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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这副简图,那是真的简。但高务实仍然很快看出他在纸的上方所画的那道线,乃是大明的长城防线,而在那条线以南画的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则是包括了蓟州、永平府等在内的一些城市。

    忽然,戚继光从蓟州城的那个圆圈上画了条线,一路往右边穿过几个小圆圈直接到了永平府,又从永平府继续向右连接到了山海关。[无风注:这里个人推荐一套地图,是由一位网名“宁南左侯”绘制的明朝系列地图,该套地图分类详细,其中就有都司驿站图,整个大明行政系列地图都非常精细,我个人相当喜欢。]

    这时候高务实突然发现,开平镇并没有在这条线上,它的位置相比这条线有些靠下,在地理位置上来说,也就是大概靠南了几十里。

    戚继光看见高务实眼中的恍然,这才满意地笑道:“高侍读这下看出来了吧?从蓟州到山海关,以最近的距离来说,这一路只需要经过玉田县、丰润县、永平府、抚宁县,而开平镇所处在的位置,在丰润县偏东南一点……但是问题就在于这里,丰润县离永平府的距离,是这一路各县之间最远的一站,而开平不在这条线上!”

    高务实立刻补充道:“也就是说,丰润县到永平府中间,是有必要在新建一个县城或者军镇的,因为开平并不在这个最佳契合点上,所以它可以整体向东北方向迁移数十里!”

    戚继光满意地笑了起来,道:“不错,高侍读目光如炬——以我估算,大概需要向东北方向移防七十里左右。”

    戚继光当然没有丈量过距离,但他的“估算”十分精准,因为他刚才说的这条线,差不多就是后世京哈高速通过的一段路线,而开平在后世正是唐山那一块,从开平移动到京哈高速丰润县到滦河县差不多中间的位置,大概就是不到三十七公里,也就是戚继光说七十里左右了。

    看来,人家之所以大名鼎鼎,那是真有拿得出手的本事的,练兵、打仗这些不说了,自己的防区能够熟悉到这般程度,百战百胜可不也是应该的么?

    高务实盯着那个“最佳位置”,心思电转:怎么才能让开平中屯卫移防到那里去呢?

    戚继光这时候笑了起来:“高侍读,别看了。”

    高务实愣了一愣,目视戚继光,露出探询之色。

    “这件事,还是让戚某来办吧。”戚继光笑道:“不过,还希望高阁老到时候在朝中为戚某说句公道话。”

    高务实顿时明悟过来。敢情戚继光老早就觉得开平镇这个位置不够好,心里头可能本来就希望它能往东北挪一挪,补上义丰驿道上的那个缺失点,只是朝廷又没什么闲钱,为了这点事劳师动众,朝廷多半不肯。

    但眼下不同了,高务实自己主动跳出来要在开平附近买地,由于开平附近全是军屯田,虽然大多是便宜的荒地,毕竟田地也还是有一些,如此戚继光作为蓟州总兵,就可以上疏朝廷,说不如把这边的军屯田卖掉,卖地的钱用以移防开平中屯卫,堵上这条驿道上的唯一漏洞。

    他这个办法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明明是同样的一件事,朝廷主动卖掉军屯地进行移防和高务实强买军屯地来开矿,显然前者属于正常操作,而后者搞不好就天下侧目了。

    戚继光这一手一石二鸟,妙啊!

    按照他这个办法,只是把主动权调了个位置,结果不光朝野汹汹不会有了,驿道沿线打造运输通道和防御据点的事情也办了,而高务实要买下开平来挖矿办厂的事情也成了!

    这不是一石二鸟,这是一石三鸟啊!

    高务实果断问道:“戚都督的意思是,你上疏请求朝廷准许开平中屯卫移防?”

    “然也。”戚继光颔首道。

    高务实想了想,又问:“花费怎么说呢?一开始就直说我要买地?”

    戚继光愣了一愣,反问道:“不行么?”

    高务实沉吟道:“倒不是行与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双方的配合……会不会过于明显了一些?朝野物议上面,如果有人要在这里头做文章的话……”

    戚继光讶然,心道:这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万事都先想好退路,颇有些兵书中所说的“未料胜,先料败”的意思?难道这是高家的家学渊源、官场经验?可是,高阁老似乎都不是这般做派呀!

    那是当然,高拱是进士出身,翰林学官,后来更是帝师身份,对于他来说,只要隆庆在位,根本不必料败。可高务实呢?他前世不过一个区区小秘书,在机关单位里头,赖以生存的能力就是察言观色、办事牢靠,这已经形成习惯了。

    而这一世,他是知道隆庆寿年不久的唯一一人,也是知道隆万之交高拱有“命中一劫”的唯一一人,虽然自己会尽量帮高拱渡过这一劫,可万一失败了呢?当然得先把自己屁股下面擦干净点,要不然到时候等着人家张居正和冯保来搞清算么?就算张居正多少还要点脸,不至于非要把整个高家按死不可,但冯保历史上为了陷害已经致仕的高拱,都是搞出过王大臣案来的,这位“爷”可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呀!高务实能不小心一点么?

    “那,依高侍读的意思是?”戚继光本来觉得,这件事高拱同意的话,基本上就好办了,张居正那边其实也还好说话,自己给他写封信,把军事上的实情说一说,他应该就不会反对——在这一点,戚继光是相信张居正的。只是眼下高务实不想承受流言蜚语,那戚继光就没什么好法子了,毕竟他自己都是一直被流言蜚语包围着的人,要是有本事解决这个流言问题,怎么如此?

    高务实想了想,忽然展颜笑了起来,道:“有办法了。”

    戚继光讶然地看着他,问道:“计将安出?”

    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城楼外面的景色,缓缓道:“拍卖。”

    “拍卖?”戚继光呆了一呆:“何为拍卖?”

    把关于拍卖的办法告知戚继光之后,高务实与戚继光二人的会晤便告一段落,闻讯前来的开平中屯卫指挥使薛城在指挥使司衙门内为二人举办了宴会。

    前文已经说过,开平坐落在距京师东四百余里的永平府滦州与顺天府丰润交界处。她北倚崇山峻岭沟壑纵横的燕山余脉,南与一马平川的渤海湾广袤滩涂接壤,东望绵亘蜿蜒的万里长城,西瞰顺、永平原,是古燕幽州抵御外夷入侵的藩篱屏障。有史以来,它卫孤竹、护幽燕、扼长城、戍滦州,为兵家必争之地,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周围的郡府州县无能出其右者。

    开平虽因卫所驻扎,只是一座小城,但此处毕竟是交通要地,因而四通八达,商贾云集,车马辐辏,财货丰盈。它比稻地、侨城、榛子镇的历史更加悠久,被公认为滦州四大古镇之首,京东一带素有“填不满的开平城”之说。

    纵观开平历史,沿革错综,辖属多变:汤、虞、夏的时候为冀州地,商朝时为孤竹国。后来相继属于燕、辽西、北平、石城、契丹,为历朝驻兵重地。秦朝时属右北平郡,汉朝于此置石城县,为县治所在,后易名为海阳县。晋以后属辽西郡。五代时期的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割地给契丹(后辽国),属平州,“以定州之俘户迁于此地,置滦州永安军”。这里负山带河,中间是一马平川的滦河水系冲积而成的小平原,先后统辖有义丰县、马城县和石城县。

