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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立威耳你要行威权”

    郭朴这句话问出来,高务实顿时哈哈一笑,摇头道“老师说哪里话学生不过一个区区新科举人,哪来什么威权”

    高务实说到此处,忽然面色一正“这是高党的威权。”

    郭朴看着他,半晌不曾言语,最后歎了口气“你这是在替肃卿批评老夫呀可是,你要知道,老夫毕竟不是肃卿。这所谓的高党,是他一手捏合打造出来的,所以他在之时,可以对高党如臂使指,但老夫却不能,能维持眼下的局面,就已经很难得了。”

    “大舅那边,学生会去和他交流,老师不必担心。”高务实很有把握地道。

    郭朴微微皱眉,想了想才道“你该不会觉得,张凤磐之所以在高党内另成一派,单单是他自己想要抢班n这么简单吧”

    “学生虽然愚钝,还不至于这般肤浅。”高务实哑然失笑,道“我大舅固然也是胸有大志之人,但他同时也是足够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三伯当年的安排和用意。他知道自己必然是高党的下一代党魁,这一点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去争,三伯已经做好了安排。”

    “嗯那依你之见,现在张凤磐是个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凌云翼原本的安排是南京兵部尚书,为何会在他还没有赶到南京赴任时便又改了旨意,让他出任北京兵部尚书了这件事就是你大舅张凤磐的主意。”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张四维虽然是高党的大佬之一,更是大家都很清楚的“高拱接班人”,但他的基础盘和高拱不同,高拱的基础盘有三大点一是宫里的绝对支援二是当了多年的学官,自己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是他隆庆三年年底起复之后,更是塞了一大帮学生进科道,用以掌握言论制高点三是他兼任吏部尚书,见官大sn。

    但张四维的基础盘则不同,他原本是晋党的后起之秀,杨博和王崇古之后,晋党就是以他为核心的,所以他的基础盘其实是晋党。

    至于原先高拱的基础盘,其实大部分暂时都在郭朴的旗下。当然,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高拱与郭朴关係密切而投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高务实对老师的支援而暂时投入在这部分人眼里,郭朴其实只是暂代高党党魁,高务实才是真正的高拱继承者。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张四维的做法有些奇怪,凌云翼是典型的徐、张一脉,既不是高党嫡系,也不是晋党,张四维力主将他调入京师,完全说不过去。

    高务实略微蹙眉想了想,才问道“老师,自去年马乾庵公去世后,内阁是不是没有增补阁臣”

    郭朴一时不知道高务实为何思维又跳跃了,因为这个问题似乎与张四维调凌云翼为本兵没有直接关係,但郭朴还是点了点头“老夫曾经上疏请皇上增补阁臣,但皇上认为眼下三位阁臣已经够了,无须增补。”

    现在的三位阁臣,就是辅郭朴、次辅张四维、群辅申时行。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学生猜测,我大舅可能想增补阁臣,但他想要增补进内阁的这位也是所谓高党,然而此人的资历恐怕还有些不足如此,我大舅便先提拔凌云翼,这是在安抚心学一派。”

    郭朴皱了皱眉,沉吟道“但他没有与老夫提过此事。”此事,自然是指张四维想要推荐人入阁的事理论上来说,推荐谁入阁可不是次辅的权力,而只有辅能做。

    高务实无所谓地道“或许大舅是觉得,推荐此人入阁不会让老师觉得为难,他可能认为到时候向老师提一句,老师就会答应。”

    郭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是么你能猜到他想推荐谁入阁”

    高务实心里其实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却不好说,不过明日学生便打算去拜见大舅,到时候问他便是了。”

    郭朴点了点头,又问“既然你认为凌云翼调任本兵是张凤磐用以安抚心学一脉的手段,目的是援引某人入阁,那现在你还坚持要逼退凌云翼吗”

    高务实微微一笑,但言语之中却毫无笑意“没错,这个尚书,不能让他做了。”

    郭朴皱起眉头“就因为今天的事,你就这么坚持还是说,太后和皇上有交代”

    “皇上确实对凌本兵很是不满,但皇上的话说得不是很清楚,倒也未必是非要把他给罢官或者怎样。”高务实实话实说,但又补充道“逼他致仕是学生自己的主意。”

    “老夫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呢”郭朴深深地皱着眉头“你这么做,不是叫你大舅为难么”

    “不会的。”高务实淡淡地道“凌云翼自己取死有道,怨不得别人。至于心学一脉会不会因此挑起争斗,也不必担心,学生自有办法安抚。”

    高务实这番话,显然有两层意思,而且郭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所以说你还是要行威权。”郭朴歎道“你是要让人知道,高党团结得很,谁得罪了高党,都要付出代价而得罪你,就是得罪高党。”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

    郭朴又道“老夫若是猜得没错,你那安抚的办法,是要等逼凌云翼致仕之后嗯,甚至是在张凤磐推荐新辅臣入阁之后,再推荐一位心学一脉的大臣入阁吧”

    高务实哈哈一笑“还是老师厉害,学生的一点心思,丝毫瞒不过老师。”

    郭朴歎了口气“你是最会做买卖的人,现在却拿一个阁臣的位置去换一个兵部尚书,这买卖不亏吗”

    高务实笑道“单是这么看的话,那自然是亏了。不过这种事不能只看位置,还要看位置上坐的那个人具体是谁。”

    郭朴目光一凝,问道“那你希望这个新的心学派阁臣是谁”



    大明如今有两位太后,其中仁圣皇太后住慈庆宫,慈圣皇太后住慈宁宫。此二宫一东一西,慈庆宫居东,慈宁宫居西,因此也有人称仁圣皇太后为东太后,慈圣皇太后为西太后。

    不过大明朝这位西太后,与鞑清的西太后还是颇有区别的,最起码的两点则是,她既不垂帘听政,也不主动过问国政。

    然而今天可能是个极其少见的例外。

    因为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朱翊钧在召见了高务实之后,便被李太后再次派人叫去了慈宁宫问话,而且这一次问的问题,已经有些涉及政务的意思了。

    “凌云翼这厮好大的胆子”李太后没有端正高坐,而是快步走来走去,疾言厉色地道“一个新晋兵部尚书,还未到任,就在京师之中、天子脚下上演了纵兵行凶的大戏哈,哀家还真是涨了见识了,连崑曲里都没有这么厉害的角色”

    母后既然站着,朱翊钧自然不敢坐着,老老实实在一旁垂手而立,甚至因为母后这一番疾言厉色的话,吓得连头都低下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在他身边一起罚站的,还有两名少女,正是三公主朱尧娥和四公主朱尧媖。

    两位公主均是身穿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肩袖之上以织金为凤纹云肩,内间饰钩莲纹。

    下配妆花纱蟒裙,此为五幅料制成百褶式长裙,腰镶桃红色暗花纱缘,质地为暗花直径纱,暗花为缠枝菊花、茶花纹。以织金妆彩织裙襕、裙摆。裙襕、裙摆上前、后正龙各一,行龙九条,间饰翔凤、牡丹、茶花、菊花、荷花、梅花、海水江崖等纹饰。

    说是龙纹,其实按照规制来说,这就是蟒袍女装变种之一,因此称之为蟒裙。

    她二人的装束形制毫无区别,只是在选色之上有差异,三公主朱尧娥上衣底色为暗绿,蟒裙底色为草绿四公主朱尧媖则上衣底色为雨过天青,蟒裙底色为湖蓝。想必是三公主尚绿,四公主喜蓝。

    皇帝罚站,两位公主陪罚,这待遇也就两宫太后能享受了。

    不过从李太后眼下的神态来看,她对这个享受毫无感觉,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大概只剩愤怒。

