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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鸣宴毕,高务实返回新郑。

    于慎行此次赌上自己半世清誉为高务实背书,最终的效果还算不错,虽然确有七八个新科举人真的于十日内前往拜谒,但在看过高务实的墨卷,又听于慎行对高务实的文章一番点评之后,也只能自叹不如。最终反而让于慎行与高务实这对座师、门生名声更响。

    其实这里头除了高务实深悉科举时文之要义,总能把文章写得符合朝廷取士宗旨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于慎行成为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对高务实而言是很有利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于慎行做了主考官,他的考卷就拥有了一项其他人无可企及的优势:他陪着朱翊钧听于慎行讲课近六年,于慎行喜欢什么样的文章他一清二楚!

    所以他有很大的把握,只要自己的考卷被下面的房师推荐上去,除非于慎行故意坑他,否则就根本不怕于慎行不取中!

    于慎行会故意坑他吗?不会!

    虽然于慎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他在历史上就敢坚持原则反对张居正不丁父忧而夺情,甚至在群臣畏缩之时,依然大摇大摆地去看望因为上疏弹劾张居正而被下狱的刘台张居正门生,结果触怒张居正。

    但如果只是如此,还不能说明于慎行的风骨。他触怒张居正之后,虽然没被罢官贬职,却也被一直冷冻在原有的位置上不得任何提拔。可是当张居正死后被清算时,于慎行偏偏又站了出来,不避嫌怨的写信给主持清算的丘橓,请他照顾张居正八十多岁的老母和未成年的幼子,最终因为种种原因,丘橓给张家保留了住宅和足够养活家人的土地。

    再后来,于慎行做到礼部尚书,因为国本之争跟万历闹翻。于慎行依旧头铁,对朱翊钧道:“册立之事,是臣部职掌,臣若不言,是为失职。请皇上决大计,否则臣宁可弃官归里。”

    然而朱翊钧也是个头铁的,于是大骂于慎行“疑上”、“淆乱国本”,把礼部大小官员都停了俸禄。正在这时,生了山东乡试泄题事件。其实理论上这件事跟于慎行关系不大了不起就是个领导责任,但于慎行仍然主动提出引咎辞职。朱翊钧当时正恼他,御笔一挥就准了他归隐故乡。

    由此可见,于慎行此人是个真正讲原则的人,他不是一个单纯为了当官,或者单纯为了求名的人物,所以高务实有把握当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够取中时,就不会考虑其他因素,必然是该中就中。

    至于后来于慎行赌上自己清誉也要为高务实的文章背书,这一点高务实却不是很肯定于慎行的想法。也许于慎行只是单纯的对文章有把握,也许是于慎行担心被人污蔑而自证清白,也许各种原因兼而有之。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向着最好的方向展了,高务实对自己这位座师也不禁真的生出几分敬意来。

    新郑,龙文雅苑,东南水榭一边的高墙上,高务实和母亲张氏正在散步。

    站在这十多米换算后的高墙上,高务实一边看着外头双洎河的风景,一边向母亲讲述自己的时间安排。

    高务实的安排是早些回京,但张氏有些不乐意,道:“春闱是在二月,你又不需要赶公车,何必这么着急去?”

    公车自然不是指公交,而是举人上京赶考的一种优惠制度,该制度早在洪武年间就规定了:凡愿参加会试的举人,先要向州、县呈报申请咨文,由州县呈府,府呈省,经核准后仍由省、府给州县,交本人领取,这个咨文又叫“公据”,然后就由官府计算路程远近给路费,至京后连同乡试文字咨缴礼部投呈报考,由礼部备印试卷。

    由于举人从家乡到京师,沿途都由驿站供给车船乘坐,叫“供给脚力”,又称公车,所以举人会试便也叫上公车。

    郭朴此前好几年一直管着驿站改革这块事,改革了很多项目,也没敢动举人上京赶考的公车制度,所以现在的公车制度依然是正常运行的。

    高务实苦笑道:“娘亲,我随行带了几百家丁,自然是不能上公车的,但我提前回京并不是怕赶不上春闱,而是京中事务甚多您也知道,别看儿子在河南有两处不小的产业,但真正的根基其实还是在京师。”

    这是肯定的,张氏帮自己儿子管着河南两地的产业,自然也知道儿子在京师的投入,别的且不说,开平三大厂就在京师东郊两百多里的永平府附近,那里虽然不是高务实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但偏偏是投资最大的产业。

    高务实最赚钱的产业现在已经生变化了,早年的“第一桶金”香皂现在早已不再处于爆式展时期,而进入了平缓展阶段,其利润一开始是被曹淦的京华商队过,后来又被天津港过,到了现在,算是彻底“退居二线”了。

    曹淦的京华商队现在也改了名,叫做京华商社了,在北地已经是巨无霸级的“贸易公司”,东起辽东,西至甘肃,大明的边境只要允许“进出口贸易”的地方,全都有京华商社的身影。

    甚至就连理论上跟大明依旧处于敌对状态的左翼蒙古,京华商社也在悄悄执行高务实的“蒙古奢侈化”战略,每年往察罕浩特左翼蒙古汗帐所在走私输送大量的丝绸、金银玉器、高档毛皮制品左翼蒙古的手工业跟大明相比可以忽略不计,以及各种精致昂贵的小用具,如鼻烟壶之类。

    反正简而言之一句话:专门出售奢侈品右翼蒙古已经被我“腐化”得差不多了,你们左翼当然也要跟进,要不然以后你们去打右翼蒙古,我岂不是还要派兵救他?那多不好啊!

    我可是高举民族团结大旗的人,怎么能让你们拆我的台?所以你们兄弟双方一定要携手并进,手拉手、肩并肩地走进小康社会、河蟹社会,才不枉费我一片苦心呐!

    不过,京华商社虽然展迅猛之极,但在高务实名下的各个产业之中,也不是没有对手的。



    京华商社的对手,出在海上。

    从隆庆末年高务实建设天津私港算起,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八年时间了,在这八年里,高务实再次让世人见识了点金手的神奇甚至不止一次。

    先是天津港的崛起让人瞠目结舌。原本按照旁人想来,所谓漕、海并行,无非是把一部分漕运无法完成的任务转到海上,而漕运本来就是个亏本买卖,所以海运那边也应该是无利可图的。

    漕运是不是亏本买卖?肯定是,这一点高务实清楚得很,他前世闲暇时看过关于明朝漕运的几本专著,通通都认为漕运肯定是亏本买卖,而且有详细的数据支撑。

    其实大明的漕运,本身就不是一个盈利性的事业,大明朝廷也从来没有把成本问题当做大事来看待。

    比如就漕粮来说,尽管为了运输而付出了高昂的费用,但朝廷仍然不时以低于初始的价格在京城市面上出售粮食,这难道是在从成本方面考虑问题吗?显然不是,这是从京畿地区统治稳定的角度考虑问题。

    劳力的消耗,尤其是维持漕河河道的劳力消耗,常常不在漕运当局的考虑之列。事实上,在全国上下竭尽全力把粮食运到北方的同时,私商却在淮河地区、湖广地区把粮食运到南方。

    高务实对于漕运问题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本专著里曾说:“1632年,户部尚书上奏明廷报告说,大量以实物缴纳的税收还未征收上来其中包括清单上由苏州缴纳的蜂蜜,它的价值还不到2八两银子。这份上奏是在全国纳税欠款过17万两银子的情况下提交的。

    此外,钱币流通渠道也能反映出缺乏系统管理。1592年,北京所属宛平县向中央政府规定的27个兵站和机构其中一些坐落在长城上交货。可是,全部物品所值不到2两银子其中一些物品所含价值不到5两,有一些甚至只有一、二两。我们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在漕河管理问题上,明代官僚同样设置了许多成本大、浪费多的程序。”

    漕河也就是大运河,本身是一条人造河流,它的运作效率,不但同黄河的含沙量、高邮湖的水位和华北的冰冻季节有密切关系,而且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时人的看法及对种种问题的反映。

    漕河占有突出地位并一直是唯一向京城运输的干线,主要原因是什么?在漕河上运输的物品数量及品种如何?如何管理漕河?怎样才能不亏本?

