变了平缅方案,现在勃固旧地已经落入她的手中,这块地盘在缅甸的农业产出上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显然不可能还给缅甸了,所以缅甸连粮产量都面临大幅下降。

    而且高务实还不仅仅只是打算割掉缅甸的南部,也不仅仅打算让缅甸只把缅北还给各宣慰,他还要把缅东的八百大甸等地也割走,从而把“勃固-暹罗及八百大甸-南掌-安南”这一线彻底打通。

    这一来,缅甸就只剩下他的基本盘了,相当于是以东吁-蒲甘一线为中心的那一块。如此则缅甸几乎彻底失去了偿还能力。

    如果真的这样做,张四维的要求倒是肯定达成了,但“投资者”的利益就彻底完蛋,这里尤其需要高务实来平衡。

    这一日,高务实便终于难得的没做宅男,而是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回到他在京师昭回靖恭坊的宅府,然后稍稍歇息,换了身衣服便求见朱翊钧去了。

    他求见皇帝一贯不必多等,很快皇帝便召他去文华殿——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在文华殿讲读。

    文华殿算是高务实在宫里最熟悉的一个地方,他在这里稍稍等了一会儿,皇帝讲读完毕、讲官告退之后,便立刻传召了他。

    说是传召,实际上朱翊钧对他真的没话说,竟然亲自出门站在台阶上等他,一见高务实过来,甚至下了台阶,把臂而入。高务实连礼都没行全便被他硬扯了进去。

    两人没在读书的这边,而是去了配殿本仁殿,一进去朱翊钧就自己坐下,同时让高务实也随意落座,就像几年前那样。

    皇帝可以这样做,用以展示圣眷,高务实却不能真的就这样生受了,毕竟眼下与当初身份有别,他还是规规矩矩谢过,这才落座。

    落座之后,朱翊钧便笑眯眯地问道:“如何,快被债主们烦死了吧?”

    高务实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唉声叹气道:“皇上圣明,臣现在真是头大如斗。”

    “刘世曾他们怎么说,估计缅甸一年能还多少银子?”

    高务实苦笑道:“缅甸这破地方可真是厉害了,他们国库里的钱粮布帛等物算在一块儿,大概只值个二十多万两。”

    朱翊钧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着急地问道:“那怎么办?他们每年能征多少钱粮?”

    高务实笑容更苦:“不瞒皇上,换算成银子的话,缅甸一年正常来说大概只能征十七万两。”

    朱翊钧愕然道:“缅甸逞凶西南数十载,竟还远不如一个苏州?”

    这……皇上,你这个比方,苏州人听了只怕要翻白眼啊。要知道苏州这地方在后世的研究中,那可是明代历史上的“超地域中心城市”,欧洲能和它比一比经济地位的,怕不是只有君士坦丁堡——或者说伊斯坦布尔?连威尼斯、热那亚和佛罗伦萨都不够瞧啊。

    但高务实还要继续打击皇帝,他叹息道:“这还是眼下的缅甸,如果把缅甸肢解掉,臣怀疑它一年顶多能征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朱翊钧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瞪大眼睛道:“那按照你之前许下的重利,缅甸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还上差不多三十年?”

    “差不多就是这样。”高务实叹息道:“而且肢解掉以后的缅甸,他们少了很多值钱的特产,臣怀疑他们的财政最多能够收支相抵,每年挤出一万两都很要命。”

    “那可怎么办?”朱翊钧大为着急:“这笔钱咱们得亏进去了?这可是一大帮子人凑出来的。”然后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缅甸有两个王宫……能不能拆了?”

    高务实对此居然早有预料,答道:“东吁城里的王宫暂时还没看过,不过勃固城那个王宫在缅甸更出名一些,现在又恰好掌握在黄芷汀手中,臣倒是得到过她派人评估的报告。”

    “怎么说,能拆多少东西,能卖多少?”

    高务实叹道:“那王宫看起来倒是金碧辉煌,仿佛一座黄金宫,但一来占地不大,二来那金碧辉煌其实是假的。所谓的黄金只是镀了一层薄薄的熟铜,京华的人看过之后做了计算,全剥下来大概值一万两银子不到。”

    朱翊钧大失所望,以手扶额道:“里头有什么珍宝吗?”

    “珍宝倒是找到一批,已经打包清点,准备在方便的时候给皇上运过来。不过皇上,勃固王宫并不是莽贼常住之地,有点像咱们南京的皇宫那样,所以里头的东西也不多,新奇之物或许有一些,但整体而言数量很有限。”

    朱翊钧本想说“这些东西朕就不要了”,但想了想又不甘心,最终干脆不提了,而是转移话题道:“要不要把东吁城打下来,看看东吁城的王宫里面如何?”

    “臣觉得意义不大,而且咱们大明天朝,真把缅人的王宫给抢了也有些说不过去……那地方和勃固王宫还是有所区别的。”

    当然有区别,一个是王宫,另一个其实只能算行宫,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完全是两回事,朱翊钧一点就透。

    “那可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了吗?”朱翊钧无奈地问道,又补充了一句:“这缅甸可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都这样了还穷兵黩武。”

    问得好,我就等这一句了。

    高务实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道:“臣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不要把缅甸分割得那么狠,得给他留一些地盘。”

    朱翊钧愕然道:“可内阁的意思……”

    “臣当然知道内阁的意思。”高务实正色道:“不过皇上,您觉得缅甸多保留一点地盘就能翻盘吗?”

    这一次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觉得留什么地方给它比较好?”

    高务实并不犹豫,直接回答:“缅北。”

    朱翊钧似乎也没觉得奇怪,只是问道:“理由呢?”

    “理由就是,把缅北还给那几个宣慰司其实根本没用,还不如留给缅甸,既给他造血,也给我大明补血。”

    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此言何解?”

    高务实笑了笑,道:“把缅北还给几个宣慰司,他们除了上道奏疏高呼皇上英明之外,还有什么用吗?他们会缴税吗?会赔款吗?还是会加大朝贡而不求我大明回赐?”

    朱翊钧眼珠转动起来,他发现这里头的道理还真是这么回事,缅北还给宣慰司们,宣慰司只要口头诚谢一番就没下文了,大明顶多得个名声,但这次的军饷花费就算是硬生生亏进去了。

    反之,把缅北继续留给缅甸,让缅甸有能力多还些钱,这才是有实际作用的做法啊。唯一的麻烦是,这样一来缅甸就喘了口气,等它休养生息之后还会不会继续闹……

    朱翊钧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之后,高务实就摇头道:“臣觉得这种事,光靠肢解它并无意义。皇上,它闹也好,不闹也好,关键在于我大明是不是随时保持能够对它发动雷霆一击的能力。”

    朱翊钧微微点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保持?”

    “臣的想法是包围它。”高务实自己起身,在书案上找到南疆堪舆图打开,比比划划道:“臣觉得,可以把八百大甸划给暹罗掌握,堵死缅甸东面的出路;再把勃固旧地独立出来,为孟族人复国,兴亡继绝,重建大古剌宣慰司,堵死缅甸南方;而缅北就算继续保留在缅甸手中,但咱们还是要在孟养、孟密、干崖、木邦、孟定这一条弧线上建立起防线……”

    “为何是这一线?”朱翊钧不解地问道:“既然留给缅甸,你占了这一线,它缅北不就只保留了一半多点,而且大城几乎都还给咱们了?再说,这几个地方本身也是宣慰司啊,咱们要驻军在那儿,宣慰司不同意怎么办?”