    “皇帝,刚才你两个御妹的话你都听到了,凌云翼这厮虽然不知道她们二人当时正在寺中,可强逼一名上京赶考的举人,不许其避雨,这与我大明优待士子之国策,总是相悖的吧更何况他身为兵部尚书,居然还仗势行凶,这与国朝用人之策也不吻合吧”

    朱翊钧哪敢有什么反对意见,连连点头称是。

    李太后便问道“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处置”

    朱翊钧略微迟疑一下,道“此事儿臣若要直接处置,恐怕容易使人多心,进而将关注的重点从凌云翼仗势行凶转到两位御妹为何出现于寺庙此事虽无半点不可告人之处,但所谓传言,总是以讹传讹,越传越荒谬,因此以儿臣之见,还是等内阁或者科道主动议论,上疏弹劾为好。”

    “会有人上疏弹劾吗”李太后收起愤怒之色,面无表情地问道“听说这凌云翼,乃是徐阶的门生,与张居正、殷士儋、殷正茂等人俱为同年,在朝中而言也算资历深厚的老臣了。而且,他这次能够出任大司马,听说还是次揆力主的这个情况可不一般呐。”

    朱翊钧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听到母后这么一说,不禁有些迟疑了,暗想我让务实去办这件事,可次揆张四维是务实的舅舅,不知道他能办得下来么可别到时候他找不到人上疏,只能自己写一道疏文,那可就不好办了,他现在辞了官,只是个举人罢了,就算是解元,也没有权力把疏文递进宫里来。

    李太后见朱翊钧面色犹豫,皱起眉头,问道“皇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哀家”

    朱翊钧吃了一惊,忙道“儿臣岂敢欺瞒母后,只是这件事儿臣刚刚暗示过高务实,但当时儿臣忘了他已经辞官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这件事安排好。”

    听了这话,李太后不禁嗤笑一声,摆手道“那你倒是可以放心,高务实这小子,这点能耐肯定是有的。”

    “母后圣明。”朱翊钧鬆了口气“那就希望他不会让母后和儿臣失望了。”

    李太后哼了一声,没再纠缠这件事,而是摆了摆手“不早了,皇帝先回去休息吧中宫年纪还你不要去坤宁宫。”

    朱翊钧脸色一垮,还是老老实实应了。

    待皇帝一走,李太后就坐了回去,看了看两个女儿,忽然道“你们平时总听你皇兄夸讚高务实,今儿个见了本人,感觉如何啊”

    两位公主对视一眼,三公主朱尧娥道“女儿觉得还不错,当时凌云翼的家丁都已经杀进院子里了,高务实也不肯独自逃走,还跑进大雄宝殿里头非要带着我们俩一块逃。”

    “倒还有些担待。”李太后点了点头,又问“他那时知道你们的身份么”

    两位公主一齐摇头“肯定不知道。”

    李太后见她二人异口同声,不禁奇道“你们为何如此肯定”

    二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慌张起来,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李太后的脸色慢慢变得严厉起来,目光在她们二人脸上梭巡了几次,忽然冷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说,怎么回事”

    两位公主吓得立刻跪下,还是姐姐朱尧娥先开口“回,回稟母后因为,因为高务实闯进来之后之后,就一把抓住我们,拉着我们的手就往外跑他要是知道我们的身份,肯定是不敢的。”

    “啪”

    李太后气得一拍桌子“他还抓了你们的手你们刚才怎么不说”

    “女儿女儿不敢。”朱尧娥吓得浑身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四公主朱尧媖更是扁着小嘴,泫然欲泣。

    原来李太后虽然对朱翊钧严厉,但这份严厉平时来说也只是对朱翊钧一人才有,对潞王朱翊镠以及三个女儿倒是称得上慈母,因此她忽然朝两个女儿怒,两位公主就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光知道怕了。

    李太后见了,也有些心疼起来,暗道这事说到底也不是她们俩个的错,怪只怪高务实,就算你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可两个小闺女你总看得出来吧,竟然跑过去就抓她们的手不行,这事儿断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作为大明有数的巨富之家,张四维自从入阁之后,在京师又换了一处更好的宅府,位置挪得倒是不远,从荷包巷往北挪到了灰厂街东侧。

    但是这位置可不得了,往东翻过一座围墙就是太液池,也就是所谓的“三海”。更具体一点说,就在后世的中海和南海之间的西面,灵境胡同那一大块。

    之所以是“一大块”,因为这所宅院佔地比张居正留下的那所大学士府还要大。高务实在京师城内的两所宅子也不算小了,可要论面积,那是加在一块儿也赶不上张四维这座大学士府。

    张家人到底是盐商巨富,一贯讲究一个气派,这一点其实从当年张四维送给高务实的樱桃泉别院就看得出来了。而且张家有钱这一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长芦盐场那么大的生意,藏什么呀?所以张四维也不必像某些出身贫寒,却因为做官而家财万贯的官员一般遮遮掩掩。

    这个情况,倒和南京的魏国公府有些类似——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家里有钱,爱谁谁。

    高务实会在抵京的次日前来拜访,这一点张四维是早就料到了的。虽然理论上来说,舅舅当然应该比老师亲,天地君亲师嘛!但其实在大明而言,尊师在某些时候还是要摆得更明显一点,更何况郭朴是首辅,高务实如果先来拜访自己而不是先去拜访郭朴,张四维反而会有些尴尬。

    既然早有预料,一顿羞珍佳肴自然是少不了的,哪怕是家宴,只有张四维和高务实这对舅甥两个人吃,也得有个讲究。

    比如高务实是远道而来,所以在他们二人实际用餐的席面之外,还设有一个“下马看席”,顾名思义,就是说这一桌其实是不吃的,属于接风宴的配席,不是顶尖富贵人家,可经不得如此浪费。

    因为不吃归不吃,东西得备齐。要用饼锭八个,斗糖八个,糖果山五座,又糖五老五座,糖饼五盘,荔枝一盘,圆眼一盘,胶枣一盘,核桃一盘,栗子一盘,猪肉一肘,羊肉一肘,牛肉一方,汤鹅一只,白鲞二尾,大馒头四个,活羊一只,高顶花一座,大双插花二枝,肘件花十枝,果罩花二十枝,定胜插花十枝,绒戴花二枝,豆酒一尊。

    高务实这一世,现在也算是顶尖富豪了,但对于这种浪费还是颇为不喜,只是对方毕竟是他舅舅,摆出这样的席面又是给他面子的表示,所以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忍了。

    张四维因为身体不好,已经戒了酒,高务实倒是有酒量,但他前世被迫喝酒的次数太多了,几乎有些心理性反感,两个人随口说了几句,就把酒先撤了。

    没有酒,谈话反而方便,因为今天要谈的事情很重要,不喝酒才能保证不会一时上头胡说八道。

    昨天的事张四维当然早已经知道了,不过他是长辈,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因此高务实吃了几口之后便主动说起这件事来:“大舅,昨儿凌本兵没有来您这里告甥儿的状吧?”

    张四维微微笑着:“他呀,倒是没有告状,不过却来老夫这儿讨饶来了。”

    虽说张四维算起来也是“年轻阁臣”,但就和前世的“年轻干部”一样,这个“年轻”是要对照级别地位来看的。好比一个四十岁的高官,那当然很年轻,可如果只是科长,就谈不上年轻一说了。张四维今年其实已经五十四{虚岁}了,当然可以自称一句老夫。

    高务实听了他的话,一脸诧异的模样跟真的似的:“他来找您讨饶?不至于吧?”