    高务实很清楚,真正决定这一系列问题的,其实并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主导朝廷的思想观念。

    但高务实暂时还搞不定这个问题,别说他现在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就算他现在成了辅都不行。要搞定这个问题,他不仅需要成为辅,还需要皇帝的全力支持,还需要有一大堆的门生故吏、政治盟友,甚至还需要在士林之中拥有崇高的声望,否则根本无法应对朝野上下的反对之声。

    所以,他只能先避重就轻地把一部分漕运功能转移到海上这还是靠着当初高拱这个支持开海的辅三伯才办到的。

    然而,转移了这一部分漕运功能之后,天津港就能达起来吗?当然不能。

    如果光是靠着这一部分海运漕粮的中转生意,高务实的天津私港顶多能保证不会自己把自己饿死,想要达肯定不够。所以高务实一早就准备了配套的办法,那就是招商引资。

    当然,不是招商引资来天津建厂,而是通过将天津港的设施建设完善,吸引更多的南方商人通过海运把货物贩卖到京师、贩卖到整个北方!同时又将北方的货物通过天津港运回南方贩卖。只有形成这种欣欣向荣的南北贸易热潮,作为天津港的拥有者,他才能在其中获得足够的利润。

    于此同时,高务实也没有局限于港口本身,他在天津港开始盈利之后,就开始瞄准更多的优良港口,同时还开始着手建造自己的造船厂。

    他依然沿用了此前的老套路,也就是提前购买荒地这个办法,在环渤海区域内建设新港。迄今为止已经建设完成的新港口,包括辽东辽河出海口的营口港这是高务实为了叫起来方便改的名、滦河出海口附近的唐山港、山东北部的莱州港以及山东东南方向的胶州港后世青岛。

    这其中,天津港、唐山港、营口港和莱州港四港是他的“环渤海商业圈”计划的四大支柱港口。

    天津港因为背靠京师,核心地位是肯定的,所以规模也是最大唐山港的主要意义是往外输送开平三大厂的产品,民用和军用都有,不过由于货物相对单一,市场也还有限,所以这个港口规模是目前最小的一个莱州港主要承担向山东买卖货物的中转站,因为目前的山东经济和人口核心主要在后世济南一带的内6,而莱州相对离得较近至于胶州港,其实主要是高务实向南拓展的一个“锚地”,它的商业价值本身还比较有限,但它同时还有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成为高务实的第一个造船基地。

    青岛港的地理优势自然是无与伦比的,除了本身就是天然深水良港、避风避浪各种自然条件齐备之外,它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位置本身往北不远就是华北,往南不远就是江南。

    高务实把第一个造船基地定在这里,就是希望在此建成一个既可以生产渤海适用的平底沙船,又可以生产东海甚至南洋适用的尖底海船的全能型造船基地他毕竟是在干“私企”,一定得考虑成本问题,能一地多用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几大港口完成之后,环渤海商业圈其实就已经算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如今,辽东的皮货、东珠、野参、等物可以轻易通过辽河运抵营口,然后从营口出,运往天津然后转运到南方。

    南方的丝绸、瓷器、棉布乃至粮食也可以直接运往北方各港,满足北直隶、山东、辽东等地所需。

    开平三大厂的铁器制品以及水泥,也可以通过唐山港满足北方各地甚至江南一带所需

    这样一个盘活的港口圈,光是驻泊费都能让高务实赚翻了,何况港口内部许多的仓库出租、店面出租之类,通通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尤其是当高务实把这些生意统一到“京华海贸”名下之后,京华商社自然就没法一枝独秀啦!



    眼下高务实的商业王国虽然扩散得厉害,但总体来说还是以京畿片区为核心的,所以高务实不愿意离京太久。回新郑考试,顺便议定一下河南这边的展,这无可厚非,但在河南滞留太长时间就不好了,一个弄不好甚至会降低他在宫中的影响力。

    再说,这次回河南一年时间,他不仅以京华银行为纽带,让京华河南水泥厂和湖广产粮区搭上了线,还以钧瓷现在只能叫禹瓷了为基础创办了京华瓷器,现在虽然产量低了些,但多少有些恢复钧瓷原产地瓷器生产的模样。总体来看办的事情也算不少了,已经到回京的时候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张氏也知道不能强留,不由叹了口气,道:“咱们六房的钟灵毓秀都往你一个人身上挤,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几个弟弟虽然也算努力,但为娘的看得出来,他们恐怕没有你这样的天资,将来万一不能中举你可得留些位置给他们。”

    “嗯这些事情儿子也是有考虑的,总不会叫自家兄弟赋闲养膘。”

    张氏噗嗤一笑,然后佯怒道:“什么养膘,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说话呢!”然后又看了看已经高自己一头的儿子,忽然道:“对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多是在考中生员之后考虑成亲,不过之前你考生员的时候年纪太为娘和你爹爹也就没操心这档子事,现在你都成了解元郎了,这事儿可要提上议事日程了你自己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高务实摇了摇头:“娘,我才十七虚岁呢,这事儿还早,不着急。”

    说早,其实也的确还早。不要以为古人全都是很早婚的,不愁钱的官宦家庭,尤其是文官序列的世家,孩子成婚很多都偏晚,特别是那种表现不错的,越是不着急成亲。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你一个生员娶妻,和一个新科进士娶妻,“般配”条件可是大不相同的。因此很多自认有机会考中进士的官宦子弟,都不怎么着急娶妻,譬如高拱当年成亲就挺迟,甚至高务实的老爹高揀成亲也已经到了二十四五。

    但张氏的思路显然不同,她摇头道:“你明年就要会试了!为娘瞧你这势头,取中进士应该不难,到时候就是进士老爷了,娶妻理所当然。更何况,你的条件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号了皇帝的伴读、高文正公的侄儿、十八岁的进士老爷、天下数得着的巨富。”

    张氏说到这里,仿佛自己都跟着开心起来,笑吟吟地道:“吾儿这般条件,乐意把闺女嫁给你的人家怕不要从新郑排到京师了,怎么说为娘也得把把关,可不能随意了。”

    谁知道高务实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道:“娘亲,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事儿千万不要急,因为影响很大。”

    要是熟悉高务实的人,只要看他这副神情就应该知道,这厮必然是又准备开始忽悠了。

    但张氏虽然是高务实的娘亲,可由于这些年都没有陪在高务实身边,反而对他的脾性不是那么了解,此刻见儿子如此慎重,还以为真有多大的影响,忙问:“吾儿此言何意?”

    高务实面色肃然,表情甚至有些沉重,缓缓地道:“娘亲可知京中局势?”

    张氏一脸茫然:“你成个亲而已,跟京中局势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不答,而是道:“娘亲可知高党一说?”

