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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现在对神像对面一直没有露面、自称姚氏姐妹的二女完全没底,既弄不清她们的身份,也弄不清她们的态度为何总是难以解释。,23不过这不重要,高务实不觉得她们能影响什么,因此干脆不理会这莫名其妙的一声轻哼。

    他恍如未闻地朝刘馨问道:“令兄看来是没有异议了,刘小姐你呢?”

    刘馨笑了笑:“蒙高公子厚爱,奴家若再推辞,岂不是不知好歹?那就提前多谢高公子了,待高公子再展点金之手,家父告老还乡之后也能老有所依奴家拭目以待。”

    高务实哈哈一笑:“既然刘小姐都这么说了,高某敢不好好打理?”然后,又转向刘綎道:“省吾兄,你在京师可有宅府?若是没有的话,我在香山有所别院,虽然比不得江南名园雅致,不过也还算宽敞,省吾兄若愿前来指点我这些不成器的家丁几招武艺,我定扫榻相迎。”

    刘馨在一旁听了,心头不知为何闪过一抹怪异:你对我大哥说扫榻相迎也就罢了,但我此来是和大哥一道,又不会跟大哥分开你就不会说倒履相迎么?

    但看来高务实和刘綎都没多想,因为刘綎马上就接受了邀约,大笑道:“那敢情好!我刚才看了看,你这些家丁单论个人武艺,跟我肯定没得打,不过他们按刀、拔刀的动作时机居然能做到一模一样,看来应该是深谙小阵合战之法的,这我倒是很有兴趣试上一试哦,见识一番。”

    这厮最后是被刘馨瞪了一眼,才现自己说话有些太不客气了,才总算很难得的加了一句“见识一番”。,

    不过高务实却不介意,而是解释道:“他们这些人,算起来都是戚少保训练出来的,论个人武艺和省吾兄肯定不能比,因为戚少保曾说,士卒并非大将,无须将诸般武艺都练得精熟,招式反倒是越简单越好。越简单而无花哨,便越容易熟练,而越是熟练,在战场之上便越不会出差错。”

    刘綎猛地一拍巴掌:“说得好!戚少保这话,算是说出了练兵的一大窍门!早年我习武之时,家父也曾对我说,年轻之时可以不必学那许多花招,只需要将几手最常见的招式练到精熟,一直练到御敌之时根本无需多想,便能及时反手相应,这便是战阵至理!比别人度快、比别人力气大,杀敌就只需一招!”

    高务实心道:这好像跟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有些类似啊。

    不过他对这些毕竟是个门外汉,也没敢表示其他意见,以免露馅,只是哈哈一笑:“这大概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本来高务实这就是随口一说,岂料倒带出了刘綎另一番话来,只见他叹息一声:“是啊,别人我不太清楚,但至少还有一位英雄也是这么说的。”

    “哦?”高务实微微一怔,问道:“哪位英雄?”

    “俞公虚江。”俞虚江就是俞大猷,刘綎感慨道:“俞公昔年若论武艺,或可称得上天下无敌,他是嘉靖十四年的武进士魁崇祯年间才有武状元一说,曾独上少林挑战铜人阵,后来还写过剑经,我一直心向往之而他对士卒的教练,也是删简繁招,务求一招一式简练有效。”

    高务实爽快一笑:“俞龙戚虎,北马南刘,下次有机会我倒要去问问马总戎是不是也这么看。”

    刘綎摆手道:“我看不用问,马总戎必然也同意,只可惜”

    高务实听得一怔:“可惜什么?”

    刘綎这粗坯居然很难得地有些伤感起来,叹道:“家父与俞公素来交好,一直有书信相通,其实俞公今年春天便已病重依家父所知,俞公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高务实顿时一怔,俞大猷要去世了?历史上他是哪年去世的来着?

    刘綎又道:“如今家父也是宿疾缠身,就不知道马、戚二公身体还矫健否?我北上之前,家父曾说:老者已矣,你们这些兔崽子可要争气了唉!”

    高务实居然被这粗坯说得有些感伤起来,有些懊恼地道:“除了俞公与我少有交往之外,我与令尊、马总戎、戚少保都算旧交,却未曾想过关心一下他们的身体,着实不该。”

    刘綎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又叹了口气,还是刘馨插了句话:“高公子无须自责,家父及诸位大帅都是武人,无论如何,至少功业足慰平生了。”

    高务实沉沉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要不要想法子请他们来一趟京师,让李时珍帮他们看看?俞大猷远在广东,刘綎又说他已经病重,可能来不及了,刘显却未必不能来吧?至于马芳和戚继光,更是离京师甚近,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他心中一动,又转念想道:戚继光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应该还能活些年头,尤其是戚继光之死应该是和张居正死后被打压得太厉害有关,说不定很大程度是死于心病,现在却不同,张居正倒台之后,我就从中穿针引线把他拉拢到了我们这一边,他这个蓟镇总兵直到现在还当得稳稳当当,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还能继续干下去,他应该没事。

    不过马芳年纪也大了,他的身体倒是值得关注一下,万一他倒了,宣大三镇靠谁镇场子呢?赵岢虽然也还不错,但从历史上看,他也只能独当一面,靠他恐怕镇不住宣府、大同、太原三大雄镇虽然俺答封贡之后右翼蒙古一天比一天老实,可宣大三镇不能跟着堕落下去啊,过些年可就有仗打了。

    麻贵行不行?嗯,行应该也行,不过他目前战功还谈不上彪炳,宣大这条线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仗好打了,根据前世的情况来看,这家伙升官好像也不怎么快,我要不要想法子帮他一把?可是怎么帮呢?

    刘显那边倒还好,刘綎算是成长很快的了,历史上他在明缅战争中的表现就很不错,要不是朝廷没有对这种“南疆小事”上心,给于的支持太少,明缅战争怎么会拖拖拉拉最后打成那个鸟样?

    看来我这次回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可不只是考试呢!11



    正事谈罢,高务实又和刘氏兄妹闲聊了一番昔年一别之后各自的经历。

    对于他自己的经历,高务实说得颇为简略,尤其是冯保与张居正倒台一事,高务实完全是一笔带过,丝毫没有深入,反倒是对俺答封贡之事,高务实倒是详细的介绍了一番。

    刘綎对于宣大三镇和俺答大军那次作战很有兴趣,十分仔细地问了许多细节,对于马芳抓住机会重创辛爱所部更是大声叫好。

    不过对于麻贵和高珗的表现,刘綎似乎有些不满意,嘟嘟嚷嚷道“这可是错过好机会了,要是他们能击破恰台吉,当夜便有生擒俺答的机会可惜,太可惜了”

    言下之意,仿佛当日是他领兵,就能击败恰台吉一般。果然他说完这句,又念叨着道“不过这恰台吉听起来倒有几分本事,要是有机会,我倒想会一会他。”

    高务实没有理他,又把话题转回到北军火器之上,然后谈到如今军工私营之后北军换装的问题,刘綎插嘴道“北军什么时候能把这些火器换装完成咱们南军各部可连一支隆庆二式都没拿到过,那个丙子一式虎蹲炮就更别提了。我听说云南那边又开始不稳,那个叫做莽应龙的缅王这些年一直不肯安生,早前还只是小打小闹,从万历四年开始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刘綎叹了口气,又道“我这几年给南京兵部请战了好几回,南京方面都没有回应哦,也不是没有回应,回应还是有的,把我从川东调去南京生锈了。”