    张四维瞪了高务实一眼:“装什么装,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来?”

    高务实笑道:“不知道呀!大舅,他应该不知道那两位的身份吧?”

    “哼哼!”张四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之前当然不知道了,但是他在京师又不是没地方打听,几下一合计,还能猜不出问题在哪儿?别的不说,就说那佛寺是谁捐建的,这事儿你以为有多秘密?”

    高务实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可是,太后因为信了喇嘛们的驱邪之说,把两位公主悄悄派来这没有完工的佛寺进香,这种事怎么可能大张旗鼓?既然不会大张旗鼓,那多半就是装作不知道了,如此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四维撇撇嘴:“太后是个什么想法,他凌洋山{凌云翼号洋山}一个常年在地方为督抚的臣子怎么敢随便乱猜?”

    高务实笑道:“不是还有申阁老可以帮他参考么?”

    申时行不仅是心学门人,也是徐阶的小老乡,同时其座师又是张居正,因此他现在实际上是徐、张一脉的核心人物,凌云翼出了麻烦,肯定要找申时行商议,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申瑶泉长袖善舞,逢人只说三分话,而且自他入阁以来,从来不肯正面开罪实学一派的重要人物,他可未必会详详细细地和凌洋山分辨清楚。”

    高务实哦了一声,想了想,笑道:“那您老帮他分析了?”

    “老夫为什么要帮他分析?他又不是老夫的同年,更不是老夫的学生。”张四维指了指高务实,道:“而你却是老夫的外甥!况且,你又从小就有主见得很,他这次得罪你,看起来得罪得可不轻,老夫若不先问问你的意思,难道到时候让你娘亲来说老夫不关照晚辈?家和万事兴!”

    高务实哈哈一笑:“那甥儿可要先多谢大舅了,以茶代酒,敬大舅一杯。”

    张四维一摆手:“吃饭就吃饭,喝什么茶,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身体要好好保重,等将来和老夫一样今年不知明年事,就知道厉害、知道后悔了。”

    “多谢大舅提点。”高务实笑了笑,放下茶杯,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假装想了一会儿,肃然正色道:“大舅,凌公这个本兵,甥儿以为还是不要做了。”

    张四维顿时一脸愕然。

    他虽然猜到自家这外甥对凌云翼可能会有怨气,但却万万没料到高务实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决然,而且他一个区区举人,竟然一开口就让凌云翼堂堂一个兵部尚书“不要做了”!

    张四维作为高党的核心之一,不是不知道高务实此前的一些“光辉事迹”,也知道他在内廷之中有不少布局。

    他奇怪的是,自己这个外甥此前那可是相当能忍的,不憋到能够一招制敌根本不会出招,可为何这次他居然问都不问,直接就要拿一个堂堂兵部尚书开刀?这可是兵部尚书,不是那些门下走狗当惯了的武臣!

    这是怎么了?

    张四维甚至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没弄清楚,这个情况不对啊!



    “大少爷,该送的信已经全都送到了。”

    已经回到郭大学士府的高务实坐在书房外的凉亭之中,手边放着厚厚几叠文稿和卷宗,正一本本、一张张拿来看。他的身边站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小童,乃是曹淦之子曹恪。

    曹恪早在曹淦投靠高务实之时便成了高务实的书童,但因为当时年纪太小,一直也没真当书童使唤,万曆五年时才正经地担负起了书童这个重要职务——真的挺重要,差不多有一点机要秘书的意思。

    比如高务实昨晚连夜写了二十多封书信,今天就是由曹恪负责派人送去相应的人手里的。

    “嗯,知道了。”高务实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拿着手头的一封卷宗微微一扬,问曹恪道:“你父亲去年跟着俺答去了趟青海?他之前的给我的彙报之中可没提这件事,只说了在考察青海商路。”曹淦父子都是高务实的家丁身份,所以他没有称“令尊”。

    曹恪的长相虽他母亲,跟曹淦没有多少相似,当然也可能是曹淦脸上的刀疤和缺了一边耳朵导致原本的面貌被改变了不少,总之曹恪看起来就是个颇为清秀的小正太模样,跟高务实这个高大俊雅的大少爷在一块,倒是一对挺般配的主仆。

    小正太曹恪听了高务实的发问,连忙解释道:“家父是觉得大少爷去年忙着备考,所以报告得比较简略,绝非有意隐瞒,这些卷宗之中记录了家父的整个行程。”

    高务实一摆手,道:“太琐碎了,我现在没时间一一看完,你来跟我说说,主要都发生了哪些事。”

    “是,大少爷。”小正太一本正经地道:“其实家父不是和俺答同去的青海,俺答前年就已经到了青海,并且和索南嘉措大喇嘛互赠了尊号{这个尊号是敏感词,我就不写了},然后俺答就一直留在青海。但去年时,俺答的部下青把都跟左翼蒙古联合起来,在边境惹是生非,留守顺义王王庭的辛爱又态度暧昧,对青把都不闻不问,郭阁老接到宣大总督吴环洲公{吴兑}的彙报之后十分恼怒,便让家父去青海请俺答回到归化城。”

    “俺答答应了吗?”高务实问。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俺答还是答应了。”曹恪说道:“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

    “听说俺答归顺了黄教,而且回到归化之后就开始大力推广黄教,虽然还只有半年时间,但据家父所说,现在萨满教在右翼蒙古的日子很不好过,家父还有些担心。”

    高务实笑了起来,道:“告诉你父亲,土默特信仰黄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让他不必担心。不仅不必担心,而且还应该大力配合顺义王,全面彻底地清除萨满教的影响,让黄教在万里草原上遍地开花。”

    曹恪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点头应是。

    高务实想了想,又问:“我那位好朋友把汉那吉在青把都事件中表现如何?”

    “把汉那吉还是够朋友的。”曹恪笑着道:“青把都一开始惹事的时候,把汉那吉就把情况通报给了吴环洲公,后来青把都和左翼蒙古联合起来之后,把汉那吉还让吴环洲公转达消息给朝廷,说他愿意出兵与青把都一战,请朝廷批准。”

    “哦?还有这等事?”高务实略微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我这位好朋友学聪明了不少嘛,以他的直属部落之实力,打败青把都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再加上左翼蒙古——即便不是整个左翼蒙古,他也赢不了。”

    曹恪奇道:“那他请战怎么还叫学聪明了呢?”

    “因为朝廷不会批准。”高务实歎道:“咱们的朝廷啊,就是很喜欢为别人考虑。朝廷里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应该为了青把都这件事将把汉那吉搭进去,尤其是在把汉那吉很可能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把汉那吉是右翼蒙古之中亲明派的首领,他万一要是实力大损,右翼蒙古会不会生出其他乱子来,就不好说了。呵呵,我这位好朋友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主动请战的,这样一来,他就借我大明之口再次强化了他在右翼蒙古中的地位,同时也给我大明卖了个好。”

    “原来是这样,那他可比以前聪明多了。”曹恪感慨道。

    高务实笑了笑:“人总是会长大的,就像你一样。”

    曹恪腼腆一笑,又道:“哦,对了,大少爷,家父说青海的商路也打通了,不过青海好像没有什么好东西,除了一些牛羊马匹,就只有冬虫夏草和青盐。但是陕西那边吃的是马家提供的潞盐,四川自己又有井盐,所以只能做些牛羊马匹买卖,再就是虫草之类的药材生意,家父觉得不必投入太大。”

    高务实想了想,道:“让他自己看着办吧,不过除了你说的这些,毛皮生意应该也能做。”

    其实青海的资源挺丰富的,但是这年头青海那边已经被俺答搞定了,加上交通条件恶劣,高务实既没有兴趣也没有那个本事去搞西部大开发,只好顺其自然,能做点生意就做点生意得了。

    曹恪应了之后,高务实便继续看起卷宗来,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西域的商路走通了没有,我要的那种马现在能买到了吗?”

