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大明元辅 > 全文阅读
大明元辅txt下载

    这时,几名宫女从内院过来,打头那名宫女脸上红扑扑的,走到李贵妃身前不远,盈盈下拜道:“贵妃娘娘,奴婢沐浴完了。”

    李贵妃立刻问道:“如何?”同时轻轻抽了抽鼻翼,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道:“好香呀。”

    那宫女面上尽是喜色,道:“那香皂涂在身上光滑水润,犹如油膏一般,而且清香扑鼻,煞是好闻。再就是……洗得特别干净。”

    李贵妃大喜,道:“你站起来,本宫要仔细瞧瞧。”

    她把那宫女叫起身来,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庞、脖子、手掌等处,发现果然极其干净,几乎被洗得连毛孔都纤毫毕现了,更可贵的是,无论哪处都有一种清香,闻之真是令人心旷神怡——那是当然,后世任何一个美女,刚刚洗浴过后谁不是这样啊?

    李贵妃仍不放心,追问道:“你方才果然没用其他任何香料?”

    其实她自己对于承乾宫内的洗浴香料熟悉得很,根本没有这个味道的,只是眼下的情况太让她匪夷所思,所以实在忍不住要问一声,得个确切消息罢了。

    果然那宫女果断的摇了摇头:“奴婢就只用了高侍读进献给您的香皂,不曾再用任何他物。”她身边的几名宫女是陪同她一起的,也都作证:“娘娘,小玉姐姐的确没用别的任何香料,她身上这香味都是那香皂上来的。”

    李贵妃眼前发亮,最后问了一句:“身上可有任何不适?”

    被叫做小玉的宫女忙道:“回娘娘的话,没有什么不适,奴婢感觉好极了,甚至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高务实在一边面带笑容的听着她们对话,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却道:那是自然,这大冬天的,闻着香味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任谁都会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嘛……

    他还在这里腹诽,那边李贵妃已经大喜过望,转头对高务实道:“高爱卿,你的学问是真的好!你这份礼物,本宫收下了,你的一番心意,本宫也记住了。”

    说得好啊,我可不就是等你这句话么。

    高务实连忙谦虚道:“些许小礼,只是闲暇无事时琢磨出来的日用之物罢了,何足挂齿,当不得贵妃娘娘如此称赞。”

    “当得,当得!”李贵妃笑得很是开心,忽然又问道:“你之前说,这一种香皂叫做‘国色’?还有其他种类的?”

    高务实正要借机介绍,想不到李贵妃问得这么是时候,忙道:“贵妃娘娘好记性,方才这一款香皂,正是‘国色’级的月桂香味香皂。除此之外,‘国色’级还有其他香味,譬如茉莉等。当然,‘国色’级是专门为女子设计制造,与之相对应的是打算献给陛下的一款……这一款微臣不敢擅自取名,是以暂时先以‘御贡’级称之。”

    李贵妃诧异道:“还分得这么细致么?女子所用与男子所用莫非还有什么不同?”

    高务实笑道:“这香皂虽然不过一个日常所用的小玩意,但无论做何事,精细一些总是好的。男子、女子在这些事情上的要求喜好总有些许差异。譬如,女子身上清香扑鼻自然无碍,但男子身上若是也香成那样,岂不被人笑话?是以,在制作过程中,微臣就把这些情况都提前考虑了进去,形成差异,以使陛下所用不至于如娘娘所用这般奇香。”

    “高爱卿真是虑事周全,丝毫不像这般年纪该有。”李贵妃掩口轻轻一笑,却又露出一丝别有深意地笑容:“不过,依本宫想,你这香皂怕不只是进献给本宫一人的吧?”

    嗯,这句话就有一点点危险性了。

    但是高务实岂能不提前料到这一层?他坦然点头承认,道:“贵妃娘娘明见万里,这‘国色’级香皂,微臣一共要进献给三人。”

    李贵妃倒没有料到他如此坦诚,一时有些语塞,但马上发现高务实这个安排有问题,便追问道:“三人?本宫是其一,皇后必然也是其一,可还有一人是谁?”

    高务实正色道:“是陛下。”

    “皇上?”李贵妃一怔:“不是说皇上另有‘御贡’级香皂可用,而这‘国色’级却是女子所适用的么?皇上要来作甚?”

    高务实一本正经地道:“皇后、皇贵妃乃天下最尊贵之女子,用‘国色’级自然毫无问题。不过臣以为‘国色’二字,除了皇后、皇贵妃必然居之无疑之外,就只有陛下才能定义了,因此其余的部分,臣就只好一并送与陛下去了。”

    李贵妃简直要在心里给高务实叫一声“好”!

    你这个小家伙,那是真的太聪明了吧?你说了这香皂叫“国色”,我皇贵妃可以用,皇后自然可以用,这没错。但你又怕只给我们两个,就会得罪宫里其他妃嫔,于是干脆一并送给皇上,一来是把定义谁能算做“国色”的权力给让了出去,等于把自己给摘出去了;二来,又卖了个好给皇上,这种好东西后宫里谁不想要?可想要就只能尽心尽力服侍好皇上,皇上岂能不高兴?

    窥一斑而知全豹,高家后继有人啊!

    李贵妃本身不是那种特别善妒之人,她的出身让她深知谨慎做人的道理,善妒这可是大忌,她一贯的态度只是保证自己不会失宠罢了,所以对于高务实的这种小心思,谈不上多么反感,甚至还因此觉得这小家伙着实聪明,让他陪伴在太子身边,一定大有好处。

    想想看,他现在成了太子伴读,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太子近臣,将来太子登基,他也一定是会水涨船高的,那么他跟当年他三伯在皇上面前的情形岂不就没什么两样?

    而有了他在太子身边,莫说皇上看在高老先生的面子上,也会更关心太子一些,就算将来皇后真的生了儿子,有高务实这样一个聪明人在,只怕……也未可知啊!

    李贵妃一时之间,突然发现高务实对她来说居然是个非常有用的人物,立刻就笑了起来,点头道:“你这想法很好,皇上和皇后那里,我也会为你说几句好话。”

    “微臣谢过贵妃娘娘。”得偿所愿的高务实一身轻松,立刻上前一礼。

    李贵妃的表态,算是基本上把香皂的事情给定下来一多半了,接下去高务实连同朱翊钧一道,就在李贵妃的带领下去拜见了皇后。

    拜见皇后其实无甚可表,毕竟皇后的确尚在病中,连高务实这个医学瞎子都看得出她气色不佳,精神更是萎靡不振。但她仍然强打精神勉励了高务实一番,夸了几句学识上佳、气度不凡之类的话,然后高务实便在李贵妃的推荐下给她展示了一下香皂的妙用。

    皇后见了,高兴倒是也挺高兴,只是兴奋劲一过,精神便越发萎靡了,有一种随时可能睡过去的既视感。高务实不敢多打扰,连对香皂的介绍都简略了许多,李贵妃是个见机识趣的人,连忙带着两个小家伙拜别而去。

    出了皇后所居的别宫,李贵妃便把冯保叫到跟前,问他皇帝现在何处。冯保回答说此时应该刚从文华殿那边回后宫准备用膳——文华殿当然也可以用膳,但回后宫用膳乃是隆庆的习惯,原因就不用解释了。

    李贵妃思索了一下,便让高务实先回府,说香皂的事情她自会跟皇上说。

    高务实本来还以为今天又得在宫里吃饭,没想到居然被打发回去了,心里暗暗编排:一顿便饭而已,这么小气的么?

    当然,其实他知道原因肯定不是这个,多半是因为李贵妃打算私下跟皇帝提起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话要单独交待朱翊钧,要不然干嘛这么明显地把自己支开?