    高务实一时无语,其实他对这件事是清楚的。因为云南和缅甸的争纷刚生时,高拱还在位,高务实当然知道为何当时朝廷没有反应。

    实际上,云南当地和南京兵部方面的确都在力压此事,上报给朝廷的消息都是将云南的战事大事化小了说,基本从北京方面收到的消息来看,无非就是缅王无事生非,攻打云南附近宣抚司各地,但情况完全可控,云南本省就能搞得定。

    高务实因为在后世看过各类史料的关系,其实是知道实情的,不过高拱在听了他的“分析”之后,仍然决定把这件事先压一压。

    高拱之所以这么决定,主要原因有两点国内的各项改革正推行到紧要时刻,高拱当时全力以赴的是开海和清丈田亩等几件大事,而开海和清丈田亩,朝野上下可并不都是支持之声的,实际上应该说是反对者甚众,所以高拱需要集中精神压制这些反对力量,不希望因为云南的战事影响到全国布局尤其是在云南方面信誓旦旦的表示他们自己就搞得定的前提下。

    再一个方面的考虑就是,缅王在当时来说,打来打去都是在打云南周边的宣抚司,比如孟养司、车里司、孟艮司等地。这些地方名义上当然都是大明的土司,听从云南的号令,但其实也是时叛时附,叛乱时也一样是会抢掠云南内地的。所以高拱的意思也很简单,就让缅甸先揍他们一顿也好,只要缅王揍得狠了,他们自然就想起大明爸爸的好了。

    再后来高拱去世,郭朴虽然资历老,但他因为此前过于倾向于做个孤臣,以至于以前的不少门生联系得都不多,也没有怎么特意照顾门生,所以他在朝中比较缺乏自己的嫡系力量。

    高务实作为高拱的“衣钵传人”,又是郭朴的学生,当然是支持自己老师的。但高务实毕竟年幼,纵然给高拱的门生故吏写了无数封信说明原委,但高党忽然没了核心之后,仍然免不了力量分散比如就有一部分人投了张四维。

    投张四维虽然不算削弱高党的总体实力,但肯定会导致高党出现一种类似于“二元政治”的苗头,即郭朴在朝廷中枢虽然占据优势,但张四维手头的嫡系却比郭朴更足高党的重要盟友晋党因为杨博在万历二年去世、王崇古在万历五年致仕之后,就已经以张四维为了。

    这么一来,高党的实力虽然整体依然强大,但向心力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严重下降。郭朴和张四维谁都没法在高党内部一言而决,而高务实的地位又有些尴尬这二位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他的大舅,偏帮哪一方都不太好。

    在这种情况下,郭朴和张四维两人只能互相克制,争取不要坏了改革大局,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是很难有余力去重视一个区区云南边陲的“局部战争”的。

    不过高务实自己还是对明缅战争很关注的,历史上这次战争打成了拉锯战,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双方都是打一打歇一歇。

    缅甸方面,东吁王朝当时正处于上升期,很希望称霸天南,打得明朝割地求和或者至少默认他们独霸西南,但此时的明军其实还不是很弱,而且对“诸边蛮夷”一直保持着心理优势,虽然一直兵力有限,但每当明军决定要打的时候,总能大败缅军,使缅甸始终无法克尽全功。

    而明军方面呢,也始终没有一举把缅甸打废的意思,结果救导致明军进则缅军退,明军退则缅军又进,在几个宣抚司的地盘上来来回回搞拉锯,刘綎当时作为主将,上了一堆的奏疏要求朝廷调集人力物力一举荡平缅甸,朝廷和云南地方都没同意。

    本来这或许有借战争手段削弱土司的目的,谁知道后来出了变故万历三大征连续开打了

    这下倒好,明军只好在缅甸战场采取收缩,缅军不胜而胜,大明虽然没丢本土,但也丢了一部分宣抚司地盘。不过缅甸也没讨什么好,跟大明打生打死几十年,把本土的人力物力财力全给浪费了,结果走向了衰弱。

    高务实当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不过他现在也不比当年,毕竟没了高拱,他对郭朴和张四维的影响力难免出现下降,虽然劝说什么的,还是可以做,但效果哪有对高拱那么明显

    所以他也不敢给什么保证,只好对刘綎道“缅甸的事情,待我见了老师和大舅,会和他们谈一谈,但具体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却不好说。另外,皇上那里若是我能见到,也会稍微提一提不过皇上尚未亲政,可能未必会太过关注此事。至于省吾兄你,我建议你考完武举之后还是早些回南京,不管打不打,先把部下训练好才是正理你的本部是随你调往南京了的吧”



    高务实与刘綎的谈话,到后来基本都是围绕西南局面来进行,刘馨偶尔会插几句嘴,但说得也不多,只是帮刘綎做一些补充,但高务实总觉得有些怪异,不都说明朝礼教甚严,女子都是只管家中之事的么?难不成除了西南土司之中有瓦当夫人、秦良玉这等巾帼英雄之外,汉家女子也有关注兵事的?原历史上好像没有见过啊。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高务实打定主意要用的是刘綎,毕竟刘家军迟早都是要被他继承的,他听从敢战就行了。

    神像另一侧的姚氏姐妹这段时间倒是老实规矩之极,一点声音也没发出,高务实甚至一度怀疑她们俩该不会是在那边睡着了吧,怎么这么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的雨势渐小,直到完全停了。

    高务实总觉得那对姐妹有些怪异,但也没有什么非要弄清她们来历的意思,见雨停了,便要招呼刘綎、刘馨兄妹一道离开。

    谁知大雄宝殿外头忽然喧哗起来,似乎有些争吵。

    高务实与刘氏兄妹对视一眼,一齐往外走去,刚到门口,便听见一个声音冷笑着道:“尔等是哪家的家丁,连大司马都不放在眼里?”

    大司马?

    高务实和刘氏兄妹同时一怔,互相对视一眼,高务实皱眉道:“方金湖公来这南城作甚?”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一种复古俗称,而今的兵部尚书似乎应该是方逢时,此公号金湖——高务实奉旨出巡大同时还跟他有旧,当时他是大同巡抚。

    不过高务实等人看了一眼,说话之人肯定不是方逢时,从穿着来看,估计是方逢时府上的管事,只不过此人腆胸凸肚,气势十足,倒彷彿他就是兵部尚书一般。

    他正在教训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高珗。高珗在刘氏兄妹来时还没有出来,而是在偏殿安排家丁休息,他出来之后早已知道刘氏兄妹身份,所以便一直在外面等着,却不料这时被兵部尚书家的管事给教训了。

    高务实皱了皱眉,他和方逢时交情并不深,只知道方逢时可以称得上一时干臣,当初也是全力支援俺答封贡的,因此虽然很快因为丁忧去职,但丁忧完之后就被起复,先是接任王崇古的宣大总督,后来王崇古致仕,他又继续接王崇古的任,做了兵部尚书。不过当初在大同的时候,倒也不知道方逢时的架子这么大。

    高珗被人教训了,高务实当然是要出面的,只见他走出大雄宝殿,冲着那方家管事道:“布衣小民,岂敢不敬本兵?只是不知方本兵大驾何在,学生昔年与方本兵也算有过数面之缘,今日既然巧遇本兵,总该拜见一番。”

    那管家似乎没料到这个意外,他打量了高务实一眼,心中暗暗嘀咕:此子自称学生,想来应该是个读书人,却不知为何穿一身曳撒,难道连个生员也不是?可他又自称认得方金湖,瞧这气度似乎不像吹牛,只怕家中有些根底。

    不过,即便这管事已经判断高务实“家中有些根底”,但也没有真当多大回事,只是淡淡地道:“你这书生多久未看过邸报了?我家老爷可不是方金湖,乃是平定岭表诸瑶之叛的太子少保、新任兵部尚书兼协理戎政凌公。”

    哦,不是方逢时,凌公……这是凌云翼?