    曹恪道:“家父说,西域的商路时而通,时而不通,不能当做是一条完整可用的商路,不过马匹倒是弄到了一点,只是数量不多,从中挑选出的种马就更少了,但是目前也勉强弄出来一个马场,正在试着培育改良马种。不过大少爷,家父说他找了不少养马好手问过此事,他们都说要培育出稳定的新马种是很难的事,十年都未必能办成。”

    高务实大手一挥:“十年不行就十五年,十五年不行就二十年,我等得起,让你父亲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大事来抓——你告诉他,这件事若能办成,比多赚一百万两银子更让我高兴。”

    曹恪听了果然吓一大跳,不过高务实真不是说笑,他想打通西域商路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得到良马,不管是哈萨克马、阿哈尔捷金马、阿克哈塔克马、ālābó马还是其他优秀马种,他都来者不拒,并愿意花时间慢慢培养育种。

    其实他要求也不算特别高,能够搞出后世伊犁马那样稳定且各方面表现都不错的马种,他就很满意了。

    两人接下来继续有问有答地就高务实离京之后许多没有细细了解的事情谈了良久,直到门房一次次跑过来送了二十多封回信,高务实在看了回信之后才一摆手,让曹恪把卷宗都拿走。

    捏着手里的一叠回信,高务实喃喃地道:“皇上,明天我就要借你的雷霆君威一用了,想必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嗯,当然不会了,是你主动让我用的嘛!”



    万曆七年,九月初三。

    吏科给事中赵于敏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纵容家丁仆役,行凶首善之都”,请罢。

    同日,广东道监察御史林一材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于两广总督任上“骄纵不法,累遭时讥;杀戮成性,酷厉激变”,请罢。

    赵于敏与林一材,一科一道,弹劾官员是正常的,不过他二人都不过只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出身,资历甚浅,却同时弹劾当朝兵部尚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朝廷上的斗争不同于带兵打仗,一般来说是不流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个做派的。

    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就是先派出麾下资历浅薄的科道官,上疏弹劾一下某大臣,看看皇帝对此事的反应,倘若皇帝立刻下旨斥责上疏者妄言,那说明该大臣圣眷仍在,要不要继续弹劾就得看情况。

    而如果皇帝收到奏疏之后全无反应,那一般就说明该大臣可能已经失去皇帝信任,这时候就可以加大弹劾力度,派出更有力的人物继续弹劾,直到皇帝感受到“群情汹汹”,下旨处置该大臣为止。

    当然,一般来说,该大臣在受到弹劾之后,会主动闭门不出,要么上疏自辩,要么上疏乞归。倘若皇帝虽然对该大臣失去信任,但总算还念及一些旧情,那么可能只会顺势批准请辞,通常不会深挖细究,毕竟优待文官是惯例,留点颜面给人家,也显得自己仁慈。

    赵于敏和林一材就是这次“倒凌”的先兆,“投石问路”的两颗小石子。

    这里要稍稍说明一下,本来历史上的隆庆五年会试,主考官和副考官分别是张居正与吕调阳,但因为高务实的影响,最后变成了郭朴为主考官,张居正为副考官,所以很有一部分本年进士的座师、房师都发生了变化。

    赵于敏和林一材,就是郭朴在这一年点选的进士。其中赵于敏是山西长冶人,林一材是福建同安人。

    凌云翼前天赶到京师,昨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陛见皇帝,被告知皇帝已御文华殿讲学,让他延后再来,他只好一凡常例的在没有得到皇帝接见的情况下去兵部履新,当时凌云翼就觉得要糟。

    很多人都觉得,好的预感十次得有九次不灵,而坏的预感倒正好相反,基本十拿九稳,凌云翼也是如此,履新的第二天,就被科、道同参。

    他也没有办法可想,因为连申时行这个心学一脉的阁老,给他的答覆都是模稜两可,根本没一句准话,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于是他只好上疏请辞——自辩是不可能自辩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自辩的,因为申时行虽然什么保证都不给他一句,但是却告诉了他,那日他恐怕是冲撞了两位公主殿下。

    这等于是被抓了个现行,还自辩个屁!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按例请辞了。

    然而皇帝似乎还不满意,两道弹劾上去,内阁不痛不痒地票拟说凌云翼在两广平定叛乱,还是有功劳的,但对于这次被弹劾的事情,票拟却只字未提。

    皇帝的反应很皇帝,一个字都没有批覆。这就是所谓留中不发了。

    于是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又有弹劾上来,弹劾的事情与昨日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上疏弹劾的人变了,计有顺天府尹宋之韩、顺天巡按御史胡涍等五人。

    皇帝依旧没有反应,而凌云翼惶恐之下,再次上疏请辞。

    到了第三天,大戏终于上演到紧要关头,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国光亲自出马,弹劾兵部尚书凌云翼“不谨、不职”,请罢!

    左都御史乃是都察院第一人,世人称之曰总宪,乃掌察覈官常,参维纲纪,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姦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寺谳平之。

    堂堂左都御史亲自出面弹劾大臣,虽非绝无仅有的事,但的确也不多见。照例,左都御史出面弹劾,皇帝是不能继续装聋作哑的,必须要有回复。

    所以皇帝的回复这一次很快就下来了:凌云翼恃其微功,多行酷厉,骄纵不法,深负朕望。着即刻革职待勘,都察院及刑部宜选派干员赴广东江西等处地方深究彻查,详报以闻。

    革职待勘!深究彻查!

    漫说大部分朝官不知道那日之事涉及“冲撞凤驾”,只知道凌云翼是与前些年有“小阁老”之称的前观政高务实发生冲突,就算深知其中内情的申时行等人,在看到皇帝的御笔硃批之后也是呆立当场,半晌无语。

    凌云翼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本就因为弹劾而在府中闭门不出,忽然接到如此严厉的旨意,当场就两腿一软,瘫倒地上,最后被奉命传旨的天使让人“掖之起,跪领圣旨”。

    一年多前因高拱离世、高务实返乡而几乎陷入二元领导制的高党,在小心谨慎了许久,甚至让人感觉分崩离析在即的时刻,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杀伤力,不仅轻鬆扳倒一位新晋尚书,而且如此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不是优诏允辞,不是冠带闲住,甚至不是勒令致仕,而是革职候勘!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凌云翼所犯的罪名算什么?不就是和高务实争个避雨之所而起了点冲突吗?虽然行事确有过激,可人家是堂堂兵部尚书,你高务实不过新科举人,就算是解元,那又如何,那还是举人啊,连个进士都不是!

    可是皇帝的处置就是如此果决,如此毫不留情!

    这说明什么?

