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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钧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呆滞的高务实,又看了看坐到一边不远处的两位御妹,见她二人虽然穿着太监袍服,但脸上泛红的模样反倒格外清秀可人,心中暗道可惜祖制不许,要不然让务实做妹夫其实也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把脸一板,道“愣什么楞啊,这事儿难道冤枉你了”

    这件事太出意料之外了,高务实也有些摸不清朱翊钧的思路,只好苦涩一笑“这件事有是有的,不过皇上,当时情况紧急,臣本来也不知道二位殿下的身份。”

    “哟,你还有道理了”朱翊钧哼哼一声“怎么,要不是朕的御妹,你就可以去抓两位没出阁大姑娘的手了”

    “这个”高务实乾巴巴地解释道“所谓经权有变,事急从权”

    “哦然后呢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朱翊钧瞪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高务实心道所以说解放女性很重要,这什么破礼教啊,着急逃命的时候抓了把手而已,搞得跟谋反似的,至于么照这个思路,后世去泳池游泳的男男女女全得砍头像我当年那样喜欢游泳,怕不是剁成肉酱都不解恨

    朱翊钧见高务实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吓到他了,正打算安抚一下,却听见四公主朱尧媖道“皇兄,你不是说来救他的么,还说他那天肯定不是有意的,怎么现在又要追究责任了照这么说的话,我和姐姐就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啦。”

    四公主朱尧媖今年才不过十二岁,之前一直很少说话,现在这番话说得也是软软糯糯的,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倒让朱翊钧有些不好接茬。

    朱翊钧可能是受父皇隆庆重视亲情的影响,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很是疼爱,根本不可能跟这么一个半大的妹妹较真,只好咳了一声,对高务实道“务实,你别说朕吓唬你,你这个祸事可不母后知道这件事之后十分震怒。”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依然在装严肃,但因为四公主刚才的话,高务实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知道朱翊钧今天拼着偷偷出宫也要来找自己,肯定是来商议办法的,要不然一道圣旨下来就可以把自己哢嚓了,还整这么些么蛾子做什么

    “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有这句话,朱翊钧觉得也就差不多了,当下便道“嗯,你知罪就好,不过嘛,这件事到底还是情有可原,死倒是不至于的就算母后震怒,大概也没打算真要了你的小命。”

    高务实苦笑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朱翊钧摆了摆手“多谢的话先不忙说,怎么把这件事兜下来才是关键。”

    高务实张了张嘴,却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朱翊钧好像已经有了成算,得意地道“朕昨天得知消息之后,冥思苦想,倒是有了个办法。”说着就笑眯眯地看了看三公主朱尧娥,一直看得她面色再次泛红,才又继续笑眯眯的看着高务实。

    高务实被他看得毛,暗道你这什么眼神你要敢说让我尚公主,我特么明天就逃难出海你信不信

    “我琢磨,尧娥的年纪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五,可以考虑给她寻个驸马了。”朱翊钧笑眯眯地道“务实,我觉得这件事很适合你去办”

    高务实大惊失色,连“臣”都忘记说了,睁大眼睛“我”

    “是啊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不出力,光看着朕操劳,你好意思”朱翊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更何况你认识的人多啊,朕要帮她找驸马,按着规矩,就只能看下面人写的形容,连面都见不着,怎么知道是好是坏你就不同了,你去帮她找,可以好好考察考察,人品、才学、家世哦,家世就算了,太好了也麻烦,那帮言官烦得很。”

    高务实呆了一呆“呃皇上的意思,我只是去找个替咳,找个不错的人来尚公主”

    心情大起大落果然不是好事,以他高解元的城府,都差点把“替死鬼”顺口说出来了。

    朱翊钧沉浸在自己的妙策之中,倒是没听出来异常,很是欣慰地道“那是自然,你不比朕一样只能呆在宫里,平时除了一干年纪一大把的臣子之外,就只能看见一帮子太监还算有个男人样。你人在宫外,现在也算文名在外,能见着的年轻俊杰肯定很多,你来做这件事岂不是最合适不过了”

    高务实心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我平时打交道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高官子弟,谁脑子坏了肯尚公主啊甚至就算他们肯,这祖制也不肯啊

    朱翊钧见高务实面有难色,又把脸一板“怎么,你不乐意”

    “臣岂敢。”高务实脑子里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只是臣平时光顾着,跟一些民间贤达交往不多,一时之间似乎也想不出什么适合尚公主的人选,这个”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民间贤达”四个字,朱翊钧哪里听不出来

    不过,皇帝陛下很是大气地一挥手“这一点不用担心,朕已经替你想到主意了。”

    什么,您还有这能耐

    高务实不敢表露出不相信的神态出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多谢皇上体谅,臣愚钝,不知皇上有何妙策”

    朱翊钧得意洋洋地道“我听说你在外头名声也是不错的,还被称之为高龙文,想必在士林之中也算有些面子”

    高务实不敢把话说死,谦虚道“这个,可能多多少少能有一点吧。”

    “有就好办了”朱翊钧喜道“反正你来京得早,手底下人也多,到时候朕再让东厂帮你一把手,你就盯着那些上京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来一个你邀请一个,请他们来你家里做客,然后呢,你就考察一下他们,看看他们哪些人其他条件都还不错,但是又多半考不上进士”

    朱翊钧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愧疚地朝三公主朱尧娥看了一眼,歎息道“尧娥,你不要怪皇兄,不是皇兄不肯给你挑个学问最好的,实在是祖制如此”

    三公主朱尧娥这时却很是正式地站起身来,朝朱翊钧行了一礼,正色道“皇兄的照拂之意尧娥铭感五内,但祖制不可违,尧娥虽然无知,也是清楚的,还请皇兄千万不要如此,尧娥怎敢担当”

    朱翊钧歎了口气,又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落寞,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对着高务实,声音有些低沉地道“务实,你我虽是君臣,但其实也是同窗,今天这件事不是什么君臣之义,但请你看在咱们十年同窗的份上,一定要尽心儘力,我”他说着,脸上竟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高务实退后三步,肃然拱手一礼“务实敢不尽心”



    答应归答应,高务实对于朱翊钧的这个“妙策”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主要是他觉得给三公主物色驸马这件事,似乎并不足以让李太后息怒如果李太后真把这件事看成有碍女儿名节的话。

    当然,高务实倒也并不是真的很担心会因此掉脑袋,毕竟好几年前他就给李太后安了个保险,慈庆宫里的那位仁圣皇太后是不会看着他高某人含冤而死的。

    只不过,李太后如果铁了心要找他的麻烦,那也是很烦人的事,说不定会影响他各种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尤其对于当前而言,自己最大的任务是考中进士,而如果考中的话,还要参加馆选,这两件事可都是李贵妃很容易就影响得了结果的。

    所谓馆选,就是选庶吉士。明制,一甲进士无须馆选,直入翰林院,二甲及三甲进士则需要参加庶吉士考试,得中庶吉士者入翰林院接受“培训”,通常两至三年之后散馆授官。

    一甲进士一共就三个名额,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高务实虽然是河南解元,但这个时代北方士子论考试大多不是南方士子的对手,高务实虽然连取小三元和解元,但那都是在河南考试,里头可没有江南贡院的高手们。

    现在要和全国举子同场竞技,他也没把握能挤进一甲拿个“进士及第”,满心希望只要能够混个二甲“进士出身”就很不错了,甚至万一只能拿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虽然有点难堪,但也可以接受。

    不过私底下高务实觉得自己只要能过会试,哪怕排名垫底,最后殿试的成绩应该都不至于会是三甲殿试排名最后拍板的是朱翊钧

    只要他高务实的考卷能过会试,那些糊名之类的手续就会去掉,因为没人“敢于”怀疑皇帝选才不公正选才都是为他选的,他为什么要不公正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实际上完全可能不公正,至少高务实就有信心让朱翊钧不公正万一自己只考了个三甲第两、三百名,朱翊钧也肯定会把他高某人提到二甲去,因为这事儿不光涉及他们的君臣感情,还涉及皇帝陛下的面子朕的同学怎么可能排三甲

    但是李太后如果铁了心要坏自己的好事,那就不妙了,虽然她这几年并不直接参与政务的处置,可那不代表她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明朝后宫制度之严苛使得她自己不愿意招惹闲话而已,毕竟言官骂皇帝常见,骂太后那就真是创造奇蹟了,她老人家势必要留一个万世骂名。