    高务实跟凌云翼倒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他知道凌云翼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金榜,和张居正是同年。昔日殷正茂从江西巡抚调任两广,先任广西巡抚,后升两广总督。平定广西的韦银豹之乱后不久,殷正茂便被上调为南京户部尚书,去年致仕。

    凌云翼则是“跟着”殷正茂前进,先是接任江西巡抚,后又接任两广总督。在两广总督任内,罗旁山瑶民起义,凌云翼徵调两广十万大军,进剿罗旁山。

    由广东总兵张元勋{无风注:原本广东总兵是俞大猷,但万曆元年时,由于海贼突袭闾峡澳,俞大猷因战事失利被免官,又以署理都督佥事起用为后府佥书,负责训练车营去了。}、广西总兵李锡统领,分为十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实行铁壁合围。

    到万曆五年三月,经过四个多月的进剿,朝廷官兵破罗旁山瑶民山寨564个,捕杀16100余人,招降23151人,其余瑶民纷纷逃离或者遁入深山。

    据说这次进剿行动狼烟四起,暴戾恣睢,惨不忍睹,不光广东为之震怖,连广西“岑溪六十三山、七山、那留、连城诸处邻境瑶、僮皆惧。”平定罗旁山瑶民的起事反抗后,朝廷将泷水县升格为直隶州,下辖新设置的东安、西宁两县,直隶广东布政使司,这是广东历史上第一次设立直隶州。取“罗旁瑶乱已平定”之意,州名“罗定”。

    凌云翼因此连续称功,先加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赐飞鱼服;后召为南京工部尚书,旋改兵部,以南京兵部尚书衔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扬;没过多久,神京兵部尚书方逢时因病请辞,凌云翼又上调京师,这就是凌云翼会出现在此的原因——他正巧是来履新的。

    不过高务实却不记得原历史中凌云翼在有在京师做兵部尚书的印象,在他记忆中,万曆初年的兵部尚书似乎自谭纶代替杨博,王崇古又代替谭纶之后就一直是方逢时,方逢时之后好像就轮到高拱的门生吴兑了,什么时候中间还有个凌云翼?【无风注:这里是高务实记忆有误。】

    不过高务实倒也不觉得特别意外,毕竟因为冯保和张居正的倒台,历史上的很多情况都出现了变化,现在高务实已经不敢完全仗着历史记忆来行事了。

    所以一听凌云翼已经是现任兵部尚书,也没有太意外,只是道:“既然如此,有劳尊驾通传一声,就说此处家丁是河南新郑高家之人。学生高务实,此来进京赶考,在此避雨而已。”

    新郑高氏的名头,在官场之上应该无人不知,那管事显然也听过,但意外的是,他虽然稍稍变了下脸色,却马上又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高孝廉既然是避雨,现在雨也停了,是不是可以把地方让出来,让我家老爷也来歇个脚?”



    高务实这些年来,还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牛气冲天的人!

    想当初冯保身为李贵妃的宠宦,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别管背地里多么想弄死他们高家伯侄,至少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是该装客气就得装客气。想不到现在区区一个新任兵部尚书的管家就敢如此无视他新郑高氏的威严。

    高务实哈哈一声长笑,慢慢走下台阶,笑吟吟地问道:“你是说,叫我让地方?”

    那管家被高务实笑得有些发毛,但他跟着自家老爷这些年,不管是在江西还是在两广,到哪不是被人捧到天上去?早就张扬惯了,何曾碰到过高务实这种明显是不打算给面子的人,不由得把脸一板,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我家老爷还不能叫你一个孝廉让地方了?”

    高务实淡淡地道:“若是在大街上相遇,你家老爷打着回避牌,那无甚可说,他是部堂,我不过一介举人,自然是要避让的。可是,这佛寺之中避雨,国朝可没有哪条规制,说要避谁。”

    那管家脸色更加难看,盯着高务实好一会儿,寒声道:“那你可别后悔!”

    高务实随意一摆手:“若是你能代表你家老爷表态,那我也不妨直说了,你这句话,我原话奉还。”

    那管家怒哼一声,打量了四周一眼,见高家家丁个个面带煞气,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思转头就走。

    他刚一走,刘綎就激动地搓了搓手,一脸期盼地问高务实:“高公子,是不是有架打?”

    高务实正在思索接下去怎么办,猛听得他这一问,不由也是一怔,心中暗道:人家可是兵部尚书,全国武将的顶头上司,你区区一个南京小校场坐营,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他?我打他大概死不了,你打他还能有命在?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刘馨已经拦住她这个一心打架的大哥:“大哥,你发的什么疯!高公子自然是不怕他,可你不过他麾下一小卒,打他是想zàofǎn吗?”

    “哦……倒也是。”刘綎歎了口气,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瞧他手下管家的模样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还打不得,真是晦气!”

    刘馨笑道:“大哥,你急什么,高公子自有主张,你且看着就是。”

    高务实心道:这丫头居然还学会激将了……不过,这次倒是可以让你得意得意。

    他打定主意,微微一笑:“刘小姐高看了,我也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哪有什么主张,无非是觉得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罢了。”

    刘馨微微一笑,却不再多说什么。

    高务实却朝高珗一招手,把他叫到跟前,附耳对他说了几句,高珗连连点头,领命去了。

    高务实偏着头,打算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却不料之前那大雄宝殿中露过一面的白面阉人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对高务实道:“高观……高公子,我家二位小姐让小的回去问一下为何接她们回府的下人怎么还没来,还说有高公子在此,没人能冒犯她们,您看?”

    高务实心中暗道:我这正有事呢,这俩神神秘秘的小丫头还来凑热闹,真是多事。不过算了,反正一只羊是看,一群羊也是看,我本也不打算给凌云翼这个面子,多关照两个小丫头也无所谓,更何况从这俩小丫头说话的语气来看,总好像跟我真有什么关係似的,莫非她们是三伯哪位故友的外甥女?

    想归想,高务实的反应却不慢,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那阉人连忙道:“您放心,小的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高务实“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却说那凌云翼的管家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也不看高务实留在大门口的家丁,跑到一行足有两百多人的队伍前,走到一顶十二抬大轿面前,一脸悲愤地道:“部堂老爷,这佛寺尚未修完,只有个大雄宝殿盖了顶,但里头有个自称姓高的新科孝廉带着几个家丁避雨,小的见他本已要走,便跟他说部堂老爷远道而来履新本兵,时间紧急,请他稍让一让,谁知……谁知……”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怕的什么?”十二抬大轿里面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来,语气颇为不耐。

    “是是。”那管家一副要被气哭了的模样:“那孝廉无礼至极,说此乃佛寺,又非官道,别说是区区兵部尚书,便是郭阁老亲自来了,他也照样不让!还说……”

    十二抬大轿中的声音不仅大了几分,更是严厉之极:“还说什么?”

    “还说‘今日你为尚书,安之异日我不为元辅’!老爷,此人当真是无礼至极!”

    轿中人怒极而笑:“异日元辅?哈哈,好一个异日元辅!看来本部堂今日还真是碰到了个遮奢人物。好好好,本部堂便给这异日元辅一个面子,亲自来会一会他!”

    那十二抬大轿的轿帘猛地一下被掀开,管家嘴角露出冷笑,却低着头连忙递上一个锦凳,一名身着大红纻丝飞鱼服的长须老者从轿中出来,踏着锦凳下轿站好,冷冷地看了佛寺大门一眼,面无表情地一摆手,吩咐道:“去,把这‘异日元辅’给本部堂‘请’出来,本部堂今日正要好好见识见识元辅风采。”

    十二抬大轿的轿边一名四十许的中年汉子抱拳一喏,应道:“是,部堂!”然后转身冲着后面的人喊道:“部堂老爷有令:攻破佛寺,抓那举人出来问罪!”