    高务实毫不怜悯地道:“不必管他们同意不同意,这些人之前都已经附逆过了,不给点惩罚如何服众?这件事不要让刘世曾和他们谈,直接让刘綎和邓子龙去谈,臣倒想看看谁敢不服。”

    朱翊钧愕然片刻,干咳一声:“这……只是驻军吧?我的意思是,直接除名似乎过于严苛了,毕竟他们这次拨乱反正还算不慢。”

    高务实一翻白眼,叹道:“皇上要行仁义,臣也无话可说,其实臣是打算把这几家宣慰一齐趁机撤了的。”

    朱翊钧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也是怕那穷乡僻壤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到时候不打又不行,打又不划算。”

    高务实抿着嘴想了想,道:“也可以……但驻军一定要保持,而且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就是这几处地方的宣慰司本身也得把兵权交出来,由我大明统一指挥——嗯,可以另设一武职,或者由永昌参将兼管。”

    朱翊钧想了想,似乎同意了这个说法,点头道:“永昌参将要管的地方够大了,兼管只怕不易,容易分心,还是另设一参将或者游击的好。”

    这都无所谓,高务实不去细谈,只是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如此一来,缅甸东南北三面被围,就像是脖子上被套了绞绳一般,只要我大明自己不打瞌睡,它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威胁了。另外,咱们也有借口限制它的兵力……”

    “哦?”朱翊钧问道:“这说辞从何而来?”看来皇帝陛下不太喜欢“借口”这个词。

    高务实倒无所谓,解释道:“这个容易,就说它欠了咱们那么多钱,现在周边又都是咱们大明所掌握的,没有人会去打它,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不如少养些兵,多存点银子还债。”

    朱翊钧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想起一件事来,皱眉问道:“不对啊,暹罗虽是向我大明朝贡,但他们欠贡已经很久了,你现在把八百大甸还送给他们了,要是他们不肯听令怎么办?”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此事……出了点意外。”

    “嗯?什么意外?”

    “安南这次还有另一路远征军,皇上记得吗?”

    “记得,他们怎么了?”

    高务实摸了摸鼻子:“带兵的那个阮潢怕暹罗人不肯配合,干脆把暹罗王给软禁起来了,现在暹罗除了王储纳黎萱手中有三万人立场未定之外,其余已经都在安南的控制下了。”

    朱翊钧顿时愕然,但很快他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摇其头地道:“连你的手下败将都能轻易制服他们?真是一群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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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大明天子嘲讽为一群饭桶的暹罗人,其实里头也不是真的都是饭桶,至少那个原历史中的纳黎萱大帝就的确有两把刷子。

    他被阮潢卖了一把,自己带着三万兵马去清迈和缅军的三万人打了一仗,居然取胜了。

    要知道,对面的缅军原本就是为了震慑暹罗才放在清迈的,乃是缅军中的精锐,莽应里从缅北南下到东吁的时候都没舍得动用这支军队,可见他们任务之重,反过来也证明了他们实力之强。

    这样一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在得知纳黎萱“叛军”北上之后当然不能忍,于是主动南下迎击,结果双方就在清迈东南方向的南邦相遇,爆发了“南邦之战”。

    南邦这地方靠近旺河,当时的局面是缅军已经渡河,而纳黎萱本打算打缅军一个半渡而击但却迟了一步,于是局面反而成了缅军背水一战。

    众所周知,背水一战对于绝境中的缅军而言就是决死之战,此时的缅军在士气上会有加成效果,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缅军的赢面非常大。

    然而意外发生了。

    纳黎萱先是上去进攻了一波,但攻势比较无力,遂被缅军轻视,认为纳黎萱所部只是一群临时征集而来的乌合之众,于是果断发动反击。

    纳黎萱且战且退,连退了二十里,到达一个叫做湄他的地方。缅军因为追赶,阵势早已脱节。此时纳黎萱忽然亲自射出一箭,击毙了缅军一位将领,暹罗军由之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纳黎萱的后手发动了,几千僧兵忽然从旁杀了出来,把缅军原本就已经不成型的阵势搅得更加混乱,纳黎萱毫不犹豫发动反击,一举打崩了缅军冲得最快的前锋军。

    此时缅军主将意识到不妙,连忙下令转攻为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纳黎萱手下装备了明军(安南)所支援罩甲和钢刀的嫡系亲卫全面出击,一个冲锋就打崩了缅军刚刚结出的圆阵,杀入缅军核心。

    纳黎萱本人毫不犹豫地亲自跟了上去,带着他在彭世洛积攒出的精锐主力,从这个突破口一举撕开缅军防线,缅军一时阵脚大乱。

    在混乱中,缅军主将被射杀,缅军在群龙无首之下陷入苦战,继而崩溃,许多人转身就逃,纳黎萱则带兵追杀。

    是役最终的结果是纳黎萱所部以损失两千四百余人的代价,击溃清迈缅军主力,取得了阵斩近五千人、俘虏八千余人的巨大胜利,而缅军残部四散溃逃,已无力再对纳黎萱所部及暹罗北部形成威胁。

    随后,纳黎萱一面向大城方面汇报战况,一面分兵占领暹罗北方要地——即八百大甸宣慰司或称兰纳的地区。

    在给他的父亲即暹罗王的汇报中,纳黎萱指责安南远征军背信弃义,让他差点陷入绝境,同时请求他的父王将阮潢逮捕,并表示自己要向大明申诉以表示抗议。

    暹罗王坦马罗阇当然没有本事逮捕阮潢,甚至他本人因为软弱可欺,现在连国都大城的兵权都丢了,怎么逮捕?

    眼下王室卫队和禁军(性质上是禁军)的指挥权已经转移到阮潢手中,而且他还在不断地狐假虎威,联络暹罗各地,试图掌控住除纳黎萱之外的其余地方首领或军阀。

    阮潢的狐假虎威不光是用坦马罗阇的名义来给各地下令,他还同时借用了“大明天朝”、“安南都统司”等各种名义。

    他甚至卖力地宣扬,说纳黎萱之所以取得南邦之战的胜利,依靠的就是京华集团给他所提供的精良装备。而这种精良装备,只要大家投靠大明、投靠安南、投靠京华,就都有机会获得。

    不过阮潢也知道,光靠这样还是有些不足,毕竟他本部的人马实在太少了些,即便加上从南掌带来的兵马也不值一提——不算纳黎萱所部,光是现在暹罗的其他军队加起来就有八万多。

    这些军队的实力或许不怎么样,都是当年缅军的手下败将,但八万人这个数目至少听起来很不少,如果是反了的话,那也够他喝一壶了。

    因此他一边稳住暹罗国内的形式,又朝三个方面请求支援:首先当然是直接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联络高务实,请求高务实派兵支援。

    其次他也知道高务实离得太远,可能缓不济急,所以也向安南国内请求支援,这求援名义上是发给安南都统使司,但实际上就是写给京华顾问们的。此外他还写了两封亲笔信,一封给升龙警备军的高珗,一封写给广南三镇总领高孟男,请他们酌情派兵支援。