    但通常来讲,只要暗示一下考官某人不取中,考官难道还敢对抗懿旨何况李太后大可以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多打磨打磨他高某人,今后还是要大用的,这懿旨谁敢不遵

    所以,高务实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惹得更年期的李太后飙。

    不过当他把这个问题委婉地提出来之后,朱翊钧却显得不以为然,摆手道“务实,你多虑了,母后对尧娥她们宠爱得很,只要知道朕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为了尧娥考虑,她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高务实心道这事可难说,也有可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可我不想吃巴掌啊

    这时候三公主忽然插嘴道“其实这事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起办。”

    朱翊钧和高务实都朝她望去,高务实不好和朱翊钧抢话,就没开口询问,果然朱翊钧问道“什么办法”

    三公主道“想法子让么舅去说,只要么舅开口,母后肯定能消气。”

    高务实心中赞道好法子,要是没有你哥刚才的主意,我光知道你母后要整我的话,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肯定是买通你那么舅了反正我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轻车熟路得很。再说你么舅这个人也很靠谱,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虽然要价一贯不低,但只要钱到位,事情一定办妥,我还是很喜欢跟他合作的。

    朱翊钧想了想,略微有些迟疑,道“么舅这个人,办事还是稳妥的,可就是”他的目光往高务实身上一转,忽然又明悟过来,释然道“不过幸好,务实你可不缺钱吧要不这件事就这样,你要是不怕破费,就去找李文进,到时候双管齐下,保准母后转怒为喜。”

    高务实不怕花钱,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是谈完,朱翊钧抖擞精神,道“我难得这般出宫一回,务实,你想一想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咱们一起去玩玩。”

    陛下你是要害死我吗你带着两个妹妹出来,还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个时代的娱乐生活是非常匮乏的啊

    朱翊钧见高务实听到他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悄悄瞥了一眼两位公主,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红,乾咳道“呃我的意思是,就是,这个,体察民情什么的。”

    高务实心道先青楼画舫是不用考虑了,就咱们今天这个人员配置,去那种地方不像是去消费,倒像是砸场子

    其次赌场蛐蛐馆也不行,输钱倒是不打紧,但是京师赌场的后台老闆七成都是勋贵,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带皇帝去赌博,今后还不得天天哭着求我带皇帝去他们的赌场玩,那可不大妙。

    再次游山玩水也不合适,游山玩水基本都得出城,主要都是京西一代,最起码也得去香山、玉泉山,但出城这件事本身就不行,万一皇帝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可真是全完了,我的投资可全在朱翊钧身上,朱翊镠那边可没有下注。

    糟糕居然没有能带着这三位一起玩的活动了,怎么办

    朱翊钧见高务实一脸为难,最后甚至有些额头冒汗,不禁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你平时除了,什么别的事都不做了”

    我平时做的那些事跟您老没关係啊,我除了,尽忙着赚钱和花钱了

    高务实一脸为难,歎道“皇上说得极是,臣这两年可真是光顾着了”他说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一桩娱乐活动来,马上道“不过臣在新郑时,倒见过家慈与几位伯母玩过一种游戏,或许二位公主也会喜欢。”

    朱翊钧有些挠头,暗道让你给我找乐子,怎么是她们可能喜欢

    但毕竟他是个对弟弟妹妹很宽厚的大哥,还是点了点头“什么游戏”

    高务实道“叶子戏。”

    “叶子戏”朱翊钧顿时一呆,显然没听过“拿几片叶子唱戏”

    高务实还没来得及解释,三公主朱尧娥噗嗤一笑,把朱翊钧笑得脸色红,乾咳一声“御妹知道这叶子戏是怎么唱的”

    朱尧娥娇笑道“皇兄,叶子戏可不是唱曲,高公子说得太文了,其实就是打马吊。”

    这位三公主显然知道叶子戏的来历,顺口给象牙塔少年朱翊钧解释起来。

    马吊,学名叶子戏,是一款起于唐朝的纸牌游戏,因为其纸牌只有叶子一般大,因此得名叶子戏,这种游戏共有四十张纸牌,按照“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等,分成不同花色,一开打就是哗哗砸钱。比如五代的李后主与小周后,就是这项娱乐活动的铁杆玩家,宋时的李清照据说也深谙此道。



    叶子戏既然是纸牌,花样当然不只是简单的按照牌面的“数额”来算,时代在展,牌面也在变化,比如今天高务实带着皇帝三兄妹打牌,所用的叶子牌就是按照水浒传的好汉来做的牌面,这也是当下流行的一种,还有一种颇为流行的则是三国演义中的名臣猛将牌面。,

    “看我的,天微星,九纹龙史进”朱翊钧用力一巴掌把一张纸牌拍到桌上,环顾高务实与朱尧娥、朱尧媖姐妹,顾盼自雄。

    “皇上,你这水浒读得只怕不熟,天微星才排老几,这么激动做什么”高务实施施然扔出一张牌来,笑眯眯地道“天英星,小李广花荣。”

    朱翊钧张嘴结舌,悻悻然往后一瘫,有气无力地瞥了三公主朱尧娥一眼,道“尧娥,该你了。”

    朱尧娥的面色比朱翊钧更糟,瘪着小嘴,十分不情愿地丢出一张牌,道“这轮我手气不好,下一把肯定赢”

    朱翊钧眼皮一抬,忽然跳了起来“哇,天牢星,病关索杨雄,比我还小啊哈哈哈哈我这把能保本”

    谁知道四公主朱尧媖在一旁怯生生地道“皇兄,我这里是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朱翊钧的笑声戛然而止,呆了一呆,又瘫坐了回去,长歎一声“完了,这把还是输了。”

    高务实拍拍胸脯,彷彿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的模样,朝朱翊钧拱了拱手“臣勉强保本,皇上,承让承让。”

    “你小子别得意,下一把朕非要摸个呼保义出来”朱翊钧把眼一瞪道。

    高务实一脸委屈“皇上,臣冤枉啊,你这把是输给四公主的,不是输给臣的啊这气怎么撒到臣头上来了”

    “废话,尧娥和尧媖的钱都是朕给的,只要你没输,说到底都是朕在输钱,不找你撒气找谁”朱翊钧说着,把手里的牌一丢,催促道“别磨蹭,赶紧洗牌,快洗牌,朕今天就不信了,朕的手气还能比你差”

    到底是三打一,一个多时辰之后,高务实幸不辱命,输掉了一百二十七两银子。,

    朱翊钧挺胸凸肚,左手端着一盘碎银,先抓了一把递给朱尧娥,大方地道“来,尧娥,这是给你的。”

    三公主朱尧娥笑嘻嘻地双手接过银子,娇笑道“谢皇兄打赏。”

    “不客气,不客气,皇兄带你吃大户。”朱翊钧恬不知耻地又抓一把碎银,对四公主朱尧媖道“尧媖,来来来,这些给你买糖。”

    朱尧媖哭笑不得,小声嘟嚷“皇兄,宫里多得是贡糖。”但还是乖乖伸手接过。

    朱翊钧笑眯眯地道“这才乖嘛,尧娥尧媖,你们不要不好意思,务实呢,是你们皇兄我的伴读,虽然他到底有多少钱连我都搞不清楚,但总之这点银子肯定不会放在他眼里是不是啊务实”

    高务实可不打算接这个茬,只是笑呵呵地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朱翊钧笑了笑,把碎银盘子递给朱尧娥拿着,朝高务实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小楼的窗边,看着外头的什刹海,忽然道“愿赌服输,说得好啊,凌云翼这次就输了”

    高务实没说话,朱翊钧又道“兵部尚书缺了,内阁三位辅臣各有一人推荐,你知道都是谁么”

    高务实笑道“臣前日便从郭老师府上搬回来住了,这事儿却不清楚。”

    朱翊钧道“郭阁老推荐吴兑,张阁老推荐方逢时,申阁老推荐刘应节这三个候选人,你怎么看”

    高务实简单之极地回答“都挺好。”

    “都挺好”朱翊钧嗤笑一声“那我也不能任命三个兵部尚书啊,总得有一个最合适的吧你虽然现在辞官了,但我可记得先帝的话你那辞官只是为了科考,在我心里,你还是观政。说说吧,这三个人我确实犹豫得很。”