    “喏!得令!”

    原来他随行的两百多人里头,居然也有一百多号是武装家丁打扮,而且是个个带刀,人人有甲,其中有一部分还带着鸟铳。

    部堂老爷见他们带着鸟铳往里冲,心中一动,又喊了一声:“且慢!”

    众人连忙停了下来,那管家急道:“部堂老爷,若是今个折了威风,只怕京里会有些闲言碎语……”

    部堂老爷瞪了他一眼:“本部堂用你教?”然后冷哼一声:“只是那人怎么说也是个举子,教训教训可以,打杀了却不行!你们把鸟铳留下,也不许对他动刀动qiāng,只管把人拿来便是!”

    那管家有些不甘的问:“那……他那些家丁?”

    “那些人难道也有功名吗?”部堂老爷冷冷地道。

    管家心领神会,冲那家丁头领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立刻吆喝着冲着佛寺而去了。



    一贯算无遗策的高解元这次真的失算了

    高务实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没料到凌云翼来京师履新居然会带上近两百名武装家丁,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在两广正儿八经打过仗的精锐二是没料到凌云翼这个还没正式履新的兵部尚书居然毫无文臣风範,堂堂天子脚下,他竟敢真箇动兵

    这可真是太相信规则、太相信惯性惹的事啊

    高务实心中惊怒异常凌云翼这厮从历史上来看,似乎也还算个能臣,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人,胡作非为到了这般地步,可想而知此人在任上是有多么跋扈嚣张

    其实高务实不知道的是,凌云翼不仅在两广总督任上骄纵妄为、嗜杀好戮,而且好大喜功,在平定瑶乱之后,此公还特意立碑纪念。

    就在今年,在两广总督任上的凌云翼,得知自己可能升任为兵部尚书之后,自以为立下了盖世奇功,想要留名千古,特请此时的着名书法家黎民表题写“华表石”三字,命人镌刻在华表石南面的峭壁上,并题款四行共一百二十七个字以纪功。

    “华表石”上的内容为“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道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今升南京兵部尚书太仓凌云翼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道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临武刘尧诲巡按广东监察御史,内江龚懋贤巡按广东监察御史,当涂梅淳。万曆七年已卯季冬吉日题。”

    而实际上,他在原历史上的下场也不算多好,“以病归。家居骄纵,给事、御史连章劾之。诏夺官,后卒。”病退之后,在自己家乡居然都骄纵到引起科、道各官连番弹劾,结果被皇帝下旨褫夺一切官职,这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要知道,明代可是一贯善待老臣的,历史上高拱背着“欺凌少主”的名头下野,后来都被万曆诏复原官,荫官子孙了,而对凌云翼的记录,就到病死为止,可没有复原官一说,足以证明他这个“家居骄纵”的情节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历史上凌云翼的骄纵跟高务实没有关係,但现在跟他关係就很大了。

    凌云翼的武装家丁冲向佛寺大门之时,领人把守大门的高珗就现情况不妙大少爷刚才给他说了几种处理办法,其中有些他已经着手办了,但偏偏大少爷没有交代如果对方武力强攻该怎么处理

    这时后转身回去请示肯定来不及了,高珗只能自己决断。

    只听他一声断喝“关门守住大门”几名护卫家丁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好像脱离掌控了,顾不得想那么多,连忙把门关上,飞快插上门栓。不过这地方毕竟只是个佛寺,估计也没想到会有人强攻大门,所以门栓也不算很结实,高家家丁只好用力顶着大门,以免门栓折断。

    高珗见大门暂时顶住了,又怕对方仗着人多翻墙而入,连忙叫人持了弓箭在手,分散在正门两侧院墙之内把守虽然佛寺的院墙也算不低,但对方百多号人,总会有办法翻墙,这个隐患也必须杜绝。

    高务实在后面也现前门处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暗道早知道之前就不该把大队护卫家丁提早解散让他们回见心斋

    高务实玩政治算是有几分能耐,可是带兵就外行了,除了知道一些穿越者人见人会的练兵法子之外,别的基本就是个门外汉。他对如何指挥这种“小规模作战”一点心得也无,见事态失控到短兵相接,顿时有些傻眼。

    唯一还能挽回一点颜面的,也就是表情看起来还算镇定了。

    刘氏兄妹对视一眼,朝高务实望去,只见这位高公子背负双手,傲然而立,当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範,不禁暗暗叫好。

    刘綎心道我不慌不忙是因为这群鸟人没人经得了我一顿打,可高公子居然也不慌不忙,这可有些厉害了,难道他还有什么撒手锏

    刘馨先是一阵惊讶,暗道这家伙当年就颇有胆色,想不到现在比当年还更胜一筹了,这模样倒真有几分谢文靖的风采

    但看着看着,又有些迟疑起来,暗暗忖道不过,他难道就对他这群家丁这般信任,自己一言不,全交给那个叫高珗的家伙指挥难道还想学一学谢文靖那段“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你别是读傻了吧

    人家是八万破百万,一举挽天倾你这是什么呀两群家丁、百十号人,打个群架罢了至于这么表现气度吗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般展现气度是想让我看吗

    刘小姐的心口忽然加跳了几下。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失落不会的,只听说文臣高官将家中女儿嫁给当世名将,几曾听说文臣高官娶个将门女子回去的更何况以他家那般家世,自己又年纪轻轻就是一省解元,哪里会瞧得上我这样粗手粗脚的将门女子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思绪远远抛开。

    刘綎耳聪目明得很,见妹子用力摇头,以为她有什么不同的见解,连忙凑过去一些,小声问道“馨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刘馨吃了一惊,还以为这个历来迟钝的大哥居然现了什么,忙问“啊什么不妥”

    “眼下的局面啊”刘綎朝寺庙大门口努了努嘴“你大哥我听得清楚,对方至少有一百多号接近两百人,高公子这边本来有三十来号,刚才不知道怎么还少了几个,现在就二十多号人对方如果傻傻地只知道冲击正门那还好,万一要是聪明一点,分一支人马出来,也不用多,就有个四五十人从侧面或者后门杀进来,高公子这点人可护不过来。”

    刘馨皱眉道“可高公子这些家丁堪称精锐”

    “精锐管什么用啊,难道你觉得高公子打算大开杀戒了不可能他要是有这个意思,现在就该给那个高珗下令开启大门放进来打”

    刘綎伸出两只大手,对着大门方面比比划划道“那门口可不够宽,就算开启大门,外头一次也就挤进来七八个,了不起十个,以高家家丁之精锐,大可以来几个打死几个就这办法连我都看得出来,高公子堂堂解元公还能看不出来”



    “就这办法连我都看得出来,高公子堂堂解元公还能看不出来”

    看来高务实留给刘綎的印象相当了得,以至于他一点没有怀疑高务实其实根本不知兵。

    其实若是战略层面,高务实倒是自信自己肯定比刘綎强,但到了战役层面就有点难说了,而至于战术层面嘛高务实迄今为止都是个门外汉

    什么指挥权下放,任由高珗施为,那完全是迫不得已罢了,又哪里是什么谢公气度

    不过刘綎这话却给了高务实一个重要提示刘綎认为单论战斗力,自己的护卫家丁还是能稳压凌云翼的家丁的,如果开启大门,依靠大门口大队人马展开困难的优势,完全有机会原地聚歼,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唯一的问题在于,真的要“聚歼”吗要是真的打死了人,这可是京师啊

