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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试,是有明一朝三级科举考试的最高一级,时人又称之为廷试,是由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策问考生的考试。通常而言,这次考试不会黜落会试中式的贡生,但对于会试的排名,皇帝多半会酌情调整。

    酌情,这是好听的说法,如果要说得直白一些,那其实就是按照皇帝的心意来调整,调整完之后的排名,就是传说中的殿试金榜。

    殿试结果一共分三档,也就是一二三甲。

    一甲又称鼎甲,一共只有三名,按排名为状元、榜眼、探花,得中一甲者,叫做“进士及第”。这三位有其特殊性,就是一旦定下,可以不经庶吉士馆选,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通常来说,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会直接授官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直接授官翰林院编修,最为显赫——官场起步就比其他人都高。

    二甲一般在五十到八十人左右为最多,偶有偏少或偏多,中二甲者叫做“进士出身”。三甲通常在两百人或者再多一些,并不固定,中三甲者,叫做“同进士出身”。二、三甲按例要参加庶吉士馆选,馆选成功者便属翰林官,清贵之极。

    其他未过馆选者也不必着急,或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等京官,前途看好;或授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外官,也是实权之职。

    不过这三档毕竟有差别,尤其是因为“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旧制,所以鼎甲三人被时人称之为“天上神仙”,二三甲被选中为庶吉士的则被称为“半路修仙”,好歹都是修仙的得道高人,比其他那些基本不可能“位列仙班”的可好得太多了。

    殿试的时间是三月十五,在会试公榜之后大约半个月左右举行。在举行之前,朝廷还要先确定下一大批读卷官。

    这个事情跟世宗嘉靖帝有些关系要说明一下,嘉靖以前的殿试都是皇帝亲自主持,但嘉靖帝是个要权不要脸的皇帝,他的特点就是经常性擅改祖制,譬如殿试这事,到他这儿就变了味,经常不亲自主持考试,只是挂个名,实际考试还是臣僚操办。

    那就需要阅卷的大臣了,但由于皇帝挂名主考,其他臣子只能屈尊改叫“读卷官”,意味着大家只是帮皇帝读个卷而已,没有侵犯皇权的意思。

    朱翊钧此前挂名过两次殿试,也就是万历二年甲戌科和万历五年丁丑科两次殿试,皇帝由于年幼,都只是单纯的挂名,甚至没有露面,两次都是顾命首辅高拱作为读卷官代行。

    但这一次,朱翊钧要求亲自殿试,众臣——尤其是内阁——没有拒绝。

    殿试的前一天,鸿胪寺的官员便开始设置御座、黄案,光禄寺的官员则负责安放试桌、排定考生座位,至于负责印制考卷、准备答题纸的礼部更不消说,总之这象征着大明最高级别的抡才大典,一切的一切都得是堂堂文官们亲力亲为,通通不许太监宫女们插手。

    次日一早,寅时都还没过,夜幕沉沉之下,应试的贡士——也叫“中式进士”——们便在紫禁城宫门前等候,一个个把眼睁得比旁边的灯笼都亮,兴奋的不能自已。

    读书考试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现在经过多少次大浪淘沙,多少次惨无人道的考试,大明朝的四百精英终于站在了皇帝的家门前,即将完成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跳,真是想想都激动地浑身发颤,跟打摆子似的。

    而且,不同于之前考试的紧张惶恐,殿试前的气氛更多的是兴奋与跃跃欲试,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别犯傻搞出什么幺蛾子,殿试是不会黜落考生的,只是将会试的名次重排,是个“优中选优”的过程。

    换句话说,哪怕是考得再烂,也能混个榜下即用的同进士,外放个七品县太爷当当。其实这对于很多进士来说,倒比在京里坐冷板凳舒服多了,尤其对于那些考中的名次比较靠后的同年而言更是如此——毕竟馆选艰难,而且就算选中庶吉士,也只是所谓储相。

    储嘛……储十年是储,储一辈子也是储。你当内阁是南城菜场,谁都能进去混一波的?

    回忆一下看看,大明朝开国至今,有多少个殿试前列、馆选庶吉士,清贵无比的进士老爷,呆在翰林院喝茶数十年一事无成?