    再次则是写给身在东吁城外的黄芷汀,一边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一边试探着问黄副都统能不能抽调一些兵力来支援自己,或者如果不能直接派兵,那么把兵力向东北方向的兰纳(八百大甸)倾斜也好,让纳黎萱至少短期内不敢南下。

    阮潢的兵力比起纳黎萱来说只少不多,但他倒不是怕被纳黎萱打败,毕竟他认为自己手头又有嫡系、又有升龙警备军的六千精锐,输是不至于会输的。只是,他担心纳黎萱一旦南下,会有一些暹罗的地方首领和军阀投靠他,到时候暹罗的大局走向就完全没法预料了。

    由于地形和路程原因,黄芷汀得到消息比安南国内还要早两天,阮潢送来这个消息让她很是为难。

    对于阮潢临时更改计划,黄芷汀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认为他干得漂亮,符合高务实对他的评价“此人见风使舵,但却颇有远略”。

    只是,这件事虽然办得不错,但现在因为纳黎萱的大胜,却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苗头,那就是可能逼反这位黑王子。

    在高务实的评价中,对纳黎萱的能力,尤其是对他的军事能力评价很高,除此之外高务实还曾提到纳黎萱野心很大。

    野心很大这个评价,从纳黎萱击败缅军之后立刻分兵占领兰纳就可以证明了,黄芷汀毫无疑义。如果按照她的想法,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趁其还没有掌握更强的力量之前尽早扼杀。

    但想法归想法,事情一时还有些难办。如今东吁城被围,明军不是不能打进去,但那样一来就相当于灭国,这会导致缅人在事后对大明越发仇恨,然而大明又不打算吞并缅甸,这种仇恨除了给今后造成麻烦之外毫无益处,也不利于大明从缅甸补血。

    本来,直接灭掉莽应里,然后另找一位缅甸王族继位也是个办法,譬如莽猛等“王叔”,都是可以考虑的对象,实在不行还有莽应里的儿子,然而高务实已经明确否决了这个建议。

    高务实的观点是,莽应里经此一战已经威信扫地,他在缅甸的声望全完蛋了,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都会把他视为一个失败的大王。尤其是在他父亲莽应龙的功业面前,莽应里的表现完全就是个小丑。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莽应里失去缅甸民心,他的统治已经是无根漂萍,大明也好,安南也罢,过去自然是他的敌人,但将来却是他的债主——债主不会让欠债人简简单单死去,因为债主需要他偿还债务。

    于是,大明、安南等力量,反而是今后莽应里活下去的最后稻草,他就算有滔天恨意,也只能按捺下来,乖乖给大明当狗,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反之,如果用莽猛等人取代莽应里,这些人在此次大战之中并没有背负太大的恶名,甚至还顶着“莽应龙王弟”的名号,于是缅人就可能对他们寄予厚望。

    这样的话,越王勾践的往事,可未必不可能在缅甸被复制一次。

    因此,高务实认为莽应里这个废物完全可以再利用利用,从“有害垃圾”变成“可回收物”,好好发挥余热。

    但这样的话,就不能打破东吁城,因为要是打破了,莽应里这个“罪魁祸首”按例肯定得“押解京师”,然后多半还得“传首九边”,那还怎么演下面的戏?

    不打破东吁城,又不能让莽应里有其他想法,那就只能这样包围着,一直等签订和约、限制缅军实力等一系列操作完成才能把黄芷汀手下这批人解放出来做别的事。

    这就麻烦了——纳黎萱可不会等。

    黄芷汀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件事便拖了一晚上。

    第二日,北线明军一部约万余人护送着全权特使、云南巡抚刘世曾抵达东吁城外。由于刘世曾是黄芷汀的临时上司,黄芷汀向他汇报了一下近期的军务和东吁城的近况。

    刘世曾好歹也是陈党骨干,自然知道黄芷汀的身份比较特殊,对她倒是异常客气,在听完汇报之后便主动问起东吁城内的守备力量如何,城外的部队加上他带来的一万大军之后,是否能够抽调出兵力向纳黎萱施压。

    黄芷汀表示东吁城内的缅军老兵不多,最多不超过万人之数。不过这里是缅甸王都,城内人口充足,现在已经组织起了一些新军,东吁城中的缅军或许已经达到三万左右,只是战斗力有限,守城还能凑合,出城野战肯定没那个胆量。

    刘世曾是个文官,对军务的了解程度也就一般,闻言便开始盘算起来。但他身边的一员小将反倒开口道:“听闻黄都统麾下此前俘虏缅军众多,不知如今收降了几许?”

    黄芷汀不认识这小将,但还是回答道:“已收降大半,约有三万四千多人。”

    “此事,知晓内情的人多吗?”

    黄芷汀摇头道:“外人如何知晓?自然是不多的。”

    那小将便道:“既如此,卑职倒有一计。”

    黄芷汀颇为意外,甚至刘世曾也有些诧异,看了那小将一眼,但最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那小将可以发言。

    黄芷汀便颔首道:“请教高论。”

    “不敢。”那小将虽然这样说,但态度很是平静,“卑职以为,黄都统可以修书一封,以安南副都统的名义对阮潢的所作所为向纳黎萱表示歉意,同时以盟友身份邀请纳黎萱率军来东吁城参加联合作战,并且还可以说请他前来商议阮潢之事的善后处理。卑职觉得……纳黎萱很有可能会来。”

    黄芷汀一开始听的时候眉头紧皱,但后来就明白过来了,这小将前面说的那些,都是为最后邀请纳黎萱前来东吁而做的铺垫。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黄芷汀微微偏着头,“让纳黎萱来东吁,然后我在东吁城外,或者他来东吁的路上……解决他?”

    那小将微微一笑,稍稍躬身:“久闻黄都统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黄芷汀见了,微微蹙眉,她总觉得这小将的话有些怪异,不过这话至少听起来不是在说什么坏话,她一时也懒得多想,便问道:“若是纳黎萱倾巢而出,带着三万大军过来……你也知道他刚刚击败三万缅军,气势正盛。而到那时,我一边要围困东吁城,一边还要解决他那三万大军,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坏了朝廷大事,却又如何收场?”

    那小将眉头一挑:“黄都统以两万远征之军大破缅军主力六万,此等威势,近年来怕是只有辽东高中丞可及,难道黄都统还在意区区纳黎萱手中的三万暹罗兵?要知道,他此番击破清迈缅军,靠的也是装备了安南精良兵甲的亲卫一举突破缅军防线,这才趁势获胜。

    如今黄都统麾下,不仅有天下闻名的广西狼兵,还有安南精锐金港警备军,如此实力,何愁不能斩纳黎萱于马下?”

    这小将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黄芷汀听了却越发觉得古怪——为何此人总像是在激将一般?