    但是也无所谓,反正高务实正觉得自己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不用陪在皇宫里当帮闲实在是求之不得,当下便规规矩矩地辞别而去。

    走的时候朱翊钧欲言又止,高务实猜测他多半是玩泡泡上瘾,想待会儿母妃走了之后自己好好玩玩。

    善解人意的高侍读于是不等朱翊钧明言,走的时候就特意招呼了陈矩一声,把两筒子香皂水全部留给了朱翊钧,至于那根泡泡棒,当然也是一并留下。

    刚出了宫门,一直等在门口的高陌等人就赶着马车过来了。别看现在高陌升了职,成了家丁护卫队的队长,但给高务实驾车这件事他可没让给新人。毕竟京师虽然不比城外,治安什么的还是比较有保障,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高陌对自家这位大公子的安危可是比以往更重视得多了。

    现在高务实出行,不仅有高陌亲自驾车,马车四周还有两名骑手护卫。这两人都是百里峡调来的,一个二十九岁,名叫薛山,一个二十七岁,名叫薛水。他二人乃是一对亲兄弟,高务实估计他俩名字大概是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意。

    这两人是曹淦亲自挑选出来的百里峡精锐,据说骑术武艺都是上上之选,不过高务实自己不懂武艺,也没有考核过什么。倒是在回京的路上,刘綎跟他提了一句,说“这两人还算不错”,在武艺这方面,高务实还是很愿意相信刘綎的“专业性”的,所以平日的随行护卫就交给了他们俩。

    上了马车,高务实便问正在不快不慢驾车前行的高陌:“韦希旻在京师盘买店铺的事情,现在做得怎么样了?”

    “哦,这件事正要跟少爷禀报。”高陌在外头答道:“韦管事昨儿下午其实就来过府上,想要禀报差事的进度,只是正巧没赶上少爷回家,当时韦管事看来也是挺忙,就把情况先告诉了小人,让小人代为转达一下,他自己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高务实“嗯”了一声,道:“那你就代他说说吧。”

    “哎,好的大少爷。”高陌说道:“韦管事说,他和手底下几个人跑遍了京师,发现京师的店面,总的来说就是好租不好买。租的话价格还算合适,尤其是如果能画押长租,租金颇为划算;但买的话就很贵了,尤其是这几年虽然边境时不时有警,但以很少出现当初俺答逼近京城的情况,京师的房子都在涨价,这些店面涨价就更多,大多数店主都不乐意卖铺,即便有可以商量的,价格也都加了两三成,韦管事觉得不划算,所以想请少爷给个明示,到底是坚持要买,还是租就可以。”

    高务实略微蹙了蹙眉,道:“他的意思,就是租喽?”

    “韦管事确实是这个意思。”高陌在外面答道。

    高务实也不啰嗦,直接道:“就按他的意思办吧,时间就先定个三年,租金我们可以一次性付清,也可以一年一付或者半年一付,你派人告诉他,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是。”

    高陌答道:“好嘞,待会回府,小的便派人通知韦管事。”

    高务实又问道:“刘将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

    “刘将军派人来过一次,说想请大少爷吃个饭。”高陌回答道。

    “有说别的什么没有?”

    “那倒没有。”高陌回了一句,忽然又仿佛想起什么来了,道:“不过看来人的意思,刘将军的事情似乎快办成了?”

    “呵呵。”高务实笑了一笑,道:“他那事情本来就好办,尤其是眼下这个局面下,没有人会为了他这点事跟我三伯闹的。再说,我给他造势成这样,别人要还跳出来说三道四,就未免有些不智了——京里这些官儿,可没有几个跟魏国公有多深的交情,犯得着出来为别人火中取粟么?”

    高陌听了,便问道:“那少爷要不要赴会?如果少爷肯去的话,待会小的就派人去知会刘将军一声,他们那边也好趁下午做个准备。”

    这意思就是,如果高务实去,就是去赶个晚宴了。

    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那行吧,你待会派人去说一下,就说下午我会去拜访,时间上可能稍微迟一点——我昨晚没睡好,下午可能得先补个觉。”

    高陌连忙应了一声,高务实则不再多言,自己把车中的小暖炉轻轻摇动了几下,让火头更旺一些,然后把头往身后的锦枕一靠,就打算先眯一会儿了。

    车回高大学士府,高陌小心翼翼地把高务实叫醒,半梦半醒的高务实回到府中后院,就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刚进院门,便看见赏月迎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封书信,笑吟吟地道:“大少爷,新郑来信了。”

    高务实毕竟是小孩子身体,此时本来有些困倦,但还是强打精神,点了点头道:“送到我书房来。”然后便直接朝书房走去,才走两步,又停下脚步,补充了一句道:“另外再泡一杯浓茶。”

    赏月见他不愿多说话,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赶紧跟了过去。

    待进了书房,高务实自己拿起书信看了起来,赏月则去泡茶,听琴却不在院子里,想是有别的事去了。

    书信第一封是母亲张氏写的,除了各种例行叮嘱之外,主要就是告诉高务实说他要找来京师的几个人,新郑那边的都已经搞定了,书信出发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在开始收拾随身细软和物什,预计会比书信晚个五六天抵京。

    另外就是夸儿子做的香皂是个好东西,问他有没有计划多造一些拿去卖,如果拿出去卖,利润应该不错。甚至张氏还表示,如果儿子觉得高家不适合掺和这些商贾之事,她可以找她三哥——也就是高务实的三舅张四教——去借一些人来负责打理。

    高务实看了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我这便宜老妈不愧是蒲州张氏出身,看了香皂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这东西能赚钱,可不比朱翊钧看了只记得这玩意能兑水吹泡泡……

    不过,这件事交给老妈可不行,因为现在交给老妈的话,相当于就交给了张家,毕竟老妈自己手里头也没有多少商业人才可用,必须找三舅去借。

    三舅跟老妈关系亲近这一点高务实倒是很清楚,他倒是不太可能会坑自己亲妹妹,但高务实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把自己的商业帝国雏形与张家如此紧密的绑在一起。这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舅舅家,而是因为自己现在还太弱,如果双方结合在一起的话,必然是张强高弱——这不符合高务实的心思,更不符合他打造自己商业版图的初衷。

    如果高务实只是想赚钱、赚大钱,那么现在就跟张家合作,无疑是很好的事:京城这边自己已经在开始运作,今天拜见李贵妃之后,香皂御贡这个计划算是完成了大半,只差皇帝那里最后点头,而皇帝不可能不点头——高务实开出的价码,是每年免费供应香皂一万块给皇宫,具体款式的比例由皇宫决定。

    这些香皂的报价,当然是按照之前就想好的每块一两银子计算价值的。以隆庆的风格,一万两银子能直接省下来,为啥不要?傻子才不要!

    再说高务实要求的条件又简单,就是皇帝允许高务实将这批香皂分男女所用,称为“御贡·至尊”和“御贡·国色”,且今后皇宫所用的香皂都由高务实独家御贡。同时高务实保证,最好的香皂会拿来进贡,只有次一级或者更次的产品,才会拿去售卖,且绝对不会使用“御贡·至尊”和“御贡·国色”字样。

    利益、面子全都得了的皇帝,怎么可能不答应?况且这东西本身就个独家产品,他高务实不供应,朕找谁弄去?

    这年头的商人不是不精明,商业思维也不是不细致,只是毕竟还处在农耕文明时代,大伙儿还没有怎么意识到品牌的重要性,更没有意识到“代言人”的重要性。

    而高务实作为穿越者就不同了,这两个东西的重要性他是认识得很清楚的,在大明这样的一个“封建王朝”,最强大的品牌就是“皇帝”,最霸气的代言人当然也同样是“皇帝”。

    皇帝都用,皇帝都说好……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赶紧买啊!