    高务实一时有些犹豫,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凌云翼为何会跋扈到这般境地,就算凌云翼丝毫不考虑高务实在京师的人脉,可他好歹也是个十几岁的解元郎,又是当今天子的伴读出身,光是这两条摆出来,任何文官都不应该无视才对啊

    凌云翼是疯了,还是有恃无恐或者乾脆就是不知情

    高务实还在紧张思考大打还是小打,以及这两种处理方式的得失和影响,另一边刘綎忽然面色一紧,脸色沉了下来,把头微微一偏,彷彿在凝神倾听什么,只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看他猛然扬眉,大声道“高公子,情况有些不妙,对方可能还有援兵”

    高务实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綎急得猛然窜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就往后走,大声道“听到的有大队人马从北边过来,现在南面大门被堵,西边也是大路,咱们赶紧从东边走”他一边拉着高务实,一边又对刘馨叫道“馨儿,集合夷丁,掩护高公子家丁一起撤”

    所谓夷丁,是刘家父子的精锐家丁,一般被称作“降倭夷丁”,其中一部分是刘显平定倭寇之时收拣的精锐,一部分是平定西南诸蛮时收拣的悍勇。

    刘家这支降倭夷丁的战斗力极其凶悍,刘綎前次随父征战西南,就曾亲率三百降倭夷丁直接正面突击,一举击溃了四千余众的九丝蛮主力。

    刘馨听了刘綎的招呼,二话不说拿出一枚象牙哨子猛地一吹,哨声凄厉,很是独特。

    而刘綎拉着高务实没跑几步,高务实却忽然用力拉了他一下,叫道“等等省吾兄,姚家姐妹还在大雄宝殿,我答应过要保护她们周全的”

    刘綎急道“凌云翼怎么说也是个兵部尚书,又在天子脚下,总不能拿两个小丫头撒气”

    高务实猛一甩手,怒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辈若不能救出她们,我必不独走”

    刘綎转头看了一眼正门口,正瞧见自家降倭夷丁从另一边侧墙纷纷翻了进来,他们的服饰与凌云翼的家丁不同,高珗没有下令攻击,而是招呼了高家家丁一道后撤。

    “去他娘的,这正门要破了”刘綎气得一跺脚,冲刘馨大喊一声“馨儿,你来保护高公子去接那两个小丫头”

    然后他也不管高务实走不走了,大步飞奔往正门而去。

    降倭夷丁进来之后,不知谁丢了一张弓和一壶箭给刘馨,刘馨把箭壶利索地背在背上,持着弓朝高务实跑了过来,一边喊道“高公子,快去把那俩位小姐叫出来,这边恐怕要失守”

    高务实也顾不得说什么场面话了,连忙往大雄宝殿跑去,刘馨也紧随其后。

    这时佛寺正门因为高家家丁的撤退,已经被凌云翼的家丁撞开,一下子涌进来一大帮人,叫嚷着朝里面杀过来。

    高珗大吼一声“护卫家丁,结小鸳鸯阵”训练有素的高家家丁立刻迅结阵,摆了两个最小的鸳鸯阵出来,一左一右。不过他们的武器配置毕竟不是真正的鸳鸯阵配置,只有雁翎刀和弓箭,因此这两个小鸳鸯阵略有些名不副实,但好在阵容严整。

    高珗立刻又吼了一声“刀丁两列,准备迎敌,弓丁自由射击一轮,立刻换刀”此处场地有限,弓丁射击一轮估计就要短兵相接了,所以换刀是必须的。

    高家护卫家丁的弓丁们果然嗖嗖嗖射出一波箭矢,撂倒了大概十来个凌家家丁之后,立刻便把弓挂回背上,持刀在手补在第二列刀丁之中。

    而刘綎此刻已经冲了过来,他虽然才二十齣头,但作战经验异常丰富,没有从高家家丁这边冲出,而是从一边斜斜里冲进凌家家丁之中。

    刘綎进来时腰间是挂着佩刀的,但直到此刻他也没有拔刀,冲进人群之后只是拳打脚踢带肩撞,便硬生生杀进了凌家家丁最中心的位置。

    降倭夷丁见少将军如此威风,气势大胜,嘴里哇哇乱叫,也不知道在喊什么,一个个操刀便上,朝刘綎所在的方向突入。

    这些降倭夷丁却不像高家家丁一样讲究列阵,而是跟他们的少将军一般,更注重凶悍的冲击,此时一旦杀入,顿时将凌家家丁杀得稳不住阵脚。

    刘綎对自家家丁似乎极有信心,根本没有去管他们在做什么,而是怒喝连连,左右开弓两拳轰飞了拦在他面前的两名凌家家丁,然后又猛然一个回旋踢扫飞了几个揉身补上的家伙。

    好个刘綎,不愧是被后世称为晚明第一猛将的狠人,看也不看朝他围过来的凌家家丁,大吼道“一群废物,也敢拦我”两腿猛一力,整个人宛如疯的蛮牛,直接冲着佛寺大门杀去。

    凌云翼刚才见自家家丁撞开了大门,然后潮水一般涌入,考虑到这碾压式的兵力优势,他一点也没觉得战况会有什么反覆,只想进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河南举人,所以跟着家丁就进了大门。

    谁知道刚进得大门之内,便看见一个魁梧异常的青年硬生生从他的家丁最密集处势如破竹一般杀了过来,这魁梧青年面前的凌家家丁虽多,但在他面前却好像牛油碰上牛刀,一划便开,别说拦住了,连迟滞片刻都做不到

    凌云翼自己也是个文官,在两广平叛只是号施令,又不会亲上前线,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他比高务实的表现还要不堪,见刘綎勇不可当地冲他而来,下意识就往后连退了几步,却不想他背后是大门的台阶,一下子踩了个空,仰天边倒,惨叫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凌本兵还没来得及呼痛,忽然觉得整个人一轻,居然腾空飞了起来却是被刚刚冲过来的刘綎抓住腰间的犀皮玉带生生单手一提,顺势举了起来



    “尔等家主已为本将所擒,还不弃械投降”

    刘綎声若雷霆,单手高举凌云翼,傲然向正要回身救主的凌家家丁喝道。

    凌家家丁见自家老爷被擒,果然投鼠忌器,纷纷呆立当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他们却也没有真的老老实实“弃械投降”,只是有些进退失据。

    凌云翼惊怒异常,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他知道刘綎刚才的表现意味着什么单n匹马冲击凌家家丁的核心部位,百十人立于阵前却无人能当他一击,这是勇冠三军的表现啊,这种人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有就有的

    凌云翼正不知这悍勇绝伦的青年是何来历,忽然听他这一声怒吼,心中反而大喜,尽量剋制着心中的恐惧,用一种文官特有的威严喝道“你是何处兵将,可知本官乃是朝廷新任兵部尚书么你以武将之身挟持本兵,莫不是想要n还不放本官下来,本官素来怜才,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此时大明文官的地位哪里是武将能比更何况他凌云翼此刻的身份乃是兵部尚书,说句不客气的话,那简直就是满朝武将的亲爹所以在他看来,既然此人自称“本将”,那只要知道自己乃是兵部尚书,哪有不立刻放人,哭着求着向自己告饶的道理

    哪知刘綎这厮却是个一根筋的货,听了这话竟然摇摇头道“现在可不能放了你,你要杀高公子,我不能见死不救。”

    凌云翼勃然大怒“我何时要杀什么高公子了”然后猛然醒悟过来,又问道“你说那个河南举人那你却误会了,本官怎么可能擅杀一名举人,本官只是见他不识好歹,打算教训一下晚辈罢了”