    张氏一摆手:“听得多了,早几年你三伯文正公成为顾命辅之后,为娘在河南就听过无数次了。”

    高务实道:“那就是了,我高氏是实学宗门,高家从三伯起,宰执天下前后近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儿子若要成亲,是不是应该先就该从这些与我高家有关联的世家大族考虑?”

    “呃”张氏想想,点了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高务实正色道:“三伯已经不在了,高家若是只从这些盟友、门生之中考虑,那么与其他派系的势力便永无交集,甚至因为少了三伯的震慑,还可能与他们生冲突”

    “哦,你是说”张氏也不笨,马上道:“也可以考虑与那些那些政见不同的派系联姻,从而少受一些攻讧,好让你老师能够稳稳地交权给你大舅,你大舅将来再交权给你?”

    啊?这是谁教你的啊,我的亲娘!这种话说出去可是很要命的!

    张氏见儿子一脸紧张、四下张望,摆手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们这个安排早几年我就看出来了,上次你大舅回乡养病,我还和他见过一面,他也怀疑这是你三伯文正公早就安排好的。”

    不是吧,你们兄妹之间关系这么铁?

    高务实有些错愕,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明悟:搞不好大舅是故意露的口风,没准就是想通过娘亲从我这里了解一下三伯当初是不是有这个设想,如果有的话,又是不是安排过什么后手?

    那就将计就计好了。高务实干咳一声:“这个三伯是有这么一些考虑。”他悄悄注意母亲的表情,果然看见母亲眉目之间一瞬间露出的释然。

    高务实马上又道:“不过娘亲,我的亲事所关联的问题还不止是如此。”

    “还有?”张氏这下倒是吃了一惊:“还有谁?”

    高务实道:“还有勋贵和将门。”

    “勋贵和将门?”张氏一听就皱眉头了,摇头道:“本朝虽然只限制皇室、宗室不得与文武大臣联姻,勋贵将门和文臣之家联姻之事常有生,但你也要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结亲的。公侯之女了不起也就嫁个知府、布政,有几个嫁入部堂之家的?更遑论阁老了!你是什么身份,哪家勋贵够得上和你结亲?魏国公还是成国公?至于将门呵呵,那就更不必说了。你在京师随你三伯文正公多年,应该知道没有哪家将门在你三伯面前敢不自称门下走狗的吧?”

    高务实还待再说,张氏已经摆了摆手:“这个就不要考虑了,勋贵将门之女,就算想跟咱们高家联姻,也只有做小的份,断不可能做了大妇去。”不过她说完这句,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之前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这件事还是再等一等先等春闱之后再说吧。”



    京师,南城之外不远的官道之上,一行车队正急急忙忙赶路。

    这车队有三十余骑,马都是塞外良马,人都是北地健儿。这些骑士的马背上全都是左边挂着马弓,右边挂着箭袋,骑士的腰间则是一水的雁翎刀,除了未曾着甲之外,这些人与边镇大帅们依为肱骨的家丁劲旅毫无二致。

    三十余骑围绕着两辆马车,头前一辆马车雕香画栋,典雅贵气,一看便是这车队主人所乘。后一辆马车倒不华丽,但那车厢用的都是上好的柘木,用桐油细细浸泡过之后制成,看起来坚固异常,只是从形制上来说,似乎是用来装车队主人随行的行礼之用。

    “这雨怕是马上就要落了,大少爷,咱们是赶紧扎营起帐还是进了南城去找家佛寺道观避雨?”

    车窗位置的挡板划开,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孔出现在窗边,脸庞的主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云层厚得很,这雨怕是小不了,而且还不是一时半刻能停,赶紧进了南城找间庙、观吧。”

    之前问话的那骑士笑道:“幸好其他人刚过永定河就先回见心斋了,要不然得多大个庙,才容得下咱们三百多人?”

    “他们自然要先回见心斋的,要不然我带着几百家丁在京城里头瞎逛么?那是要被人参劾的。”

    这行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高务实回京的队伍。他南下的时候本来带了差不多五百人,回来的时候留了近两百人在河南充当河南两地护矿队和护厂队的临时教官,预计要呆一年才会调回京师,所以回京的车队就只有三百人左右了。

    过了永定河之后,高务实让大队人马自行先回位于京城西北郊外早已扩建完成的见心斋驻守,自己只带了高珗亲领的三个小队不到四十人进城。却不想还没进城,却似乎赶上了一场大雨。

    进了右安门之后,天上的云幕越低垂,这场秋雨眼看就要绷不住落下了。一片的民宅之中,正巧有个看起来很新的佛寺,高珗连忙招呼众人前往避雨。

    到了佛寺大门口,高务实便自己从马车里下来,还未站稳,便听高珗“咦”了一声,道:“还有别人呢。”

    高务实无所谓地道:“这南城之中多得是寻常百姓之家,许是出门办事遇到急雨,赶不及回家了吧。”

    高珗笑道:“这怕不是寻常百姓之家呢,大少爷你看。”

    高务实循声望去,原来高珗是看见佛寺正门边不远停着两架小轿。

    既然有其他人,高珗下意识地就吩咐手下布置防卫,几名家丁纷纷把右手扶在腰刀的刀把子上,冲到高务实身前护好。

    高务实却摆了摆手:“这里是京师,不是那些荒郊野外,不必小心成这样。再说人家既然是坐轿来的,显然也不可能是什么歹人,你们且收了兵刃,莫要冲撞佛门清净之地。”

    众人这才把扶刀的手放下,不过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先有四名家丁上前探路。

    高务实虽然说得轻巧,但也没阻止这个做法,只是却没料到这四名家丁进去一下立刻又出来了,报告道:“大少爷,这佛寺好像是新建的,眼下还没完工,里头摆在不少石料木料,也没有看见僧人。”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也不必找知客僧通禀了,这就进去吧。”

    既然是还没启用的新佛寺,高珗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忙叫人把马车上的物品搬下来,再找石墩把车锁好。

    高务实不管这些杂务,领着几名家丁施施然进了佛寺。

    这座新佛寺面积不算很大,但寺中却修了座浮屠,高务实数了一数,却不是世人常说的“七级浮屠”,而是一座九层佛塔。

    不过这佛塔也还没有完全完工,看起来还缺了些庄重。

    穿过影壁,高务实就笑了起来,道:“幸好这大雄宝殿倒是修完了,要不然咱们连个避雨的地方都不好找。”

    众家丁也都笑起来,有人道:“大少爷,听说浮屠是护财的,您要不要去拜一拜?”

    高务实一边朝大雄宝殿走去,一边摆手道:“浮屠乃功德之聚,什么护财不护财的,不过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

    待走得近了些,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之下,已经能看到里头的供奉,却是一名面相凶恶的菩萨,手里托着一尊宝塔。

    众家丁甚是诧异,有人问道:“大少爷,这佛寺怎么供了个恶菩萨?”

    高务实哈哈一笑:“你们这些家伙莫要少见多怪,虽然大雄宝殿一般供奉释迦牟尼佛,但也不是绝对的。至于这恶菩萨看样子应该是多闻天王,他手中所持的宝塔便是浮屠宝塔。”

    有家丁问道:“多闻天王,可是四大天王之一吗?”