    在这些不明真相的官员眼中,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高务实在皇帝眼中的地位远远超过凌云翼这个兵部尚书!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绝的,皇帝的圣谕一下,内阁三辅臣按例上疏,自陈举荐失当,请辞本兼各职。

    皇帝的批覆依旧极快:卿等中正守职,凭功举荐,无有不当,凌云翼咎由自取,与卿等何干?宜早出辅理,俱不允辞。

    又另派中官往郭大学士府,赐高务实御制新书四书各二套、《周易》二本{高务实本经},湖笔二支,徽墨二匣,端砚二方,新纸二刀。

    朝野闻之侧目,时人私言:高党仍在矣。



    高党固然还在,但高党的威势却不能只靠扳倒凌云翼这件事情来维持。

    此番高务实之所以在郭朴和张四维两位都不太认可的情况下坚持对凌云翼穷追不捨,非要痛打落水狗,除了知道朱翊钧正处于青春叛逆期,脾气有点大,所以只能顺毛摸这个因素之外,主要就是考虑到高党在失去高拱这个真正的核心人物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表现得太缺乏朝气了。

    当初高拱在的时候,一项项的改革措施有条不紊地推进,既稳定又坚决,取得的效果也相当喜人,高务实对当时的变化是非常欣慰的。

    但高拱一死,情况就开始起了变化。刚开始的时候,郭朴还是颇有干劲的,毕竟他接手的时候,朝廷大局几乎可以说是一切向好,他当然也想锦上添花,让国势更上一层楼,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首先是高党内部开始出现了不够团结的苗头。这要分两个部分:一是高拱此前的嫡系人马生出了离心力,也就是以高拱门生为核心的这个群体,开始各有各的打算,虽然平时看起来还能以郭朴的意思为主导,但免不了有时候出现一些拖拖拉拉甚至阳奉阴违,这就导致郭朴的号令出现一些“运转不灵”,十分力使出来顶多有七分落到实处,甚至个别时候只剩三分力起了效果。

    二是以张四维为新领袖的晋党在高党内部自成一派,同时还让不少陕西籍的官员左右摇摆,有一种随时可能晋陕同盟、自立门户的感觉。马自强以前是陕党的首脑,他死后陕党没有足够声望的领袖,而马自强家族一贯与张四维家族交好,因此陕党人士倾向张四维合情合理。

    这就导致高党内部形成了一个实际上的二元体制,郭朴有“名分”在,是以老友身份继承了高拱的遗志甚至职务,所以高党的嫡系骨干名义上还是尊他为首,然而这些个嫡系对他的忠诚显然是有保留的;张四维那边也不差,他的嫡系晋党稳如泰山,还有陕党作为盟友,同时又是公认的高拱接班人,不少高党官员认为反正自己这些人迟早要以张四维为尊,那肯定迟投不如早投,也好混个元勋。

    除了高党内部不够团结,郭朴还面临外部困难。外部困难也分两个方面:一是皇帝对他的态度虽然也很尊敬,但仍然能看得出来,这种尊敬是不如当初对高拱来得那么真实的。这一点看似问题不大,但郭朴知道,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就是一个致命伤——先帝当年只说过“凡有事不决,问高先生即可”,可没说问郭先生啊!

    萧规曹随,萧何与曹参当然都是一代名相,可世人谁会真的认为曹参能与萧何五五开?

    如今的形势也差不多,高拱好比萧何,他郭朴则好比曹参。人家的功绩是明摆着的,死后的尊荣更不必说,都“文正”了啊!别人有任何质疑都只能吞进肚子里憋着,否则就是跟天下文官作对——李东阳难道一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件错事?可人家成了李文正公之后,天下还有谁敢说他的不是?

    为逝者讳,为尊者讳。人家既是逝者,更是尊者——都尊到文臣之极点了,那自然不好都是好,还有什么好说?

    郭朴的麻烦在于,如果他想要赢得跟高拱一般的尊崇,他的功业甚至要比高拱更甚,但这又根本办不到——且不说能力,至少手底下的人就远不如高拱时代那么听话啊!

    要是郭朴能年轻二十岁,或许还有干劲来争一争,可他实际上年纪比高拱还大,过个两三年就到了致仕的时候了,还争得了么?

    于是郭朴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皇帝还能有眼下这样的表面尊重也就是了,别的那些就不要强求了。

    而除了皇帝这一块,剩下的就是与心学一脉的关係问题了。

    后世学术界有一种看法,认为实学与心学都是中国儒家文化中的不同流派,实学的精神内核是崇实黜虚、实事求是、经世致用;而心学是宋明理学中主张以人的心性作为宇宙万物本原的学术流派。学界比较多也比较万金油的看法是:实学与心学既有交融,也有背离。

    甚至有很多的学者经常讨论一个问题,即心学是不是也该算作实学的一种。因为陆九渊、王阳明开创心学的初衷,其实也是为了崇实黜虚,促进社会的道德实践。

    但实际上这个说话过于理论化,而且无视心学发展的实际走向了——因为心学在发展过程中,很快就出现了事与愿违的现象,即心学后人走入了空谈性理、不务实效的“虚玄”之途。

    黄宗羲后来就指出:“儒者之学,经天纬地,而后世乃以《语录》为究竟,仅附答问一二条于伊洛门下,便侧身儒者之列,假其名以欺世。

    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开阃捍边者,则目为粗材;读书作文者,则目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目为俗吏。

    徒以生民立极、天地立心、万世开太平之阔论钤束天下。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蒙然张口,如坐云雾。世道以是潦倒泥腐,遂使尚论者以为立功建业别是法门,而非儒者之所与也。”

    而王夫之说得就更直白了:“王氏门徒……废实学,崇空疏,蔑规矩,恣狂荡,以无善无恶尽心意知之用,而趋入于无忌惮之域。”而跑偏了的心学,还真就是这样。

    实学和心学的争斗,并非到了黄宗羲、王夫之那个时代才有,郭朴现在所面临的其实就已经是实学和心学争斗的场面了,而这个场面,最起码也要从高拱与徐阶第一次斗法就开始算起!

    徐阶虽然早已致仕,但徐阶的门人还在啊,心学的拥趸还在啊!在被高拱挟皇权之力打压了这么久之后,好不容易把高拱熬死了,还能不想办法挽回局面?

    所以,高拱一死,许多地方都开始对新政懈怠起来,有些官员明里暗里在抵制,甚至还有些官员乾脆明白无误的表示反对!

    郭朴的大量精力都被牵制在这些反对浪潮之中去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这一年时间里为了能够稳住高党的大局,已经是殚精竭虑了!

    高务实为何对凌云翼痛下杀手?

    岂能只是为出口恶气这么简单!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以雷霆万钧之势扳倒凌云翼,只能算是震慑政敌的一种手段,但光靠震慑是不够的,国朝新政之所以在高拱去世之后就只能勉强维持,而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逐步推进的感觉,归根结底还是高党少了高拱这个核心人物之后,真实实力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人臣的“真实实力”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靠自身威望或者其他因素聚集在身边的盟友、门生,也就是所谓的人脉;另一个方面则更加直接,就是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和支援。

    眼下的局面是,高党的人脉其实大体都还在,即便分散了些,搞得有点像二元制,但毕竟还是“肉烂在锅里”的状态,没有什么转投他人的破事。高党真正缺失的,正是皇帝的信任和支援。

    至少,现在皇帝对高党的信任和支援,肯定少于高拱在世的时候。

    而高务实的最大作用,就是补齐这一块短板!

    郭朴和张四维,两人都是高务实的师长,但这一次面对高务实强势得近乎有些儿戏的表现,却硬是应了下来,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宠着高务实?开什么玩笑!

    真正让他们决定不反对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对高务实在宫中的影响力既有所了解,又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才会保持沉默。同时,他们也想看看高务实这个高文正公衣钵传人对于高党官员的影响力究竟如何。

    结果很显然,高务实不仅能指使郭朴在隆庆五年收于门下的门生赵于敏、林一材,还能说动高拱当年的嫡系门生如宋之韩、胡涍等人出面支援,不过更让二位阁老吃惊的还是最后那一位——高务实居然能请动总宪左都御史王国光来做这最后一击!

    这就太让他们吃惊了!