    刘綎连连摇头“且不说高公子哪有什么不识好歹,就算是有,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啊”

    凌云翼听他这么说,怒极而笑“且先不说官位,就说本官乃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殿试金榜二甲第三十一名进士出身,与前元辅李石麓、前辅臣张太岳等公同年,居然还教训不得他一个万曆七年己卯科的新科举人”

    这资历、这成绩,摆在大明朝的确很是牛逼了,然而刘綎却依旧摇头“不是末将不识好歹,实在是凌本兵你说的这些都不顶用。”

    凌云翼正要冷笑,却听见刘綎继续道“高公子的三伯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殿试金榜二甲第十二名进士出身,是凌本兵你的前辈吧不过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咱们今天先不提。可是高公子的老师却更不得了,乃是嘉靖十四年乙未科殿试金榜二甲第四名进士出身凌本兵,末将虽然少,但这几个数还是算得过来的,不管是论资格、论名次,你好像都差得挺远啊。”

    “胡说八”凌云翼刚要斥责刘綎胡说八道,毕竟嘉靖十四年的老臣现在还剩几个啊,这肯定是瞎说,但忽然心头一凛,默念了一声“嘉靖十四年乙未科殿试金榜二甲第四名进士出身”忽然猛地睁大眼睛“这是郭阁老”

    刘綎笑嘻嘻地道“正是”

    他话未落音,街口已经快步跑来一队士卒,为却有几名将领,其中打头那人却不是武将打扮,而是身着绯红飞鱼袍,但却带了一顶内廷大太监惯用的纱帽,远远喊道“圣上口谕全都住手”

    这一声喊出来,不光凌云翼吓了一跳,连刘綎也吃了一惊,都不知道为什么圣上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而且还传了口谕过来。

    刘綎下意识把手一松,十分果断地执行了“圣上口谕”,可凌云翼就惨了,他年纪比张居正还长几岁,现在都六十来岁的人了,被刘綎这粗坯举在空中好一会儿不说,还忽然“扔”了下来,直接就给砸在了地上,虽然见机得快没摔破头,却也摔得七荤八素,半晌爬不起来。

    凌云翼的家丁们本想上来搀扶,但看见那一路跑来的军兵,再看那领头的大太监脸色阴沉,想想皇帝口谕,也都不敢乱动了,一个个连忙跪下,等候落。

    带兵前来的大太监个子并不算很高,但严肃异常,颇有些威严。他打马来到刘綎和凌云翼跟前,打量了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凌云翼一眼,又看了看刘綎,忽然问道“你就是刘綎”

    刘綎颇为诧异,心道这太监怎么会认识我

    但还是拱手道“末将正是刘綎,敢问公公贵姓,所司何职”

    那大太监语很快地道“咱家姓陈,蒙两宫太后和皇上信任,以司礼监秉笔兼掌御马监印。你既是刘綎,那就不会错了,咱家问你,高解元和二位公主何在,可有受伤”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矩。他说话间,带来的兵马已经将这佛寺团团围住,另一部分兵马则直接无视了跪在地上的凌云翼家丁,冲进佛寺之中找人。

    刘綎一听对方来头这么大,竟然是内相之一,连忙道“高公子就在佛寺之中,应该没有受伤,至于公主”刘綎怔了一怔“末将没有见着什么公主。”

    陈矩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没见着”他的声音本来比较沙哑,这一着急倒是尖利了些,但却更加怪异了。

    刘綎难得的福至心灵了一次,忙道“末将虽未见着公主真容,不过佛寺里头却有两位姚小姐,一直藏身在大雄宝殿中,方才局势危急之时,高公子也不肯弃她们二位而去,或许”

    “不用或许了,一定是三公主和四公主,那不是什么姚小姐,那是尧舜的尧”陈矩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急匆匆就往佛寺里面走。

    正巧昏头昏脑的凌云翼爬了起来,他是听见了刚才陈矩和刘綎对话的,一坐起身就连忙一把拉住正往佛寺里走的陈矩的飞鱼袍下摆,紧张道“陈御马,本官是”

    “放开”陈矩一把拍开凌云翼的手,冷然道“咱家知道你是凌云翼凌本兵,咱家更知道,凌本兵你来京第一天就纵兵行凶,冲撞二位公主殿下凤驾。”

    凌云翼急出一身冷汗,忙道“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本官刚才只是”

    “误会不误会,凌本兵还是去和皇上解释吧。”陈矩冷冷地道“不过咱家心善,不妨提醒一下凌本兵,二位公主都是皇上胞妹而刚才之事,慈圣太后已经得知消息,咱家来的时候,太后甚至已经把皇上叫去慈宁宫问话了。”

    凌云翼听罢,目光呆滞,浑身一软,直接瘫倒当场。



    乾清宫,西暖阁。虚岁已经十七岁的万曆天子朱翊钧正急躁地在里头走来走去,颇有一副困兽之怒的模样。

    没转几圈,朱翊钧就忍不住大声问道“务实怎么还没来陈矩办的什么差”

    一众小太监吓得连忙把头再压低一些,都磕到地上不敢动了他们本来就跪着,根本没敢起来过,这会儿腿都木了。

    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消息,一名小宦官匆匆进来稟报“皇爷,陈御马领着小高先生来觐见了。”

    朱翊钧立刻站定,大声道“快宣”

    不过这话也就是习惯性地一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冲着门口就走了过去。

    朱翊钧走到门边,正好碰见陈矩微微弯腰向高务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高务实看起来是打算客气一下,也正摆出一个“请”的虚引动作。

    朱翊钧大声道“别磨蹭了务实,你受伤了没有”他说着,也没什么皇帝风範,直接走了过去,拉过高务实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看起来一切如常,很是鬆了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要不然将来可麻烦得很。”

    高务实知道朱翊钧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残疾了,将来要做官就很麻烦了古人选官,尤其是文官,对于仪表的要求是很高的,虽然后世有俗话说,人丑就要多,但在古代,有时候光会都不好使,还要长得好。

    譬如吏部在选官的时候,上品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最有官威其次则是目字脸,这种脸型的人,五官最显得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就是金字型,上小下大,比例不佳,不过由于当官可以戴上乌纱帽,倒也勉强能遮丑,至于更有其他歪瓜裂枣那就不提了,十有不能通过“面试”。唐时韩愈名声显赫,也厉害,可惜考中了也没当成官,原因居然就是长得丑,导致吏部每次选拔时一看他的长相就刷了下去,觉得他一看就不是个当官的相貌。

    而残疾那就更不用说了,除非是当了官之后因公残疾的,有时候可能会被皇帝特许留任,如果是当官之前就残疾,那一般就算是跟官场说再见了。

    高务实心中有些感动,退开两步就要行礼,朱翊钧直接上去抓着他的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多礼了,尧娥、尧媖没事吧”

    高务实这时候已经知道之前两位“姚小姐”根本就不是姓姚,而是朱翊钧的两个胞妹,都是李太后所生。她们俩玩了个文字游戏,因为二人一个叫朱尧娥,一个叫朱尧媖,当时又不肯透露身份,便自称姓“姚”,算是通了个音。

    所以高务实现在总算弄明白这两位之前一直很奇怪的原因了。她们俩之前话里话外总有一种跟高务实很熟的感觉,但高务实却连她们的声音都没听过,反过来这两位也没有听过高务实的声音实际上她们对高务实的“熟”,无非是听朱翊钧提得多,母后那边偶尔也会提起,加上高务实一贯的红包人脉,宫里的小太监们对他印象也好,提到他的时候基本上全是好话,因此在两位公主心目中,高务实整体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家伙。