    “不错,正是其中之一。”高务实一边上台阶,一边道:“此乃观音菩萨示现毗沙门天王降魔相,天王手持浮屠宝塔,意保护修持者,护持、接引十方诸佛,可使一切魔障望风远避、使一切恶煞闻其声音悉皆远离。”

    众家丁放下心来,均道:“原来是辟邪的菩萨,都是小的们见识少,还是大少爷见多识广。”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台阶上走,心中却道:我也不是见多识广,只是有两个我不能不奉承着的“阿姨”信佛,只好费了点心思罢了。

    但他刚走上台阶,却不想那大雄宝殿门口忽然转出一人,大声道:“来人止步!”

    高务实吃了一惊,下意识站住,身后的护卫家丁们也吃了一惊,两名家丁二话不说立刻抢先一步护在高务实身前,右手抓住刀柄,“噌”地抽出半截雁翎刀来,齐声喝道:“什么人!”

    其他家丁也立刻靠拢,把高务实紧紧围在中间。

    高务实眼神不错,一眼看见这从大雄宝殿忽然冒出来的人有些不对劲此人是个高大汉子,看面容大概三十来岁,颇为魁梧,但却白面无须。

    那人与高家家丁一样,腰里挂着一把朴刀,此刻也是手按刀柄,面色有些紧张地问道:“来者何人?”



    一名高务实的家丁昂然道:“我家公子乃是”

    高务实伸手拉了他一下,打断道:“学生是河南今科举人,来京参加明年春闱的,方才刚入神京,不巧天阴将雨,只好来宝刹寻一避雨之地尊驾可是此地承建?”

    那面白无须的高大汉子听高务实自称举人,面色稍稍一缓,松了口气,道:“原来还是位孝廉,咱在下倒也不是此刹承建,不过与此刹多少有些关系罢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既如此,尊驾也算半个主人了,不知可否能让学生等人进这大雄宝殿避一避雨?”

    白面汉子闻言看了看高务实身边的家丁,一个个剽悍异常,神情冷峻,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不禁有些迟疑,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皱眉道:“若是只有阁下一人,或许还好通融一二,但阁下随从众多,这却有些难办了。”

    高务实心头一动,问道:“此处有尊驾家中女眷?”

    白面汉子大吃一惊,忙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东家之女眷。”这话一出口,又立刻紧张起来:“你怎知有女眷?”

    他的紧张当然是正常表现,高务实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自己这一行的武力看起来也太过夸张了一些。他这汉子虽然高大,但看目光中流露出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当初刘綎那种万夫不当之辈,万一自己有什么歹意,他哪里抵抗得住?

    “阁下不必多虑。”高务实笑了笑,朝寺庙大门方向指了一指,道:“那门口有两顶小轿,想必不是阁下乘坐的吧?”

    其实此处还有个疑点,就是外头只看见两顶小轿,而大雄宝殿这边也有这白面汉子一人,如果乘轿的是两位女眷,那么轿夫去哪了?

    不过高务实懒得问这些闲事,他只是找个地方避雨罢了。6八6八6读6书,

    那白面汉子当然知道如果高务实他们非要进去避雨,光凭他一人肯定是拦不住的,可开口放他们进去吧,又实在不敢,不禁越犹豫起来。

    高务实见他嗫嗫嚅嚅,迟迟不肯开口,也不禁有些皱眉了,心说宝殿如此宽阔,你就算有两位女眷,咱们一家占东殿,一家占西殿不就好了?这大雄宝殿中间偌大一个神像,周围还有神柱雕栏画栋的拦着,她们就是在对面洗澡换衣服我也看不见啊。

    局面正有些僵住,大殿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既然是位孝廉,阿福,准他进来去西殿休息。不过那些家丁不能进来,若要避雨,后头还有个偏殿,虽然尚未建成,总也搭好了顶子,可让他们去那儿避一避。”

    高务实听得微微皱眉,这女子说话,虽然声音听来颇为年轻,但言语之间全是不容置疑的意味,难道是出身官宦之家?

    可是这也不对啊,按照大明的风气,万般皆下品,惟有高,即便对方是官宦之家的女子,自己一个上京赶考的年轻举子,按理说也该是能受到些关照的人物了,怎么对方还直接把自家的家丁赶去没修好的偏殿?该不会是大雨冲了龙王庙,对方是某位公爷、侯爷的家眷吧?

    那白面汉子得了殿中女子的吩咐,很是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位孝廉老爷,我家小姐吩咐了,您老可以进去偏殿休息,您西边请。”

    高务实正有些犹豫,里头的女声又道:“那孝廉,这里是天子脚下,善之地,你难道还怕我姐妹对你不利?”

    哦,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几年小心惯了而已。

    高务实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高珗匆匆跑来,还在台阶下头便叫道:“大少爷,大门口的耳房里有几个轿夫,说咦?”

    高珗走路忒快,说话间已经上了台阶,看到那白面汉子腰间的佩刀,目光一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偏头对高务实道:“大少爷,此人是个寺人。”

    寺人就是阉人,只是说得稍稍好听一些罢了。

    高务实闻言恍然,就说这人看起来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为何还白面无须明人男子广有蓄须的习惯,一般是行冠礼之后,但也偶有提前或者稍稍推迟的。

    但高珗告诉高务实说此人是个阉人,关键不是要鄙视他,而是一种提醒。

    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使用阉人的!

    如果按照大明律来说,只有皇室和王室可以使用阉人,且王室的阉人理论上都是皇帝赐予的,王府本身不能随便收用。

    当然大明律行至今日,很多禁令都不大管用了。事实上由于大明的自宫风气,很多人自宫之后又无法进入皇宫或者藩王王府,最后只能流落在外,于是其中一部分也会被勋贵、官员之家收用。无风注:关于明代自宫风气问题,略微有些复杂,这里不多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一下明代社会自宫风气等文章,不过这些专业学术论文可能是收费的。

    但即便如此,民间流落的阉人也绝非普通人家敢于收用,非是大勋贵、大官僚,绝不敢收用阉人,否则被现之后皇帝追究起来,罪名也是不小。

    这大雄宝殿中的女子,家中既然敢收用阉人,想必是绝不普通了。

    不过高务实对这个现也不甚在意,对方既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自己就算单独在大殿休息,安全也有保障。

    于是对高珗说了一下对方的要求,然后便进了大殿。

    高珗微微蹙眉,看了那高大阉人一眼,转身吩咐道:“留四个人把守大殿,其余人去偏殿休息。我先去偏殿看一眼,马上回来。”

    护卫家丁的两大特色,一是银子给足,二是纪律严苛,完全是秉承戚家军的做法,所以众家丁餐风饮露的时候多了,倒也无所谓淋点雨,当下个个主动请留高务实历来大方,说不定留在这儿守不了多久就能得点赏赐呢,不亏本。

    高珗满意地挑了四个人,又交待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没回府之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都进了南城还出事,知道吗?”四人纷纷应诺。

    家丁们的安排自有高珗处置,高务实一般是不管的,他也不是什么讲究“爱兵如子”的大帅,一贯思路都是大棒加胡萝卜,所以也没理会高珗怎么安排,自顾自进了西殿。11



    这大雄宝殿可能是这座新庙唯一完工的建筑,里头的装潢也基本完成,只不过这宝殿不是待客之所,而是给人nb菩萨的,所以这西殿也没个椅凳,只有几个蒲团铺在地上。

    高务实这厮前世自然是很进步的,所以他是个无神论者,见了这些东西毫无敬意,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蒲团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要不是考虑到神像对面还有人,他甚至恨不得把几个蒲团凑在一起摆成一排,然后躺上一会儿,不过此刻他却只能坐下休息。

    对于这庙中两名没有露面的女眷,他多少有些好奇其身份,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窥视之意。因为南城这边佛寺道观很多,想来也就是两个出门进香的富贵女子罢了,跟他实在毫无关系,等会儿雨过天晴出了门,一辈子也不会碰到第二次。

    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不关心对方,对方却关心上他了。

    这边高务实刚刚坐好,大雄宝殿的神像那边便传来之前那说话女子的声音:“那孝廉,你是河南的举子,本咳,奴家向你打听个消息可好?”