    历史上的开平地跨石城、义丰两县。一直到大明永乐元年,开平中屯卫先从大宁沙岭内迁至真定,后于永乐三年再北迁至石城废县,由此,因有重兵驻扎,石城废县的旧治所遂为军事重镇,因驻军为开平中屯卫,此地始称开平镇。(无风注:昨日有读者留言竟然把此开平错认为是广东开平县,我实在瞠目结舌,所以这里再次介绍一下开平的位置和沿革。)

    开平中屯卫设指挥使二人,指挥同知二人,佥事五人,正千户五人,副千户十一人,百户三十二人,卫镇抚一人,吏十四人,军卒五千六百七十七人,为长城以内重要的军事要塞。

    开平成为北方重要边镇之后,明成祖朱棣非常重视这里的防务,曾屡次派遣重臣驻守开平:“永乐元年,甲戌,高阳王高煦备边开平”;永乐八年,秋七月,明成祖亲来开平劳军;“十一年二月,应城伯孙严备开平”;“十二年九月,癸未,成安侯郭亮、兴安伯徐亨共同备御开平”;“十八年秋七月,丁亥,兴安伯徐亨专守开平,拱卫北京”;“二十七年七月,诏天下,武安侯郑亨带薛禄备开平”。

    这些守备开平的军事首领之中有王、有侯、有伯,其爵位之高,在当时县镇一级的镇守史上是十分罕见的,足见朝廷对开平的重视程度,也彰显出开平镇军事地位的重要性。

    眼下的开平中屯卫,并没有设置两名指挥使,而是只有薛城一人。这位薛城薛指挥使巧得很,正是眼下代掌阳武侯印的薛干的一奶同胞、嫡亲弟弟,也就是上次参加高务实见心斋踏春的那位薛鋹的亲叔叔。

    席上,薛城对高务实尤其亲热,甚至当着戚继光这位他顶头上司的面,非要请高务实上座,弄得高务实颇为尴尬,好说歹说才以自己尚未取得功名的名义,把上首让给了戚继光。

    原本戚继光就并不是个讲虚荣的人,且他对文人历来尊重,这次又受惠于高务实甚多,让高务实坐个上席他也心甘情愿,只是薛城这样明显的巴结高务实,还是让他有些意外。毕竟高务实虽然出身不凡,现在又成了太子近臣,可高拱毕竟只是高务实的三伯,又不是他生父,而太子虽然贵为储君,眼下到底也还年幼,薛城这个表现,未免有些过头了。

    到了席间敬酒之时,薛城提到“下官听闻高侍读造那香皂,简直是点石成金之举,如今京师开卖不过数日,五家店铺每日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可谓日进斗金”之时,戚继光才恍然大悟。

    联系到夜不收传到蓟州的消息,说见心斋踏春当天,京师几大勋贵齐聚成国公府上,不过数日,京师“京华香皂”同时五处店铺开业,第一日限量出售的香皂就被几家勋贵直接买空……戚继光明白过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关联。

    接下来薛城的话就更加露骨了:“高侍读您看,咱们开平虽小,但东边就是永平-山海关,乃是入辽要道,若是高侍读有心将香皂卖去辽东,咱们开平大可以作为一个转手之地……”

    戚继光论军事,自然是少有的天才名将,但他并不精于商道,听了这话不禁暗想:想那香皂何等之贵,以你开平这样的小城,卖得几块?至于转手……转手有什么用处?

    但高务实却似乎完全没有瞧不起薛城的意思,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薛指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想要香皂在辽东的代理权?”

    “代理权?”薛城反倒怔了一怔:“敢问高侍读,何为代理权?”

    高务实笑着道:“所谓代理权,简单的说就是辽东商人如果想要经营香皂,我京华香皂厂是不会给他出货的,他要拿货,只能从你手里拿。”

    薛城大吃一惊:“还有这等好事?”

    “如何?”高务实仿佛诱惑人献出灵魂的魔鬼,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调道:“只要薛指挥能够答应高某的条件,就可以拿下辽东香皂供应的独家代理权,将来辽东商人想要香皂,只能从你手里拿货。”

    薛城喉头动了又动,心道:老子莫不是要发达了?那国士香皂可是一块卖一两银子的货啊,我要是拿下整个辽东的代理,每年转个手只怕就得比阳武侯府还富!

    “不……不知道高……高侍读有什么……条件?”到底是财帛动人心,窝在开平小城混日子的薛指挥面对这般好事,激动得说话都差点结巴了。

    一贯讲究利益最大化原则的高务实,当然不会因为薛城在席间对他殷勤招待就随随便便送上整个辽东的香皂代理权,这可是完完全全的送钱行为。他之所以忽然对薛城抛出橄榄枝,是有明确目的的。

    首先,薛城是代掌阳武侯印薛干的亲弟弟,历史上薛干至死也没有正式被封为阳武侯,但他死后,他的儿子薛鋹却是正儿八经的得到朝廷承认,袭爵为阳武侯了,所以将来这位薛城就是阳武侯的亲叔叔——那么把他看做阳武侯府的代表,并没有什么问题。

    其次,阳武侯府一旦拿到辽东的香皂代理权,其余几家勋贵肯定不满意自己只能每年在京师分那点红利,而阳武侯这个不算最顶尖的勋贵家反而多拿这么多,于是一定也会要求拿到其他省份或者地区的代理权,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进一步向高务实靠拢。

    高务实手头能赚钱的东西多到只有他自己清楚,根本不会介意给他们分润这种代理权带来的二手利益,毕竟他的目标是由自己建立核心工业圈,让勋贵集团、文官集团甚至皇室宗亲集团以他的工业体系为中心形成利益链,全面带动大明精英集团换思维,从而踏上改革之道。所以可以预见,在高务实的“让利”之下,双方能够一拍即合,其利益捆绑只能一步步更加密切起来。

    高务实的这种办法,放在后世其实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所谓先把蛋糕做大,然后我这个做蛋糕的核心主力再来给大家分配,你想要分得多一点,那么你就得比别人更听我的话。这里头唯一的变数,其实只有皇室,特别是皇帝本人——理论上他至高无上,可以不听你的分配,强行要求由他来分。

    只是,高务实觉得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是有办法可以想的。因为皇帝想要自己分配,肯定是自己要拿大头,但除了他自己,其余人的利益相当于都受到了影响,如此一来高务实就可以挟“天下臣民”之意,来迫使皇帝收回这种可能危及统治根基的想法,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只要上演这么一出好戏,高务实超然于众臣之上的地位也就定了——不过这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慢慢来吧。

    再次,高务实眼下手头的自有资金毕竟还是很有限,而他的时间却很紧张,所以他不可能把在京师卖香皂赚到的钱,又投入到开拓全国香皂市场这件事里去,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估计也就是个大明香皂王打止了。

    他必须让自己的钱以最快的速度打造新的产业、开拓新的财源,在这种打造和开拓之中,涉及的生产技术只会越来越高,产业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那么相对应的,需要的投资也必然是越来越多。如无意外的话,他的产业应该是滚雪球一样的越来越大,同时投资也是滚雪球一样的越来越多。

    那么,这就需要他在创新出某种产业之后,自己主动放弃一部分非核心利益,引入更多的投资者来和自己合伙,做到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只要自己仍然掌握这一产业的核心资源,其他合伙人就只能“紧密团结在以高务实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周围,心甘情愿地为他开拓商路,为他遮风挡雨。