    所以他对香皂生意的前途——或者说钱途——是很看好的,只要把这笔生意做起来,推广开,不敢说就顶得上张家长芦盐场的买卖了,但至少也能名动天下,让张家不敢小觑,届时再谈联盟也不迟。

    高务实便随意回了封信,说这件事自己另有设想,请母亲大人不必多虑,然后感谢她为自己网罗人才,请她多多注意身体云云。

    其他几封信,则是具体来的几人写信感谢六房大少爷的信任,多属于套话。既然人都快到了,高务实也就懒得回信。

    他本来打算多少睡一会儿再去,但回完信吃了个午饭之后,那杯浓茶的效果上来了,竟然睡不着,想了想,干脆提前出门,往刘显在京暂住的承恩寺而去。

    承恩寺是一座很神奇的庙宇,神奇之处在于它有“三不”:不受香火,不做道场,不开庙。

    这座寺庙的庙门常年紧闭,自正德五年建寺以来,大几十年过去,从来都不曾对外开放,现在也是如此,这就使寺庙一直笼罩在神秘的面纱之下。

    按理说,寺庙一般都是广开庙门,收受香火的,因为寺庙也需要有经济来源维持日常运作,同时僧人也要生活,没有香火收入哪行?但承恩寺则不同,它平时是真的不开门,也不要香火供奉。

    寺庙的门前“敕赐承恩寺”五个大字,乃是正德皇帝朱厚照题记。自南而北,依次为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等四进殿宇。大殿两侧有配殿、厢房数十间。奇怪的是,这寺庙院内,四周有石砌碉楼四座,实在为国内寺院所罕见。

    寺庙虽然不对外开放,不接受香火,里面的僧人却不愁吃喝,说明是另有经济来源的。高务实的马车在寺庙门口不远处便停住了,他自己下了马车步行,倒不是他信佛虔诚,而是因为承恩寺门前有一对下马石。

    下马石一般是在皇宫、王府才有,与平民百姓无缘,承恩寺门口有这东西,说明它不是一般的寺庙。

    没错,承恩寺当年是正德皇帝批准、大太监温祥督工修建,原本是作为东厂的外围据点,顺便也做校场训练番子之用。后来嘉靖继位之后,由于他是个手腕极强,可以不靠太监就压制百官的强势皇帝,宦官们一度失势严重,这承恩寺就被转给了极受嘉靖宠信的奶兄弟、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成了锦衣卫的外围据点。

    但陆炳权重,锦衣卫实际上并不缺这个不算很大的小据点,于是后来就被停用了一些年。再后来,陆炳为了名声考虑,把自家一些别院拿出来作为招待来京官员的临时住所,想到承恩寺这地方,便也拿了出来。

    只是这地方因为建制问题,又是碉堡塔楼、又是校场地道,文官们大多不肯来住,陆大都督大手一挥,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来京的武臣们暂住用了。

    高务实提前来到,刘显虽然略有些意外,但仍然很是高兴,亲自出门相迎。

    赵记茶楼,乙字雅阁。

    因为高务实来得早了些,尚不到饭点,因此刘显、刘綎父子做东,先来这里陪着高务实喝茶。

    其实说实话,喝茶谈事比饭桌上谈事更符合高务实的喜好,毕竟他虽然仗着年幼可以不喝酒,但刘显父子这种武将,上桌不喝酒基本不可能,而喝了酒之后,高务实就怕有些事情即使交待了也未必能让他们上心。

    高务实笑吟吟地道:“刘将军的事情,基本办得差不多了,朝廷已经责成南京都察院调查此前徐鹏举诬告的事情,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还刘将军一个清白。”

    “多谢高公子。”刘显举起茶杯:“刘某无以为报,以茶代酒谢过高公子恩义。”刘綎也同样举杯。

    高务实倒也不谦虚,端起茶杯向他二人示意了一下,小饮一口,道:“另外,要等南京方面走完流程毕竟浪费时间,因此我三伯与张阁老商议之后,已经请新任湖广巡抚古岱宗代上了一道荐疏,举荐刘将军移镇贵州。”

    “古岱宗?可是浙江巡抚谷中虚、谷子声?”刘显愣了一愣,问道。

    高务实点了点头。

    刘显马上笑了起来:“原来是谷子声,当初我在浙江与他打过交道,他管粮草兵备的本事不差。”

    高务实嘴角抽了抽,暗想:谷中虚在这方面的本事,应该不止一个“不差”的评价吧?他跟戚继光当年搭档得可也不错。

    一提跟戚继光搭档默契,读者诸君大概就能猜到了:谷中虚跟张居正、谭纶关系不错,尤其是谭纶,两人乃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金榜的同年,只不过谭纶是二甲,而谷中虚运气差点,只拿到三甲。

    不过,诸位读者可莫要小看这位三甲进士——因为他拿到三甲进士的时候,年仅十九岁!可见,明朝爱出神童的确不是说着玩的。

    谷中虚,字子声,别号岱宗,海丰县城南门里人。谷中虚幼年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七岁时就能够写文章;十二岁参加县考,得案首;十八岁中举人,十九岁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大器早成。据说,因为家庭贫困,谷中虚年少时便珍惜读书改变命运的机会,非常用功,手不释卷,常常读书至子夜时分,实在困倦了,就盘腿打坐休息一会儿。

    当时县里有一位叫杨天宠的富翁,很欣赏谷中虚的才能,对他的前途十分看好,于是,杨天宠把自己的爱女嫁给谷中虚为妻,并专门把谷中虚请到自己的家塾里学习。在每次的秀才岁考、科考中,谷中虚皆名列前茅。

    至于后来他与戚继光的关系,当然肯定是与平倭有关。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屡犯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下诏调时任山东都指挥佥事的戚继光任浙江都司佥书,次年升任参将,镇守宁(波)、绍(兴)、台(州)三郡,备倭浙江。此时,谷中虚已任浙江按察使,两位山东老乡于是便有了共事的机会。

    谷中虚不同于某些文官,他自认文官负责粮饷和军备理所应当,而军务则该以武臣为主,非万不得已不该干涉。

    由于公务之便,谷中虚多次至戚继光军营探望,并与戚继光就一些军事部署、剿除方略等事促膝探讨。其时,谷中虚对江浙一带风土民情更为熟悉,当戚继光为兵力不足之事伤透脑筋之时,谷中虚精辟地指出义乌等地民风彪悍,或能组成一支强力的军队。

    嘉靖三十八年,戚继光在谷中虚的鼎力支持下,从浙江金华、义乌等地招募民众近四千人,采用营、官、哨、队四级编制方法编成新型军队。队是基本战斗单位,队员按年龄、体能分别配备不同的兵器,作战时,全队队员各用其所长,配合作战,攻守兼备,进退灵活,这种战斗队形能分能合,人称“鸳鸯阵”。经过戚继光的严格训练,这只新军队伍很快成为军事劲旅,人称“戚家军”。

    所以这么算起来,谷中虚几乎也可以算是这只军队的构建者之一,而戚继光也对当初谷中虚的支持颇为感激。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的身影很重要,就是谭纶。当时的谭纶,地位一直略高于谷中虚,因此,谷中虚历来被看做是谭纶一派,不过事实上他们只能算盟友。

    隆庆元年,谷中虚被任命为浙江巡抚。浙江省宁波镇海,塘控扼海门、屏障东浙,地理位置更是险要。谷中虚称之为“斯浙东之保障、盖犹之西陵虎牢也……”,后人又誉为“东南屏翰无双地,万里海疆第一关”。故谷中虚在此严兵驻守,构筑坚垒,以抗倭寇。

    为防止倭寇侵犯镇海,谷中虚事先摸清倭寇活动规律,严格训练兵士,整顿防守,并亲自赶赴海疆,整饬武器装备,创设外洋水兵,增派战舰巡逻海域,使倭寇无隙可乘,沿海民众赖以安居,谷中虚在此事上实有大功。

    谷中虚在浙江年久,且作为浙江巡抚三年考满,这次正巧调任湖广,因此高务实之前悄悄给高拱出了个主意,让张居正出面,请谭纶代为转告谷中虚,希望谷中虚上疏推荐刘显去贵州——嗯,这个关系看起来有点乱,但大明的体系和派系关系就是这么复杂。让高拱和张居正直接举荐刘显,完全没有必要——区区一个总兵,而且是内地总兵,实在轮不到这两位大佬亲自跳出来,谭纶身为蓟辽总督,举荐一个内地总兵也没有名义,所以才拐弯抹角地找谷中虚。

    但刘綎这时候却有些不理解地提了个问题:“高公子,你方才说,这位谷中丞刚从浙江巡抚调任湖广巡抚……他既然是湖广巡抚,怎么越境举荐起贵州总兵来了,就不怕越权么?”