    高务实只好道“谢皇上看重,既如此,臣稍稍分析一下,究竟选谁,还望皇上圣裁。”

    “说吧。”朱翊钧一摆手。

    高务实道“论资历,自然以方金湖公为最着,他是嘉靖二十年的金榜出身,治军多年,早在隆庆初年便已做到辽东巡抚,后来又转宣大,于俺答封贡有大功。后来丁忧回籍,起故官,接替王鑒川公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可谓名震北疆,有他为大司马,自然朝野服膺,无人置喙。只是此前他以疾请辞,刚刚离任,而以凌云翼代之,如今凌云翼去职,又将方金湖公召回,似乎略微有些尴尬。”

    “是啊,朕也是顾虑这一点。方逢时连疏请辞才得朕允许,如今还不知道归乡有没有一个月,朕此时又把他召回来,倒像是不顾惜他的身体一般。”朱翊钧歎道“张阁老或是因为方逢时在宣大任上做得不错,才这般力荐,但朕也须得顾念老臣才是。”

    高务实又道“刘子和公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也是老资历的边臣了,尤其是在蓟辽总督任上与戚南塘配合默契,边境虽屡有小寇,却未曾一次让北虏讨了好去,可谓能臣。只是,他现在是刑部尚书,到任刑部也只有两年,骤然改部,又要废些时日熟悉部务”

    “熟悉部务倒是不麻烦,他是边臣出身,兵部的职司他熟悉起来不会慢。”朱翊钧摇头道“问题是一旦把他调去兵部,则刑部尚书就出缺了,目前来看,刑部倒是也可以交给魏学曾此人是高先生当年很是看重的,但他在工部干得不错,尤其是这几年河工进展顺利,听说今年有可能挖通旧河道,使黄河不再夺淮入海,重新走回山东故道。务实,这可是一件大事,朕觉得不能临阵换将,你觉得呢”

    “皇上所虑极是。”高务实欣慰地道“河工这几年着实干得不错,臣是河南人,此次回乡就有感觉,既然皇上觉得临阵换将不好,那不如就等黄河改道这件大事做成之后再酌情升迁,另外到时候若魏学曾升调别任,河总潘季驯以黄河改道之功,似乎也可以考虑升迁一二。”

    朱翊钧想了想,点点头“不错,这件事先就这么考虑了。”他忽然一笑“那这么说来,你也是赞同让吴兑来兵部喽”

    那是当然,吴兑是我大师兄啊目前这批师兄里头资历最老、混得最好的就是他了,他来当兵部尚书,我自然是举四肢赞成的。

    不过想可以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高务实略微沉吟,缓缓道“吴环洲算是臣的师兄,但臣还是要直言论资历,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不算早,但也不算太晚。此后入选庶吉士,散馆后授兵部主事,历任员外郎、郎中、湖广参议、蓟州兵备副使等职。隆庆五年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万曆五年,代方金湖公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整体来看,资历还是够,如果一定要挑剔,那就是做总督的时间还嫌略短。”

    朱翊钧“嗯”了一声,又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政绩了,他其实没有什么军功,不过却边陲燕然。”高务实说道。

    朱翊钧哈哈一笑,道“你是想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然后一摆手“好吧,朕知道了。”11



    皇帝带着两位公主走了,高务实送到门口才回了小楼,一进门便看见高陌已经等在那儿了。

    高务实没有半点意外,直接道“刚才我和皇上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安排人去一趟阳和,就说我说的,请吴师兄赶紧在宣大做好最后的安排,准备回京出任大司马。”

    高陌没有多问,也没有质疑,虽然朱翊钧刚才并没有明确说兵部尚书究竟选谁,但自家大少爷和皇上同窗十年,想必对皇上的语言习惯更加了解,他既然如此肯定,那总不会错,于是躬身应是。

    高陌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这又不是武侠世界,他的主要工作当然慢慢的从保镖性质转为“文职”,把家丁n的团正位置正式让给了高珗,自己出任了高务实新设的“内务处”处长。

    不过,这个内务处可不是高务实的保姆处,它的主要职责如果用一个简单的类比来形容的话,就相当于高务实的厂卫。京华体系内部的东厂加锦衣卫,现在内务处打包全乾了。

    京华内务处目前处于草创阶段,一共只有三个科,分别是保卫科、特勤科和审计科,内务处的运行资金是高务实单独列账特支的,不走京华体系内部的任何一本账。

    保卫科负责的任务比较简单,就是高务实本人以及京中两处住所的安全保卫,其他包括见心斋别院,因为驻扎了家丁n,所以保卫科也是不管的。该科的人手并不多,目前只有不到两百人,但都是从京华名下各个武装体系内精中选精挑出来的,而且特点是都有家室未必一定是有妻有子,但一定是全家都在京华的控制之下。

    相对于保卫科的简单,特勤科负责的任务就比较复杂了,不仅有体系内部的监视,也有外部的情报打探,还包括高务实一直心心念念地往南方扩展情报,他们甚至还承担着一些类似于去闽、粤等地寻找“海外流传而来的农产品种子”、“东洋、南洋等地各类海图”之类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任务,所以这个特勤科已经提前预定了内务处“最能花钱科”这个名头。

    审计科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配合特勤科存在的,因为特勤科只是负责搜集情报,但并不负责汇总和提出处理意见,所以这个工作就由审计科负责了。顺便,审计科还会对特勤科花钱之后所取得的效果做出评定,如果效果太差的话京华内部也是有“考课法”的。

    给吴兑传信这种事,现在当然是交给特勤科完成,高务实交代了这件小任务之后,心里也不禁稍稍有些得意。

    我现在是不是也有点布衣宰相的範儿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心里清楚,布衣宰相这种玩意儿,说穿了就是没有正式身份的狐假虎威,虽然在某种情况下可能比真宰相还少了很多拘束,但借来威势始终是别人的威势,一旦圣眷稍有不稳,这种空中楼阁只能瞬间坍塌。

    还得是做真宰相才有意思

    就是不知道没有被张居正教到心理扭曲的朱翊钧将来会不会也走到不见外臣的那一步,如果他将来还是要做宅男皇帝的话,倘若只有我高务实一个外臣能见着他,那可就差不多算是真宰相了虽然还是没有开府的权力,可是“隔绝中外”啊,那也是很了不得了,相当于外相内相一肩担。

    不过这些都还远,至少现在看起来,朱翊钧同学好像还是很正常的。

    诶,等等,好像还是有一点点不正常,至少今天他提到给三公主找驸马的时候,对于“祖制”就颇有些无奈,这种无奈,未尝是不满而又无法改变所导致的。

    高务实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见曹恪匆匆跑了进来,朝他递出两本名剌,道“大少爷,户部尚书张部堂、工部尚书魏部堂二位联袂前来拜访,现在人已经到了大门口,这是他们二位的名剌。”

    高务实怔了一怔,接过名剌看了一眼,果然是张学颜和魏学曾二人来了。

    虽然搞不清原因,高务实还是立刻吩咐道“大开中门,请二位部堂花厅稍坐,就说我沐浴更衣之后马上就到。”

    沐浴更衣乃是会见重要客人的礼节,虽然高务实总觉得这礼节真是浪费时间,但也没有办法,他可不想让这两位觉得受了怠慢。

    曹恪下去之后,高务实连忙去洗澡哦,沐浴更衣。

    换了一身宝蓝色道袍,又熏了香,这才匆匆赶往花厅。

    一进门,高务实就看见两位身穿“大红龙袍”的官员正在争论什么,仔细一看,原来他们俩都穿着飞鱼服,也就是所谓“大红纻丝飞鱼服”这玩意在地方上的文官之中不多见,但在京师高官之中不算特别罕见,连高务实都有。

    不过高务实到底眼尖,现其中一位的飞鱼服稍稍有些不同,乃是坐蟒形制,另一位则是与高务实那件一样,为正常的行蟒形制。

    高务实拱手朝那身着坐蟒飞鱼服的那位道“晚生见过张部堂。”再朝另一位道“见过魏部堂。”

    两位部堂倒也没有端架子,双双起身,其中张学颜笑道“高龙文何以识我”

    高务实笑道“闻部堂曾因辽东战功而得坐蟒飞鱼补子,因此识得。”