    王国光是何许人也?人家是嘉靖二十三年的金榜,比当年的张居正还早一科!

    高拱在万曆年间推行新政时,王国光就是他选定的户部尚书,实际主持了清丈田亩、开海徵税以及一条鞭法在江南等地的推广施行,顺便还“抽空”编纂了《万曆会计录》这本极其重要的财政典籍!

    简单的说,他是高拱在财政改革上最得力的助手。直到接近万曆五年之时,由于前高党骨干、左都御史葛守礼年老致仕,高拱一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才不得不让王国光去继任了总宪,以免朝野舆论失控。

    可是这样一位元老级的重臣,怎么就被高务实这个小小少年轻易请动了呢?

    道理很简单:财政。

    这里说财政的意思,当然不是说高务实花钱买通王总宪,而是王国光和高务实早就在前几年有过很多交流,双方在大明财政改革的问题上有很多共同语言,甚至还有部分合作。

    王国光掌户部时,因为驿站改革、开港徵税、清丈田亩等新政都需要大量会计人才,便从高务实在京郊见心斋开办的“京华工匠学堂”之中选取了一些数术上佳的人,去协助户部派出的官员、吏员办事,效果很是不错。

    这里要插叙一句:京华工匠学堂是高务实早在先帝隆庆驾崩之前就开始考虑兴办的“专业学堂”【无风注:参见本卷第060章不劳而获】,于万曆元年正是创办。

    该学堂最开始只开设了五大的门类:数术、矿业、冶铁、木工、医药。本来高务实还想开设航海类的学科,但由于他那会儿实力延伸不到南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教员,所以只好先作罢了。

    不过,木工这一科,是要学造船的。当时新开设的时候,由于只能在北地招揽人才,所以一般是教制造沙船,后来才慢慢涉及其他船型,不过师资力量还很薄弱,高务实也急不来,只能当做是提前打点底子了。

    这个京华工匠学堂的学生,最开始全部是来自于高务实在卫辉收揽的流民子弟,报名加入学堂的基本要求很简单:成为高务实的家丁。除此之外那些什么年纪之类的标准,反而是小事。

    对于那些流民子弟来说,成为高务实的家丁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家丁意味着亲信,意味着工作有保障啊!以他们这位东家的富有来说,成为他的家丁最起码是不用担心饿死了,甚至万一学业有成,还能出人头地。别的不说,高小壮这个家丁,可是手握京华开平三大厂的!单从收入上来说,给个知府都不能换啊!{当然这不能考虑当贪官……}

    因为这些关係,王国光与高务实其实关係很是密切,而且作为加入高党比较迟的一位高官,王国光反而对高党的现状看得很清楚:郭朴只要还没致仕,高党就不可能是单核心的政治集团,甚至即便郭朴致仕,张四维恐怕还是得靠着高务实这个外甥,才能确保对高党的领导。

    有时候王国光甚至暗地里怀疑,高拱当初把高务实送进宫陪太子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料到了这一步,那个举动根本就是在给高务实若干年后执掌实学高党之牛耳而做的铺垫!

    因此,高务实一回京,爆发了和凌云翼之间的冲突时,王国光就猜到高务实可能要有所动作。果然,高务实回京的第二天{拜访张四维的同一天}就给他悄悄送了信来,请他帮忙在三日后弹劾凌云翼。

    三日后?王国光不是官场新手,自然知道这是一手“龙门三叠浪”,一浪更比一浪强,而他王总宪的任务,就是拍出这最关键的一浪。

    事实证明王国光的猜测完全正确,高务实近十年的伴读果然不是白当的,皇帝陛下对于这件事下的狠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高务实回京第一战大获全胜!堂堂兵部尚书,完败给了一个名义上只是新科举人的高务实。

    王国光甚至在忽然之间想起了隆庆三年年底高拱起复回京时,那些心学徐党人人自危的紧张模样。

    高务实……这位“小阁老”的回京,竟然也如高拱当年一般,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无非高拱是帝师,高务实是伴读罢了。

    而他们之间相同的一点,现在已经不必再怀疑了,那就是圣眷无双!



    刘綎与刘馨兄妹自那日高务实与凌云翼冲突之后,便一直客居于见心斋。

    高务实的见心斋别院此前曾经大规模扩建过一次,现在刘氏兄妹并不是住在见心斋新主楼守心楼,而是住在原见心斋东南方向静翠湖边一处精緻客院。

    此前见心斋的扩建,由于北有碧云寺,南有香山寺,所以南北方向的扩建比较受限,因此高务实基本是以见心斋、眼镜湖为北界往东和南两个方向扩建。以后世的範围来说,大抵西至玉华山庄,南到香山饭店、翠微亭,而东扩就大了,一直到香山派出所一带。

    见心斋别院现在的布局,是西边为山景园林,东边为学堂和丁营。东西两边加起来,佔地面积已经达到一千四百多亩。

    山景园林不必说了,这年头豪门巨富谁家没几处着名的园子,跟人闲聊时都不好意思开口,高务实虽然没打算跟南京的魏国公府相比,但在京师附近也还是需要撑个门面的,所以早几年就开始扩建见心斋,尤其是西面这一块,被他当做园子用。

    东边的部分就到了山下,山下的优点是平整,所以被用来建学堂和修“兵营”。兵营当然不能真叫兵营,只能是家丁宿舍加上演武场、武器库等等,这个无需多介绍,总之此处单从建筑规模而言,可以常驻三千以上的护卫家丁,若是应急的话,住个五六千也不成问题。

    当然,实际上高务实在此驻留的人马最多时也就五百人,再多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了,毕竟这里是京师郊外,肯定比不得他在开平三大厂那边的武庄家丁规模。

    五百人就没问题了,京中那些顶级勋贵们,哪家不能随时拉出五百人以上的家丁来不缺高务实这一家何况他就算目前没有官职在身,在世人眼里也肯定是文官系统的,明朝的特点是文官一般不会被怀疑图谋不轨。

    兵营不值一哂,但学堂方面就值得一提了。虽然被高务实冠以“京华工匠学堂”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但这个学堂其实是高务实非常用心打造的,思路类似于后世的大学城。

    数术、矿业、冶铁、木工、医药,五大门类,除了数术看起来偏重理论更多一些之外,其余四门都是典型的实用学科。即便是数术,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课程教实用数学,商业上的记账之类不用提了,后世经常让人头疼不已数学应用题那也是常规操作。

    每个门类除了教学区,还有实践区,这其实是题中应有之义,要不然木工教学怎么教肯定不能光说不练呀。

    不过最有意思的实践区还得数医药类,因为医药类的实践区分成了两块,在学区附近修了个药堂,名字直接恶趣味照抄同仁堂。而该堂的席坐诊医师便是去年刚刚写完本草纲目的李时珍,同时他还是京华工匠学堂医药科的负责人。

    学区附近主治大病,小病实习就要去京城之中了,高务实在京城之中开设了三家“京华同仁堂”,北城东、西各一家,南城一家,既卖药也治病,还兼顾学员随堂实习。虽然中医的药堂医馆一贯有看资历传承的风气,但同仁堂因为有李时珍的坐镇,再加上“京华”的金字招牌,倒也逐渐打响了名气。

    刘綎兄妹今日就从静翠湖边的客院下了山来,去京华工匠学堂的医药科参观。

    “所谓病因,黄帝内经中将之分为阴阳两类,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汉时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则把病因分为三类,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另有房室、金刃、虫兽所伤。宋时名医陈无择又提出另一种三因学说外所因、内所因、不内外因。