    也不知道这小子上辈子的党校进修课是怎么上的,为人民服务的崇高思想没学到几分,全学了这么些编织利益网的勾当,真是佛也只能度得了有缘人。

    把辽东的香皂出货交到顾城手里,当然不能还以零售价出货,高务实吃了个八九成之后,就示意顾城散席。顾城心里比高务实还着急,勉强坚持亲自送戚继光去休息之后,屁颠屁颠地请高务实去书房密议。

    两个人在书房仔细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到亥时三刻(晚上十点半左右),高务实都已经撑不住要睡着了,才把各类细节勉强商议妥当。

    太细节的条款就不提了,大致上最要紧的几条就是高务实以香皂在京师零售价格的九成向顾城提供香皂,顾城保证阳武侯府会以最大的力度打开辽东商路,辽东方面对此有抵触的,文官方面由高务实负责搞定,武臣或者勋贵方面由阳武侯府负责搞定。同时,顾城需要保证他的出货价格不低于京师香皂的零售价,否则高务实有权随时终止供货。

    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方面,顾城不是很在意,也不是太懂高务实那些弯弯道道的说法,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问题,就直接代阳武侯府签字画押了——当然这还需要送到薛干那里盖上阳武侯的大印才算完。

    而高务实这个前世大学学法律的坏种,当然不介意塞进去一些看似人畜无害,实则阴险至极的“暗门”,这些暗门的存在倒也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一旦阳武侯府方面想要反悔的话,这里头那些暗门就会从花团锦簇的美景变成荆棘密布的绝境。

    《增广贤文》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高务实也不能保证自己将来就不会有个危难之际,要是到时候自己的某些合伙人一看局势不妙就怂了,想要撇下自己独自求活,自己要是没点反制手段,如何得了?难道没听说过“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这话么?高务实又不把自己当成那种迂腐君子,怎会让人“欺之以方”?

    事情谈完,心满意足的薛指挥使就差把高务实当成财神爷供起来了,亲自给高务实安排了自己在开平最好的别院住下,连带着高务实带来的护卫家丁都得到了一顿有酒有肉的宵夜款待,再安排在高务实别院住下。同时还担心他们喝醉了误事,又亲自点了两百“精兵”,让他们彻夜把守在别院周围。

    用他的训话来说就是:连一只叫春的猫都不允许出现在别院周围打搅了高侍读的休息!否则老子亲自操鞭,抽死你们这群废物点心!

    当天夜里,薛指挥使甚至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对高务实的接待,打算明日一大早便盛邀高侍读至玉清观一游。

    这玉清观实乃开平小城的一张名剌,乃是全真教圣地,京东第一道观。据传,殷商后期古孤竹国君之子伯夷和叔齐,离国出走路过石城(即开平),时值盛夏,二人腹饥口渴,忽见一淙清泉汩汩而流,乃掬一捧泉,一饮而尽,顿觉清冽沁腑,饥渴全消,这淙泉水即后来唐山玉清观院内之“玉清古井”。兄弟二人绕泉徘徊流连,极为满意,遂决定于此结庐而居,修道求仙。数年后二人离去,往首阳山,不知所终。

    到唐时,太宗东征,途经石城,有随军一道士长于望气术,见此地紫气飘渺如飞鸾,仙气凝聚似丹鼎,遂离军隐居此处修道。元初,长春真人丘处机座下一弟子于此结庐,乃名“澄清观”。再后来,大明永乐年间,邋遢道人张三丰携弟子数人游此,数日离去,留下一弟子住观修行,始更名为“玉清观”。嘉靖年间,玉清观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与扩建,逐渐成为古开平镇最大的宏伟道观,翘首京东。

    历来文人,崇佛者有之,向道者亦有之,而更多的是两教皆尊,总之宁可装作深信不疑,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得罪,万一神仙是真的有呢?所以薛指挥使觉得明日自己可以客串一下导游,进一步争取高侍读的好感——他虽然知道高务实有些不简单,但心里终归还是觉得小孩子总比大人好哄。

    只是第二日一早,高务实才刚醒来,高陌就近来禀告说二房二少爷高国彦等上次高务实写信去请的人,已经结伴到了京师,眼下正在大学士府等待高务实回去安排。

    这件事对高务实来说当然比游玩重要得多,只是薛指挥使得到消息后就难免有些失望,高务实安慰他说将来自己还有生意要在这边经营,肯定还会再来,总算让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薛指挥使倒也是个不气馁的,又忙前忙后安排人送高务实出城,直到辖区边境——远了不敢送,毕竟卫所兵不奉命不能随意出境,更何况这里乃是京畿附近,随意调兵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戚继光此来本也只是与高务实一晤,既然高务实也要提前返京,那便正好同行。一路无话,清早出发,当天傍晚赶到蓟州歇脚。

    这里要多说一句,蓟州虽然有总兵衙门,但蓟州总兵其实更多的时候并不呆在蓟州,而是在蓟州东北的遵化县——那个方向是最常遭到蒙古入侵的地区。

    不过戚继光除了是蓟州总兵之外,还兼了个练兵总理,遵化那边摆不下如许大军,所以他算是呆在蓟州城时间比较长的一位蓟州总兵。

    但这也就有一个不好,那就是他这个总兵在蓟州并不是说了算数的那位大佬。

    蓟州谁说了算?顺天巡抚刘应节。

    什么?你问蓟辽总督何在?嗯……眼下的蓟辽总督驻地在密云县,直接顶在京师的北大门古北口的后方第一道防线上——大明就是这么神奇,很有点高务实所熟悉的“大灾大难当前,党员干部先上”的意味,可不像某些朝代那样,前线部队都打光了,指挥官还在京师没挪窝。

    当然,明朝的总督、巡抚、总兵,理论上来说都不是法理上的常置官,其驻地也经常变化,且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属于常态。譬如上头已经说了,蓟州是有蓟州总兵衙门的,但近些年来蓟州总兵主要呆在遵化县,而实际上顺天巡抚的春驻地才应该是遵化(秋驻地为昌平)等等……变化太多,甚至无迹可寻,基本上可以理解为朝廷某位大佬觉得应该变化一下,皇帝表示可以,那么这些边臣就要奉命改变驻地。

    这种“不稳定性”之所以远比清朝明显,有很大程度是大明朝廷为了表示在制度上不忘本,始终坚持把总督、巡抚都御史和总兵当成临时派遣官的表现。

    反正不管怎么说,蓟州的头号大佬目前是顺天巡抚刘应节没跑了,高务实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在考虑着得去拜访一下刘军门——明朝巡抚常称军门,因为他不仅有行政权,还有军权在手,譬如顺天巡抚的职务全称就是“巡抚顺天等府地方兼整饬蓟州等处边备”。

    不过当他向戚继光了解应该怎么和刘应节打交道的时候,戚继光却告诉他眼下刘军门不在蓟州。高务实忙问为何,戚继光则回答说,由他提议,谭纶、刘应节全力支持修建的空心敌台已经基本完工,谭总督目前在视察昌平一带的空心敌台使用情况,而蓟州遵化这边则是刘应节去实地考察,所以他现在可能在遵化以东的忠义中卫那边。

    高务实听了,先是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还好。毕竟现在自己年纪还是太小,也没个功名出身,虽然仗着太子伴读和那个“假侍读学士”的身份,在勋贵、武臣面前腰杆子还算硬,可是在刘应节这种被后世称为“军事文官”的大佬面前,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要知道,人家可是张居正的同年,在张党里头也是有数的大佬之一,就算是面对高拱,也犯不着点头哈腰,可不是戚继光这种给张居正写信只能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的可怜武臣。