    张学颜恍然,立刻赞道“人说高龙文见微知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魏学曾则笑道“心斋兄,高龙文可不仅仅是见微知着,他那万家生佛小财神的名头,才是今天你来的目的吧”

    张学颜哈哈一笑,道“确庵兄,你来难道就不是为此我看咱们还是大哥莫笑二哥,都是来找高龙文求教的,就不要互相打趣了,早点请高龙文想个法子,把眼下这档子事敷平了,才是正理。”

    高务实也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这二位今天联袂前来,还没开始说话呢,就先把伏笔打下了肯定是为钱而来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找我借钱吧你们要是个人借钱,那倒是好说,可你们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工部尚书,同来我这儿,只怕不大可能是私人借钱啊。总不会是朝廷找我借钱吧,那这事可不大好办,这里是大明,不是欧罗巴

    高务实连忙道“二位客气了,晚生才疏学浅,哪里敢当二位部堂的求教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哦,对了,二位叫晚上求真便是,此是本次河南乡试之后,晚生座师于公所赐之字。”

    张学颜和魏学曾毕竟是长辈,坐下就不客气了。坐下之后,先是对视了一眼,才由张学颜开口道“此前玄老清丈田亩一事,想必求真你是知道的”

    高务实点了点头“有所了解。”

    张学颜歎道“今年六月,户部奉旨核查南北二京及山东、陕西勋戚田赋,查出大事了。”



    高务实一听这话,心里已经大致猜到是什么事,但没有什么表现,只是问道“不知是何大事”

    张学颜道“此前玄老主持清丈全国田亩,乃查勘明白全国总田亩约为七百二十万顷,较弘治十五年增近三百万顷,即近三亿亩,当时所查,以湖广、山东等地在清丈后增额最多。,但此番详查两京等地,却现光是北直隶顺天附近,就仍有大量勋亲贵戚隐田存在。”

    高务实心道果然是这样。

    他歎了口气,问道“结果呢”

    “结果不太妙啊。”张学颜摇了摇头,道“早在隆庆二年时,户部就议定,勋戚庄田世代递减之限,具体的说宗室买田不输役者没入为官,勋戚庄田俱听由有司征赋。然而,当时乞请赐田及免田赋者仍络绎不绝。于是今年六月十七日,皇上应内阁所请,命南北直隶、山东、陕西等省勋戚庄田俱进行清丈,要求只按规定给予正数,凡逾额及隐佔者均依法按治,所收地租银解部备边。”

    这是根据高拱清丈田亩思路继续推进的题中应有之义,高务实点头问道“查出多少隐田”

    张学颜道“顺天等八府州县,丈出官勋备边牧马军屯等地共二千八百三十五顷,每年额徵银六千九百二十两、粮二十四石。又勋戚新旧庄田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余顷。”

    高务实眉头一挑“才这么点”

    “是啊,问题就在于此。”张学颜道“京师附近勋贵田地之多,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即便谁也不知道具体数目,但若说只有一万四千顷,恐怕没人会信吧”

    那是当然,按照高务实猜测,实际上勋贵所佔之地就算不翻十倍,翻个五倍应该轻鬆惬意得很。

    但问题是,清丈田亩是你户部的勾当,你觉得查出来的数值不对,你可以派人重新勘查啊,找我管什么用

    张学颜见高务实不做声,略微加强了一下语气“求真,清丈田亩是玄老的遗志,我听王疏庵公说,此事你当年也曾再三建言如今民田清丈已经基本完成,勋贵田地之清丈方兴未艾,若京师不能成功清丈,来来回回只清出这一万四千顷地来,那么隐田更为严重的南京又将如何更不必说,勋贵清丈不成,藩王宗亲之清丈又将如何此系求真所欲见乎”

    高务实歎了口气“此事晚生的确曾经再三建言,可事情具体如何操办,晚生一介白衣,又如何插手得了还有,户部清丈为何只清出这一点田地来,张部堂可知原委”

    张学颜正色道“勋贵隐田,无非那几种手段,非是查不出来,而是户部吏员久居京中,早已被闻风而动的勋贵鹰犬或收买、或威逼,十停当中能报个一停两停就算不错了。5八5八5读5书,但天下却仍有一人,可不畏勋贵之威,不贪勋贵之贿,秉公理而扬道义,执中平而立规矩便是你高求真”

    张学颜站起身来,忽然朝高务实拱手一礼,深深鞠躬“望求真继承玄老遗志,为国理财,不畏言,不贪财,不惧威”

    张学颜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是高拱当年一直很看好的“后生”,曾夸他“张生卓荦倜傥,人未之识也,置诸盘错,利器当见”,意思是说他这个人很会抓重点,越是在复杂的情况下,越能准确的找准要害,把事情一举搞定。

    高拱把他当后辈看,称之为“张生”,但毕竟不是师生关係,高务实可没这个胆把人家当同辈看待,哪敢受他这一礼,连忙站起来避过身子,又回了一礼,道“张公如此,小子怎敢克当只是不知张公究竟欲使小子如何为之”

    张学颜见高务实这么说了,顿时大喜,与魏学曾对视一眼,魏学曾朝他轻轻点头,张学颜立刻道“我闻王疏庵公此前清丈,曾向求真借取京华工匠学堂数术科学员近百人,历时三年清丈全国民田,我今困于勋贵势大,户部吏员实难成事,也想向求真借些数术科的学员来协助清丈。”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怕高务实不同意,又连忙补充道“当然,此前户部给予的津贴依旧照给,且本部堂保证,此番比前次再加两成”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高务实心中暗道我工匠学堂里的学员,身份全都是我的家丁,他们万事都由我罩着,自然不必顾忌勋贵。可问题在于,我要是答应下来,这京中勋贵的矛头可就都对准我来了我他娘的连个进士都还没拿到,现在就得罪勋贵们,似乎有些麻烦。再说,我跟这些家伙现在关係多好啊,尤其是朱应桢和张元功两个,在上次扳倒冯保和张居正之战中,那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我这么转手就把他们卖了,好像也有点不讲义气吧

    清丈田亩,这事肯定是要办的,要不然就像张学颜所说,北京清丈不下来,南京也就没戏了,而南京那边的勋贵隐田绝对比北京这边还多得多北京好歹还有皇帝和一大堆文官就在旁边看着,南京那边可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鬼知道隐田有多少了

    这要是不清理出来,接下去藩王宗亲的隐田怎么办,还清不清了

    而且,这些权贵虽然地位高,但毕竟人数少,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的话,将来那些士大夫们和人的投献田、诡寄田等等,又怎么说不搞了不搞的话,大明只怕还是得死啊

    无非张居正给大明续命五十年,高拱这次续命六十年呗,就算加上开海什么的,算它一百年好了,可到最后不都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看来这勋贵之田,该清丈还是要清丈,但不能你张学颜给我戴上一顶高帽,我就屁颠屁颠帮你冲锋陷阵拉仇恨去了。嗯,这件事我必须得好好理一理,一定要把仇恨值降到最低,而且还得顺便捞点别的好处补一补

    “张部堂。”高务实换了一下称呼,意思是提醒张学颜我要说正事了“这件事,晚生可以答应下来。”

    张学颜和魏学曾都是面色一喜,谁知高务实立刻接着道“不过,你得给我宽宥一下时间,不能立刻就办。”

    张学颜微微一怔“哦这是为何”

    “您也知道,晚上现在即将面临会试,时间紧任务重”

    张学颜马上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那是,那是,会试之重,我等悉知矣。”顿了一顿,又道“我与申阁老、潘部堂还算略有交情,深知此二位均是厚重君子,必不会使贤才遗落,以求真之大才,想来定当高中无疑。”

    申阁老自然是指申时行,潘部堂则是指礼部尚书潘晟。

    张学颜和魏学曾不同,魏学曾早就是高党中人,而张学颜虽然曾为高拱所提拔,但当时张居正和高拱关係密切,张学颜那时与张居正的关係也很好,同时他和同属徐阶一脉的申时行也颇有交情。