    至于她们一直直呼高务实的姓名,那就更正常不过了理论上皇帝也好,公主也罢,称呼臣子都是直呼其名的。只是皇帝偶尔会对某些特别德高望重或者特别亲近的臣子换上更好听的称谓罢了。

    大明朝后宫的规矩是极其严格的,高务实还是当年不到十岁的时候见过两位公主一次,那时候两位公主年纪更所以双方都没有什么印象。再加上高务实也不像某些穿越同道一般,总对公主有一种特别的念想,因而就更记不住她二位了。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阴差阳错的和两位公主见了一面,三公主朱尧娥比高务实小两岁,今年也不过十四,算起来马上十五四公主朱尧媖就更小了,才十二三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小萝莉。不过她两人都继承了李太后的美貌,长得倒是挺好看。

    不过好看不好看高务实都不关心,反正他又不会考虑尚公主大明朝的公主除了开国时期之外,惯例是不会嫁给重臣或者嫁入重臣之家的,都是嫁给一些普通小民,或者低级官员的子弟。

    而驸马做起来就更没意思了,根本不能掌什么实权,顶破天给个锦衣卫的虚职,或者到宗人府挂个职,一辈子闲饭吃到死,这岂是高务实有兴趣的

    而且大明皇室的家规里还有这么一条公主下嫁后,必须派一位这类老女官给她,全权管理公主的大小事务。而名义上已经出嫁的公主,实际上只在公主府里度过大婚的一夜,便要搬回后宫专设的殿宇居住,空荡荡的公主府里便只住着驸马一人,如果公主与驸马要见面谈情的话,驸马必须赶进宫去与她见面。

    然而,这样的老女官心态一般都有问题,她们最看不惯的,就是公主与驸马之间卿卿我我的场面。因此,假如驸马想要入宫去与公主相会,享受夫妻之情的话,多半都要遭到这个“管家婆”老女官的百般刁难。公主与驸马如果不拿出大堆真金白银出来行贿的话,根本就过不了她们的关,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

    高务实倒是不缺钱,但他缺权啊,没权怎么挽救这最后一个汉人王朝所以,对于公主,他是敬而远之的。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和两位公主告辞,看着陈矩派人将她们两位天潢贵胄送回了宫中。

    高务实把当时的情况对朱翊钧解释了一番,朱翊钧听说妹妹们没事,鬆了口气,歎道“还好她们没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母后交待。”

    这话略有些奇怪,高务实不禁问道“皇上说起这一点,臣倒是有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会出宫跑到那佛寺去的而且,二位公主还提到过,说那佛寺是”

    “那佛寺是母后捐钱修建的。”朱翊钧摆摆手,解释道“母后的万寿节快到了,她老人家想在节前完工,但那地方修着修着,挖出了一些不太乾净的东西,几个大喇嘛说要母后的至亲之人前去上个香,压一压邪气。本来应该是我去,但这几天事多,内阁对这事儿也不太同意,母后便打尧娥、尧媖去一趟。”

    朱翊钧歎了口气“但你也知道,皇家规矩严,她们俩这个年纪怎么能出宫所以只能是悄悄地去了,谁知道还能碰上这等事”

    说到此处,朱翊钧脸色阴沉下来“此事虽然不能大张旗鼓,但凌云翼这厮必须严惩,初来京师履新,就能闹出这等事来,平日里还不知道有多跋扈务实,这事涉及母后和尧娥、尧媖,我不好直接出面,你给我想想办法,朕非办了他不可”



    郭大学士府,也就是当初张居正的那座府邸,今晚来了客人。

    不过这位客人似乎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客人,来了之后居然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后院,朝郭阁老的后书房而去。阁老府的下人也见怪不怪,不仅没人拦他,还纷纷点头哈腰跟他打招呼。

    这位“客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当朝辅郭阁老的亲传弟子、前“观政”、河南新科解元高务实高公子了。

    郭朴本有一子,可惜很早就因病死了,好在留下了两个儿子,都在家乡。郭阁老这两个孙儿,论年纪其实比高务实还大一点,但似乎没有什么的天赋,直到高拱病逝之前一点才考了个秀才。

    郭朴对此很是不满他主要还不是不满两个孙儿不行,而是不满明明不行居然还中了秀才。

    在他看来,这秀才肯定是安阳的地方官和河南学政放了水才让他们拿到的,所以他对此很是生气,一般按照中国历代的传统,爷爷和孙儿的隔代亲是很重的,可是郭朴这人治学严谨,因为这两个不明不白的生员资格,他到现在都不肯让两个孙儿来京,只让他们在安阳老老实实。

    郭朴年轻时就只有一妻一妾,后来那妾侍还病死了,所以现在这大学士府上就只有郭朴夫妇这一对老伴儿算是主人,尤其是没个年轻人在,搞得偌大一个学士府每天都有些死气沉沉,直到高务实这一来,才总算有了点年轻的气息。

    高务实见了郭朴,一开始倒也还算老实,规规矩矩地跟郭朴见了礼,但马上就开始没规矩了,他笑嘻嘻地道“老师,学生这次来京,可是来参加会试的,压力很大啊所以必须每日向老师请教学业,不知道老师方便么”

    郭朴还不知道高务实的用心险恶,一本正经地道“老夫既然答应肃卿收下你这个学生,自然是该教的都要好好教。以前肃卿还在的时候,有他在一边看着,老夫倒还能轻鬆一点,也不用把你管得太严。可现在他不在了,老夫自然要把这个责任扛起来,你日日请教,老夫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方便不方便”

    高务实等的就是这个话,连忙打蛇随棍上,笑道“那敢情好,既然如此,学生直到会试之前,就都厚颜住在老师这里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郭朴的意料之外,因为他知道高务实在京师不光只有一个见心斋,不仅高拱之前的宅子还在,而且他自己此前就在京师有别的宅子。

    高务实在京城内的宅子还不止一处,而是有两处。

    其中有一处是朱翊钧赏的来自于查封冯保的家产,但不是冯保的主宅,而是冯保的弟弟冯佑的主宅。这处宅子位于石碑胡同西南,西边就是什刹海,风景很是不错,佔地也不是冯保当年权势最盛时帮他弟弟置办的。

    另一处也不是高务实自己买的,而是成国公朱应桢送的这事要插叙一下,朱应桢的爷爷、老成国公朱希忠在万曆元年就病死了,当时高务实想起历史上朱希忠一度是被追封了定襄王的,这事是张居正操办,后来张居正病死,万曆开始清算旧账。

    有一人名叫余懋学,乃是隆庆二年进士,曾经在张居正当政时期弹劾张居正,被张居正罢官,而且还加了一句“永不叙录”。张居正死后,余懋学当年的房师张四维立刻将他重新启用了,结果余懋学果然一如既往,大反张居正所为,顺带上疏说朱希忠追封王爵不符合国朝制度,于是成国公府也跟着倒了点霉,朱希忠的王爵又被削了。

    高务实倒觉得,朱希忠虽然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功劳,但他昔年救过嘉靖帝,在隆庆朝也一直是勋贵之,深得隆庆器重,还是朱翊钧理论上的老师,要破例给追封一个王爵其实也说得过去。当然更关键的是,成国公府现在和高党走得很近其实主要是和他高务实走得很近那就更应该给追封个王爵,以让更多人看看他高观政的能耐了。

    于是高务实一边说动两宫和小皇帝朱翊钧,一边劝服高拱和郭朴不要反对,终于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朱希忠因此仍然如历史上一般被追封了定襄王。