    高务实还没有答话,刘显已经瞪了他一眼:“我叫你平时不要只知道练武,就是不肯听,现在又给为父出丑卖乖!幸好高公子不是外人,否则你看老子打不打你!”

    刘綎莫名其妙挨了批,有些不知所措,高务实笑道:“其实也不怪子绶兄,国朝官制原本复杂,各级官吏辖区重叠的情况也的确不少,子绶兄毕竟还算不得正式为将,只是在刘将军军中锻炼……是以对于这些事情不是太了解,原也寻常。”

    刘显这才放过刘綎,但刘綎愣是有些不明白,只是这会儿不敢问自己老爹了,转而问高务实道:“高公子,要不你教我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务实笑道:“子绶兄,你要知道,这贵州总兵官的全称,现在可还得再加几个字。”

    “哦?”刘綎呆了一呆:“加几个什么字?现在是怎么叫的了?”

    “现在的全称是:镇守贵州等处总兵官提督麻阳等处地方。”高务实哈哈一笑道。

    “哦……”刘綎拖长了这个“哦”字,但从脸上的神色看,仍然是一脸懵逼。

    刘显有些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一副“老子怎么生了你这废材”的神情。

    高务实却不计较,解释道:“子绶兄应该知道,总兵官一职,原本是因军事需要而临时派遣镇守一方的军事长官,事毕还朝。后来,由于边地有警或者地方民乱,朝廷遂对边关多事地区或要地设置总兵官镇守,久而久之,总兵官遂成为一省或一地区的常设军事长官。”

    刘綎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啊。”

    高务实也不见怪,继续道:“天顺四年以前,贵州属湖广贵州总兵官,并未单独设镇。直至天顺五年冬,贵州才专设总兵官,负责镇守贵州,其总兵府驻贵州宣慰司城(即贵阳),下领参将两员、守备三员。嘉靖三十年,贵州巡抚刘大直、巡按宿应麟认为‘铜仁边圉,实镇筸诸夷出入之咽喉,思、石、辰、沅府、卫要隘之门户’,上疏要求总兵官移镇铜仁。嘉靖三十二年,总兵官加提督麻阳,节制镇筸(今湖南凤凰县)、常德(今湖南常德市)、辰沅等地,总兵官(镇守府)移驻铜仁府城。总兵府原为抚苗道,在铜仁府治东北。是年,镇守贵州兼提督平(越)、清浪等处地方总兵官石邦宪移镇铜仁,加提督麻阳等处职衔,节制镇筸参将,督调两省汉、土官兵。总兵官除直辖镇标(镇标设中军一名,有汉土官兵四千八百人)外,下有参将、守备数员分防各地。”

    他说到此,笑了笑:“现在子绶兄知道,为何湖广巡抚可以举荐贵州总兵了吧?”

    刘綎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合着贵州原本是归湖广代管,现在单独划出来了,但是呢……这个贵州总兵官又兼管了湖广的几处地方军务,所以湖广巡抚举荐贵州总兵官倒也并不算逾越。”

    高务实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显这时候却微微蹙眉,略带忧心地问道:“高公子,是不是魏国公那档子事情不好办?”

    这话让高务实愣了一愣,下意识反问道:“嗯?刘将军何以有此一问?”

    刘显略有些尴尬地道:“这个……”

    “刘将军有话但请直言无妨。”高务实无所谓地摆摆手。

    刘显这才干咳一声,慢吞吞地道:“末将只是疑虑,自末将出川以来,所镇皆为富庶之地,眼下倭寇尚未完全荡平,何以调回贵州这种地方去了?是不是魏国公在东南诸省势力太大,两位相爷也要考虑影响?”

    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得似乎有些重了,听起来仿佛在怀疑高拱和张居正的权威一般,但高务实问得急,他毕竟是个武人,脑子里一下想不出推脱的话,只好照实说了。

    高务实听完,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哪里是这个原因?徐鹏举那里,他自己还一屁股麻烦呢,此时只怕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会有能力影响到对刘将军你的任命?不瞒刘将军说,你移镇贵州,其实是我的主意。”

    这下不仅刘显惊得瞪大了眼睛,就连刘綎这种直肠子少年,也是一脸呆滞,想不通这个对自家父子有大恩的世家公子为何这样,把父亲从肥得流油的南直隶调去贵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去。

    高务实却不慌不忙地问道:“将军可是在心中腹诽,谓‘此儿害我’?”

    刘显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道:“末将岂敢?”

    他刚才就已经自称了一次“末将”,但高务实未曾在意,这一次再自称“末将”,高务实就没法不注意到了——显然,刘显论官场品级比高务实高得多,但大明嘛……武官不值钱,而翰林院的文官,又是太子近臣,那就金贵异常了,哪怕高务实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可刘显既然受了恩,自然嘴上要有所表示。

    高务实也不点破,只是轻轻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道:“刘将军请坐,此事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哦……”刘显应声坐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可否见告?”

    高务实假意做出为难的模样,想了一想,才沉吟着道:“倒是可以提前告知贤父子,但是……”

    “高公子放心,我父子二人但凡泄露半句,必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刘显忙道。

    高务实摆了摆手,也不知是示意他不用发誓,还是表示没那么严重,然后便道:“武将不同于文臣,这其中的道理,刘将军你应该是明白的:文臣越近中枢,则迁转越快;武将越处战地,则立功越多……”

    他这么一说,刘显马上明白过来,眼前一亮:“公子的意思是,贵州要打仗了?而且……要打大仗?”

    谁知道高务实这下忽然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道:“我什么都没说。”

    刘綎在一边听得一呆,刘显却马上附和:“是是是,末将年纪大了,近来越发觉得有些耳背,总是听不清话,听不清话……”

    刘綎见父亲这么说,直接白眼一翻,心道:您老听风辨音的本事比我这十几岁的少年郎还强,耳背?这他娘是怎么好意思说的!

    但高务实却不再继续谈这个问题了,只是道:“朝廷方面,估计要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下来,刘将军、子绶兄,我这几日可能会很忙,到时候只怕未必能抽出时间相送……”

    “无妨无妨,高公子太客气了。”刘显哈哈笑道:“高公子开我大明先河,八岁为翰林官,陪侍太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待会晚宴,就算公子年幼,末将也一定要为此敬你一杯!”