    至于潘晟嘛,他的资历其实很老,但始终混不进内阁,现在年纪也大了,估计一门心思就是在致仕之前进内阁转转,将来家中门第也能提高不少。

    张学颜这么说,显然是要去给最有可能出任本次会试主考和副考的申时行与潘晟打个招呼了。

    高务实倒不需要他们给自己放水作弊什么的,只要不刻意为难就好,所以对于张学颜的这句暗示,高务实并不打算出言反对。

    他只是笑了笑,装作并没有听懂的样子,道“那就先多谢部堂的吉言了。”11



    清丈京师勋贵田亩的话题,在高务实和张学颜双方的默契微笑之中告一段落,接下来魏学曾就要开始说他的正事了。

    魏学曾是工部尚书,但是一开口却说了一件仍然与户部相关的事“昨日户部收到圣旨,说自嘉靖间实行一条鞭法,民颇称简便。但诸役冗费,名去实存,有司追征如故,百姓苦之。是以皇上决定纾解民困,依各地所请,拢共核减银一百三十万余两。”

    高务实一怔“核减多少”

    魏学曾面无表情地道“一百三十万两有余。”

    高务实睁大眼睛“那这几年户部收入所增长的部分岂不是填进去了一大半”

    魏学曾看了张学颜一眼,张学颜苦笑道“玄老耗费数年心血,使国库年收由三百万两增至五百多万两,增长大概是每年两百一十多万两,这几年边防、河工等处之所以皆尽向好,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解款足额所致。结果今年因为这一道圣旨,实际上增长便只剩八十万两左右了,估计边饷和河工所得款项都要锐减大半。”

    “为什么啊”高务实大惑不解“皇上不是不知道财赋的重要性,为何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魏学曾歎道“此事先是由各地方官员纷纷上疏,言及本地困苦引起,其实他们无非是想说考课法过严,他们无法徵收那许多商税。”

    高务实微微皱眉,但还没开口,张学颜又帮忙补充道“然后申阁老便上疏了,说如今国库收入大增,乃有余力纾解民困,不妨把各地历年欠缴的各项赋税、徭役折银减免,如此将来地方上便可以重新开始计算,再没有理由拖欠了。”

    但高务实仍然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摇头道“这个道理不对。历年欠缴,不是不可以减免,但减免得有理由。譬如说,某地今年遭灾严重,皇上仁慈,减免当地田赋,并酌情减免当地历年欠缴之田赋,这没有问题。可如此全国性的减免,公平何在我是说,对于那些没有欠缴的地方,公平何在那不就等于说,他们过去正常缴纳都是傻反正拖着拖着就能拖没了”

    魏学曾歎道“求真,这番话也就你敢说了,你可知道申阁老这道奏疏一递上去,各地官员纷纷为他叫好,就差夸成花儿了”

    “地方官那是自然要夸他了”高务实冷笑道“被减免了历年欠赋的那些地方官要夸,因为他们少了一大笔任务没有可减免欠赋的地方官也要夸,因为万一他们将来也要欠缴呢

    所以吃亏的无非是历年正常缴税的升斗小民们可惜啊,这些人可能根本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甚至就算知道了,他们也还是会夸,因为当他们听说皇上又减免了别处赋税的时候,心里只会觉得皇上仁慈,实乃万民之福他们根本不会站在全国的立场上来考虑这件事”

    张学颜与魏学曾颇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之前只觉得高务实精明老成,与他的年纪一点都对不上号,现在听了这番话才第一次觉得,这可真是高中玄的衣钵传人

    这是“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啊

    这年头,能为朝廷考虑一下年入,那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忠臣、能臣了

    你说升斗小民

    别开玩笑了,升斗小民关他们这些官老爷什么事官老爷们可不缴税啊

    尤其是地方官,自古都叫“牧守一方”,何为牧守牧是牧什么啊,牧羊呗羊活着毛,死了肉,既然如此,它们是活着还是死了,无所谓嘛

    当然了,现在的考课法就肯定是“恶法”了怎么能既要求我羊毛羊肉,又不准羊起来造反呢没有天理啊难道我这个牧守,还要负责养羊么这么低贱而且麻烦的事,怎么能让我们这些寒窗苦读多年的人来操持呢简直斯文扫地

    张学颜被高务实这番话惊得一时语塞,魏学曾则到底是在高拱身边呆了好些年的“老高党”,闻言歎息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高务实打断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魏学曾一怔“这句读”

    高务实道“魏部堂可知尊德义”

    魏学曾点了点头。

    高务实便道“那么魏部堂当知这两句其一,尊德义,明乎民伦,可以为君其二,仁为可新也,义为可尊也,忠为可信也,学为可益也,教为可类也,然否”

    魏学曾又点了点头。

    “如此,道理不是明摆着么”高务实道“其实孔子也是这样的意思民众知道仁义礼仪的,就可以按照道理去治理倘若民众不知道的,就要让他们懂得道理。总而言之,治理百姓,不能用强迫的方式。”

    魏学曾张了张嘴,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倒是张学颜道“教化万民,历代均如此说,可其实如何教化得过来我为户部尚书,便从花钱说起,如今每年能用在社学、县学等处的钱款能有多少教化了多少人若要说万民,则朝廷从哪收取那许多钱粮来教化万民倘若要收那么多钱,恐怕还没来得及教化,万民便要有不忍言之变了。”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义务教育当然好,可现在的这个大明哪里搞得起义务教育就算全国的小孩子都只接受一年的义务教育,恐怕需要的钱粮都是天文数字,可别义务教育还没搞起来,就已经“天下皆反”了

    不过高务实却一点没有色变,反而严肃地道“所以我们才要坚定不移地把考课法推行下去能缴得起税的人为什么不能多缴一些税先不说别人,就说我高务实,众所周知,我日进斗金,可是我居然想缴税都没有名目可以缴除了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需要缴税但那个主意还是我自己向三伯提出的,算是我自己给自己制定的税额除此之外,我那么多的产业,居然全部不用缴税,二位部堂,你们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高务实面对瞠目结舌的两位部堂,挥舞了一下手臂,道“大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其实不是出在小民,正是出在我们这种人身上,尤其是出在我高务实这样的人身上我生来就是官籍,生来就不用缴税,偏偏我还很会做买卖,可是凭什么我不用缴税啊就因为我投胎投得好就因为我家世代官宦,家中人人、代代当官”

    这下子,别说张学颜,连魏学曾都不敢接话了,咽了口吐沫,乾咳一声,把话题一转“这个咱们还是先言归正传,说一说今年岁入不足的事吧那个由于岁入不足,心斋兄已经算过了,今年的河工拨款可能要减少六到七成,但是这样一来,黄河改道的大工恐怕就无法按计划完成。”

    他乾咳一声,道“这件事涉及河南,所以本部堂此来也是想和求真你商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譬如河总方面买进水泥的款项,是不是能够暂时延缓一二”



    自从高务实搞的水泥问世,大明已经逐渐接受了水泥这种新型建筑材料,这几年来,光从朝廷的角度来说,大同边墙整修、蓟北边墙整修等工程都大量运用到了水泥。而河工方面也同样如此,连续数年都大量购入水泥,用于加固关键河段以及新挖河段。

    按照魏学曾和高务实交底所言,光是今年一年,河工方面用来购入水泥的款项就达到二十七万两,而本年河工的朝廷总拨款也只有七十一万两,购入水泥的花费佔比达到了38之多。

    这就很好理解魏学曾为此来找高务实商议赊账的事宜了工部尚书魏学曾与河总潘季驯都是高拱提拔起来的,他们或许敢于将其他款项延后拨付,但对于京华水泥的货款,未经高务实同意,他们肯定不敢随意延后,这太影响内部团结了。

    不过,既然是内部,相对来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私下商议,于是就有了魏学曾今日之行。

    高务实知道,京华水泥厂的水泥卖得其实是挺贵的,他并没有因为要“支援国家建设”就在这方面自己压价。高务实的思路一直都是希望大明朝廷建立起有效可行的新财政体系,能够在正常的商业运作範围下完成国家的各项工程,而不是他高某人从头到尾学。

    他说自己愿意缴税,这是心里话,因为在他看来缴税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国家给于的良好商业环境,商人怎么可能取得好的利润率好比一旦国家动荡,或许有部分商人能财,但更多的商人肯定只能破产,这就是商业大环境的影响。

    但缴税归缴税,正常的商业行为却不该被扭曲当然在大明,扭曲的东西太多了,倒也不差这一块。比方说历史上万曆三大征,很多后世之人都知道,那三场仗户部根本没有投多少钱进去,主要是靠万曆帝的内帑在支撑。