    咦?

    高务实略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开口应道:“小姐有事但问无妨,不过学生在家乡时出门甚少,小姐要问的事情,学生可能未必知晓。”

    他的语气淡淡的,甚至还特意带上了一些疏离感,毕竟双方素不相识,太热情搞不好会被误会,那就太影响他高龙文、高解元的士林清誉了。要知道这年代可跟后世不同,作为人而言,狎妓风流可能被视为雅事,但调戏良家那就是取死有道了。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疏离,立刻问道:“不知孝廉可听说过新郑高家?”

    诶?怎么还问到我家来了?难道对方家中尊长还是个“高党”不成?

    高务实应道:“小姐说笑了,学生既是河南举人,自然知道新郑高氏。”

    那是,这隆、万二朝的河南人,要是连新郑高氏都不知道,干脆就别读了吧。

    那小姐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可知道新郑高氏今科可有人应试中举?有一个叫高务实的,他中举了吗?”

    好嘛,不光是问新郑高氏,干脆直接问到我头上来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啊别说认识了,连你的声音我都没听过啊!

    高务实来了点兴趣,哈哈一笑:“新郑高务实么?他中举了,是本科河南解元。”

    “你笑什么?”

    “呀!中了解元?”

    这次倒好,一下子传来两个声音。

    更有意思的是,之前那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就不大,而这次多出来的一个声音,似乎年纪还要更小一点。以高务实的耳力听来,这个新冒出来的声音,其主人恐怕还没及笄。

    高务实笑道:“怎么,高务实中了解元有什么不好么?”

    这句话显然是回答那个听起来年纪更小的声音的,但对方这次没有应答了。

    倒是之前一直问话的声音有些不满地再次问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刚才你笑什么?还有,人家既然是你河南解元,那便是五经魁、一省表率,你怎好直呼他的姓名?你这孝廉莫不是考不过人家,心生嫉妒了?”

    “诶诶诶,这位小姐,可莫要凭空污人清白,学生怎会嫉妒他?他就是考得再好,学生也是绝不会有半点嫉妒的。”

    “是么?”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有些怀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同族还是同窗?”

    “是呃,只是跟他很熟而已。”高务实随口回答,然后立刻打岔道:“二位小姐不问别人,却单问他一人,莫非家中和他有甚渊源?”

    那小姐笑道:“渊源么自然是有的,我姐妹二人对他可熟悉得很。”

    啥?

    你熟悉我个鬼啊!我连你们俩的声音都没听过,做梦熟悉的吗!再说,我们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们要是熟悉我,还能听不出我的声音来?

    高务实皱着眉头,琢磨要不要拆穿这姑娘的胡说八道。

    那小姐等了一会儿,见高务实没了言语,不由奇道:“诶,孝廉,你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是你跟他根本不熟,怕被我们拆穿吧?”

    高务实简直无语了,没好气地道:“学生只是在想,高务实可没跟学生说过认识二位呃,二位小姐贵姓?”

    神像那头似乎窃窃私语了一下,然后依然是那听起来略大一些的小姐笑着回答:“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和高务实很熟,那倒是可以给他一分薄面,我姐妹嘛免贵姓姚。”

    姓姚?

    高务实苦苦思索,我认识的高官显贵虽然多,但似乎没有哪家姓姚的符合敢收用阉人这一条啊?

    过了一会儿,那小姐又有些不满地问:“你这孝廉当真不懂礼貌,怎么说着说着又没声了?”

    高务实被她打了个岔,更想不起来了,也没好气地道:“学生懂不懂礼貌先不说,小姐你的礼数可也不怎么样。”

    “我?”那小姐颇为诧异:“我怎么不懂礼数了?”

    “你刚才责备学生直呼高解元姓名,可你自己难得不是一直都在直呼他的姓名吗?这难道就是小姐的礼数了?”

    “哦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那小姐想了想,问道:“可是他去年就辞官了,我也不能叫他高观政,而且他好像尚未表字,难道我还要叫他高新郑不成?那可是对高先生的称呼,我即便敢叫,他怕是也不敢应吧?”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姚小姐,你们二位的消息看来不甚灵通,本次河南主考于公,也就是高务实的座师,已经给他赠了表字,叫求真。”

    “于先生赠的?”那姚小姐稍稍一怔,继而又仿佛现了高务实的把柄,大声道:“你既然知道他字求真,为何仍然直呼其名?”

    “呃”高务实一时语塞,干脆也懒得编了,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可以直呼其名了,因为我就”

    高务实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门口的高家家丁大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冷冷地传来:“尔等若不想惊了你家主人,就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拔刀。”



    “尔等若不想惊了你家主人,就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拔刀。”

    说这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材魁梧,面色冷厉。他穿着一身靛青色的曳撒,披着一面黑面红底的大披风,腰间也挂着一把雁翎刀,只是他这把雁翎刀似是特制,比寻常可见的大了一圈不止。

    高务实的这四名家丁可不是寻常人,要知道高务实名下各处产业都有武装家丁存在,虽然每一处单独算来,人数似乎都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连开平三大厂都只有不到两千人。

    但实际上,各个护矿队、护厂队、港口护卫队再加上京华商社的几支马队,全部加在一块儿都要接近一万人了,从这一万人里面抽选出来的几百精锐,能差到哪去?就算放在九边重镇军中,也绝对堪称精兵锐卒了。

    然而这青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是狂妄,还是无知?

    四名家丁果然受激不过,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踏出一步,整齐得犹如同一个人。其中一人的声音已经隐隐带着火气了:“阁下不妨再往前走上一步,看看我等敢是不敢!”

    “哟?”那青年见了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似乎微微有些意外,星眸微微一眯:“呵尔等是戚少保家丁?那刘某倒是更要见识见识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拔刀,面色依旧冷然,却举步就欲向前。

    “大哥且慢!”这话却是出自他身后一名少女。

    自称刘某的青年虽然锋芒锐利如刀,但似乎很听这少女的话,本来一只脚都已经抬起来了,这少女一声喊出,他居然就老老实实收回了脚。

    不过,他的面色却很臭,皱着眉头不悦地道:“又怎么了?我没打算杀人!”

    那少女的身材异常高挑,若是放在后世,至少得有一米七五,在这个时代几乎比大多数的寻常男子还高了。

    但她看起来却和她这位大哥完全不同,丝毫不见那种冷厉,反而笑吟吟地走到那青年身后一些,轻声道:“大哥,这不是戚家军,是高家军。”

    “高家军?”她那大哥怔了一怔,转头看着她,皱眉道:“我怎么不记得本朝有姓高的大帅?”

    高挑少女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上前一步冲四名家丁微微笑道:“烦请诸位通禀贵主一声,就说樱桃泉故友刘氏兄妹拜见。”

    四名家丁对视一眼,之前答话那人微微点头,但语气仍很冷淡:“通禀可以,不过我家公子见是不见,我等可做不了主。”

    那少女也不见怒,依然面带微笑:“那是自然。”

    她那大哥这时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诧异问道:“小妹,他们是高公子的人?高公子在里面?”