    次日一早,高务实按照规矩先去翰林院点卯——他真正“上班”的地点当然是在宫里,但今天情况不同,高拱、申时行拟定的太子经筵与日讲详细安排已经下发到翰林院,而高务实作为太子出阁读书一事的特任官,也得去翰林院领取这份“课程表”,以便知道自己“上班”的任务和时间安排。

    在隆庆的极端重视下,此次太子出阁读书之事极其隆重,堪比皇帝就学,分为日讲和经筵两种。日讲是学习平常的知识,经筵是为皇帝讲授经传史鉴特设的讲席;日讲为经常性的学习,经筵为不定期的讲座。

    由于太子年幼,日讲尤受重视。高拱做过隆庆帝潜邸时的师傅,这一经历是他能在隆庆朝圣眷无双的重要因素,因此在高务实的怂恿下,他义无返顾地承担起安排太子学习的事务。昨日下午,高拱在与申时行商议之后,立刻上书为太子朱翊钧初步排定了休息与日讲的日程表:每月逢三、六、九日休息,其余的日子做日讲。

    这就是说,每十天里有三天休息,其余七天日讲。这种安排充分考虑到太子年龄幼小需要学习的实际情况,将日讲放到了优先于休息的地位,得到了皇帝、贵妃与朝臣的一致认可。对每一天日讲的内容,高拱专门上奏了《日讲仪注八条》,对其做了相当细致的规定。这八条内容,正是高务实今日在翰林院拿到的:

    一、每日讲读《大学》、《尚书》。先读《大学》十遍,次读《尚书》十遍,讲官各随进讲。毕,即退。

    二、讲读毕,太子进暖阁少憩,与太子伴读讨论方才所讲,以期温故知新。又挑朝廷时政一二事及票拟与太子查看,太子伴读随看,臣等退在西厢房伺候。太子若有所咨问,乞即召臣等至御前,将本中事情一一明白敷奏,我太子睿明日开,国家政务久之自然练熟。

    三、览本后,臣等率领正字官恭侍太子进字毕,若太子欲再进暖阁少憩,臣等仍退至西厢房伺候。若太子不进暖阁,臣等即率讲官再进午讲。

    四、近午初时,进讲《通鉴》节要。讲官务将前代兴亡事实直解明白。讲毕,各退,太子还宫。

    五、每日各官讲读毕,太子与伴读重温片刻,若太子于书义有疑,乞即问臣等,再用俗说讲解,务求明白。

    六、每月三、六、九休息之日,暂免讲读,仍望太子于宫中,有暇时与太子伴读将讲读过经书从容温习,或看字体法帖,随意写字一幅,不拘多寡,工夫不致间断。

    七、每日定于日出时请太子早膳,毕,出御讲读。午膳毕,还宫。

    八、查得先明事例,非遇大寒、大暑,不辍讲读。本日若遇风雨,传旨暂免。

    这条可以说是朱翊钧的一张简易“课程表”:每日天不亮就需起床,早饭后即赴文华殿听日讲。第一节课是学习儒家经典著作《大学》与《尚书》,先是传统式的通读背诵,然后是讲官串讲。课间休息的时候,还要在太子伴读以及司礼监太监的协助之下查阅几份奏章以锻炼将来应对国事的实际操作能力——这一条是高拱在高务实的怂恿下添加的,此前各朝各代几乎都没有这样的先例。也就是隆庆帝对儿子异常重视,才会批准这样的制度。

    毕竟,储君还在储着,皇帝好好的在位,要你看什么奏章?但高拱的理由也拿得出手:学以致用,一边读书,一边挑选几个奏章来对照着看,看皇帝、内阁是如何处置天下大事,这对将来有好处。

    若非是隆庆帝这样的皇帝,这一条肯定没法通过,提出这一制度的高拱只怕还要深受怀疑,但隆庆毕竟是隆庆,他对自己的长子朱翊钧和自己的老师高拱有着足够的信任,根本不觉得这是在夺他的权——好吧,本来外廷的事他就恨不得全面放权给高拱了,说这话也没多大意义。

    但有一点必须要说的是,高拱提出这一条制度的时候虽然自己毫无私心,但其实高务实给他这个建议的时候却是明显有私心的——只有太子能看到奏章了,自己这个太子伴读才有机会在某些时候给他悄悄灌输一些“有用”的思想,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能利用太子说一些自己说出来没用或者不方便说的话。

    所以在这件事上,高拱是出于公心,但高务实委实出于私心。不过他心里并不自责,因为他给自己的辩解也很明白:我做的这些,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挽救大明?我又不是打算利用太子来贪污受贿。

    第二节课是正字课,太子需要工工整整写字若干幅,由正字官指点,接受他们中肯的意见。接下来的第三节课主要是有选择地讲解《资治通鉴》,通过探求历代兴亡的规律,借鉴其中的帝王统治经验。

    三节课上完,已是中午,用罢午膳,太子起驾还宫,一天的日讲结束。另外,就是休息日,也就是不日讲的日子,太子仍需要温习经书或习字,遇上疑难的问题,应在讲官讲毕及时向辅臣发问。在此之外,一年四季,除了过年和大寒大暑等天气外,就没有别的假期了。

    至于经筵的仪制,那就要比日讲隆重的多,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亲自参与其事。经筵分在春、秋两季进行。月凡三次,逢二进行。春讲,二月十二日始,五月初二日止;秋讲,八月十二日始,十月初二日止。全年共十五次。经筵主要讲解四书与五经,结束后光禄寺在皇极殿东庑设宴款待参加经筵的官员。

    高务实拿着这份“课程表”,心里寻思着:看来我的上班时间大致就是上午了,太子休息日算来大概也就是我的休息日,每个月有大概九天休息,跟后世上班的休息日倒也差不多——这么算起来我的工作时间还算靠谱,毕竟下午还能算是我的私人时间。

    因为太子出阁读书尚未开始,因此高务实也还没有正式“上班”,在翰林院领了“太子课程表”之后便回去了,今天下午他要和韦希旻最后敲定在京城买、租店铺的事,同时还有在城外永定河边设立一个转运货栈等事情。他也不知道为何别人穿越做生意那么容易,而他明明已经运气极佳了,事情推进也算顺利,可是复杂程度却并不能稍减。

    高务实自觉自己的手头的事情很多,其实对比高拱来说,就真的是小儿科了。

    高拱自年前起复以来,便以极大的工作热情投入到自己的理想当中。如整顿吏治、整顿财政、推广新税法、革新官员考成之法、关注月港开海、整顿军务……各方各面,纷杂程度岂是高务实手头那点事情可以比拟?

    今日高拱与张居正二人均不执笔,但他们两人作为盟友,仍然经常互相走动,譬如今日便同在内阁商议两件要事。其一是内阁今日览报,贵州水西出了点麻烦,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闹出兵祸,高拱和张居正刚刚自导自演了将刘显移镇贵州之事,但刘显都还没来得及上任,如果这时候贵州爆发兵事,恐怕问题不小。

    其二是,高拱要与张居正商议一下,北地边境局面如何进一步改善——换句话说就是商议一下北疆军务的重心。

    贵州水西一直是个经常出事的地方,今年也不例外。

    年初,水西发生一起土官仇杀事件:贵州宣慰使安国亨仇杀已故宣慰使安万铨之子安信,引起安信之兄安智的报复,并向贵州巡抚王诤诬告其谋反。

    王诤信以为真,遂以安大朝为帅,进剿安国亨。结果官军大败,安大朝被革职,王诤回籍听调,而安国亨也拥兵自卫,造成对抗局面。

    此时高拱、张居正二人奉茶闲坐,高拱道:“贵州之地,兵寡而民贫,原本大事当少,遇事需镇之以静,谋定而后动。如今被王铮这么一弄,朝廷颇失颜面,我知今日消息传出,朝中必然有人要高呼出兵平叛云云,但此事……我看其中还有蹊跷。”

    张居正点了点头,说得更直白:“中玄公所言极是,我看水西这事儿,原本根本就没朝廷多大关系,不过土司内乱,互相仇杀罢了,这种事在西南几乎斯通见惯,朝廷好端端的仲裁人不当,早早跳下场去亲自捉刀,岂不是呆头鹅的做法?”