    事实上这种国家层面的战争,户部出军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还有万曆中后期的各种因灾免税,免来免去也是内帑帮忙出钱,万曆甚至不得不下诏警告户部“不要单恃内帑”。

    这其实就是典型的财政制度扭曲地方不肯收税户部没钱所以不肯出钱皇帝拿内帑补贴国用内帑没钱所以广派中官收取矿税地方上疏骂皇帝贪财皇帝批评户部不作为并继续收矿税地方越不肯缴税。

    如此回圈往复,局面越来越糟,地方官员觉得皇帝贪婪成性,皇帝也嫌这些官员屁用没有,于是整个国家大局越来越差,皇帝也越来越不待见这些官员。

    说到底,关键还是官员觉得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哪怕是朝廷缺钱,不够了也得你皇帝掏腰包补上。而皇帝觉得你们光知道说这里要减税,那里要减税,减来减去户部穷得老鼠都不肯去,一旦国家有事,一个大子都拿不出来,尽要朕自掏腰包朕难道会法术,无中生有便拿得出真金白银来那行,收税这件事你们乾脆就别管了,朕自己派家奴去收

    而太监们到了地方,除了肯定要完成皇帝交待的任务之外,当然也还得自己捞一笔“辛苦费”,于是压榨地方那也是常有的。这时候再加上地方官府的冷眼旁观甚至暗中怂恿,地方上闹出对抗矿监的乱子又有什么好奇怪

    说穿了,就是八个字自私自利,权责不分。自私自利主要指官员,权责不分倒是可以怪万曆自己连带他的祖宗们。大明朝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皇帝觉得这套财政体系有问题,该改革

    在万曆之前的皇帝们,竟然大多没有认识到税收不起来是件十分要命的事,到了万曆,他其实还稍微“进步”了一点,认识到了钱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因为不管办什么事,都得要有钱。只是他也没从制度上想办法,只能靠着“不要脸”去捞钱补贴这个千疮百孔的财政体系。

    历史上的万曆“贪财”到了什么程度有些商人竟敢身穿明黄服饰,而有官员报告给万曆的时候,万曆居然说只要他们交钱就行。

    高务实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是心大,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为了捞钱补贴国用,连这样在其他时代能被当做谋逆的大事,在万曆眼中也只是钱的问题了

    当然,至少魏学曾现在还没有跟他商讨免费使用水泥,只是希望将付款时间延迟一些,这还是可以商量的。

    “魏部堂,其实京华水泥厂也好,京华的其他产业也罢,具体的生意晚生是很少过问的。但是在商言商,生意归生意,延迟付账或者说赊账不是说一定不可以,但水泥厂方面会不会因为款子没有到位而影响开工,这个暂时晚生也还不清楚,因此具体的事情要具体商议。”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魏学曾不是热血少年,不会不懂其中含义,也不会要求高务实破家为国。他轻轻点头,道“求真所言,我自然是理解的,不过我还有另外的建议,不知求真可愿听上一听”

    高务实笑道“愿闻高论。”

    “算不上什么高论。”魏学曾摆手道“原本前次开港,无论是北方的天津,还是南方的宁波、泉州、广州三地,其官港都是朝廷所开。虽然眼下天津港因为求真你的大笔投入,现在已经形成了京华私港为主,朝廷官港为辅的局面,但官港始终是存在的。”

    高务实心中一动,但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略带诧异地问“不错,那又如何”

    “那些官港都是工部营建,产权也是挂在工部的。”魏学曾果然说到了高务实心动的点“工部的意思是,这些官港在工部手里只能勉强保本,甚至南方三港居然还要赔钱,所以不如乾脆卖出去不知求真是否愿意接手”

    高务实知道魏学曾所说的“南方三港居然还要赔钱”并不是指开港本身赔钱,问题是那个引税和进出口税并不是工部的收益,工部能拿到的只是单纯的港口运营收益。但工部哪里会运营什么港口

    天津港靠着高务实的私港带动,形成了一些些规模效应,所以工部还能混个勉强保本,而南方那边流行的是各大家都有自己的小港口这里要补充说明一下,这个时期的开港并不是向后世那样基本只有一个巨大的主港,而是很多私人都可以自己建个码头就号称一港。

    比如泉州开港,私人港口居然有好几十个,而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有一两个码头而已。

    如此分散,自然也就很难形成规模效应,从而让官港也跟着沾光了。

    虽然心动不已,但是在商言商,高务实还是故作为难地道“既然魏部堂也说南方三港都在亏钱,您还把这个当做交换给晚生”

    谁知魏学曾摇头道“在工部手里亏钱是不假,但在求真你手里,哪能亏钱求真,我虽然不会做买卖,但这点眼光自信还是有的,这三处官港营建费用过二十五万两,再加上天津官港,总的营建费用接近四十万两。现在虽然过去几年,但估算三十五万应该没问题吧你再饶我一点,我把四大官港打包卖给你,你免了今年河工的水泥款,再给工部凑足十万两,你看如何”



    魏学曾的建议,其实高务实是很满意的。

    四大官港的建设本身花了多少钱,这个高务实并不在乎,因为在高务实看来,这些花费有很多都没花到实处,其中很大一部分,等高务实拿下之后可能都要推倒重来。

    高务实在意的其实是另外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工部退出之后,实际上大明就没有所谓的官港了,全面铺开的都是私港。而在私港方面,京华的建设和运营能力可以全面吊打其余那些“散户”。

    为什么京华天津港拥有日渐丰富的运营港口经验京华基建拥有大明第一的工程建设能力而京华水泥厂则可以“内部价”的水泥,大量水泥的使用,让建设标准上去了,却让建设成本下来了。

    要知道在港口附近,因为海风和降雨较多的关係,木质建筑本身使用寿命就比乾燥地区要低,而且建筑里面也更容易因为受潮而导致货物受损。所以全面使用砖瓦水泥建筑的“京华标准”,本身就是一张吸引海上客商的名片。

    再加上规模化运营等等各项优势,可以说只要京华拿下了四大官港,大明的港口就只分两类了京华和其他。这种品牌效应可是高务实一直孜孜不倦在追求的,为何他的产业全部挂“京华”的牌子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只要看见“京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实力雄厚”

    这个年代没人能统计某一家巨富到底有多少财富,很多时候商人行商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而高务实打造的京华这个品牌,现在已经可以拍着胸脯说“京华”二字就是信誉

    第二个方面则是区位优势。区位优势是他前世接触得很多的一个词,如果换成当时一位香港地产大佬的话来说,就是“房地产成功的核心因素有三条位置,位置,位置”

    在大明这个封建帝国,谁能拿到最好的位置毫无疑问肯定是朝廷啊连高务实的天津港都是紧挨着朝廷官港建设,可见最好的位置肯定是被朝廷徵收了现在可还是万曆朝,不是崇祯朝,朝廷要这块地你敢不给吗

    所以不仅天津官港位置好,南边的宁波、泉州、广州三大官港,也同样是佔据着最好的地理位置,高务实如果接手的话,相当于是工部顶着朝廷的名头帮他把“拆迁”工作干完之后,把最优质的产业低价卖给他魏学曾显然不是地产大佬,他只算了建设港口的成本,而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地皮如果不是朝廷出面拿下的话,该要多花多少冤枉钱他更没有意识到这些地皮在京华的高效运营下,升值起来会有多么惊人

    而第三个方面则是,高务实一直念兹在兹的向南方扩展,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一个绝佳的切入口。原本高务实几次想在南方港口买地,结果都很不妙,即便他在北方已经是商业巨子,政治上的隐藏力量更不必说。可是在南方,天高皇帝远,当地的官绅巨富有大把的理由和办法将高务实排挤在外,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

    尤其是高务实在南方的合作伙伴临淮侯府也没有那个能力帮上这么大的忙,他们家的爵位中间是断层过的,实力确实有限,顶多也就在卫所方面能帮一帮,其他都不靠谱。而徐鹏举一事后,虽然徐邦瑞这个继承了魏国公爵位的新国公算是受了恩惠,但他一时半会还没法扭转徐家内部对高家的反感,所以他也只能私下致信表示感谢,明面上也一还帮不上忙。