    黄芷汀心思一转,暗道:此人似乎是刘綎麾下,莫非是刘綎嫉妒我的战功?可这没道理啊,刘綎虽然也是高郎门下的将领,但我又不是……我又不会和他有这方面的竞争,他嫉妒我的战功完全说不通,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才对啊。

    她这边心中生疑,另一边刘世曾倒是没有多想,此刻刘中丞也想明白了,这个计划听起来是可行的,唯一的问题在于纳黎萱会带多少人马过来。

    于是刘世曾终于接口道:“本部院倒不觉得纳黎萱会把他那三万大军都带过来。你们想,纳黎萱打败缅军之后立刻分兵占据八百大甸各处,说明此人贪婪饕餮。就算如方才所言,黄都统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请他前来,同时他也不肯放弃亲自攻入东吁所带来的名声,但本部院仍然认为,他不会置八百大甸于不顾倾巢而来,此人必留下部分军力用心经营八百大甸,以免阮潢趁虚而入。”

    黄芷汀还没开口,那小将已然抱拳道:“中丞所言极是。这样一来,黄都统解决纳黎萱的胜率也就更大了。”

    黄芷汀微微眯起眼眸,再次打量了那小将一眼,忽的展颜一笑:“足下妙策,诚然不凡。方才倒是失礼了,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如今在刘游戎麾下所任何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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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如今在刘游戎麾下所任何职?”

    那小将听了黄芷汀的问话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不过刘游戎身边一帮闲而已,无名小卒,不提也罢。”

    “哦?”黄芷汀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足下与我一位旧友很像。”

    一般人面对这样的话,多半会问“是谁”,但那小将偏偏不同,他只是轻轻点头,道:“天下之人万万千千,偶有几个肖似的,也实属寻常。”

    黄芷汀恍如未闻,继续道:“我那旧友姓岑名凌,今为安南越西镇守使。他也是如你这般清瘦俊雅,看似温润如玉,实则……”

    那小将这次倒接口了,笑了笑道:“实则如何?”

    “实则是鞘中青锋,匣里金刀。”

    小将摇头轻笑,道:“岑越西乃昔日桂西梁柱,后随高龙文抵定安南,又平定乱贼匪寇无数,如此豪杰岂是区区一帮闲可比,黄都统说笑了。”

    黄芷汀也笑着,但话题却是突然一转,道:“今日领兵护送刘中丞而来之将,可是足下?”

    那小将稍稍沉默,淡淡开口:“此来所领之军,乃刘游戎家丁。”

    双方你问你的,我答我的,竟然打起了哑谜,连刘世曾在一旁也一时没有听懂含义。

    其实黄芷汀的意思是,你既然带兵前来,自然是军中将领,何故自称帮闲而不肯透露姓名?

    那小将的意思则是,我所领的兵马并非朝廷经制之军,不过是刘綎的家丁而已,只要刘綎愿意,哪怕用一帮闲领兵又如何呢?

    黄芷汀微笑依旧,答道:“久闻刘氏‘降倭夷丁’纵横南国,三十余年来陷阵摧锋,无有不克。我今得足下妙策,更有降倭夷丁之助,何愁不能斩纳黎萱于阵前……足下以为然否?”

    刘世曾在一边听得心头疑惑,暗道:这黄姑娘是怎么回事,刘綎派来的这支兵马乃是护卫我这全权特使的,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才对。可你现在这话,岂不是激他跟你去打仗么?为什么?难道那纳黎萱真的那般厉害,你以手头的实力竟然拿不下他,还需要降倭夷丁帮忙?

    刘世曾听得心中狐疑,但他知道黄芷汀身份特殊,要不是高务实自己提出这样的主张来,他刘某人这个云南巡抚怎么也指挥不了安南都统司的副使,是以想了想之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没有开口。

    那小将反而毫不迟疑,回答很快:“若黄都统需要降倭夷丁襄助一二,此事自无不可。”

    黄芷汀笑容更盛:“好,好,足下这帮闲做得真够气魄。”

    这句话若把潜台词换上来,那就是——降倭夷丁乃是刘家的看家本钱,你一个“帮闲”居然可以一言而决,实在是厉害啊!

    但那小将面色如常,平静地回答道:“黄都统谬赞了,若刘游戎在,亦会如此。”

    黄芷汀正欲再说什么,却不想刘世曾此时已经感觉出两人的谈话有些问题,他生怕两人闹出矛盾来,到时候自己这个名义上暂管两方的特使就不好处理了,干脆抢先出言道:“此言有理——那咱们先谈谈究竟如何引纳黎萱前来,以及如何对付此人吧。”

    刘世曾从中调和这么一句,黄芷汀念在他也是高郎的人,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稍稍一顿,淡淡地道:“愿闻中丞高论。”

    刘世曾听她这话不咸不淡,不禁心里一咯噔,强笑道:“这……这军务非是本部堂所长,倒是黄都统你威震天南,本部堂还是希望多听听黄都统的意思。”

    黄芷汀也不客气,拍了拍手,外面便有人送来一副画卷模样的东西,拿到帅案前铺展开来,原来是一副地图。

    这地图不是当前流行的那种把城池画得过大的“明式地图”,而是高务实在京华体系下推行的那种等比图,精确度如何暂时不清楚,但至少看起来山川河流都是简单的弧线,而城池也只是一个圈。

    好在其上都有文字标识,要不然刘世曾几乎看不懂。

    黄芷汀注意到,那小将看见这幅图的时候明显眼前一亮,甚至有些出神,眸中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感情。

    她不禁心中一动,很突兀地问道:“刘将军见过此图?”

    本来那小将有些出神,但被这一问之下去没有下意识回答,若是马上清醒了过来,目中瞬间恢复清明,微微一笑:“多年前曾经见过一副类似的堪舆图,是高龙文所画。”

    “多年前?”黄芷汀微微一挑眉。

    “嗯……有十几年了。”

    黄芷汀笑了起来:“刘将军,我观你年不过弱冠,十几年前你竟然就看过高中丞所画的堪舆图?那时候,高中丞只怕也不过……”

    那小将头一次打断黄芷汀的话,轻声道:“高龙文那年大概八岁左右,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在那一年得了‘龙文’之雅号。至于在下么……那年五岁多一些。”

    黄芷汀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抚掌笑道:“足下所言之事,便是神京说书人最爱讲的‘刘大帅借丁震敌胆,高公子一语伏群雄’吧?巧了,前次我去京师,还特意派人请了赵记茶楼的茶博士到安南会馆,将这出戏反复说与我听,着实精彩,却不想刘将军你竟然也曾亲历。

    我曾听高中丞提及,言刘游戎摧锋破阵天下无双,那年慑服百里峡群盗之时,他便亲眼所见。但……他说他当时对刘大帅、刘游戎父子的雄姿虽然称赞不已,但其实并不甚觉惊讶,反倒是对另一人印象极深,甚至于在很长时间里都有所忌惮……刘将军你可知高中丞所指,乃是何人?”

    那小将第一次面现惊讶,而且绝非作伪的那种,而是真正“甚觉意外”的模样,愣了一愣才问道:“忌惮?”

    刘世曾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暗道:我莫不是老了,跟不上这俩年轻人的神思?高中丞七八岁年纪的时候,就能对人有“忌惮”之心?

    再说那‘刘大帅借丁震敌胆,高公子一语伏群雄’的戏我也听过,里头最亮眼的三个人就是高中丞和刘氏父子。前者年岁虽小但智计百出、胆魄如山,后二者武艺高强、悍不可当,没听说还有第四个厉害人物啊?就算非要说有第四个厉害人物,那也应该是曹淦才对,但这位黄都统显然不是说曹大掌柜。这可真是怪了。

    而黄芷汀则呵呵一笑,点头道:“是啊,忌惮。高中丞对我说,当时他初见刘大帅父子之时,还曾见了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正是刘大帅之女……刘将军,你想不想知道高中丞当时用了一句什么话来形容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小姑娘时对她的评价?”