    得,见不着就见不着吧,反正三伯他们正在拉拢刘应节,自己这个时候莫名的跟戚继光见了一面还可能不至于让张居正警觉,可如果还去拜会刘应节的话,没准张居正就要有所动作了,那可就大大的不美啦。

    于是在蓟州随意休息了一夜的高务实,第二日只是把自己丢在戚继光处参加训练的家丁叫过来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关怀之意,每个人额外发了五两银子的赏钱,就继续在一众家丁护卫的簇拥下踏上了回返京师的道路。

    京师还是那个京师,唯一的区别是比前些天又暖和了一些,春花初绽,熏风醉人。

    高拱府上开了宴席,作为对高国彦等人的欢迎,为他们接风洗尘。内堂中,除了高拱之外,高夫人张氏也以长辈身份出席了,不过她其实只是出面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提前离席,毕竟这次来的几人里头,只有高国彦是高家晚辈,其余人无论辈分如何,都只是家中下人,高拱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那相当于是男主人对下人的恩赐,她作为女主人留在席上就不合适了。

    高夫人走后,众人便开始用餐。因为有高拱在,大家也不敢不讲礼仪,边吃边说话是不允许的,只好各自默默吃完。倒是高拱自己作为长辈,对高国彦说了几句劝菜的话。

    用完了饭,就到了聊天时间。等下人撤了席面,高拱就先向高国彦问了一下他父亲的情况,听高国彦说自己父亲已经表示即将请求致仕之后,高拱似乎些微有些出神。

    高国彦与高务实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打扰他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高拱微微叹息一声:“人呐,总是会老的,只希望在老迈之后,闲暇时回顾自己的一生,不会觉得错过太多机会,不会留有太多遗憾,如此,此生足矣。”

    高国彦与自己这位三叔并不相熟,闻言不敢接口,高务实就不同了,当下便笑着劝道:“三伯,机会您现在已经把握住了,要想不留遗憾,现在正当其时。”

    高拱听得一愣,继而也露出一丝微笑:“不错,你说得有道理,倒是三伯我年纪大了,易生感慨……”他微微一顿,忽然站起身来:“我也年近甲子,不知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为大明、为陛下竭忠报效,务实,你和国彦是自家弟兄,你们慢慢谈吧。”

    高国彦就不说了,连高务实都没料到高拱会因为自家二哥即将致仕这件事,忽然有这么大的感慨,看起来只怕还要比之前更加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了,不禁有些错愕,可又无法劝他什么,只好道:“三伯,事情虽然要做,可也要保重身体,毕竟身体乃是革命……不是,我是说,身体乃是革新的本钱,您要是忙得太过,身体要是出了事,那才是真的误了大事呀!”

    高拱哈哈一笑,摆手道:“我的身体我知道,这几年大概还死不了,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对了,我看你最近的事情也不少,嗯……不要我再强调一下那次跟你谈的话吧?事情再多,要分清主次。”

    高务实就怕听这个,忙不迭道:“是是是,三伯,侄儿明白,明白。”

    高拱瞪了他一眼,但想想他最近的学业倒也的确未曾落下,以她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强词夺理的话,只好任由高务实自己掌握这个度了,当下摇了摇头,自己走了。

    席上几人自然都起身相送,高拱随意摆手:“不必送了,你们聊吧。”说罢举步便走,倒也潇洒。

    坐下来之后,高务实见高国彦似乎对自己这位三叔的表现有些好奇,不禁摸了摸鼻子,尬聊一般地解释道:“这个,三伯行事……历来,呃,历来潇洒。”

    高国彦面对高拱有些拘谨,面对高务实这个小弟却当然不会,笑了笑道:“听说务实写了一本《龙文鞭影》,极得赞誉,如今更是以此为凭做了太子伴读,名挂翰林院,真是可喜可贺。”

    高务实自然是谦虚了几句作为回应,高国彦又道:“你善读书,这是好事,不像哥哥我,历来对那些经书诗文提不起兴致,只是偏爱数术,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高务实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三槐兄长,你将来不参加贡举了么?”

    “不参加了。”高国彦说着,稍稍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最多也就考个秀才算完,免得在哪都说不上话。”

    高务实道:“其实数术乃是天下间极其重要的一门学问,上至朝廷收支,下至黎民用度,哪个不与数术相关?”

    高国彦听得这句话,就有些诧异起来了,问道:“怎么,务实也对数术有所了解?”

    依他看来,高务实既然在学问上能得到三叔的看重,那想必是经书读得极好的了,这种人在他眼里都是一门心思扑在圣贤之道上,对于数术这种“雕虫小技”,甚至“奇技淫巧”都是不屑一顾的才对,怎么自己这位小老弟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高务实道:“世间六艺任纷坛,算乃人之根本;知书不知算法,如临暗室昏昏。”

    高国彦大吃一惊:“你认识我老师?”

    高务实假作不知,也一脸诧异道:“你的老师?那是哪位,我怎会认识?”

    “哦,也是,不过你这话……也是巧了,我那老师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高务实笑了笑:“那小弟就只好觍颜自夸一句‘英雄所见略同’啦。”

    其实高务实上次听说高国彦拜了一位商人出身的老师,就已经很惊讶了,后来听说他那老师名叫程大位,就更惊讶了。后来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位程大位乃是何许人也。

    这位,那可真是大明朝难得的人才——而且是高务实认为“难得”的那种难得。

    因为,他是一位数学家。

    程大位字汝思,号宾渠,安徽省休宁县(今黄山市)人。他出身小商,自幼聪明好学,尤其喜爱数学,常不惜重金购求算书。

    二十岁左右时,他利用外出经商的机会,邀游吴楚,遍访名师,遇有“睿通数学者,辄造请问难,孜孜不倦”。他身居小县城,对土地测量十分重视,曾创造“丈量步车”,并绘图传世。

    历史上,程大位四十岁以后,倦于外游,便“归而覃思于率水之上余二十年”。他认真钻研古籍,绎其文义,审其成法,遍取各家之长,加上自己的心得体会,终于在万历二十年写成《算法统宗》(原名《直指算法统宗》)十七卷。其后六年,又对该书删其繁抚,揭其要领,写成《算法纂要》四卷,先后在休宁刊行。

    《算法统宗》中,第一、二卷是全书所用的基本知识;第三到十二卷为各种应用题解法汇编,各卷基本上以《九章算术》的章名为标题;第十三卷到十六卷为“难题”,其实算法都很简单,只是条件用诗歌表达;比较隐晦;第17卷为“杂法”。书中各类问题都用珠算,程大位所使用的一套简明顺口的珠算加减乘除口诀及开方方法,一直沿用至高务实穿越时。

    该书系统总结了中国历代的各种珠算之法,成为一部比较完备的珠算书。它的成书及广泛流传,标志着中国数学史上由筹算向珠算转化的完成,程大位本人也因此被誉为“珠算一代宗师”。耳熟能详的“二一添作五”、“三下五除二”等说法,都是出自于他。

    高务实当时想起来这茬时,觉得自己简直路边都能捡到宝,自己的这位二哥既然是他的弟子,首先自己的水平就肯定差不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将来自己的“大业”,那可是相当需要程大位这种数学大师啊!