    我则将病因分为四类,其一为外感病因包括六淫,风寒暑湿燥火以及疠气。其二为内伤病因包括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以及饮食失宜、劳逸失度。其三为继病因包括痰饮、瘀血、结石。其四位其他病因包括外伤、寄生、胎传、诸毒、医过。”

    台上授课之人,正是因为本草纲目而名声大噪的李时珍,字东壁,号濒湖。他是湖北蕲州人。嘉靖十年中秀才,因三次乡试未中,决心继承父业,探究医药。嘉靖三十一年开始编写本草纲目,于万曆六年完成本草纲目编写。全书约有2万字,52卷,载药1892种,新增药物374种,附图1多幅,可谓中医药物学的空前巨着。

    而且李时珍绝非只懂医药学,他除了其代表作本草纲目外,还着有奇经八脉考、濒湖脉学、五脏图论等十种著作,着实是医学大家。

    刘綎兄妹在外头仔细探究,现李时珍的这一堂课,下头的学生大约有七八十人,都在一边听一边记录,不过他们的记录很奇怪,所用的并非毛笔,而是一种黑黑的管状物。

    刘氏兄妹二人皆善射,目力自然极佳,凝神望去,觉此物似乎与木炭有些相似。其实这些学员手中拿的就是高务实“明”的炭笔,高务实当初送给戚继光的兵器图册,也是用炭笔画的高务实只在小学时期的兴趣班学过一点粗浅的素描,要让他用毛笔画图,那可就有些为难人了。

    中医科的课程,刘綎和刘馨都听不大懂,但他们光从这所佔地巨大而且严整的校舍看出来,高务实对医学的重视是远他们想象的。

    “馨儿,你觉得如何”刘綎问道。

    刘馨思索着道“高公子花偌大力气,建这么大的学堂,又满天下搜罗名医前来互相研讨和授课,我总觉得他绝不是单单为了同仁堂的生意。”

    刘綎摆了摆手,道“他是为了什么,这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咱们的百宝续命散到他手里真的就能赚大钱么他那同仁堂虽然在京师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一共也才三个铺子,一年能卖多少药啊”

    “大哥是在担心这件事”刘馨摇了摇头,微笑道“我猜对于百宝续命散这剂药,高公子恐怕并没有多么看重民间市场,他的着眼点应该是边军。”



    高务实之前和郭朴说会试之前都住在他的大学士府,其实那只是个说辞,主要是用这个姿态表示对郭朴的支援,从而加强郭朴在高党的权威性。这一点,高务实知道郭朴一定能看得出来。

    既然只是个姿态,那么在接着朱翊钧的“君威”,高党雷霆万钧的扳倒了凌云翼之后,高务实就不必真的一直住在郭阁老府中了。

    会试的主考官都是皇帝在考试之前临时决定的,但高务实知道郭朴就算被皇帝点将主持本次会试,他也也一定会拒绝。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高务实这次也会参加会试,而高务实是他的学生。

    出于同样的理由,高务实估计大舅张四维也不会出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

    这就让高务实有些挠头了,因为会试主考,是有很大几率会让一位内阁阁老领衔的,而现在内阁只有三位阁老,如果郭朴和张四维都不肯出任主考,那很大机率这次的主考官会是申时行。

    申时行在先帝隆起朝时就是“同知太子经筵事”,虽然不是日讲官,但因为他“负总责”,其实也是给朱翊钧讲过课的那也就是给高务实讲过课。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金榜的状元公,学问水平自然毋庸置疑,不过这位状元公的课高务实一直不是特别喜欢,倒不是他讲不清其中道理,而是申时行讲课的风格实在是太过于四平八稳,说话也是小嗓门,温文尔雅有余,威严肃杀不足。

    不过,这恐怕也是申时行的个人风格,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其做学问甚至有些把儒学往道家的无为上带,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代表了现在心学中的某一派倾向,就是过于注重所谓心性的修养,而把现实中的许多事情刻意淡化。

    中国有两千年封建史,这两千年中的大一统王朝自汉以降,一直是尊儒家为正统价值观。但是所谓儒家学说自孔孟之后,也是变化展的。自从宋代后,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时期。北宋五子开创的新儒学,在南宋分为朱6两派,至南宋末年,程朱理学逐渐成为思想文化界的主流。到了明朝建立,程朱理学则进一步成为官方正统意识形态,并通过八股取士等措施,固定为君主统治的正统要义。

    而至明代中后期,各种社会矛盾激化,江南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市民阶级的壮大,一股带有平义色彩的个思潮,开始猛烈冲击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官方意识形态和纲常礼教观念。王阳明心学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比起从政的经历,他的思想成就更令人瞩目。结过艰苦卓绝的现实磨练,他成就了自成一说的心学理论。“致良知”是王阳明哲学的核心。后人因此也称王阳明哲学为良知之学。

    据说,曾有人请王阳明讲学,问他“除良知之外,还有什么可讲的呢”问话人的意思,是希望他不要只讲良知,不要守着“致良知”不放。而王守仁用了一模一样的话来反驳他,说“除良知之外,还有什么可讲的呢”

    其实对于这一则故事,高务实是有个人看法的,而且是“不同看法”。

    儒家的“太宗”孟子里说,良知是一种近似本能的本性,是不学而知、不学而能,人们通过性善所体现的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些东西都是先天固有的。而王阳明却把这个本能的道德感应变成了三观的核心价值观念。

    高务实一直认为,禅宗就是把佛教中国化和通俗化了,而王学与禅宗颇有些异曲同工,是将儒家学说也通俗化和大众化了,不必拘泥四书五经教义,人人都可随心所欲地领会儒教,人人可以为圣贤。

    阳明心学一直在民间流传甚广,但因为没有系统的严谨理论,所以无法取得正统思想地位,甚至在不同阶段遭到官方打击。即便王阳明死后,嘉靖帝还评价他说“守仁放言自肆,诋毁先儒,号召门徒,声附虚和,用诈任情,坏人心术。近年士子传习邪说,皆其倡导。”此论若一言以蔽之,可谓“心学即歪理邪说”。

    然而奇怪的是,心学在王阳明死后半个世纪,依然火了起来,并得到官方承认。历史上的万曆十二年,张居正已死,一些心学门徒进入了权力中心,在他们的鼓噪下,万曆帝将心学当成了儒教理论展创新,使王阳明从祀孔庙。

    高务实的观点是,王阳明也许是够资格入孔庙的,但当时的心学却已经是走火入魔的心学,不再是真正的“阳明心学”了。

    因为当时心学在朝堂的代表人物之一的辅申时行,其坚持的做法实在谈不上“致良知”。

    实际上,“良知”本身就是最难定义的一个词,“性善论”和“性恶论”还争了几千年呢,也没争出个绝对胜负来,“何为良知”又哪有那么简单

    问两个最简单的问题杀人是对是错杀侵略者是对是错

    可见良知有时候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很多问题的根源其实压根就不是出在良知之上,而只是出在利弊之上。

    “小孩子才论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心学大佬们当然都是成年人,但他们又必须打着“致良知”的幌子,这就麻烦了。于是就产生了徐阶、申时行这样的人物。谈论学问的时候是一套,行事理政的时候是另一套。

    致良知,终于沦为了致私慾。

    徐阶和申时行的“致私慾”,表现为中庸坚忍,只要能保住位子,其他的事情可以暂时不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和稀泥就好,讲究的是和稀泥的本事,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张居正夹在他们中间,虽然出身心学,却受高拱影响很大,于是走上了另一条路子为国理政的时候偏向于实学,为己谋私的时候偏向于心学。这其实就是张居正历史上一边反别人腐,一边自己腐的根源所在。