    那小将咬了咬下唇,似乎很想拒绝询问,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问道:“若是黄都统愿意告知……”

    “多智而近妖。”黄芷汀似乎等他这句话很久了,以至于他还没说完就提前解谜,而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眸间也似乎有些别样的神采。

    谁知道那小将听完,竟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待见得刘世曾愕然望来,这才连忙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这句话,只怕刘小姐担当不起,反倒是留给高龙文自己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黄芷汀倒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反而怔了一怔,这才微笑道:“刘将军与这位刘小姐想必颇为相熟?”

    那小将微微挑眉,正视黄芷汀的眼眸:“黄都统若有什么见教,在下倒的确能代为转达。”

    这员小将在之前的对话中一直处于“被动防守”,但这句话虽然本身没有问题,但语气忽然有些反过来挑衅的意思,一旁的刘世曾又忍不住有些皱眉了,只是他也发现两人的对话仿佛句句打着机锋,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插手的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眼观鼻鼻观心——不对,是朝着那堪舆图望去,仿佛正在冥思苦想如何对付纳黎萱。

    而终于激得对方用上挑衅语气的黄芷汀却反而淡然了,甚至从神情上来看还有些唏嘘,她为我轻叹,柔声道:“转达么……也可以。你不妨对那位刘小姐说:天涯芳草易寻,人间知音难觅。”

    那小将皱眉问道:“黄都统此言何意?”

    黄芷汀笑了笑,摇头道:“你不是转达么?何必问我此言何意?”

    那小将立刻不再多问。

    黄芷汀这才对刘世曾道:“刘中丞,对付纳黎萱之事,或许可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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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降倭夷丁的大营主帐的寝帐之中,一员年轻将领卸下戎装,露出窈窕姣好的身段,旁边的戎装侍女送上装着清水的铜盆,另一名侍女伸手进去将洁白的面巾拧干,转身递给那小将。

    现在说“小将”其实已经不合适了,因为此人虽然颇为高挑,但体态轻灵,一看就不是男子。

    她接过面巾仔细在脸上擦拭起来,片刻之后露出真容,果然不是别人,正是那“刘小姐”刘馨。

    “大小姐神情郁郁,莫非是军务不顺?”一名侍女柔声问道,“可要奴婢备下香汤,先沐浴一番去去晦气?”

    刘馨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刘世曾老眼昏花,黄芷汀却是个精明人,一发现我言语有异,很快便知道我……呵,也是,要不然高务实也不至于……”

    那侍女道:“大小姐见过那位黄都统了?”

    “见了。”

    “她打仗那般凶猛,想必长得也……”

    “不得乱嚼舌根!”刘馨微微瞪了一眼,摇头道:“她呀,长得漂亮极了,就算穿着戎装,也自有一股别样的柔美。我要是个男人,只怕见了她换上女装的样子,也该挪不动眼了。不过她戎装也不差,嗯……一身英武的戎装,偏偏面相娇媚,让人忍不住想要拼命保护她,真是个难得的人物,也不知道高务实怎么就碰上这种女孩儿了。”

    噗嗤一声笑,那侍女忍不住笑道:“女孩儿?一天灭了六万大军的女孩?”

    刘馨顿时把脸一板:“女孩怎么了,二十岁都不到,很老吗?”

    那侍女才知道自己差点触了逆鳞,忙道:“不大,不大,小着呢。”

    刘馨用力哼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早婚早育。”

    两名侍女强憋着笑不敢吭声。

    刘馨再次瞪了她们一眼:“我看你们两个小丫头挺欠收拾啊,是不是想去给外面那些人洗衣服去?”

    虽然明知道自家大小姐刀子嘴豆腐心,但两名侍女还是连忙表示再也不敢了。

    刘馨这才放过她们,但马上自己又有些怏怏不乐,没什么形象地坐到床上,微微撅起小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事不对啊。”

    两名侍女悄悄对视一眼,之前没说过话的那位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说什么不对?”

    刘馨深深蹙眉,又像是回答她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说黄芷汀没读过多少书么,这水平不对啊……而且从以前的情报来看,她虽然指挥过一次谅山之战,但那一次应该是高家的炮兵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才是。她本人的指挥虽然无过,但我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地方,怎么这次看起来比情报中要聪明多了?”

    那侍女小意着道:“许是高龙文私授了学问?大小姐,高龙文可是六首状元,奴婢想着,他要是肯教,那岂不是石头都能开花?”

    “切!”刘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要是个男人,这六首状元归他还是归我,那都两说呢……我不也是考过文综的人?”

    两名侍女齐齐吓得脸色发白,她们也不管什么“文综”不文综,之前那侍女哆哆嗦嗦劝道:“大小姐慎言,状元郎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何况高龙文还是六首状元,这可万万冲撞不得。”

    刘馨一声长叹,无奈道:“好好好,他是天上星君,咱们只能仰望,这总行了吧?”然后也不等她们回答,又道:“但哪怕是天上星君,也不可能那么短一段时间就能‘私授’什么了不起的大学问——你们以为读书是吃饭啊,多撑一点就能变胖?

    这学问呐,得从根基打起,就他们俩在一起的那点时间,我算他高务实是柳下惠再世,天天什么别的都不做,光辅导功课去了,那黄芷汀现在也顶多生员水平才是,怎么可能一日千……呸!怎么可能进展如此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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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PS】:各位亲爱的书友,今天特别提一下,明天本书不会更新正文,但会更新一个“不是番外的番外”,实际上是我原本规划过的另一本书的开头。那书规划好多年了,始终不敢写……明天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发出来给朋友们看看,你们看我能驾驭那类题材不?

    尤其注意:明天更新的番外【与本书无关】,不关心、不想订阅的朋友请千万不要订阅,开通了自动订阅的朋友请千万先关了自动订阅,后天再开不迟,因为我实在没有退款的路子,非常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明天我不更新正文的朋友……可以自行关心一下近期网文界的大事件,我签过合同的人要讲契约精神,不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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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系统崩溃”、“陆森啊”、“哇23333”、“蓝鹰008185”的月票支持,谢谢!



    今天不更新正文,本章番外与本书剧情基本无关,请慎重订阅,千万慎重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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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憺、胡道,来我办公室一趟,立刻。”

    华国033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五处一科,办公室的小广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几名科员同时朝两名年轻人望去。

    这两个年轻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一脸狐疑,问:“老胡同志,据我所知,咱们五处最近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课题’吧?领导的性子咱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叫咱们过去,有点不合常理啊,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上次挨批的时候又顺走了领导的烟……而且还是没拆包的?”

    说话这人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衬衫,而被称作“老胡”的那人其实也只是这个年纪,不过他长了一脸络腮胡,虽然看起来平时也应该刮过,但看他今天脸上的胡渣,估计最后一次处理少说也是一周前的事了,因此看起来显老了不少。

    老胡一脸冤枉,大手一摊:“最近领导要么开会,要么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不知道瞎琢磨啥,我就算既有贼心又有贼胆,也没那个能耐摸进去啊。”

    “哦?那倒也是,你好像的确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两个人虽然一边说话,但动作绝没落下,说话间已经一齐快步走出科室。

    “报告!”