    高务实当年小时候倒也学过几节珠算课,但是很可惜,这点东西因为此后从来没用过,早已经还给老师了,所以在珠算方面,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跟高国彦交流的地方,不过两人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谈到高国彦这位老师当初不肯收下他做弟子时,曾出一题难他,结果高国彦居然将题给解了出来,这才得以位列门墙。

    高务实就笑着请问是道什么题目,高国彦道:“题目是,一百个和尚分一百个馒头,大和尚每人吃三个,小和尚三人吃一个,问大、小和尚各多少?”

    高务实当即命人拿出纸笔,在上面“鬼画符”了一番,答道:“大和尚二十五个,小和尚七十五个。”

    高国彦大吃一惊,拿着那张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问道:“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这……似乎是他国文字?”

    原来高务实在那张被他当做草稿纸的宣纸上写的是后世极其常见的解题办法:

    100÷(3+1)=25(份)

    25×3=75(人)

    25×1=25(人)

    由于高务实本身是个文科生,数学水平毕竟一般,所以甚至不是用方程组来表述,但即便如此,也让高国彦无比吃惊了。

    高务实笑着答道:“这上面的数字,是……呃,大食数字,也叫阿拉伯数字,听说南方那边有些做海贸的商人觉得颇为方便,就拿来使用,大概也是这样才传入我大明。”

    其实高务实这番话说错了,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古印度人发明,经阿拉伯人传入欧洲后,欧洲人将其“现代化”之后的产物,只是由于欧洲人是从阿拉伯人手上得到的,于是误认为是阿拉伯人的发明罢了,而高务实在这些问题上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产生的误会。

    好在,究竟是谁发明的不重要,高国彦的注意力也不在于此,而是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又问道:“这几个我虽然不认识,但估计大概是数字,可是……这一横在中,上下两点,又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叉’,又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其余几人更是如看天书,望向高务实的眼神都变了,心中暗道:早听说六房家的这位大少爷是个神童,看来此言果真不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没见着,可他竟然连蛮夷的文字都认得,这得是多大的能耐?

    但高务实此刻也着实有些车马劳顿,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高国彦明显是个数学狂人,跟他说起这茬来,那岂是三言两语扯得清楚的?于是摆出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来,苦笑着推脱道:“三槐兄长,你问的这两个符号,一个叫除号,一个叫乘号,不过这些东西不是咱们一时半会掰扯得明白的,我看要不这样,咱们先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一下,待有空我去三慎园时,咱们再就这些学术问题好好讨论一下,如何?”

    高国彦一听,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好在经过程大位收徒一事,让他觉得但凡有大才之人,必然脾气也比较古怪,多半都是逼迫不得的,于是心里虽然急得仿佛有个猫爪子在挠,也只好答应道:“好,好,都依你,不过务实,你得答应为兄,下回一定要抽个空出来好好和为兄说道说道,这事儿很重要,真的,非常重要。”

    高务实笑道:“明白,明白……那咱们就先说正事了?”

    “好好,说正事,说正事。”高国彦虽然这样说着,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高务实那张草稿纸,显然在他看来,搞懂这个数字和算法才是真正的正事。

    高务实却也懒得理会这种数学狂人,直接道:“三槐兄长,这次小弟请你来,正是为了借种你在数学……哦,我是说数术方面的才能,帮我些忙。”

    高国彦一怔,迟疑道:“可是我当初解这道题,比你方才慢了许多,虽然……唉,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你在数术上的才能比我只强不弱,尤其是你还会这一手……呃,这一手大食算法,你还能有什么自己算不出来的题,需要我帮忙?”

    “不是算题。”高务实心说你脑子里除了算题就没点别的事了?但也只能解释道:“兄长,你要知道,数术本身只是一种方法,而方法本身并无意义,它的意义是用来解决问题。”

    “嗯?方法……的意义是用来解决问题?”高国彦看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一时有些反应迟钝。

    高务实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道:“不错,方法的意义,在于人们可以利用它来解决实际面临的问题。这就好比……嗯,好比为什么圣人之言几乎从来不会告诉你,当你面对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你该怎么办。他们只会告诉你如何正确的认识这种类型的事,从而自己得出解决这件事的具体办法。”

    高务实的这个说法,明显是他自己当初学马哲时的某种论点:哲学是世界观与方法论。不过这个说法本身有争议,他也不算真正理解,但是用来忽悠一下高国彦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儒家学说在外国人眼里就是一种哲学,很多外国学者在表述古代中国人才和学术的时候,总喜欢说“中国的读书人都是哲学家”,道理也就在于此。

    高国彦听了果然感觉颇有道理,但似乎又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于是陷入了一种“不明觉厉”的境地,下意识里只觉得:我这位小老弟还真是个神童,说的话我都快听不懂了,却还觉得很有道理!

    高务实见高国彦并不反驳,不想继续东拉西扯的他赶紧把话题再次拉了回来,道:“所以小弟希望兄长去三慎园为我代行部分权力,确切的说,可以安排一个职务,叫做……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连起来是个新鲜词汇,但无论“财务”还是“总监”,在大明都是老词了,加在一起也没什么听不懂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一目了然,一听就知道权力界限在哪,清晰得很,哪怕高国彦这种人,都立刻明白高务实让他去做什么。

    当下高国彦便点了点头,道:“如果只是查查账,为兄自信还是可以做的。”

    但高务实却摇了摇头:“不光是查账,还要做预算,并且这些预算还要具备随时调整的余地。”

    怎么做预算,那又是一篇大文章,高务实理所当然的继续往后推了,原因也很简单:这事儿不着急,因为眼下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告诉高国彦。

    毕竟两个人虽然是堂兄弟,可此前确实没什么接触,按照高务实的习惯,对于还不能完全信任的人,那就必须坚持“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原则,至少也得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

    整个华夏文明会不会在数十年后沉沦于苦海,说夸张点,几乎全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担子这么重,心里藏不住事能行?

    接下去,高务实就开始给高珗分配工作任务了。不过高珗的事情好办,他本来最早的时候是打算直接让高珗当高陌的助手的,但去了一趟开平之后,却起了别的心思,打算安排他去戚继光那边“进修”一下。

    正好高珗原本高务实大伯高捷当年麾下的亲信,而且读过几年书,虽然没有正经功名,却也是个童生,所以高务实安排他去戚继光那边“随侍并记录戚都督练兵用兵精要”。

    当然,由于高珗没有官方身份,所以名义上他的任务是去监督高家家丁训练。至于戚继光那里,相信有了这次开平密会的交往,是不可能会拒绝的。

    高珗对此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排斥,毕竟戚继光威名极盛,在高珗看来能在他麾下揣摩练兵和用兵,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唯一的疑惑在于,戚继光虽然惯用精兵作战,带领“大军”的时候并不算多,但再怎么“精兵”,也是动辄几千人的规模,打击的对象更是时常破万,乃至数万。可自己只是个家丁,看大少爷这意思,也没打算让自己从军去,而是要留在身边使唤,那……真的有必要学这种用兵之法吗?