    他恨恨地道:“王铮这蠢材,明明只要表明朝廷必依法处置的态度,一边派人详细调查,一边上疏请旨定夺即可,偏偏莫名其妙的轻信一家之言,搞出这么大的麻烦,着实该死。”

    高拱沉吟道:“王铮现在已经软禁起来了,据朱都督表示正在进行调查,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可能收了贿赂。”

    “那就该杀。”张居正怒道:“我等眼下筹备北边之事,正要集中全力,而他这件事,事关西南安靖,后方稳定,不杀何以服众?”

    高拱点了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只道:“新任巡抚,我的意思是,让阮文中去。”

    张居正对贵州巡抚的安排没什么兴趣,点头表示认可,但补充了一句:“刘显到任前,要叮嘱阮文中切不可擅自开战。”

    高拱笑了笑:“那是自然。而且,即便刘显到了,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开战,我的意思是西南这件事,朝廷必须公允持正,能不打仗绝不要去打,那是下下之策。”

    张居正点了点头,把话题一转:“打仗的事情,现在还是集中在北边……若视宣大、蓟辽为京师左右两翼,如今的局面,必有一翼须得发力,震慑北虏。”

    高拱心中一动,暗道:果然,张太岳在意的还是这件事。只是,这件事可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呐。

    大明自土木之变走上战略防御以后,南倭北寇的祸患蔓延不绝,为此,明廷和边境百姓付出了惨重代价,而且长期以来的种种努力收效不大。

    至嘉靖朝,这种状况愈演愈烈,“庚午之变”的发生乃至于隆庆元年“汾石之祸”的发生,使朝廷不得不对北部边防做出一些调整和整顿。

    自嘉靖后期至隆庆时期,杨一清、王琼、翁万达、戚继光、王崇古、马芳、李成梁、方逢时等一批军事将才被起用或升迁,他们为加强边防做出了有益的贡献。谭纶被调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事物,在他的提议下明廷用了两年半时间,于隆庆四年春筑成空心敌台。

    隆庆元年十一月辛酉,徐阶等“廷议防虏”,经过讨论,形成“御虏十三事”,包括责实效、定责任、明战守等,虽然当时这些话都是套话,但经过高拱与张居正的直接关照,边政还是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

    隆庆二年八月,张居正上《六事疏》,其一就是“饬武备”,而且也付诸实施。隆庆三年九月,穆宗“大阅将士于京营教场”。参加大阅的精锐士兵有十二万,这对改变长期以来士兵遇战“皆流涕不敢前,诸将领亦相顾变色”的恐惧心理的改善意义重大。

    这次大阅,是张居正所推动的,高拱当时不在朝廷,但对此很是满意。大阅标志着朝廷军事积弱局面开始扭转,在处理北部鞑靼问题上逐渐取得了主动权。另如征银招募来补足军队数量等改革的进行,张居正也一直尽力在办。

    其实也正是因为张居正不比徐阶、李春芳这些甘草宰相,他能做事,所以高拱明知道两人已经开始有些龃龉,却仍然一直维持盟友状态。

    高拱自己在这些方面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在隆庆三年底复出,隆庆四年初便上《议处本病及边方督抚兵备之臣以裨安攘大计疏》,并接连上《推补兵部右侍郎并分布事宜疏》、《虏情紧急议处当事大臣疏》、《议处本兵司属以仰裨边务疏》、《议处边方有司以固疆圉疏》、《议处各省兵备疏》等书,并得到隆庆帝一一批复。

    高拱迅速展开了军事体制的改革和军备整顿,包括兵部人员设置调整、军备人才储备制度、体恤边官的休假和内迁制度、军备官员特迁制度、久任之法等一系列制度的建立或申严,裁汰庸弱将领、选贤任能,等等。这些举措使明朝军备状况大大改善。

    到了这个时候,大明“内功”略见成效,就必须找个机会来展示一下,以震慑俺答。

    但问题是:直接从宣大出兵与俺答对刚,还是从蓟辽着手,打击土蛮来震慑俺答呢?

    张居正是早就知道高拱对北疆局势费了很多心力的,从大的原则上来说,他跟高拱的想法颇为一致,都想要改变多年来大明一直被动挨打的糟糕局面。对于高拱的思路,他也有所了解,并且十分认可。

    高拱的思路,后世有一位物流大师提到过,但是被喷得很惨——攘外必先安内。

    然而实际上,这个思路本身并没有问题。至于物流大师当年吃的苦果,原因在于外患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当头,自己没有安内的能力却楞要坚持先安内,结果当然就只能使御外不成,安内也没戏,平白惹了一身骚。

    但高拱此刻面对的局面与物流大师当年显然不同。

    从内部来说,由于拥有隆庆帝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高拱有能力、有权威压服内部的杂音,强行推动各方各面的改革,从而加强大明的实力,形成“打铁还得自身硬”的局面,这一点已经说了很多,此处不再赘述。

    但从外部来看,就值得一提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蒙古人自己早就已经事实上分裂了。此时的蒙古,别说没有灭亡大明的实力,甚至连这样的心思都早已不复存在。他们频繁入侵的原因,说到底很简单,就是不抢掠一些物资根本没法活下去。

    这种情况是怎么产生的呢?尤其是在左翼蒙古南迁之后,这种分裂越发明显。以至于眼下,连大明这种迟钝帝国都已经感到蒙古分裂之势已成定局,以高拱、张居正等为代表的有识之士认识到,蒙古人连自己内部都搞不定,怎么有心思、有力量鲸吞拥有“亿兆子民,百万天兵”的煌煌大明?

    因此,才有了高拱邀张居正一道,重新分析和规划对蒙古的战略这一出。

    事实上,蒙古的分裂过程和眼下的真实局面,无论是对于此刻高拱、张居正等掌权阁老们的定策,还是对于将来高务实打算对蒙古进行“经济渗透,政治处理”的战略,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很值得一说。

    这件事如果追述太远,未免麻烦,但至少也要从达延汗时代说起。

    当是时,伴随着瓦剌部的解体衰落,鞑靼系的土默特部在达延汗的带领下逐渐崛起,而在达延汗崛起并称霸草原的过程中,有一个叫做察哈尔部的部落,也为这位黄金家族的汗王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因此,察哈尔部在达延汗统治时代得到了极大的扩张,但是由于达延汗将察哈尔部分开分封给了自己十一子中的其中几个,造成之后察哈尔部不可避免的要卷入土默特汗庭的权力争斗当中。

    到了卜赤汗时期,察哈尔部又迎来了一次重要的大分封。在这一次分封中,察哈尔部所属部众再一次扩充。但是,左翼蒙古察哈尔部虽然成为了土默特汗庭重要的支柱,在获得极大的扩充的同时,却也是遭到了右翼蒙古的仇视。

    尤其是在卜赤汗时期,卜赤汗作为左翼蒙古一系,依靠着察哈尔部的力量,成功夺得汗位,并因此不断打压右翼,将右翼蒙古极大的削弱,使得他们只能屈从于卜赤汗为首的左翼蒙古黄金家族一系。

    但是很显然,右翼蒙古不会这样安于现状。为了能够更好的震慑右翼蒙古,同时保持对大明朝的军事压力,在卜赤汗时代,察哈尔部进行了第一次南迁,抵达大明宣府、大同两镇边外。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之后爆发的兀良罕叛乱,察哈尔部不得不离开漠南地区,再一次回到漠北镇守,虽然之后卜赤汗增加了察哈尔部的部众,但是察哈尔部的北归,却也直接使得右翼蒙古的军事压力大为减轻,同时因为卜赤汗在分封的失误,使得右翼蒙古重新做大。