    “进来。”

    两人推门而入,一名身穿黑色夹克,面色威严的中年人抬起头来,把目光从办公桌上一叠摊开的文件转移到他们脸上,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说:“回去准备一下,四十分钟后,跟我去瀛口。”

    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脸惊讶,互相对视一眼,胡道开口问:“领导,去哪个瀛口?辽东那个?”

    “对。”

    “瀛口有课题?”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诶?我记得,好像前两天的时候三处的人也是去了瀛口?”

    领导面色平静地回答:“你的记性很糟。不是前两天,就在昨天早上,瀛口的句骊河出海口附近芦苇荡里发现一条疑似‘龙’的巨型生物遗骸。三处的同志立刻过去封锁现场,处理了一下影响。但是今天上午,苏处突然联系李所,请我们五处还有六处立刻派人赶往当地协助。”

    两个年轻人相视愕然,胡道诧异万分:“疑似‘龙’尸?是从海里上去的?真有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方憺则是一脸疑惑,问道:“领导,要说咱们特研所的人,怪人怪物那是见得多了,他们发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龙’暂且不说,就算是真有‘龙’,三处和六处,一个海洋研究处,一个生物异能研究处,去了也算正管,但他们去了不就结了?我们五处是人体异能研究处,跟这个‘课题’应该是完全不沾边吧,我们过去能协助个什么?”

    “是不是龙,要等三处和六处的报告,再交给一处分析判断。至于我们,应该只是去给他们擦屁股。”

    领导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些不满,但依旧很平静,仿佛“龙”这种号称华国图腾的生物对他而言也并不足以引起惊讶:“根据苏处给李所的汇报,有至少三十多名目击者看见了这条‘龙’。

    而且比较麻烦的是,这些目击者有些是看见了‘龙在天上飞’,有些是看见了‘龙从天上掉下来,摔在芦苇荡里’,而有些则只是看见了死‘龙’。”

    “哦,我知道了。”方憺一拍额头,“这是要咱们去锁死这些目击者的相关记忆。”

    领导不置可否,眼皮一垂,说:“去准备吧。”

    这下两人也没什么好说了,应声出来之后,胡道摇头晃脑,老气横秋地感慨着说:“自打进了咱们033,千奇百怪的东西真是看了不少。好比上回那个小姑娘,明明才七岁,居然‘记得’她‘前世’清朝时的情形,什么风俗、服装、当地当时的各种事情,包括老县城的街道布局,说得半分不差……诶,话说她被咱们‘请’来033所都三年了,怎么一处到现在还没弄出个结论来?

    嘿,这下更好,居然出现了一条龙!你说,这要真是条‘龙’,那些个生物学家、历史学家、民俗学家什么的,是不是全得疯掉?这可是咱们华国民族的图腾,以前不都说是虚构的,还说是什么逐步演化来着?诶,你说这龙难道真是个实际存在的……东西?”

    方儋迟疑道:“我隐约记得,好像解放前的时候,瀛口那地方就曾经有过一次坠龙事件,那次的结论好像说是某种蛟类涸毙,后来又有解读说其实是长须鲸搁浅而死……至于从历史文献中来看,这类坠龙事件远的近的都有不少。但问题是远的没有实证,而近的嘛,又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实证消失,总之最终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所以你要问我真假,我还真不知道。”

    胡道睁大眼睛:“我们033所建立之后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033有介入吗?我说,是不是真有龙,只是不能让公众知道,所以封锁了消息?”

    方憺摇了摇头:“领导不是说了吗,是龙不是龙,还得先去看了再说。而且这事儿吧,说到底,人家三处和六处才是正管,咱们五处不过就是去打个酱油。至于以前我们所里有没有处理过什么坠龙事件,这事儿你问我也是白搭,我们俩是一起进的033所,你不知道的难道我就知道了?

    你要是真有兴趣,我建议你去一处或者三处问问,要不然六处说不定也有人知道。相比而言,我更关心的倒是这三十多号目击者的问题。”

    他这一说,胡道忽然想起一件事,奇道:“哎,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事儿倒是奇了怪了,锁死目击者的相关记忆这个事,要我去干嘛的?我又没有这方面的能耐,难道上头打算杀人灭口?”

    “你这话要是被领导听见了,又是一周禁闭。”方憺赶紧瞪了他一眼:“再说你没有这能耐,难道我就有?”

    “领导不是说你属于初级脑部异能么?制造幻觉、修正思维、记忆造假……这些高端玩意你搞不定也就算了,可对这些普通人搞个记忆封锁,这种事你总搞得定吧?但我不同啊,我特么一个‘身体局部异能’,不过是有着一只‘大力壁虎爪’,掺和这件事完全说不过去啊。”

    方憺耸耸肩:“咱哥俩虽然去年才进033,到现在只有短短的10个月,但是作为两个脑子正常的人,又跟着参加了三个‘课题’,看了起码大几十份详细卷宗,我觉得033的基本常识咱们一定要明白……

    那就是:033里头就没几个正常人!就算那些没有显性异能的,那他们的学识也不正常啊,对不对?何况是咱们领导!”

    “不是,你这思维有点跳跃啊,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而且你确定你的脑子还能属于正常范畴……呃?”

    胡道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一脸神秘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我听说咱领导有第六感,你说他是不是料到这次瀛口有什么麻烦事儿,就他娘的需要咱哥俩这种新时代杰出人才过去,才能搞得定?”

    方憺白眼一翻,没好气地道:“我说咱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就咱哥俩这种层次——异能基本白给、学问纯属垫底的货色,能出现在033就已经有点拖人家后腿,怪不好意思了,你还有脸提‘人才’俩字?”

    胡道听了,虽然也有些悻悻然,但仍嘟囔着:“全国十三亿多人,咱033才多少人?包括一处的那一大票分门别类的科学家在内,甚至再包括所里扫地做饭的,能有一千三不?远远没有吧?那咱就按一千三算好了,这是多大的比例你告诉我?一百万比一啊兄弟!足足一百万个人里面,才能出得了一个咱哥俩这种人才!由此可见,咱现在绝对是国家之干城、民族之精英,你能不能别这么妄自菲薄?”

    “快得了吧你,国家干城和民族精英老胡同志,这都到宿舍了,赶紧的,带上你的蕾丝内裤跟领导走吧。”方憺没好气地说着,自己开门进了胡道宿舍对面的房间,反手“砰”一下关上大门。

    胡道气得拍了拍他的房门,吼道:“我有你妹的蕾丝内裤啊!”吼完又忽然一愣,摸摸鼻子:“这话怎么这么别扭?”他见方憺完全不理,也悻悻然开了自己的宿舍房门,整理随行物品去了。

    世元2008年3月24日下午4点20分,一架军用小型运输机从首都某空军机场起飞,向辽东飞去。

    下午5点35分,钢山某部军用机场,从运输机上走下来三个人。为首一人大概四十多岁,在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人,约莫只有二十三四岁,三个人面色都很严肃。

    一名身着中校军服的军官从一辆军牌A6L边迎了过去,先远远地敬了个军礼,继而伸出右手:“欢迎首长。”

    中年男人回个军礼,与他握手,说:“中校同志,车准备好了吗?”