    但高务实是主,他是仆,高务实既然要他去,他也还能照办,心里暗暗想道:反正都是学带兵,带多都不是问题了,带少难道还会不行?去吧。

    高珗之后则是高翊,此人原是逃难军户出身,因其家传制造火器技艺出众,被高捷收于麾下,尤善制造各种霹雳火球。

    所谓霹雳火球,乃铁铸球壳,中藏火药及各种发火装置,使其或被按压、或被牵引、或被引燃之时发生爆炸,威力巨大。高务实此前给戚继光提供的图纸里头就有这类东西,被他按照后世的习惯称之为手雷。

    不过,高务实虽然可以提供制造思路,动手能力就不值一哂了,而这位高翊,据高陌介绍,制造火器的手艺却是极其精湛,尤其是对于这种“手雷”类型,更是特别擅长——他们家当年一贯精于此道,到他这儿更是独树一帜,要不是家中当年出了些事,他根本不必逃难出来流落江湖,最后被高捷给“捡到”。

    对于高翊这个人,高务实交代的事情就开始多了起来。

    首先,高务实把送给戚继光的那一套书稿画册的副本直接给了他,并且表示会通知三慎园那边,单独给高翊在园外划分出一块地方来,新修一个院子,作为他的工作场所。

    接下来,就要他按照书稿画册上的记录,把所有产品都制造几件样品,同时为了配合他的制造,他所需要的材料,自己都会替他弄到,需要的批文也会同时拿到——大明律有明确规定,刀、枪、剑、戟、弓、弩这些都不在禁止和制造之列,所禁者是甲、旗、牌、铳之类。

    甲就是盔甲,旗和牌是领军作战用于指挥的工具,而铳则是个统称,其实就是火器。所以哪怕以高务实这样的身份,家里随便制造火器也是有罪的,他得找一个正当理由——以前不好办,因为不可能这点事还让高拱出面,但现在好办了,他跟京中勋贵现在成了初步的利益盟友,直接找成国公要一份公文,上面以神机营的名义请高务实“协制新式火器”就完事了。

    “协制新式火器”这个理由足够好用,因为大明原本就有不少火器是从外国“进口”过来,然后自行摸索其中原理并仿制和改进的,在这种过程中,有时候也有少量民间匠户参与,甚至于个别时候还有对火器有兴趣的文官加入其中,高务实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也算身世清白的文官,朝廷没有理由怀疑他协制新式火器是别有用心——只要制造量不大,随便你试验。如果是制造量大了……那就要找新的理由,或者获得朝廷同意了。但那是后话,现在无须操心。

    高务实又问高翊还会什么其他火器,高珗的回答倒是比较谦虚,只说“均有涉猎,不敢言精”。高务实来了兴致,便故意问他可会造枪造炮。

    高翊答道:“鸟铳的话,倒是可以造,只是须得有熟练铁匠配合;至于说炮,却要看大少爷说的是哪种,若是虎蹲炮、旋风炮这种,只要有材料和匠人,小的现在便能开始造,但若是灭虏炮、攻戎炮甚至大将军炮、威远炮这些,就还需要专门的人配合,小的一个人搞不出来。”

    虎蹲炮很多人都很熟悉,乃是戚家军装备的火炮。这种炮为了便于射击,是把炮摆成一个固定的姿势,很像猛虎蹲坐的样子,因此而得名。虎蹲炮威力不大,射程不远,但由于重量较轻,比较便于机动,适合山地作战,类似今天的迫击炮,是以曲射为主的火炮,旋风炮也类似,都属于轻型火炮。

    后面那些就可以算中型甚至重型火炮了,譬如大将军炮,主要由明初小型神机炮演变而来,后世还保存着实物的大将军炮,口径在100毫米左右,外口径两百毫米左右,全长一米四左右。那些大将军炮从编号来看,万历二十年的五月到十月,就至少制造了110门大将军炮,可见当时军工厂造炮能力还是比较强的。重的大将军炮,重一千斤,用车载运,称为大神铳滚车,增加了机动性灵活性,见者胆寒。还有叶公神铳车炮,炮重两百多斤。

    而威远炮,主要由将军炮去箍减重,更提高了机动性,小的重100斤,大的重两百斤,可用于野战,也可用于进攻险要,是多用途大型火炮。

    高翊的意思,总结下来就是说轻型火炮对工匠的技术要求比较低,有他一个人做技术指导就能直接造出来,但是中大型火炮则不行,必须要有更专业的工匠,比如特定的军中匠户。

    他的说法基本符合高务实的预期,因为小型火炮的膛压较低,对于炮管强度的要求相对也就低一些,这样即使普通匠人也能应付,高翊本身只需要做技术监督就行。中大型火炮的膛压要大得多,炮管的制造也更难,并不是简单的把炮管壁加厚就行的,所以没有掌握专门技术的普通工匠即使有高翊指导,也干不了。

    高务实想了想,打消了之前让他把所有火器全部试制一遍的计划,道:“这样吧,你先把精力集中在新式单发鸟铳和拉发式手雷这两件火器上,火炮的事情是我想得简单了,咱们的技术人才储备还不够,等我慢慢招募充实之后再议。”

    高翊也松了口气,起身抱拳躬身道:“是,大少爷,小的明白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把视线转移到最后一人脸上,道:“高炯,你的任务也不轻……我需要你作为我的特使几头跑。”

    高炯的年纪是这几人里头最小的,才不过十七岁,闻言有些跃跃欲试,问道:“大少爷,小的还算结识,跑点路不算什么,就是不知道要跑些什么地方?”

    高务实道伸出指头一根根算给他听:“平时自然是呆在我身边,这不必多说,然后你需要在宣府、大同、蓟州、开平以及三慎园和百里峡六处地方来回奔波,既了解各处的实际情况,也要传达我的指令。”

    高炯用力一个抱拳,躬身答道:“是,大少爷!”

    高务实对高炯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不像一般少年人,听说只是做个传声筒,就感觉自己受了轻视。

    要知道,其实这个传声筒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他不仅要有十分坚定的忠诚,而且要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力,以及优秀的待人处事能力。在这里面,除了忠诚之外,其余两点高务实都不能肯定现在的高炯已经达到要求,然而事实是他现在只有这样一个人选可用,也就只好抱着培养人才的心态来姑且用之了。

    安排好他们接下去的差事之后,高务实又安抚了一下高国彦,再三表示自己会相机抽空与他讨论“大食数术”,好说歹说终于打发掉了这个数学狂魔,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因为韦希旻听闻高务实回京,已经忙不迭赶来汇报这几日“京华香皂”在京的售卖情况。

    总的来说,在高务实的多重铺垫、饥饿营销等手段多管齐下之下,京华香皂的销售形势甚好——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国士香皂的销量从第一天开始,每天限量销售2000块,由于有五家店面,每家店面实际上的出货量只有区区400块,基本上是开店不到半个时辰便哄然售罄,高挂“缺货”牌。

    火爆的销售场面甚至闹出挤压和踩踏事件,要不是高务实提早就有准备,每家店留了二十名从百里峡抽调的“前响马分子”临时充当安保人员,出事之后赶紧送医,只怕就得闹出人命来。

    虽说这种情况下就算真出了人命案,也赖不到京华香皂头上,但开业就“见血”,可不是好兆头。而在京华香皂方面果断处置,将受伤人员免费送医之后,反过来也让京华香皂的名声大好,京中百姓听了,谁都得说一句“京华香皂的东家是个有良心的”。

    但销售火爆导致货源短缺的问题,京华香皂方面似乎有些准备不足,以至于五家店铺门外开始出现了宵禁刚一解除,店门外立刻排起长队的反常情况。

    这样一直拖到第五日,京华香皂方面才公开宣布,将“尽力”提高每日的出货量——实际上只是加了一千块,达到三千的日出货量。

    显然在火爆到如此程度的销售情况下,这区区一千块的增量完全是杯水车薪,宵禁一解除,店门外立刻排起长队的情况丝毫未得到缓解,甚至要不是因为有顶着黑眼圈出勤维护销售秩序的“高家家丁”存在,只怕这排队的地方每天都要上演全武行。

    而眼下,已经是京华香皂开业的第十二天,京华香皂的累积销售量已经超过三万块,累积营业额为三万一千两白银!