    说实在的,像这样的京官比比皆是,许多人就这样混吃等死大半辈子,最后光荣致仕。万一要是运气差点,在某次大佬之间的斗争中没有找准位置,成了出头的椽子,或者被殃及的池鱼,直截了当就回了家。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宦海浮沉、仕途凶险,将来最靠得住的,其实就是这帮同科同年了。因此大家这些官场菜鸟得相互通气,扶持提携,才能在弱肉强食、鬼怪林立的官场上站住脚。

    其实在会试以后,这帮同年便串联过了,现在相互间熟稔的很,但高务实显然是个例外,他在京中有宅邸,平时也不怎么走动,现在抬头一看,认识的人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个。

    不过他倒也不急,因为他现在的名头足够响,同年们都竞相的过来拜会,高务实倒是也不托大,拿出当年做秘书的本事来,热情周到的面对每一位新认识的同年,不管人家是南人北人,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好感陡升。

    本来他们还有些担心,这位大名鼎鼎的高龙文,不光家世煊赫、文名鼎盛,而且考得还好,现在总是不露面,会不会是太傲了不好接触?现在一见,可谓忧心尽去,此人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一众同年无不心悦诚服。

    正在大家的感情急剧升温时,卯时到了,钟响门开,宫门前登时一片寂静,紧张的气氛猛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几乎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田——嘴上大家都说不在乎,但谁不想考个好名次呢,万一选个庶吉士,运气又好,将来说不定就入阁为相了呢?所以事到临头,都提着一股劲儿,想要最后冲刺一把。

    哪怕是萧良有、张泰徵等人都是面色严肃,甚至有些紧张的模样。

    唯一面色淡定的,可能只有高务实一人——没法子,这紫禁城他进进出出十来年,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啊!

    他就这么轻松惬意地站着,既不显得紧张,也不显得轻佻,后面那些紧张得站着都抖个不停的中式进士们见了,心中个个敬慕不已——不愧是名臣之后、天子近臣,瞧人家这模样,高会元怕不是来春游踏青来了?

    此时天光破晓,各色官员们开始入宫,考生们则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用崇敬的目光望着那些身着蟒袍玉带的大学士;用羡慕的目光望着那些穿大红官袍,系金银腰带的尚书侍郎;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穿青袍的主事、郎中,心中无比热切——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终于走到这“衣冠禽兽”的一步了!

    等官员们进去完了,贡生们目光才终于收了回来,顿时便有礼部的礼赞官高声道:“奉圣谕:宣万历庚辰科贡生觐见!”



    中极殿内,内阁五位辅臣及九卿等众臣人手一张殿试试卷,正在仔细查看,看着看着,便有不少人微微皱起眉头来。

    万历天子朱翊钧一脸严肃,环视身边众臣,忽然问道:“众卿以为朕今日策问之题如何?”

    朱翊钧这一问,少了些少年天子的稚嫩,多了些忧国忧民的深沉,问得在场众臣一时竟然难以开口。

    这种时刻,只好由首辅最先开口,郭朴放下策问试卷,略一沉吟,道:“皇上今日策问之题圣虑精详,圣情质朴,诚然好题。只是此题所问非指一事,所筹所谋广而泛之,臣担心中式进士们既无施政经验,其答恐流于形式……”

    朱翊钧面色不变,微微点头,又朝张四维问道:“次揆以为如何?”

    张四维的回答比郭朴简练不少,他冲皇帝一礼,平静地道:“此宰相题也。”

    大明当然早已不设宰相,不过大家早已习惯以宰相来指代内阁辅臣,包括皇帝们自己都经常用这样的方式表述,所以犯禁倒是不至于的。

    不过张四维这句回答的确够直白,他的意思就是:这题不是考新科进士,这是考宰相。而当廷众臣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其实郭朴刚才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郭朴说得宛转了很多罢了。

    然而朱翊钧只是笑了一笑,便道:“会试、殿试乃国朝大典,所取之士皆国家栋梁,想必异日亦必有宰辅从中而出,今先试之,朕以为甚好。”

    寻常人或许听不出皇帝此言的含义,但郭朴等人却是心中一动,“异日亦必有宰辅从中而出”?须知一科之中一个宰辅都没有的情况,可也不少,皇上何以如此肯定?难道说,他已经确定本科进士之中……必出宰辅?