    当时朱应桢他老爹朱时泰很顺利就袭爵了成国公,这事儿高务实也出了点力,只是朱时泰原本就是个病秧子,袭爵没几个月就病死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时泰死于万曆二年,结果成国公府牵连上一些事情,得罪了冯保,结果一直拖到万曆八年,朱应桢才得以袭爵。

    不过这次自然不会了,有高务实在,朱应桢作为他扳倒冯保和张居正的得力助手,当然很快就得以袭爵,事成之后朱应桢便送了一处宅院给他。这处宅子在光禄寺东边一点,最大的优点就是离皇宫近,几乎就住在东安门外,进东安门就是紫禁城内,再往西走不远就是东华门,那就是进了宫城了。

    所以这宅子虽然不大,但却是高务实此前常住的。当然,朱应桢既然能拿出来送给高务实,这宅子本身自然不会差,面积固然没有办法可想,毕竟这一块寸土寸金,但内部装潢绝对是顶级的。

    因此高务实忽然表示要住在郭朴这里,郭朴就很是诧异了。

    他想了想,问道“你此前一直不肯回乡考试,说是怕让人攻讧肃卿,怎么这次倒是不怕了老夫是你的老师,又是当今辅,你会试之前住在老夫这里,别人就不说闲话了”

    高务实笑道“这次不怕了,好歹学生现在也是个解元,于讲官还特意为学生正名了一番,现在就算考中进士,想必也谈不上多奇怪吧”

    郭朴已经知道于慎行在开封给高务实的解元背书之事,想了想,也点头认可了“你既要住,那就住吧,反正这宅子大得很,不缺你一间房。”

    高务实先笑着谢过了,然后稍微正了正脸色,道“老师,今日之事,皇上那边很是震怒”

    “哼哼,老夫正等你说这件事呢。”郭朴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说吧,太后和皇上是个什么态度,你又是个什么态度”



    高务实道“此事之所以牵涉太后,其实说来也颇为意外。三公主和四公主二位殿下按例是不应该会在今天这样的时候出宫的,但太后万寿在即,那处佛寺乃是太后捐建,太后希望佛寺落成能赶在万寿节之前”

    他便把朱翊钧告诉他的内情转达给郭朴说了,但先没有说太后和皇帝的态度。

    郭朴听完,面色倒是没有太大变化,语气平静地道“公主出宫确实不符规制,但既是为太后万寿奔走,却又无妨了此孝也。”

    高务实道“但太后却不希望公主出宫之事被过多宣扬。”

    郭朴皱了皱眉“净军出动,抓了尚未到任的兵部尚书随行家丁奴仆两百余人,这事儿如何做到不过多宣扬京师百姓素来喜欢看热闹,闲嘴又多,现在就已经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估计各种荒腔走板的奇言怪语已经充斥街头巷尾。”

    高务实微微歎了口气,道“所以得想法子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上引。”

    “另一个方向”郭朴目光一凝“哪个方向,党争”

    高务实没直接回答,而是微微蹙眉,问道“凌本兵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不知道他是谁的学生”

    郭朴面无表情地道“那一届的主考是徐华亭,而凌云翼的本经是礼记,因此他的房师是陈南充和吴孝丰。”

    高务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凌云翼这出身不错啊,张居正、殷士儋、汪道昆、胡正蒙、6n都是他的同年,而且出自同一房。

    张居正和殷士儋就不说了,官终阁老

    汪道昆官终兵部左侍郎,曾是抗倭名臣,又是文坛巨子,杂剧大家,相传还可能是金瓶梅的作者

    胡正蒙是那一年的探花,曾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翰林院侍读学士,曾与高拱一道主持嘉靖四十四年会试,可惜死得早

    6n则是典型的徐党,当初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整得徐阶苦不堪言,6n认为是高拱指使,还曾上疏弹劾海瑞,顺便语及高拱,言辞激烈。

    不过他与张居正交好,高拱当时考虑到张居正的面子,就没把他怎样,而郭朴继任辅后,见6n行事低调,也就没有动他,反而给他正常升迁,现在已经是工部右侍郎了。

    郭朴见高务实沉吟不语,又给他加了“另外,凌云翼与殷正茂虽非同出一房,但也是同年,听说关係密切。殷正茂去年致仕时,曾对凌云翼大加推荐,此次凌云翼能出任本兵,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

    高务实心中一动,他知道郭朴补充这一番话并不只是介绍一下凌云翼的“另一个朋友”这么简单,实际上这句话的意思是徐阶、张居正一派留下的人里头,凌云翼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换句话说,凌云翼是徐党、张党留下的大佬之一。

    再换句话说,他是朝中心学门人里头的几大巨头之一。

    高务实不由得撇撇嘴还真是能扯到党争了,难怪老师刚才有此一问。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高党目前固然在朝中佔据着优势,但在以实学为基础的高党之外,并非就没有其他的学派生存空间了,心学仍然是大有市场、大有拥趸的。

    同时在高党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郭朴和张四维也都有各自的支援者,甚至连高务实,如果非要撇开来说,也有自己的支援者他到底是顶着新郑高氏衣钵传人旗号的呀,甚至不论郭朴一系还是张四维一系,或多或少都会卖高务实一点面子。

    当然,话说回来,也就是卖点面子而已,只要他一天没有考中进士,这个面子就只能看做高拱的余荫。

    既然涉及到党争,高务实就不能随随便便回答,仔细思考了起来。

    郭朴也不催他,更不追问,竟然开始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务实才终于缓缓开口了“老师,我要逼退凌云翼。”

    郭朴平静地睁开眼,没有特别惊讶,只是看着高务实,问道“理由”

    高务实冷然道“实学与心学之争,归根结底是国家大政方针之争。而国家大政的走向,究竟是务实还是务虚,是自强不息、人定胜天,还是碌碌无为、祸福由天,都决定于此。”

    郭朴的目中猛然一道精芒闪过,沉声道“你想动党争你可知道,现在朝中已经不是肃卿在时的模样了。”

    他说到此处,微微歎息一声“老夫年近古稀,按例来说,在朝中也就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即便老夫豁得出去,全力支援于你,也不见得能做成此事,反而可能引起更多的麻烦。”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学生没有说要全面清除心学,那是不可能的事,甚至也没有说要把朝中心学一派打压到什么程度这只是杀猴儆鸡。”

    “杀猴儆鸡”郭朴眼皮一耷拉“凌云翼是那只猴那么鸡呢”

    “对考课法阳奉阴违者,都是鸡,都应该看看这只猴是怎么死的。”高务实冷冷地道“新政推行日久,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还不够。江南一带仍然是以田赋为主,商税交得极少有些府县以前一年交二十两银子的商税,现在五年下来总算交到了二十五两,按照考课法来看,他们倒也的确是加了商税,可是这个数据有意义吗就算是一百个府,实际上才加了多少”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郭朴微微摇头“本朝有很多事情,不光是要看数据,更要看是否形成惯例,只要形成了惯例,在大方向上就定了。就譬如说你刚才讲的,算他一百个府,现在每个府加了五两商税,一年就是多了五百两。”

    郭朴歎了口气“五百两当然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数目,但只要形成了考课法的惯例,那么他们每年都得在前一年的基础上继续增加,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二十年后你若能宰执天下,那时候这商税想来已然可以一观了。”

    高务实今年虚岁也不过十七岁而已,二十年后还不到四十岁,能在那个年纪宰执天下,在郭朴看来已经很不得了了。

    但高务实似乎懒得去考虑这一点,仍然坚持道“凌云翼必须走人。”

    郭朴眯起眼睛“此立威耳你要行威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