    而由于香皂实际成本极低,毛利已经达到将近两万五千两,即便减去各项人工开销、店铺成本等等,也完全可以肯定净利润至少在两万两银子以上。

    这真让韦希旻每天都坐立不安,见识到了什么叫日进斗金——要知道当初三慎园一年真正结余下来的收入,换算成银子了不起按照百两计算,而现在呢?

    韦希旻简直不敢相信、不敢想象。

    然而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随着高小壮在三慎园那边的香皂厂材料运输线路逐渐稳定和巩固,眼下香皂的生产量其实远大于出货量。所以他听说高务实回京,立刻就想方设法从店里“逃”了出来——真的是逃难一样的。

    他觉得必须请大少爷发话,赶紧提高出货。一来是利润实在吓人,这个钱赚起来虽然惊心动魄,但简直不能更爽,三慎园那边的产能已经超过日均七千块,要是都拿来京师售卖,利润还要至少翻一番呐!

    但让他无比意外的是,高务实听了之后,只是最开始面露喜色,接来下他却陷入了思考,最终的答案更让韦希旻觉得自家这位聪明绝顶的大少爷是不是忽然傻了。

    因为高务实吩咐道:“京师日出货量维持三千块不变,三慎园那边的货,每日留下一千块储存起来,另外三千块分为三批,每批一千块,一批送往开平建立仓库并储存,一批运来京师储存,最后一批送回新郑,顺便告知我母亲,我在京师一切安好,这些香皂会源源不断送往新郑,请她酌情处置。”

    韦希旻对此安排十分不解,问道:“大少爷,咱们眼下销售势头极好,而且京师富裕,别说加上七千块,就算加上一万四,那也是卖得掉的。而京师离三慎园最近,运输上最为划算不说,安全上也最为妥帖……可要是分散到这么多处地方,就算咱们的货没人敢截,可护卫仍然少不了要派,再加上人吃马嚼什么的,这成本可就上去了。”

    高务实却不在意,摆手道:“加不了多少成本的……我虽然安排了每日一千块的分散额度,但你们不至于就每天往外派运输队伍吧?压一压,半个月一送,甚至一个月一送都可以,那香皂又不占多少地方,这样一来就可以有效的降低运输成本了。”

    韦希旻仍然不肯放弃,继续劝道:“可是大少爷,再怎么降低,也没法跟京师的利润比呀,这里头的差额可都是真金白银……”

    “好啦好啦。”高务实无奈地道:“你不要钻到钱眼里去了,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它们的作用不是累积起来,堆成金山银山给自己看着乐呵的。”

    韦希旻愣了一愣,下意识问了一句:“那是干嘛用的?”

    “哈哈哈哈,钱嘛,当然只有用出去才有意义喽。”高务实在韦希旻的一脸呆滞下,简单的给他解释一句:“金也好,银也好,你是能吃它,还是能穿它?打个比方,你在沙漠里头迷了路,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我给你一座金山,你要来又有什么意义?”

    韦希旻干笑道:“咱们眼下毕竟不是那个局面不是么?”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眼下倒还不至于,但那是我此前铺垫做得足,要不然……就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够让很多人眼红,盯着我,等着我,一旦我有点什么差错,这些东西就都是人家的啦。”

    韦希旻大吃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有高阁老在,谁这么大的狗胆?”

    “你就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么?”高务实懒得继续跟他掰扯这档子道理,把话锋一转,道:“再说,这点小买卖你就把持不住了,将来我还有更多大买***卖香皂可大得多,也重要得多,你这样……我怎么敢委以重任?”

    韦希旻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忙不迭道:“大少爷,我……小人没见过世面,一时那个……那个,总之大少爷说怎么办,小的就怎么办。”

    高务实这才笑了笑,道:“嗯,那就好,你的差事还是办得不错的,待会儿我会通知赏月听琴,给你额外二百两银子的赏钱。”

    韦希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心道咱家大少爷这气魄就是大啊,我这笔赏钱要是放在原先,怕不得干上好几年,还要算上一些外水才够?这个把多月虽然辛苦,可是……真他妈值呀!

    到底是真金白银动人心,韦希旻顿时忘了之前的事,高兴得忙不迭跪下磕头,谢谢大少爷恩赏。

    高务实淡定地接受了他的感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吩咐道:“你把这次香皂配额调整的事情跟高小壮那边通报一下,然后告诉他,留在三慎园的那一批,是要交给曹淦打理的,但是走账要分清楚,香皂厂的帐和百里峡的帐要分开,曹淦可以用八钱银子的单块价格在他那里拿货。同时再告诉曹淦,他拿到货之后卖多少钱一块,我不管上限,但下限是一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否则我唯他是问。”

    这就是依靠垄断和定价权来保证价格稳定和基本利润的意思了,不过高务实懒得跟韦希旻他们一点点解释——这种事情如果你见识之后还迟迟不能领悟,那你这个人的前途也就这样了。

    培养人才可不是养儿养女,哪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慢慢雕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种待遇培养出来的只能是庸才,真正的人才一定只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们,在关键时刻指点他们,而他们自己也一定要有主观能动性,对于不懂的东西多看多思,实在不能理解再来请教,而不是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事事请示,样样汇报,自己却啥都不懂,长期下来还是一点进步没有。

    韦希旻的思路被高务实强行扳回来之后,脑子终于也开始清醒起来了,思索了一下,问道:“大少爷,这每日一千块的量配给百里峡,小的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开平那边要香皂作甚,那不是个小城么?大少爷,小的不是瞎打听,只是之前似乎听大少爷提过一句,说那边有铁有煤,您是打算在那边建生铁工坊来着的?”

    “不是什么生铁工坊,是钢铁厂。”高务实纠正了一下,然后道:“这档子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通报一下,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简单的说就是本少爷找到了代理人,打算进入辽东市场了。”

    市场这个词虽然高务实用的方式跟别人似乎略有区别,但韦希旻还是听得懂的,只是他有些好奇,忍不住的问道:“代理人?大少爷,辽东虽然远了一点,但咱们自己去卖也不算难啊,百里峡那边可以搞到足够的马匹,咱们完全可以自己运过去卖,利润上似乎应该能高一点——毕竟咱们运过去这么老远,价格上些微提升一点也没关系,再说量也不大,辽东虽然穷,但地方不小,这一点量还是可以吃下的。”

    高务实摆手道:“第一,不要想着吃独食;第二,咱们自己的精力要集中一些。我问你,如果我们自己去辽东开拓,要多少人?”

    他没问要多少钱,而是问要多少人,韦希旻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怕也得要个两三百号人吧。”

    高务实就笑了起来:“这些人养着也得花钱不说,咱们一时半会上哪去找个人来主管他们呢?”

    说到底,高务实的生意发展得有些太快,如果把手头的人再派出一个值得信任的大老远去辽东,身边的人就更不够使了,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又还很多,自然不能这么干。

    韦希旻最后不甘心的问了一句:“那……给他们的价格是?”