    伴随着察哈尔北迁的同时,在俺答的带领下,右翼蒙古一方面表示继续追随左翼卜赤汗,一方面又同时悄然开始向南拓展,他们绕过大明陕甘地区,在青海地区开辟了新的土默特部牧场。同时,颇有远见的俺答汗积极接纳逃亡汉人,组织他们在土默川开拓耕地,修建城镇。

    当卜赤汗终于完成了漠北平定兀良罕叛乱之后,他本想要整合右翼蒙古,以此来稳固自己的权力,但是此时的右翼蒙古显然已经有了推翻这位左翼汗王的力量。

    此时的俺答汗,已经控制了整个右翼蒙古诸台吉。而更严重的是,伴随着察哈尔部由于战事需要所进行的北迁,使得原本属于察哈尔部的牧场,早已被右翼蒙古迅速侵占,而在卜赤汗病逝漠北的时候,实际上左右翼蒙古已经彻底分裂。

    对于之后继位的达赉逊汗,俺答干脆直截了当的撕破了之前的伪装,他毫不客气地向这位年轻的汗王索要右翼蒙古的汗位。而达赉逊汗自身也清楚,多年的征战,实际上已经严重的消耗了察哈尔部的力量,此时再与俺答硬刚正面,显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达赉逊汗并没有直愣愣的带领察哈尔部回到原来的牧场,而是盘缩在漠北。

    可是,对于庞大的察哈尔部来说,漠北的环境显然过于苛刻,一直呆在漠北只会越来越弱。无可奈何之下,达赉逊汗最终率领大部分察哈尔部成员南迁。他不知道,这一次左翼蒙古的南迁,在原本的历史上,最终改变了整个东北亚乃至世界的历史。

    达赉逊汗从嘉靖二十九年开始着手准备向南迁徙的事宜,但是如此巨大的动向,其存在的风险,自然是不言而喻,因此达赉逊汗将庞大的察哈尔部分割,留下了相当一部分继续驻守在漠北,这一支察哈尔部最后便演化为后来的喀尔喀蒙古,以及后世俄罗斯境内的卡尔梅克人。

    这一次,达赉逊汗的目的,并不是带领察哈尔部返回宣府大同以北的牧场故地,因为那里几乎已经成为右翼蒙古的统治中心,不可能任由他们占据。他将目标放在了大明蓟镇和辽东以北的牧场,但这一地区肥沃的牧场,其实也早已有主:生活在这里的,是作为大明藩篱和附庸的蒙古“朵颜三卫”——熟知明史的读者诸君想必都很了解,就不赘述了。

    这样一来,左翼蒙古的这次大举南迁,也就成了达赉逊汗对于朵颜三卫的征服战争。相对于庞大的察哈尔部,朵颜三卫的力量显然根本不足以抗衡。因此到了嘉靖三十年,朵颜三卫不得不降伏于达赉逊汗。

    不过,碍于大明的军事威慑,达赉逊汗并没有将朵颜三卫一举吞并,而是留下了少量牧场,供已经损失惨重的朵颜三卫余部使用。而朵颜三卫的大部分,则在其首领的带领下,离开了明朝的庇护,选择投靠俺答汗统治的土默特蒙古,并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朵颜三卫的消失,使得整个蓟辽的局势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在原本的大明军事战略定位中,辽东地区的职责是在北直隶地区遭到蒙古军事进攻的时候,起到牵制作用的,也就是明人所说的“拱卫京师”。

    然而,伴随着朵颜三卫的覆灭,以及察哈尔部的到来,整个直隶和辽东地区的军事压力骤然提升,因此原本的辽东军事部署,不得不向受到军事威胁最大的辽西地区收缩,而原本在建州地区的大量卫所,也不得不就此放弃,其实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后来建州女真的崛起——难道李成梁真是因为努尔哈赤是他干儿子才让其做大的?

    开什么玩笑,这种国家战略级的大事,怎么可能是他区区一个辽东总兵就能决定!

    万历皇帝在位时,不管你李成梁立过多少功劳,拥有多大的势力,要一撸到底还是干脆抄家灭族,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所以……试问李成梁哪来的胆子,在朝廷不认可的情况下放任建州女真做大?

    而察哈尔部另一支部众科尔沁部也开始向东和当时的女真人接触。这一支蒙古人对于当时文化落后的女真人来说,立刻成为了他们学习的对象,因此从嘉靖后期开始,当时包括海西、建州女真,在整个社会结构,文化方面都出现了飞速的提升,也因此最终在这个原本荒蛮的土地上,孕育出了一个新的野蛮王朝。

    可能有看官老爷要问了:大明为何要为了压制蒙古一部而放任女真崛起呢?

    这里头当然有原因,但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两个原因说起来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一是因为大明觉得建州女真比较老实,实力也差,就算加强一点,也还是会规规矩矩按照大明的指挥棒转动,让他咬蒙古人,他就不敢踹朝鲜佬。

    二呢,就是因为蒙古左翼一直拥有蒙古帝国的汗位——那就相当于大元皇帝。

    这就很难办了,因为“大元”和“大明”乃是生死大敌,蒙古大汗在大明朝廷看来,属于只能刚到底的那种,谁敢提跟他和平共处,谁就是汉奸。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跟蒙古左翼大汗闹翻了的右翼俺答汗后来捞到了封贡这桩好事。

    其实真正说起来,俺答这些年入寇给大明造成的损失,实际上比蒙古左翼可大得多了。但因为大明认为俺答封贡可以继续削弱蒙古大汗的势力和威名,所以最终这件事被确定了下来,而蒙古左翼却一直到大明输掉了萨尔浒之战,辽东局面大为恶化之后,才被大明从全方位打击改为拉拢——结果林丹汗还真的立刻就被拉拢了,可见蒙古人盼封贡,真的犹如久旱之盼甘霖。

    然而这些情况,眼下的大明只有高务实一个人清楚。其他人,即便是高拱、张居正这般的“救时良相”,也看不了那么远,或者说,也跳不出“谁是元主,谁就是死敌”这个思维窠臼。

    因此他们的战略思路仍然趋向于“稳右翼,打左翼”。

    果然,高拱此时开口道:“俺答历来张狂,数十年来入寇无算,实乃一祸。然则,眼下我宣大防务日趋坚固,王、方二公皆久历边镇,功勋甚著;马、赵二帅亦身经百战,威扬朔漠……我意,我宣大可取守势,有备无患。而我蓟辽新军初成,正可一战,一来小试其锋,二来震慑北虏,令其不敢南顾。不知太岳以为如何?”

    张居正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道:“我意也是如此。”他微微一顿,又道:“但我军毕竟以步军为主,而马军有限,若是主动出关远击,则彼等马鞭一扬,我军白走一遭也。因此,我以为此战战局时机之掌握,还是该由边帅自行掌握,我等于中枢之内,只行大局之决策,不做战事之遥控……中玄公以为然否?”

    高拱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虚点了点,道:“你呀你,是不是生怕老夫逼着你那爱将去直捣黄龙,拿下察罕浩特?”

    张居正略显尴尬地一笑:“说笑了,说笑了,中玄公何等韬略,岂会如此纸上谈兵?”

    “就算要直捣黄龙拿下察罕浩特,也是王治道、李成梁他们的事。”高拱摆手道:“何况眼下我大明虽然略改此前颓势,却也还没有犁庭扫穴、封狼居胥的实力,此番宣大固守、蓟辽出击的图划,也只是为了震慑北虏……这一点你要和戚、王二人说清楚。”

    张居正颔首应道:“朝廷府库,历年积欠甚多,如今虽略微好转,却也还未能收支相抵,如此,边关小打一场,既初展新军锋芒,又震慑北虏不可轻犯,诚为妙策;然则若是战事连绵,则府库必不能支,届时即便战而胜之,却使国力空耗,反倒为祸不小……这些道理居正明白,中玄公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乱打一气的。”

    高拱放下心来,忽然又有些好奇似的问道:“你觉得戚帅会如何打?”