    中校回答:“是的,首长,我们收到通知后立刻做了准备,这辆车是我们师部的,是今年编入的新车,师长亲自指示调来供首长使用。在调来之前,已经接受了一次检查,各主要部件性能良好,可以确保出行快速、安全。”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辛苦了,让司机下来吧,我们自己开车。”然后转头对身后的方憺和胡道说:“上车。”

    中校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司机叫下车,随即三人上车。

    上车前“领导”朝胡道看了一眼,胡道自觉去做了司机,方儋便去了副驾驶,等领导自己也一言不发地上了车,A6L立刻启动,快速驶出机场,朝瀛口方向扬长而去。

    这时中校身边走过来两名中尉,其中一人一脸好奇:“部长,这是中央来的领导?这么大架子?怎么没穿军装……什么级别的?”

    中校看着奥迪车绝尘而去,摇头说:“不知道。”

    “啊?”两名中尉大为好奇:“那咱们这么急吼吼的给人备车不说,出车前居然还带检查,最后他们甚至还不要司机……这是多大的任务?”

    中校瞥了他们一眼,轻声说:“我只知道师长说这是‘军委办下达的命令’,其他都不知道,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说的坚决不说。”

    “是。”两名中尉立刻闭嘴。

    下午6点45分,一辆军牌奥迪开到瀛口句骊河入海口北面十一里处,此处足有五公里地段已经被呈半圆形封锁。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足足动用了一个营的兵力。

    一名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走过来,看见车上的中年男人下车,立刻招呼说:“张处,你们可算是来了,这次‘课题’有点麻烦。”

    张处,就是033所五处处长,方憺和胡道的直接领导。他听了老头的话,轻轻点头:“老苏,听李所说这边麻烦不小,有我们的人失踪?”

    这个新消息让他背后的方憺和胡道大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对望一眼,愣是没敢吭声。

    苏处面上闪过一抹忧色,沉沉地点了点头,虽然周围没人,却仍然说:“走,我们边看现场边说,这里已经以军事演习为名,暂时列为军事禁区了,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也未必安全。”说罢递上三套特制口罩,自己也另外拿出口罩,拆封戴上。

    张处双眸微微一眯,接过口罩戴好,点头道:“好。”

    方憺与胡道不知所以,但也接过口罩戴上。

    往前走一公里多,空气中传来巨大的腥臭味,而且十分浓烈。方憺和胡道只觉得带着口罩都臭得人发晕,尤其是胡道,忍不住道:“这是那玩意的尸体腐烂了吗?这也太臭了!我觉得我们十分有必要把这破口罩升级成防毒面具……”

    苏处一脸忧色,叹息着说:“已经没有尸体了。”

    胡道和方憺顿时一愣,没理解这话的意思,张处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不多时,芦苇荡已经到了。只见一具长约十五米左右的巨大骨骸卷曲地“卧”在芦苇荡的湿地沼泽区,皮肉已经完全腐烂成了黑色的“尸水”,隐约看得出这条“龙”的外部原先或许是黑色。

    现在围在尸骸周围的约莫有十几号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记录,有的似乎取了部分骨、肉和其他身体组织,正在进行现场检验。所有人都穿着防化服,离尸体残骸最近的几人甚至带着防毒面具。

    张处皱了皱眉,问:“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你们三处有结论了吗?还有,所谓的麻烦是什么?”

    “还没有明确结论,从此前它的体表构成以及身体性状组成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海生动物无疑。”

    苏处似乎不打算说太多专业性的分析,只是摇了摇头:“至于麻烦,现在有两个,一是这条未知生物的尸体,此前两天几乎完全没有腐烂倾向,但却于昨晚迅速腐烂、变质,到今天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张处打量着残骸没说话,胡道却说:“也许这玩意构造比较奇怪,一开始自动保鲜,放了两天之后,保鲜能力用完,就立马烂了,就像某些特殊食物过期一样。”

    方憺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忙说:“苏处,他这人就是管不住一张烂嘴,专爱胡说八道,想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不学无术,还丝毫没点眼色……您继续,您继续。”

    “他说的这种可能性,原本并不是一定不存在,不过我们已经排除了。”苏处微微摇头,继续说:“关键在于昨晚……就在昨晚,这条未知生物的牙齿,以及头上的两块不规则、类锥形骨骼消失了。另外,我们留下轮流看守它的三名所员也随之失踪了。”

    张处盯着那怪物的骨骸和几乎化成尸水的血肉,皱眉问:“苏处,如果假设这的确是一条‘龙’,那它消失的两块‘不规则锥形骨骼’,是不是所谓的龙角?”

    苏处脸色十分不好:“没错,假设它是龙的话,你可以这么理解:龙牙和龙角不见了。”

    “而且我们失踪了三个人。”张处接着补充。

    苏处沉沉点头。

    张处突然转头问了一句:“方憺,你有什么看法?”

    方憺有些错愕,迟疑道:“啊?我?这个……我觉得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会不会有人为了偷窃‘龙牙’和‘龙角’,杀害了我们的三名同志?”

    张处面无表情,只是说:“这里在昨晚就已经是军事禁区了,而三处和六处也有至少十名拥有不同异能的同志在此参与课题研究。”

    显然,他的意思是说,无论常规力量还是非常规力量,都不大可能悄无声息地介入进来,并且又悄无声息地走掉,还带走三名所员。

    胡道忙说:“方儋是学古文字学的,他哪里知道这些?这个事儿,我觉得吧……”

    “我没问你。”张处打断他的话,“方儋是学古文字学的,他不知道,那你这个学体育的倒是知道了?”

    “呃……”胡道的话被堵了回去,憋出一脸便秘般的纠结。

    张处转而对苏处说:“六处应该比我们先到,他们有什么看法?”

    苏处眉头皱得更紧了,摇摇头说:“六处的同志看了我们之前拍下的照片,以及这两天对此生物身体各部分组织化验的结果,最后只得出了三个远远算不上确切的初步结论:一,该生物应为海生动物;二,该生物的牙与角的成分构成,有别于我们目前掌握的任何动物身体成分构成,无论陆生还是水生;三,根据该生物所呈现的生理结构,以常理来看,不应该具备飞行能力。”

    张处目光一凝:“可是,我记得此前有目击者明确表示,看见龙——也就是该生物——在天上飞。”

    苏处叹了口气,沉沉点头:“是,而且有七名目击者信誓旦旦地表示是亲眼所见,在经过我们三道完全不同的测谎程序——包括异能测谎之后,我们认为他们所陈述的一切,的确都是事实——或者至少可以说,是他们自己认为的事实。”

    方儋和胡道愕然对视一眼,很明显,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而言,这事已经陷入死结了。

    张处却面色不变,说:“你们三处是这个课题的主研单位,你们可以决定事情怎么处理。现在只要告诉我,我们五处要做什么?”

    苏处仍然是那副面色沉沉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目击者们的口供都已经录好,可以确保没有什么明显遗漏了,现在我们需要五处的同志封锁他们的相关记忆。”

    张处平静地问:“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如果是暂时性的,封锁多久?”