    “九钱银子一块。”高务实淡淡地道:“对方是阳武侯府,我对他们的要求也是价格不能低于一两银子出货,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了。”

    韦希旻果然不再多问——京师储备他没问,这肯定是高务实留着有用的;新郑的配额他没问,因为交给大少爷的母亲,不管什么缘由,他一个下人都没有资格过问。

    于是韦希旻起身告辞,高务实也着实有些累了,便没有多留——虽然他心理年龄足够,可眼下这具身体毕竟还小,正是发育的时候,该休息就得休息,硬扛不得。

    隆庆四年,庚午马年。

    这一年,世界变化不大也不小。

    在东方,日本爆发了姊川之战,浅井,朝仓两家大败,再也无力与织田信长对抗,最后依次被织田信长所灭。

    在西方,丹麦和瑞典结束了北方七年战争,双方缔结了《什切青和约》,瑞典向丹麦付出巨额赔偿,用以赎回埃耳夫斯堡,它向北海扩展和争夺波罗的海霸权的企图也受到遏制。然而战争虽以丹麦取得优势而结束,可是它也已经没有能力恢复其在波罗的海的霸权。

    在南方,因为大明开始试图放宽海禁,第一个开港的福建月港开始形成“海眼”效应,西属菲律宾开始了在原本历史上长达近两百年的白银净流出,流出地:中国。

    而在大明本土,三月十五这一日,按照钦天监的推算,宜进学,忌婚嫁。

    是日,太子朱翊钧正式出阁读书。

    钦命知经筵事的建极殿大学士高拱和成国公朱希忠二人,一文一武,同样身着蟒袍,站在文华殿前左右首位。钦命同知经筵事的礼部右侍郎申时行,领着太子经筵日讲官陈经邦、沈鲤、许国、顾养谦、张位、陈于陛六位讲官各着官服,往后依次站定。

    更漏细流数韶光,此时乃是卯时二刻,天色初亮,东方的天边翻起鱼肚白。

    太子仪仗全副摆开,进入文华殿范围,太子朱翊钧身着冕服,身侧左边略靠后的位置站着一身青色官服的高务实。两人分先后一起上前,一齐参见诸位老师。

    所不同的是,太子行揖礼,而高务实行拜礼。

    太子行揖礼一次,高务实行拜礼三叩首。

    而后,诸位老师在高拱和朱希忠的带领下回揖礼,躬身三次。

    天地君亲师,君臣分际还是大于师徒分际。

    而这个仪式的时间也并不是随意定下的,卯时又名日始、破晓,而京师三月的卯时二刻左右,正是天光乍亮之时,将太子出阁读书的仪式定在这一个时间点,有着“旭日初升”的深刻含义。

    后世西方人喜欢讲究什么仪式感,而国内的一些“小资”也总觉得西方人的仪式感格外有逼格,殊不知这些东西早在自己的老祖宗辈就已经被玩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譬如说在大明时期,漫说是太子出阁读书这种大礼的仪式,就算茶道这种日常生活的讲究,有明一朝就有“十三宜”和“七禁忌”,若论起仪式感,又是哪个西方国家的日常生活仪式赶得上的?

    但事实上,高务实反而觉得大明的“仪式感”有些过头了——大明从开国起就有一大特点,那就是规矩奇多。从皇室开始,吃饭穿衣住房,样样都有规定,一不留神就犯法,而宫廷教育的规矩,更是分外严苛。

    朱元璋出身穷人,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但显然他很明白“再穷不能穷教育”的道理,大明宫廷教育的规矩,基本都是他设立的。这其中又分为两个环节:一是对皇帝本人的日常教育,二是对太子的教育培养。

    对皇帝本人的教育眼下无须赘述,反正越是大明后期的皇帝,在自身的学习上越发懈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还是用功的,这里单说对皇太子的教育。

    与皇帝自身学习懈怠不同,皇帝作为太子的父亲,也有着普通父亲一般无二的“望子成龙”之心,所以历来太子的学习是被监督落实得最到位的(无风注:这里可能要去掉嘉靖……),极少有放松的时候。

    大明皇太子的教育培养制度,最早也是朱元璋制订下来的。早期的太子教育本书前文已有所介绍,这里也不必再说,单说对后世影响较大的,却是朱元璋所创立的太子教育体制——设文华殿大学士辅导太子,下面有詹事府詹事,少詹事,春坊大学士,庶子,喻德,中允,赞善,洗马,校书等官职。这些合在一起,构成了大明皇太子教育体制的雏形。

    在大明正统年间之前,太子读书,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礼仪,到正统年间的时候,太子出阁读书的礼仪也正式确立:太子首次出阁读书的当天早上,先由礼部,鸿胪寺执事官在文华殿后殿行四拜礼毕,鸿胪寺寺官为太子行礼,请太子到文华殿读书。这一天,皇帝要亲自出席,三师三少以及各官员按照次序向皇帝行叩拜礼,然后各官退出,内侍官引着太子在后殿就座,每天侍班侍读讲官依次前来。

    从此,太子的学习生活开始了,今日的礼仪,在这些上面承袭前制,没有差别。但今日太子出阁读书的礼仪,与之前还是略有改良或者说……加增。

    那就是刚才的这一幕——太子参见老师。

    虽然太子只是行了一个揖礼,而老师反而要回礼三次,可是要知道,在此之前可是没有这一说的。这个新的制度,并非高拱所定,反而是隆庆帝自己提出的改动。但高拱在与高务实的交流之中没有说皇帝为何要这样改,高务实自己私下估计,大概是隆庆觉得高拱本身是他的老师,现在又不辞劳苦,担负起了教育太子的重责,真真正正是“两朝帝师”,当得起这样的尊荣吧。

    不过说起来,太子的老师之中,真正最辛苦的是侍讲官。他们在讲书的时候,要讲得明白;太子出错了,要大胆纠正;太子不学习,更要敢于批评。以上任何一条没做到,按例都是不合格。

    不过高务实知道,这个看似合理的原则,到了大明中后期,却越发漏洞明显,大明中后期的诸多帝王,在他们做太子时,无不充满着如旷课逃学、贪玩享乐等行为,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师,对这似乎也越发没招。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出阁读书的太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按照后世教育学的观点,孩子和成年人之间,往往容易出现代沟,师生之间差距越大,相互之间的代沟也有可能越深。放在太子的教育身上,主抓太子学习的老师,绝大多数的年纪,都在中年以上,甚至个别已经是老年人了,且早期教育多以学问精深,治学严格的老学究为主,和太子之间,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摊上个淘气的太子,叛逆更是一定会出现的。

    外加到了大明中后期,宦官的权位日重,陪太子读书的,又主要就是伺候太子的宦官。放在逃课这类事上,那更和太子沆瀣一气。最典型的莫过于明武宗朱厚照做太子时,因他不爱学习,伺候他的宦官们,也就经常巧立名目,取消当日的讲课,甚至如期进行的讲课,也被他们找借口破坏,不是提前下课就是上课捣乱,正常的教育基本不能保证。帮朱厚照太子逃课出力最大的宦官,就是后来正德朝时一度权倾朝野的刘瑾……

    其实文官们之中的有识之士早就看出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解决,然而这次居然意外出现了皇帝“主动”要求找一个年纪与太子相仿的文臣子弟为太子伴读,陪太子一道读书的事,大家心里虽然羡慕最终获得这个位置的高务实,但他们之所以此前就不怎么反对,除了“太子玩伴”事件的刺激之外,就在于他们本身也觉得,有一个年轻的文臣子弟陪在太子身边,可以对太子产生向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