    而现在只要高务实答应这笔交易,他立刻就拥有了位置最佳的三个南方私港,在南方一次性获得了三个立足点。

    仔细想想,魏学曾实际上是给了高务实两个选择一个就是暂时赊欠水泥货款,根据高务实的意思,赊欠可以,赊欠的额度要商议,顺便该有的利息估计也免不了另一个就是刚才这个私港抵货款的交易,高务实直接免除今年的水泥货款,另外再加点钱进去,四大官港直接转手给京华。

    这个选择题也许在魏学曾看来差别不大,但在高务实看来差别那是太大了,他毫不犹豫地道“既然魏部堂对河工事务如此重视,晚生作为河南乡梓,自然也要尽一份心力四处官港晚生要了,其余条件也都按魏部堂的意思照办。”

    魏学曾大喜过望,暗道这可是再好不过了,不光丢了个每年赔本两万多两银子的大包袱,还“赖掉”了近三十万欠款,更别提还有十万两银子的现银入库。这一来,就算今年户部拨付大减,好歹我工部还是能喘过气来

    魏学曾魏部堂连忙站起来向高务实拱手致谢,高务实面厚心黑,竟然还能笑吟吟地接受,一副“我这可是看在你魏部堂的面子上才吃这么大一个亏”的模样。

    魏学曾连连感激,但正事还是要问清楚“不知那十万两银子”

    “银子好办。”高务实笑道“就不知道工部是打算直接要银子还是有其他考虑”

    魏学曾微微一怔“其他考虑求真是指”

    高务实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有两种考虑,一是这十万两依然可用于购买水泥,无论是今年的还是明年的,这笔银子可以直接冲账,咱们也就懒得多过一道手。二是这十万两可以用来僱佣京华基建来建设黄河改道的最后工程您是知道的,既然河工的户部拨款不足,那除了水泥之外,僱工等方面多半也会有所削减,到时候会不会影响改道工程的整体进度,现在恐怕还不好说,最好是早做准备。”

    “哦”魏学曾皱起眉头来,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恐怕本部堂还要和河总方面商议商议才好作答,要然咱们先把前面的交易完成,这十万两银子怎么交易,等于河总方面商议之后,我再答覆你”

    高务实笑道“自然可以。”不过他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希望能不直接拿钱出去给自家揽生意显然才是更好的办法,只不过这个意图或许过于明显,魏学曾显然要先跟河总方面通通气。

    挽留二位部堂在高府吃个晚饭,不过二位部堂都婉言谢绝了,高务实倒也猜到他们不会留下吃饭,于是把他们客客气气送到大门口。这场交易可真是皆大欢喜。

    客人走了,高务实就不得不把精神转回当前的问题上来皇帝说让他在来京参加会试的举子里面给三公主物色驸马,这件事到底怎么操办才好

    最主要的问题在于究竟有没有可行性这些来参加考试的举子,显然对于仕途还是颇为嚮往的,让他们放弃“近在咫尺”的文官前程,却去当一个除了挂名之外基本什么事情都干不了的劳什子驸马,这事儿只怕是有些不好办啊



    “大少爷,根据北直隶己卯年乡试中举名单的整理结果来看,京畿附近举人未曾成亲的一共只有二十三人,而您这段时间已经见过七位,另外十位明确表示拒绝,而最后剩下的六位也都已经表示在高中进士之前不会考虑成婚之事,您看”

    说这话的是高陌,他这段时间算是被高务实抓了壮丁,堂堂内务处的处座竟然被用来调查北直隶京畿附近的未婚举子,算是倒霉到家了。

    觉得自己比他还要倒霉的高务实听了这个汇报,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软软地瘫倒在太师椅上,以手扶额,有气无力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

    高陌也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大少爷,小的觉得这件差事怕是要办砸了这些年轻举子谁肯放弃大好前程去尚公主啊咱们大明的规矩摆在那儿,尚了公主之后,跟圈养起来也差不多了,哪有做进士老爷的威风和前程”

    高务实懒得说话,这些道理他当然知道,要不然以他高拱衣钵传人的地位,河南新科解元的“学位”,何至于混成现在这样,京畿举子一听说高龙文请吃饭,居然好几个都吓得连夜“访友”跑得无影无踪

    真是哔了狗了

    “看来找举子只怕是不行了,我得给皇上说一声,让他宽宥宽宥,咱们得把标准调低一些,我看秀才就很不错了。”

    高陌连连点头,而且补充道“就算秀才,小的以为也得找那些家境一般的,家境好的那种,恐怕都不太容易答应这事儿。”

    高务实不禁又是一阵叹气,末了也只能道“你持了我的名剌去宛平和大兴算了,宛平都不用了,就去大兴县衙,找他们抄一份县内秀才名单,最好也跟这次一样,先把年轻并且没娶妻的挑出来,咱们还是老办法,广撒,多敛鱼,择优而取之。”

    “大少爷,这事儿不用先见过皇上之后再办吗”

    高务实摆手道“不要浪费时间,我这么一个大忙人,难道就吊死在这么一件事上了再说,我现在毕竟是白身,自己去见皇上也不合适,这事只能托人传话。”

    托人传话很简单,高务实在宫里有的是门路,不过给皇帝传话这事目前只有陈矩最合适,当然还是得找他。

    最多不过一个时辰,陈矩便收到了从宫外传进来的消息,他知道高务实的消息在皇帝这儿有足够的优先级,二话不说就趁朱翊钧讲读休息的空隙把事情报告给了皇帝。

    朱翊钧一听就不乐意了,忿忿不平地道“这些举子真是不知好歹,朕的御妹何其高贵,能不能准其尚之还没定呢,竟然还一个个借访友逃窜有那么可怕吗”

    陈矩面色尴尬,勉强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也怪不得他们有眼无珠,毕竟他们也没见过三公主,哪知公主倾国倾城,仪态万千。”

    倾国倾城肯定是吹捧了,不过朱翊钧的妹妹们的确长得都很不错,即便以高务实的眼光来看,也是上选了。而且此时流行的美人还不同于后世的整容脸、蛇精脸,而是以鹅蛋脸为最佳,偏生老朱家的女儿似乎大多都传承了这一脸型,那就更是典型的加分项了。

    不过这倒是不奇怪老朱家选妃也是按照鹅蛋脸挑选,这么多代美人基因加持之下,真要想长得丑,那也是很难的了。说起来,明代的皇帝大多比较有“福相”,这多半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至于皇帝们大多偏胖,那倒是很好理解换了谁被文官们限死在皇宫之中轻易不得外出,谁都得胖啊

    肥宅之所以肥,还不得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宅这些皇帝甭管自愿还是被迫,反正都得宅着,而且身为皇帝,也不可能不讲点仪态,难道还在皇宫里跑步锻炼不胖才怪了。

    按照高务实的观点,朱翊钧现在是仗着还年轻,新陈代谢还够快,所以胖得不明显,只是显得略有点婴儿肥一般,再过些年肯定也得胖起来。再说没准还有朱高炽的胖纸遗传在里头呢。

    朱翊钧听陈矩这么一说,稍稍消了些气,他心里其实未尝不知道这些举子为何抗拒尚公主,老实说他站在哥哥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当然是很恼火我妹妹哪不好了,你们这么给脸不要脸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考虑,他也只能一声叹息。

    沉默了一会儿,朱翊钧才有些落寞地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让务实看着办。秀才嘛学问肯定是差了点,但人品倒也未必就差,能考个秀才,总也是知道些道理的人了

    陈矩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下来,他刚才就怕朱翊钧大雷霆,毕竟皇帝这几年年岁渐长,脾气也是一天天见长,宫里的內侍现在都有点怕他。一年多以前高观政经常来陪读的时候还好点,皇帝如果脾气还有人拦着,现在那可是没有人轻易敢拦了

    陈矩吩咐人把消息给高务实带出去,朱翊钧自己思来想去却觉得有些对不住妹妹,忽然站起来道“摆驾,去慈宁宫。”

    陈矩知道皇帝这是去慈宁宫找妹妹把话说清楚去的,要不然一般情况下,他只会例行公事地去给太后请安。

    请安是皇帝每天的必备功课,说起来也挺累的,东宫西宫两边跑,偏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油盐的几句固定对白就完事,还愣是风雨无阻不能缺了一天,甚至皇帝偶尔抱恙,也不能不去给两位母后请安,否则要么吃郭阁老的批评,要么被外廷言官抨击,也难怪脾气日渐变坏。