    “要不然呢?”高挑少女反问道:“戚少保军中并无家丁一说,而这些家丁偏偏训练得如戚家军一般无二,天下除了高公子的家丁护卫队,还有别家分号吗?”

    “哦!”那青年恍然大悟,挠了挠头,喃喃道:“这可是赶得巧了”

    他二人正说话间,高务实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哈哈哈哈我当是谁,一见了我的护卫便想动手试试深浅,果然是你呀,省吾兄,京师一别近十载,别来无恙乎?”

    兄妹二人转头望去,便看见高务实从大雄宝殿一侧转出,面带笑容地走了下来。

    “刘綎见过高观政。”

    那青年收起倨傲,一丝不苟地朝高务实一礼。原来此人竟是当年因京郊一战与高务实相识的刘显之子刘綎。

    高挑少女也随之福了一福,道:“刘馨见过高观政。”

    高务实连连摆手:“贤兄妹莫要多礼,务实去年便已辞官,如今不过白身罢了,可当不得这礼。”然后看着刘綎,笑道:“省吾兄随令尊大破诸蛮,先登斩将,威震西陲,今日再见,果然雄姿英更盛当年,真是可喜可贺啊。”

    刘綎咧嘴一笑:“打杀几个不知好歹的蛮夷而已,算不得甚功业。”

    高务实又转头朝刘馨笑道:“刘小姐当年便聪慧异常,今日再会,更是一眼瞧出务实这些家丁的来历,当真是了不得啊幸好你不参加贡举,要不然高某岂非多了一大劲敌?”

    刘馨掩口一笑:“高公子也比当年更厉害呀。”

    高务实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应这句有些没头没脑的夸赞,刘馨便已经接着道:“夸起人来比当年更叫人开心了呢。”

    哦,你这意思就是我的瞎吹越炉火纯青了呗。

    不过他的脸皮结实得很,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就遮盖过去了,顺口岔开话题道:“贤兄妹此番来京是”

    刘綎刚要答话,刘馨笑吟吟地道:“高公子,咱们就在这儿说话么?”

    高务实心道:好嘛,敢情刘綎反倒不是话事的,却是他妹妹说了算。

    但想归想,他面上却做出一副迟疑之色,犹豫道:“此处的确不是说话之地,不过这大雄宝殿之中也不甚方便,不如”

    这话倒让刘家兄妹都有些诧异,刘馨妙目一转,没有说话,刘綎却是个耿直人,奇道:“这么空个地儿,怎么会不好说话?”

    “这个”高务实皱眉道:“这大殿之中有别家女眷。”

    “哦!”刘綎先是点了点头,忽然两眼猛地一睁,愕然地看着高务实:“别家女眷?”

    刘馨在旁微微皱眉,看了高务实一眼,仍然没有说话。

    高务实知道他们肯定是误会了,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里头虽然有别家女眷,但我也是刚到,巧遇而已,巧遇而已。”

    刘綎拍了拍胸口,仿佛松了口气,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坏了高公子的好事,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高务实听得愕然:你这是人话吗?

    刘馨却忽然展颜一笑,道:“女眷么正巧奴家一路风尘仆仆,身子都乏了,想要歇一会儿,要不就让奴家进去休息,高公子和家兄在这儿谈点正事?”

    高务实看了看面带微笑的刘馨,暗道:怎么听起来这姑娘是在怀疑我?

    但这种事肯定是越描越黑,她既然想进去检查,那不妨就遂了她的意吧,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个什么?

    “那好吧”

    高务实一句话还没说完,谁知大雄宝殿里头便传出了之前那位姚小姐颇不开心地声音:“高务实,我们姐妹可没答应让别人进来!”



    “高务实,我们姐妹可没答应让别人进来!”

    这话一传出大雄宝殿,高务实可就有些尴尬了,刘氏兄妹脸上都出现了看笑话一般的笑容,尤其是刘綎,这家伙打仗并不笨,但平时的性子实在过于耿直了些,听了这话就笑道:“高公子,这位哦,这两位小姐看来有些不方便见外人,倒是舍妹唐突了。”

    高务实忿忿地想:你调侃个毛线啊,不要毁我清誉!

    再看刘馨,虽然挂着笑容,但高务实怎么看都觉得她嘴角藏有一抹不屑之意。

    这也难怪,自己刚才还说跟人家只是巧遇呢,既然只是巧遇,那多半应该是不认识的,可对方这话实在不像是素不相识的模样啊!素不相识还能直呼姓名的?

    高务实心道:不行,刘綎这厮或许觉得这点事无伤大雅,可我是要做文官的,这种绯闻出在我头上就很要命了!

    当下他就扬声道:“姚小姐,你方才说和新郑高务实很熟,可我与你隔着菩萨像说了许久的话你也没听出我的声音,敢问是何道理?”

    大雄宝殿之中一时沉默,没有回应,高务实趁热打铁,又道:“还有,这庙虽然尚未修成,但也是佛门修善之地,尤其是这大雄宝殿,可从没听说还有不许别人进入的道理。此前我见贵仆说殿中有女眷,不方便我家家丁进入,所以打了家丁去后面偏殿,只我一人进了大殿一侧,自问还不至于唐突佳人。而眼下这位刘小姐乃是太子太保、都督同知、四川总兵刘公惟明之女,想必更不至于有何不便”

    高务实这番话说得语极快,明显是深知“误会总出在话说一半上”这个道理的,所以一口气把情况说个明白,不给对方打岔的机会。

    这话说完,刘綎和刘馨的面色果然有些变化。

    刘綎还好,他虽然年仅二十出头,但却是打了近十年仗的人,这年头当兵的除了戚家军,其他部队的军纪都好不到哪去,刘綎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直都挺无所谓,估计就算高务实刚才是在强抢民女,他可能也是一笑而过。

    刘馨的表情则明显缓和了许多,只是这妮子多年前就聪慧异常,而现在除了聪慧,还多了些成熟,不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做派了,所以虽然脸上的不屑之色散去,但仍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难以捉摸”,这可是一个高务实比较陌生的感觉,他这些年一直都是以算无遗策著称的,通常只有多算,何曾少算?当初设计冯保和张居正时,他都有好几个后手没用上呢。

    高某人暗道:刘家这丫头有些古怪,我得离她远点儿还是她哥哥这种傻大粗讨人喜欢,用起来也顺手。

    但容不得他多想,大雄宝殿中的姚小姐却对他这番话一阵嗤笑:“高务实,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大雄宝殿不对,这佛寺,我姐妹说你们谁能进,你们就谁能进说你们谁不能进,你们谁就不能进。”

    “哈哈?”高务实气极反笑:“姚小姐莫非是这佛寺的主持大师?”

    那当然不可能,别说这佛寺还没建成,根本没有启用,就算有主持大师,也不可能是一位官家小姐啊。

    谁知那姚小姐道:“这是佛寺,又不是尼姑庵,主持自然是轮不到我的呸,尼姑庵也没我什么事!”她似乎觉得自己被高务实带到沟里了,恼怒地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可是,这佛寺是我母我母亲出资兴建的,我姐妹今日前来,本就是来看看进度。所以高务实,你自己说说看,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合情合理?”