    “我亦不知。”张居正微微皱眉,略有些迟疑地道:“说实话,我怀疑戚南塘恐怕不会主动出兵深入草原。”

    “哦?”高拱问道:“何以见得?”

    张居正苦笑道:“谭子理、刘子和与戚元敬三人好不容易把那许多空心敌台建好,现在敌台尚未实战,不知究竟效用如何,他们岂肯放着新修的工事不用,贸贸然出兵深入草原浪战?是以,我料他们会整备兵马,随时等土蛮入寇,然后迅速回击,争取一挫土蛮威风。”

    张居正所谓的土蛮,就是蒙古左翼察哈尔部,也是如今的蒙古大汗本部。

    高拱听了这分析,不禁有些蹙眉,喃喃道:“这么说来,蓟镇这边想要检验空心敌台的效用,那恐怕是很难形成大胜了……辽东呢,他们能不能形成一次有力的反击?”

    张居正不敢把话说死,只好沉吟着道:“按理说是应该有机会的,但首先也还是要土蛮先行进犯,而后我军才好展开反击……”

    高拱叹了口气,道:“总归是实力不济,尤其在于马军不足,如今我御寇或可有余,击敌却嫌不足。”

    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冷笑:马芳麾下马军倒是挺足的,你若舍得拿到我蓟辽来,我倒是不介意戚继光打出门去。

    而高拱心里则在想:戚继光擅长步战,让他新练骑军未免费事,要不然……朝廷每年再挤出些钱来,在辽东新练一支骑兵?

    战袄锦绣鸳鸯色,刀枪如林骏马喑。天公畏我兵威壮,岂敢逞得片云阴。

    初春的蓟镇,今日云销雨霁,总兵府督标大校场的天空竟然澄清如洗、万里无云,似乎连天老爷也在畏惧蓟镇督标之杀气,没有一片云彩敢停留在此。

    大校场阅兵台上,一员武将傲然而立。这武将身着大红蟒纹曳撒,外罩方领对襟无袖罩甲,面色肃然地看着台下正在操演的三千兵士,神色如往常一样渊渟岳峙,无论台下操演是精妙绝伦还是气势如虹,这将领看在眼里,都毫不动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阅兵台主位两侧,分立八员重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面上却都有些忧色,在阅兵之时,还时不时悄悄打量阅兵台中间那将一眼。

    忽然,斜斜里跑出一员夜不收打扮的健卒,神色焦急,但却不敢上台打搅,只是在台下急得打转。

    那阅兵台中间的大将淡淡扫视一眼,身侧诸将下意识挺身站直,目光盯着他,只听得这大将道:“吴惟忠,你暂代本帅检操。”

    一名顶盔贯甲的高大将领应声出列,声含金石之音,抱拳大声道:“喏!末将领命!”

    那蟒袍大将面色平静地转身走下阅兵台,朝那夜不收招了招手。夜不收连忙匆匆跑去,一个头磕在地上,手里递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件,口里急匆匆地道:“大帅,杨将军说,京师局势全在此信之中,但他无从知晓其中内情,请大帅阅后自行定夺。”

    蟒袍大将接过信函一看,只见信面上写着“拜呈戚帅亲启”,信脚落款为“承恩执缰小卒杨文通”。

    这天下,配称“戚帅”者,惟戚继光而已。而杨文通,则是当年戚继光在义乌招兵时收入麾下的悍将,此后因其忠勇,转九门左城主将,拱卫京师。戚继光很多时候都得靠他将京中情形转告。

    戚继光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默默打开信函,抽出信纸飞快地上下看了起来,时而蹙眉,时而扬眉,最后把信纸往手心用力一攥,紧紧地皱着眉头,半晌长叹一声,道:“你等辛苦,本帅已经知晓,下去领赏吧。”

    戚继光治军极严,那夜不收不敢多言,磕了一头,拜谢而去。

    攥着手里已经只有佛珠般大小的信纸,戚继光犹豫了一下,正欲转身下令,忽然听见大校场内士卒齐声高唱: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

    戚继光微微皱眉,但未置一词,只是原地等候。不多时,只见大校场军兵整齐变阵,鱼贯退场,吴惟忠等将领匆匆朝戚继光赶来。

    但他们到了戚继光面前,却有些面面相窥,一时无人敢领头说话,刚才受命代为阅兵的吴惟忠没办法,只好出列道:“大帅,可是出事了?”

    戚继光不答。

    吴惟忠心里发毛,自己解释道:“大帅,标下知道大帅除了得知敌情之外,从不曾在阅兵时半途退场,今日大帅……因此标下自作主张,命他们且先解散归营整装待命,若是有犯规条,请大帅责罚标下一人。”

    戚继光淡淡地问道:“我方才命你做什么?”

    吴惟忠答道:“大帅命标下代为阅操。”

    “做完了么?”戚继光问道。

    “这个……”吴惟忠面色有些尴尬,道:“做倒是做完了,不过……”

    “好。”戚继光道:“吴惟忠代本帅检阅例行春操一次,赏银五两,记功一次。你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吴惟忠支吾道:“这个……例行春操本未演练完全,是标下擅自删减了项目,所以提前完成。”

    戚继光仍然面无表情,却反问道:“本帅可有权如此?”

    吴惟忠愣了一愣,道:“大帅自然有权这么做。”

    戚继光点了点头:“甚好,那么,本帅既然命你代阅,你之所命,便是本帅所命,此举有何不可?”

    吴惟忠又是一呆,迟疑道:“这个……看起来……”

    “你以代阅春操之身份下令并无不妥,是以有功。”戚继光说着,语气转冷:“但本帅未曾命你擅自揣度上意,此事有过。”

    吴惟忠有些没有明白过来,却不敢多话,只是跪下磕了个头:“标下领罚。”

    “吴惟忠擅自揣度上意,举止失当,罚为本帅辕门守夜三日。吴惟忠,你可认罚?”

    “标下认罚。”

    戚继光这才点了点头,转身朝一名小将道:“纪纲,记下此罚。”

    他说的纪纲,不是正德朝那个名叫纪纲的家伙,而是军法官的正式名称。

    那小将漠然抱拳,微微低头:“标下已经记下。”

    戚继光扫视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众将,平静地道:“尔等随我回节堂议事。”

    众将见果然有事,不敢怠慢,齐声应了。

    所谓节堂,便是白虎节堂,这词是个泛指,一般指的是领兵一方的大帅下达军令的所在,既可以是行辕主帐,也可以是总兵衙门大堂等处。此时戚继光并非行军途中,指的当然是总兵府正堂。

    众将随戚继光到了总兵府正堂,各按品次就坐,戚继光自己自然雄踞上首主位,见众将早已安静下来,都盯着自己等候指示,这才开口道:“前几日,本帅收到了一封来自高阁老府中的私信,写信的是高阁老的一位侄儿……这件事,想必你们几个应该有所耳闻了。”

    众将不敢应答,但都竖起了耳朵。

    “本帅知道你们心中好奇,这位高公子与我戚某人素不相识,再加上文武殊途,能有什么事情让他亲自来函,是么?”戚继光说着,自己也笑了一笑,但也没等人回答,就自己接口道:“其实本帅当时也很疑惑,因为除了刚才那些原因之外,还有一点,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本帅是知道的……这位高公子年仅七八岁,只与当今太子同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