    等到了慈宁宫,才知道李太后在慈宁宫后面的佛堂静修,吩咐过没有大事不准打扰,朱翊钧反倒松了口气,小声对陈矩道“前年务实劝我在慈宁宫后面给母后建个大佛堂,我还觉得他是没事找事,或者是以为我内帑钱多得没地方花,可现在看来,他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

    陈矩莞尔一笑,也小声道“皇上圣明,高观政历来都是目光长远,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谁知道他这么一说,朱翊钧却忽然脸一垮,叹道“说的是,可是这件事连他都觉得难办,我我要怎么和尧娥说呢”

    陈矩一时语塞,支吾道“三公主贤淑,想来一定会理解皇上的难处。”

    朱翊钧突奇想,问道“诶陈矩,你看这样行不行,等务实那边挑得差不多了,我再找个机会带尧娥出宫,让她悄悄看一下务实挑中的人选,只有尧娥自己满意了,我才答应下来。”

    陈矩愕然,有些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出宫这种事恐怕还是要少一些,万一要是被现了,不单外廷喧嚣,只怕太后这边也交代不过去。”

    青春叛逆期的朱翊钧哪里听得进去,把眼一瞪“怕什么朕又不是和武宗一样到处跑,就在务实府上走一走,能有什么危险父皇当年不也时不时就想着去裕邸怀旧么”

    陈矩只好闭嘴,不过心里却忍不住想可是先帝去裕邸怀旧,照样被言官们逮着一通骂啊



    十一月辛酉,初雪已落,朔风渐寒。

    顺天府,大兴县,黄村。

    一名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右手拿着简陋的木质鱼叉,左手提着一条鲫鱼匆匆地回到村中。

    “侯小哥儿,又去埝潭给你婶子抓鱼了”村口的王老木匠笑呵呵地招呼道。

    被称作侯小哥儿的年轻人咧嘴一笑“是啊,王大爷,快过年了,您老还没忙完呢”

    “嗨,哪有那么快的这几年京华铁厂起来之后,咱们这些人算是傍着吃了几口安生饭了,做不完的活儿,老汉今年接的这批犁耙,要是放在往年,十年都卖不完呢”

    “呵呵,那是,王大爷手艺扎实,您做的犁耙,十年也用不坏啊”年轻人乐呵呵地赞了一句。

    王老木匠哈哈一笑“侯小哥儿不愧是秀才,说话就是好听。不过说来也是奇了,那京华铁厂一年做这么多犁头,卖得完么可别将来突然不做了,我老汉可就没地儿吃饭了。”

    侯小哥儿摇头道“王大爷,人京华的来头打大呢,您老旧甭操这个闲心了。”

    “是么”王老木匠有些疑惑“多大来头啊”

    侯小哥儿答道“京华的东家,是万历皇爷的伴读,他的伯父您也应该知道,是前几年那位高阁老,高文正公”

    “哎呀”王老木匠连忙放下手里的刨子,用力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朝北方拱了拱手“高阁老可是好人呐,那是海青天都夸过的大清官侯小哥儿,你是不知道,咱家祖上本来也有七八亩地,可惜早就被人弄走了。前几年,高阁老派人来清是叫清丈还是怎么的

    反正,楞是查出那地是咱老王的爷爷辈手里丢的,而且还是被人敲诈去的,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阁老派来的大老爷就把咱叫了过去,补了田契给咱诶,侯小哥儿,你是人,你说说,这么好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就走得那么早呢”

    侯小哥儿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听宛平的几位年兄说,高阁老当年是劳累过度,生生累死的。”

    “啊呀”王老木匠一脸惋惜“这老天爷可是太不长眼了。”

    侯小哥儿刚才抓了鱼回来,裤腿还是湿的,这会儿有些冷了,忙道“王大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给婶子熬鱼汤去,您老慢忙”

    “去吧去吧。”王老木匠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等侯小哥儿走了,他才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小猴子也是命苦,爹娘走得早不说,一个叔叔养了他几年也死了,现在婶婶也得了病,要不是自个儿争气,考中了廪膳,可怎么熬得下去”

    房门打开,却是王老木匠的老伴儿走了出来,接口道“可不是嘛,说来真是怪可怜的,要不是今年他婶子这一病,搞不好侯小哥儿就去参加乡试,中个举人回来了。要是成了举人老爷,哪还会像现在这样清苦听说他家里还欠了六七十两银子”

    “是啊,那是他叔在的时候治病花的钱,被人利滚利滚上来的,他要是今年考了举人,这点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唉,一个廪膳,一个月才能拿多少禄米,怕是连利息都付不上哟。”

    王老木匠的老伴儿道“好歹他年纪轻,这还没二十岁呢,这么年纪轻轻的秀才,人家也不敢怎么强逼吧万一将来中举了呢”

    “那可没准。”王老木匠摇头道“他们家借的可是国公府的银子,国公爷可未必会买一个秀才的面子,哪怕举人都未必,就算他中了举,虽然肯定不缺这点钱了,但该还的银子只怕还是得还。”

    老夫妻正说着,村口却来了一辆陌生的漂亮马车,很快马车便驶近了王老木匠家门前的场坪外。二老正疑惑这是哪家老爷单独出行来了黄村,车里却跳出来一个半大孩子,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

    那孩子笑着冲王老木匠拱了拱手“请问老丈,这里可是黄村了”

    王老木匠眼神还不错,瞥见那马车上有个他颇为熟悉的标记,乃是两把交叉的宝剑,呈半环抱的模样,护卫着中间的一卷竹简那是京华去年启用的所谓“商标”,京华的人管这个叫“剑胆书心”,而外头一般俗称“剑与书”。

    这可是东家来的人,可不能怠慢了,王老木匠连忙上前微微弯腰道“好教小老爷知晓,这里就是黄村。”

    那半大孩子笑着摆手“老丈,我可不是什么小老爷,我只是东家的书童,我姓曹,您老可以叫我曹小哥儿。”

    东家的书童

    王老木匠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上次派来清丈田亩的一位御史老爷,京华的东家刚才听侯小哥儿说乃是高阁老的侄儿,那肯定也是大官啊,人家的书童岂是他一个乡下老朽敢怠慢的,更别说喊人家小哥儿了,连忙学着姿势拱手一礼“啊,原来是东家派来的大老爷,老朽怠慢了不知道老爷前来有何贵干”

    那半大孩子自然是曹恪,见王老木匠称呼高务实为东家,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诧异道“老丈何以叫我家大少爷为东家”

    王老木匠忙道“原是老朽僭越了,老朽是京华铁厂名下的木工承包户,给京华铁厂打犁耙的,因此冒昧称呼一句东家。”

    “哦原来如此。”曹恪笑了一笑,不在计较这些闲事,问道“老丈既是黄村本地人士,可知这村上有一位侯拱辰侯公子,乃是本村的廪膳生员”

    “曹老爷找侯小哥儿”王老木匠稍稍一怔,连忙道“有的有的,侯小哥儿刚才给他婶娘去埝潭抓了鱼,刚打老朽这儿过去,他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一颗大槐树边,曹老爷一路向前走不到一里路,跟着路转个弯就到了

    曹恪笑道“多谢老丈指路,那就不耽误老丈了”

    “曹老爷。”王老木匠却急着接口道“您不是来找侯小哥儿讨账的吧”

    “讨账”曹恪一怔“讨什么账”

    王老木匠连忙把侯小哥儿的家庭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道“侯小哥儿很聪明的,虽然今年错过了乡试的机会,但是下次乡试他肯定能中举,若是欠了钱,将来肯定能还上的。”

    曹恪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老丈,你误会了,我不但不是来讨账的,反而是来帮侯公子还钱来的,您就放心吧。”

    王老木匠将信将疑,但也只能“信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曹恪却不再多说,朝王老木匠微微拱手致谢,转身吩咐车夫道“记得路了吧,走,去侯公子家。”

    等他上了车,马车渐渐走远,王老木匠有些担忧地看着逐渐消失的车辙,喃喃道“来帮侯小哥儿还账老婆子,你信吗”

    “我有什么不信的”王老木匠的老伴笑着道“许是你那东家慧眼识珠,知道侯小哥儿是个的材料,提前先来交个朋友呗。”

    “要是那样才好啊”王老木匠叹息道。

    他哪里知道,高务实派曹恪前来,不仅会帮侯小哥儿还钱,更是要交朋友,甚至还要送一桩大富贵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