    这庙是她老娘修的

    “嗯,合理。”高务实毕竟不是一般人,立刻接着道:“但不合情。”

    “哟?”那姚小姐看来颇有些意外:“怎么就不合情了?”

    高务实看了看天色,也是巧了,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响起隆隆的雷声。高务实笑道:“姚小姐,令堂既然出资兴修佛寺,显然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眼下雷声滚滚,天将大雨,你们二位却偏不许人避雨,合得甚理?”

    他不等对方答话,又继续道:“况且,即便二位自恃身份不愿与外人相见,但这大雄宝殿足够宽广,我等便在这神像西边,也不至于唐突二位吧?”

    这话说完,大雄宝殿之中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了:“你说得对,我母亲最是慈悲不过你们可以到另一边休息避雨。”

    这话却不是之前一直说话的那位姚小姐,而是听起来年纪更小些的那位。

    高务实松了口气,朗声道:“多谢二位。”然后转头对刘綎兄妹道:“好了,主人家还是通情达理的,咱们进去说吧。”

    “哼!”这是大雄宝殿中传出来的声音。

    高务实只当没听到,对刘綎兄妹做了个“请”的手势,刘綎这粗坯自然毫不犹豫,举步就走,好在还记得客气一句:“高公子先请。”

    刘馨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跟在自家兄长身后。高务实这才留意到刘馨身上的穿着有些特别。

    她穿这一套襖裙装,上身浅桃红,下裙白底碎花,这都很正常,但她身上这一套似乎是有刻意做出紧身效果的跟后世的紧身当然没法比,但确实比眼下大明襖裙的宽松模样要紧了很多。

    刘馨原本就高挑,这么一来就更显得身材曼妙了。但高务实的关注点却是那衣服的衣袖整体也比寻常女装的衣袖掐紧了不少,但在双肩处却用了“百褶”的处理手法,显得有些像后世西洋传来的某些“公主裙”的肩部。

    高务实的目光自然瞒不过刘氏兄妹,不过刘綎只是看了一眼,就大大咧咧地道:“高公子不要诧异,舍妹这衣服是她自己改的,主要是射箭方便一些。”

    高务实吃了一惊:“射箭?”

    “是啊,射箭,舍妹的箭法,若不论力气的话,不在我这做哥哥的之下。”



    刘綎说得自然,刘馨却看得仔细,见高务实颇为诧异,不禁心中暗暗得意。9八9八9读9书,23

    她父亲刘显出身破落之家,靠着自身打拼才混成今日的地位,可谓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兄长刘綎更是十三岁就随父出征,第一次出战便阵斩敌酋的狠角色,这种家庭要说能教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也太为难刘都督了,所以刘馨虽然聪明,但这份聪明至少有七成都花在了兵事上,剩下三成勉勉强强用来帮父亲和哥哥处理朝中上司、同僚之间的关系。

    她既然好兵事,武艺当然也不能不有所涉猎,不过她家传的武艺大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战阵厮杀之法,并不太适合她一个女孩子练习,所以只是随意练了一套偏灵巧的刀法和几招n法,其他的工夫全下在弓箭之上了。

    刘綎对待武艺是很严肃的,不光战场之上斩将夺旗的事情干了好多回,而且还是个武疯子,平日在军中就喜欢找人对战,所以他既然敢说刘馨的箭法若不论力气的话,不在他之下,那刘馨的箭法至少准头是没得说了。

    高务实笑道:“刘小姐将门虎女,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学生佩服得紧。”

    刘馨却摇头道:“武艺小道而已,为将者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兵书战策之上才是正理。就好比戚少保那般,明明武艺群,几曾见他经常与人捉刀对战?”

    刘綎轻咳一声,显然有些不服气,但他似乎不大敢跟刘馨争辩,咳完就没多话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刘小姐所言极是,常言道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为将者固然要有胆魄,却不能太恃强斗狠,陷全军于危境。,”

    正说着,忽然下起雨来,高务实连忙将他们兄妹请进大雄宝殿西侧,又问道:“二位难道是孤身前来?”

    刘綎指了指外头,道:“带了二十余骑家丁,都留在外头把守了。”

    这才对嘛,虽然刘綎这厮肯定不会担心自己被人打劫,但带了妹妹一道,怎么说也不至于连属下都不带几个。

    神像另一边的姚家姐妹这时毫无动静,高务实虽然还是想不起自家有和哪个姚家高官相熟,但觉得从刚她们对自己的态度来说,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便也就不用太过顾虑,冲刘氏兄妹问道:“二位此次来京是有何事要办?可需要高某协助?”

    刘綎很光棍地道:“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去考个武举。”他顿了一顿,解释道:“其实我是有官位在身的,原本不需要再去考什么,不过我现在得了个闲差,是南京小校场坐营,整日里闲得骨头疼,所以就来考个武举,看看有没有架可打。”

    艹,难怪你一看见我的家丁就一副牛逼轰轰的模样,合着是想激怒他们好打上一架?那你可真是闲得骨头疼!

    不过高务实毕竟是个实力演技派,心里虽然直翻白眼,面上却爽朗一笑:“那就预祝省吾兄一举夺魁了。”

    刘馨担心自己这大哥不会说话,接过话题道:“大哥这事无可无不可,只是顺便而已,不过奴家这边倒真有两件事要和高公子商议。”

    高务实原本只是客气一句,却不料一语成谶,不过却也不慌不忙,问道:“刘小姐但说无妨。”

    刘馨道:“第一件事,是家父自从抚宁西番之后宿疾难制,时常骨痛抽筋,但数次请辞都不被允,是以派我兄妹来京,希望高公子能为家父在郭阁老、张阁老和皇上面前为家父陈述情由,准他告老回乡,安度晚年。”

    骨痛抽筋?

    高务实暗道:刘显一辈子在南方征战,骨痛抽筋只怕十有是痛风之症,这病可不好治,虽然好像并不致命,但对一名武将而言,那的确很麻烦,如果是真的,刘显恐怕是真想请辞。

    不过刘显从隆庆四年起就已经投入高党门下,后来连平了云贵川三地多次叛乱,已经是高党在南方系统之中的武将代表人物,他突然请辞,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师此前几次都没同意,显然应该也是从这方面考虑的,不过人家如果真的病得不轻,强留着不准人退休好像也不是办法,这事儿得好好考虑一下。

    高务实斟酌着道:“郭阁老是我老师,张阁老是我大舅,这是世人共知之事,不过朝中大事不能以个人私情而定,此事我可代为转达,但二位阁老如何决断,我却不能保证。”

    刘綎听完有些诧异,刚要说话,刘馨伸手拦了一下,道:“高公子所言乃是正理,家父及鄙兄妹二人都能理解,不过家父的身体确实难以担当蜀中重任,此情还望高公子能转达,若是朝廷见悯,与家父一些闲差,想必家父还是愿意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的。”

    这话就让高务实有些诧异了,皱眉道:“刘都督的身体已经如此艰难了么?”

    刘馨面色一黯,点头道:“不只是宿疾,早年的伤势也多,现在唉!”

    刘綎这厮也难得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道:“武人便是这般宿命,上了战场哪里顾得上许多,一门心思都是把仗打赢,其他事顾不上的。”

    他这话一出口,高务实就想到历史上刘綎战死时的惨烈,不禁肃然起敬,点头道:“刘都督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威震南疆,此事我定当如实转达。”

    刘綎兄妹连忙谢过,然后刘馨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高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年家父曾赠公子的那止血伤药?”