    不过,高务实并不担心申时行如果真的担任主考官之后会对自己不利,因为申时行的这种理政和为人的思想,使得他不敢跟高党撕破脸这一点高务实有十足的把握,尤其是在高务实刚刚断然出手将凌云翼拉下马来之后。

    以申时行之谨慎,这段时间他甚至很有可能小心翼翼地避免跟高党生冲突,毕竟高党在高务实回京之后似乎有重新团结起来的趋势,如果这个时候对高务实有所动作,“拔剑四顾心茫然”的高党搞不好就突然现了对手,争先恐后来“n打出头鸟”了。

    高党从高拱初次入阁开始算起,到现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怼天怼地的风格,以申时行的处世之道,怎么肯当这只出头鸟,去和高党死磕

    所以高务实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内阁中排名最末的申时行做了主考,那么副主考会是谁会不会对自己的进士之路有影响



    一边在自家小楼上看着什刹海的风景,一边思考着明年会试考官人选会对自己考试造成的影响,高务实已经出神了很久,直到书童曹恪匆匆上楼向他稟告一个消息为止。

    消息很是简单,陈矩派人传话过来,说他马上要来拜访,请高务实把府上的闲杂人等清个场。

    这个消息让高务实有些意外。陈矩并不是一个很讲排场的人,尤其是对于高务实这个一手将他从宫中不入流的小小少监推到御马监掌印高位上的前太子伴读,陈矩一贯表现得很尊敬、很克制,对于高务实托他办的事情也很是尽心。

    而且,虽然现在高务实没有官位在身,但他刚刚回京便扳倒一位兵部尚书,正是声威赫赫的时候,陈矩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在他面前端架子的道理,为何来一趟高府居然还要特意交代高务实提前清场

    难道宫里出了大变故,陈矩此来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

    怀着这份担忧,高务实略微思考之后,还是决定按照陈矩的交待,先把府中暂时清理了一番,所有下人都临时换成了在此处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的老人。

    然而陈矩的动作似乎有些慢,高务实等了大半个时辰,陈矩依然没到。

    高务实不禁真的有些担心起来,暗忖该不是宫里真出事了吧可是现在是万曆七年,宫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啊更何况我在宫里构筑了“五重保险”,要是真出了问题,也不应该只有陈矩传出信来才是啊

    就在他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时,曹恪又匆匆跑来,道“大少爷,陈御马已至偏门外,小的自作主张,让下面的人先将陈御马一行请了进来。”

    高务实立刻起身,道“我去迎一迎。”说着便转身下楼。

    不过他才刚下楼出了门,便看见下人已经领着陈矩和几名宦官走了过来。

    高务实的观察力一贯不错,远远便看见陈矩的步态与平时有些不同,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而他身后的几名小宦官们倒是神态各异,有三人神色自若,而且东张西望,似乎对高务实这所宅府颇有兴趣另外三人虽然也左看右看,但那神色却很冷静,倒像是在打量这园子里有没有暗藏埋伏一般。

    高务实心中暗想东张西望的那三个,估计是陈矩在宫里的亲信。而神色冷静的那三个,想必是所谓的“大内高手”其实就是御马监从净军里面挑选出来的精锐保镖。

    “麟冈兄何来之迟也”高务实只是稍稍打量了一下几名陈矩的随从,便笑着迎上陈矩道。

    陈矩挤出笑容“小高先生,劳您久等了,是咱家的罪过要不进去说话”

    高务实心中一怔,暗道他怎么叫我小高先生现在没有外人啊

    不过还是配合地笑道“陈御马说的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来,请楼上坐。”说着忽然朝陈矩的几名随从看了看,见紧跟在陈矩身边的一名随从有些眼熟,忽然一怔,然后心中一紧,走到门边之后对曹恪吩咐道“我有事要与陈御马商议,让下人们都退远些”。

    曹恪立刻应了,自去吩咐下人。

    陈矩领着的随从也没有全进楼中,而是只带了三名亲信,却把另外三人留在了楼外。

    一进楼中,高务实立刻转头下拜“臣高务实见过圣上。”

    那站在陈矩身边的随从哈哈一笑,上前扶了高务实一把,嘟嚷道“东厂这些人,手艺也忒差劲了,我连鬍子都遮住了,怎么还让你瞧出来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竟是当今天子朱翊钧。

    高务实顺势站起,笑道“皇上圣威昭昭,光遮个鬍子可遮不住啊。”

    其实朱翊钧现在只是在上唇蓄了些须,下颌是没有蓄鬚的,所以即便把鬍子遮住,对容貌的影响也不算太大。高务实之前是没注意,但当他感觉出陈矩的表现不对劲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也就看出这位随从其实就是朱翊钧了。

    “你倒是会说话得很。”朱翊钧摸了摸上唇,皱眉道“这东西粘在唇上可有点痒,偏偏还拆不得,要不然待会就不好回宫了,下次出来得找个更好的法子。”

    高务实见朱翊钧一身小太监打扮,感觉有些不妥,迟疑道“皇上何以鱼龙白服来臣这里要是有事,派人知会一声也就是了皇上可要更衣”

    朱翊钧先没回答为何来此,反而笑道“我更什么衣你这里有五爪袍服”

    高务实要已经是朝廷重臣,听了这句话怕不是要吓尿,不过他现在白身一个,倒也知道朱翊钧只是开玩笑,不禁苦笑道“皇上说笑了,臣活得好好的,怎会如此花样作死”

    “噗嗤”这一声却是朱翊钧身后的两名小宦官忍不住笑了出来。

    朱翊钧果然只是开个玩笑,所以也哈哈一笑,让开一点,对高务实道“务实,来,见过朕的两位御妹,今儿所以来你这儿,还是因为她们俩呢。”

    高务实这下可比见到朱翊钧还吃惊了,也不敢细看,拱手一拜“微臣见过二位殿下。”

    “免礼。”

    嗯,听着像是三公主回答的,四公主没说话。

    高务实站直之后立刻面朝朱翊钧,脸色有些紧张,道“皇上,您出宫来臣这里还好说,二位公主怎么也来了”

    朱翊钧嘿嘿笑道“怎么,出来救你还不对了”

    “救臣”高务实一怔“臣怎么了”

    朱翊钧看了陈矩一眼,一摆手“陈矩,你也去外面守着。”又对高务实道“楼上有人么没人咱们上去说。”陈矩微微鞠躬,轻手轻脚出去了。

    高务实一头雾水,把朱翊钧和两位公主请到楼上,朱翊钧倒是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自己走到高务实面朝什刹海的太师椅上坐下,又对两位公主道“尧娥尧媖,你们自己找地方坐,不用跟他客气。”

    高务实哭笑不得,看着朱翊钧,问道“皇上,咱们楼也上了,人也清场了,有什么事您可以告诉臣了吧”

    朱翊钧脸上露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容“务实,朕在万曆五年就大婚了,万曆六年又选秀了一次,现在宫里也算有几个妃子了你好像一点不着急”

    高务实有些愕然,道“臣岂能和皇上相提并论”

    朱翊钧彷彿早就猜到他会如此回答,依旧笑嘻嘻地道“可是你前几日干了一件很不地道的事,你记得吗”

    高务实果断摇头,又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沉吟道“臣没有吧”

    “切”朱翊钧指着高务实的鼻子“别跟朕装模作样,要不是尧娥尧媖昨天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抓了她们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母后都已经知道了”

    “什么”高务实顿时睁大眼睛“太后知道了”

    高务实心中一凉完了,老子不会死在这种破事上吧这他娘的也太荒谬、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