    “永久性封锁部分记忆对人脑造成的伤害太大了,而且本身也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的工作目的主要是研究,而研究的目的,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同胞不受未知伤害,所以我们更不能主动伤害我们的同胞,这是个原则问题,不容讨论。

    因此我认为,还是暂时性封锁吧,时限六十年……这次的目击者最小的十一岁,六十年后也足有七十一岁了,如果他们那时还活着,就算突然说自己小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条飞在天上的龙,也只会被当做老年痴呆症影响下的臆想,不会有人相信了。”

    苏处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再次点头做了确认,并补充道:“以五处的能力,这应该很容易。”

    “执行记忆封锁的授权拿到了吗?另外,那些目击者现在人在哪里?”

    封锁公民记忆这种事对于具备相关异能的人来说虽然不难,但显然是不能擅自执行的,相关授权必须要到位,不然非得乱套不可。

    “没有直接授权,但更高级别的授权已经提前得到了,记忆封锁是在此授权之下的允许行为,你们可以放心,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理而且必要的。现在请同志们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做最后的确认,同时开具允许对相关目击者进行‘阶段记忆封锁’的授权单据并存档,然后就派人带你们过去。”

    “行。”张处说完,便径直走到一边,找了个干净点的草丛坐下,丝毫没有大领导的架势。

    方儋和胡道自然跟了过去,也不客气,就在领导旁边分别坐下。

    坐下之后,方儋有些迟疑地问道:“领导,苏处这个处理决定是不是有点……奇怪?光封锁记忆的话,这些目击者被暂时扣留在这里两三天的事情,回去之后他们的家人不会问起吗?到时候他们这一节记忆又‘没有’了,这不得露馅?”

    张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海平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问:“你们两个,到033所快一年了吧?”

    两个人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就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用普通人的思维看待033所作出的任何决定。”

    方儋干咳一声,没再说话。胡道却反而明白过来了,挤眉弄眼地说:“老方同志,我觉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方儋不敢跟张处叫板,却不代表他也不敢跟胡道争论,当时就不满了,说:“那么老胡同志你有什么高见?”

    胡道咧嘴一笑,说:“苏处那句话明显只是给你交代的任务,因为以你初级脑部异能的能力来说,顶多也就能封锁他们的记忆罢了,而且现在要封锁的时限是六十年,我看这任务对你来说难度还挺大。至于另外的事,肯定还要改动他们的部分记忆……我猜这一部分是要由咱们张处来完成的,他俩同事这么多年了,有些话肯定是不用说就知道。张处,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张处的脸上仍然一丝表情都欠奉,但却肯定了胡道的话:“对。”

    胡道开心笑了起来,朝方儋挤眉弄眼:“老方,我就说你那个初级脑补异能不太行吧。”

    方儋白眼一翻,懒得理他。

    初级脑部异能,只是对033所自行设定的一种评级模式下测试出来的结果的称呼,其实“异能”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其“异化”的强弱也有很大的差别,其他一些国家类似033所的机构,对于异能也有各自不同的评级划分和对应的称呼。

    在033所内部的评级模式下,脑部异能可能是最复杂的一个。

    脑部是人体最神奇和神秘的部位,其异能也是“异化”表现形式最多的一种,譬如方儋的脑部异能,在033所内部就被定义为“主动脑电波磁场互联式异化能力”。

    这种能力真要仔细解释起来是十分复杂的。但如果要简单一点说,那就是根据能力所有者的主动意识,通过将自己的脑电波磁场“调频”到与目标人的脑电波磁场一致,然后靠着远比普通人强大得多的脑电波,强行影响目标人的意识和行为,如果套用更加通俗的说法,大概可以用心灵控制来类比。

    而根据一处的研究员同志指导,方儋也知道了他的这种能力还可以演化出许多种具体功能,记忆封锁只是其中比较简单的一种。不过方儋的“异能显性”还很弱,现在能够使用的也就只有寥寥可数的两三种能力,要想达到直接控制他人行为的那种程度,他还差得天远。

    方儋虽然有这样的异能,但这异能的所谓原理,也就是主动脑电波磁场互联什么的,他其实并不是很懂。他读的是汉语言文字系,主攻方向是古语言学,对于脑电波之类的东西完全是门外汉,其水平之低,几乎到了研究员都没法跟他讲明白的程度。

    事实上,对于这些异能原理的研究,在033所内部一直是由一处负责的。在033所,一处的正式名称是综合信息分析处,那里头全是分门别类的各种科学家和资深研究员。

    可以说,一处才是033所真正的尖端科技核心部门,其他从二处到九处则是各类办事机构。

    当年国家设立033所,除了应对某些世界大国在这一领域的竞争和压迫,还有一点就是希望通过对于这些异能、异象的研究,开发出可以人为获得且有利于人类进步——甚至进化——的一些功能,使得那些异能不再只靠“天授”,而是可以惠及更多的普通人。

    根据这一目的,当初033所在刚成立的时候,最受重视的课题都是例如“缺损肌肉快速重组再生功能”、“缺损骨骼快速重组再生功能”、“坏死神经快速重组再生功能”等等,明显偏向于国人自古以来所一直向往的“长生”这个方向。

    而仅次于这一类的,则是一些类似肌肉强化、骨骼强化、神经敏感度强化[感知能力]或者弱化[耐受能力]之类的能力。

    在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之后,033所的研究才逐渐进入到百花齐放的地步,各种拥有不同异能的人士逐渐被吸收进入033所,也使得国家对于异能的了解更加深入。

    不过以方儋的级别,当然是不可能知道一处对于这些能力的研究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的。

    其实他偶尔也听说过一些别的国家曾经进行的试验。譬如前苏联所谓的“无畏战士”、灯塔国所谓的“自由卫士”之类,好像都偏向于战斗,但却没有听说过本国有类似计划在实行。

    作为一名大好青年,他当时对此深为忧虑,为此他甚至还和胡道一起去找张处,提出“我们也应该有对应计划”,并且认为“胡道的右手异能就可以考虑研究运用到这种超级战士计划之中”。

    然后,他们就被张处面无表情地赶出了办公室。

    两个热血青年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出去,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祖国最大的回报!”

    雄赳赳气昂昂跨进办公室的两人,就这么臊眉耷眼地滚了出来。

    此时,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四十分钟,苏处仍然没有回来。

    虽然张处依然还在闭目养神,但方儋和胡道已经颇有些“插不稳的一支蜡”的模样了,最后还是胡道更沉不住气:“领导,我看三处和六处的人好像突然更忙了不少,走路都快了很多,苏处又还不来,该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张处就跟睡着了一样,丝毫没有反应,连呼吸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

    方儋想了想,忽然也说:“我突然想到个事,如果那个……‘龙牙’和‘龙角’还在,是不是还可能要把七处也拉进来一起研究?”

    胡道被他的话头吸引过去,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回答道:“我看有可能,七处是非常规物质研究处,这‘龙牙’、‘龙角’什么的,我看应该可以算是非常规物质了吧?”

    他随即又释然道:“不过这也不奇怪,咱们所虽然分了这么多处,但很多课题的确都要不止一个处联合起来研究。”

    这时张处忽然站起来,说:“出事了,跟我来。”然后也不理两人是什么反应,直接便快步向“龙尸”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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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算起来欠了一章正文,风平浪静之时,会抽空补上,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