    高务实想了想,恍然道:“就是那个以三七为主药的止血药么?记得记得,那药厉害得很,止血神,药效奇佳,没记错的话,我还请令尊找人好好研究,看能不能更进一步,做个止血神药出来呢。”

    刘馨见他记得,不禁露出笑容:“托高公子的福,家父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此事,在云川贵三地这些年,找了许多当地名医郎nn同参详,终于在今年年初制成了百宝续命散。”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给高务实,道:“高公子请看,便是此物。”

    高务实心中大喜,暗道:不知道这百宝续命散是不是和后世的云南白药差不多?要是有云南白药七八分效用,将来大明战场之上重伤而死的战士可就要少许多了!

    他伸手接过那白瓷瓶,拿近了正要打开瓶塞,忽然觉那瓷瓶甚是温暖,同时闻到一股幽香,不觉心中一突,下意识朝刘馨望去。

    刘馨本来没有多想,见高务实拿着瓷瓶一愣,然后便朝她看来,也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一张清秀的脸庞顿时泛起一抹红晕,把目光移了开去。

    唯有刘綎莫名其妙,见高务实忽然看着手里瓶子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禁诧异道:“怎么了高公子?这瓶子有什么不妥吗?”11



    你妹妹真该把脑子分你一半!

    高务实心中尴尬,对刘綎无语至极。

    其实这情况要是在他前世,那肯定是问题不大的,说不定双方还能调笑几句。但同样的情况放在大明就很不妙了,要知道这个时代有的所谓节妇,因为被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碰了一下手臂,甚至把整条手臂剁下来以示贞节真事!

    高务实刚才虽然情节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位置更尴尬啊万一呢?

    不过高解元尴尬归尴尬,毕竟演技尚在,连忙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接过刘綎的话道:“哦,这瓶子是景德镇的薄胎瓷吧?嗯,真不错不过巧了,我在禹州也办了家瓷厂,准备复兴北瓷,因此见到这景德镇的杰作,难免有些感慨。”

    景德镇的杰作?

    刘綎错愕地看了看高务实手里那个刚刚从自家妹子怀里拿出来的白瓷瓶,暗道:这玩意儿不过是景德镇私家小厂所出的寻常货,一钱银子都不值当,这他娘的就杰作了?

    不过高解元是不会再给刘綎随便插嘴的机会的,他立刻拔掉瓶口的软木塞,倒出一点里头的药粉在自己左手手心,现果然与后世的云南白药有些相像,大致呈奶白色,稍稍凑近一闻,也与云南白药的味道颇为相似。

    虽然未必完全一样,但高务实这个中药盲还是觉得此物应该大有可为至少这里头的主药肯定是对的,因为当年刘显给他留的伤药就是以云南三七为主药的,这么近十年的水磨工夫慢慢改进,起码不会比当年更差吧。

    高务实回了回神,又摆出平常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对刘馨道:“刘小姐,令尊将此药托你带来,有没有别的什么交待?”

    刘馨本来面色有些泛红,但见高务实的解释颇有道理,而且表情恢复得极快,心中不由暗道:莫非是我多心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刚才若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由薄胎瓷想到钧瓷,那为何会朝我看一眼,目光还那么古怪?

    然后又想到:糟了,我刚才虽然一路骑马而来,可也出了些汗,该不会是瓶子上有汗味吧?

    这一分心,回话自然就慢了,刘綎这厮又不知道情况,更不知道高务实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见状还担心妹妹走神,恼到高务实,连忙提醒道:“馨儿,高公子问你话呢,你倒是答应啊!”

    这下不光高务实只能绷着一张脸装没听懂刘綎话里的歧义,连刘馨都忍不住心中羞恼:我这笨蛋大哥,你就不能闭嘴吗!好好一句话说得仿佛人家是来提亲一般,我还非要有个态度了!不对,要真是那样,你这当大哥的说得就更不像话了,好像是急着让我答应一般!

    不过,绝不能让这笨蛋大哥再说下去了!

    刘馨现在的心思跟高务实十分类似,生怕刘綎这二货再冒出什么让人无从应付的话来,干咳一声,掠了一下鬓角的丝,道:“家父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把这百宝续命散的配方送给高公子你。”

    这就太出意外了,高务实怔了一怔,下意识问道:“送给我?有什么条件吗?”

    “没有。”说到正事,刘馨的面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答道:“家父说,这些年他在西南征伐诸蛮,朝中甚少有掣肘之人,都是多亏了高文正公和郭阁老等人的关照,按理说这份礼物应该送给文正公,虽然不值什么,多少是份心意。但如今文正公已经不在了,这份礼物便转赠给高公子你,也是一样的。”

    高务实心道:那可不一样,现在我三伯可是有嗣子的,就是我二弟务观呢。

    不过高务实心里清楚,当初刘显能够投入高党旗下,终于避免成为朝中“没娘的孩子”,其实真正依靠的就是自己。要不是他高务实说动了高拱,其实当时高拱是没有什么心思在南军之中展势力的,毕竟彼时大明朝廷的主要目光都集中在俺答汗身上,南方的一些土司、蛮夷叛乱,还真没让他们当成多大的事。

    不过,高务实却不打算白收这么一份大礼,刘显是个武将,或许会重视这药,但他根本想象不到这“百宝续命散”的价值究竟有多大!

    高务实看了刘綎一眼,心中一动,暗道:刘綎这厮虽然是个粗坯,历史上甚至有一次火气上来居然动手揍了一个知府,差点闹出大事来,但他打仗的本事在戚继光、马芳这一辈之后,妥妥是顶尖选手,而且此人只是性子粗枝大叶了些,可不像李成梁那样私心极重,将来的万历三大征有两役都有他参与并为主力之一,而且还有一个明缅之战,他所领兵马更是核心主力

    所以,这人还是要好好笼络在高党麾下的。既然要笼络,该给的好处就不能小气了。

    于是高务实立刻道:“这样吧,这方子我收下,但我不能白收。我会专门安排人生产此药,并且负责市场推广哦,就是负责销路。然后呢,你们刘家就以此配方入股,在其中参与分红,你们意下如何?”

    高务实是问的他们兄妹二人,但这事儿显然刘綎是不管的,所以他直接转头朝刘馨望去,等妹妹的决定。

    “家父的意思就是赠送给高公子,并没有其他嘱咐。”刘馨有些为难地道:“若是如高公子所言这般,只怕鄙兄妹回去要被父亲训斥了。”

    “诶,怎么会呢!”高务实一摆手:“我与令尊、与贤兄妹都是经年故交,哪有平白无故受一份大礼却没有礼尚往来的道理?这入股分红,你们就当是礼尚往来好了,至于令尊那头,我会亲自致函说明,贤兄妹无须顾虑。”

    刘馨虽然聪慧,但她的聪慧也没有用在商业上,所以也丝毫看不出这“百宝续命散”的商业价值,觉得也就是个效果比较好的止血药罢了,就算高务实是名动天下的点金手,光拿这样一剂药去卖,一年下来也未见得有几个银子,既然他这么坚持,那就答应好了,反正爹爹那边自有他亲自写信解释,想来没有问题。

    于是她朝刘綎看了一眼,问道:“大哥意下如何?”

    妹妹这么问,显然她自己是答应了,问自己一声无非是给当大哥的留点面子,刘綎这还是看得出来的,当下便点头道:“问我就不必了,我一向是听高公子吩咐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见神像另一侧传来一声轻哼,听起来似乎颇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