    郭朴躬身道:“陛下重才爱才之心,臣等俱已知悉,且感同身受。如今吉时将近,请皇上接见中式进士,宣布殿试。”

    皇帝领着众高官出场之前,考生们已经抓紧时间在宫门前列好了队伍,在引导官的带领下,鱼贯往中极殿而来。在进门以后,竟然还能每人领取御膳房所制的宫饼一盒、果浆一瓶。不少人心中大喜,进士待遇就是好,这才刚刚考上,连名次都还没定下来呢,居然就开始包吃包喝了。

    考生们心潮澎湃的跟着礼部官员,穿过影壁来到广场,广场两侧的朝房使通往中极殿的道路显得十分漫长。又穿越两道宫门后,忽然看到一片极开阔的平台,汉白玉的围栏雕龙画栋,还有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更衬托着尽头那高高在上、体量宏伟高大的中极殿雄伟无比。

    头一次感受到皇宫的威严肃穆,贡生们无不升起由衷的敬畏之感,在世人眼中,中极殿无疑是皇权的象征,要不为何首辅都叫“中极殿大学士”呢?

    早先进来的官员已经分立平台中的红毯两旁,贡生们也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分左右站在官员的身后。高务实乃是会元,是所谓“金銮殿领班面圣”,因此站在贡士第一位。

    待所有人站定,平台上乐声大作,黄钟大吕、萧笙簧笛、编钟铜磬相伴而奏,真是声彻九重,荡涤人心,令大殿里的官员和贡生们无不肃穆。

    就在这奏乐声中,大明两京十三省兆亿子民之主——万历天子朱翊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中极殿前。

    这位少年天子今日所着乃是常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明黄盘领窄袖袍,前胸后背及两肩各绣金织盘龙,腰系玉带,雍容贵气。[此装束定制于永乐三年。]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声,总是那么的令人震撼,尤其是对于至今尚不算正式亲政的万历天子朱翊钧而言,更是别有一番感受。

    不过朱翊钧并不打算亲自讲话——他变声期刚过不久,说话太大声会觉得不舒服,而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声音不是那种“洪钟大吕”的类型,缺了些威严,所以干脆不亲自讲话,只是让礼部官员代宣圣旨。顺便说一句,今天是不会让太监宣旨的。

    虽然皇帝并不愿意让新科进士们个个得聆纶音,但那些第一次目睹天颜、聆听圣训的贡生们,还是有许多激动得泪流满脸,虽然不至于尖叫出声,但竟然有好几个昏厥过去。

    看到这一幕,朱翊钧也不禁微微得意,站在殿前的姿势都更挺拔了一些。但高务实却知道,贡生们其实未必是因为见到皇帝激动到晕厥,更多的只怕是在缅怀和祭奠自己这段漫长艰难、不堪回首的士子生涯。

    不过,他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一路考试都挺顺利,没有体会到那么多的苦楚,也没有那多的不如意需要凭吊,甚至还有闲心偷偷看了一眼朱翊钧,暗道:“要是让我背后这群家伙知道你前不久还穿着太监服饰跟我打叶子牌,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就在胡思乱想中,圣旨终于宣读完毕。朱翊钧面色肃然,持起裁刀,将黄案上的试题亲自开封,然后授予身边的首辅郭朴。

    郭阁老手持着试题,朗声道:“万历八年庚辰科殿试,开考!”然后将其转交给礼部尚书潘晟。

    接下来,一众被叫来撑场面的官员开始退场,但内阁五辅臣、六部堂官、都察院左都御史等高官仍带着一批读卷官、监视官压阵。

    不过贡士们现在没功夫关注他们了,等试卷分发到手,一个个赶紧打开来看,谁知这道题目极长,说是一道题,不如说是一篇文章。

    而此时首辅郭朴洪亮而厚重的声音也恰好传来:“此题乃圣上亲笔写成,内阁及礼部一字不易,尔等需细细体悟、认真作答。”

    众人才知这题目居然完完全全出自圣意,不禁都吞咽了一口吐沫,认真看了起来。

    这道题目果然极长:“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达德。

    至宋臣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与孔子合欤?光历事三朝,三以其言献,自谓至精至要矣!

    然朕观古记可异焉!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伦,由仁义行。曰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独自商以下有天赐勇名执竞维烈之称,岂至后王始尚武欤?

    近世伟略隆基之主,或宽仁爱人,知人善任,或明明朝谟,赳赳雄断,或迹比汤武,治几成康,或仁孝友爱,聪明豁达,则洵美矣!而三德未纯,然亦足以肇造洪绪,何也?

    其守成缵业者,似又弗如。或以仁称如汉文帝、宋仁宗,以明称如汉明帝、唐明皇,以武称汉武帝、唐武宗,独具一德而又增光宗佑,何也?

    彼所谓兼三者,则治阙一则衰,二则危,毋亦责人太备欤?

    又有疏六戒者,曰戒太察,戒无断。陈九弊者,曰眩聪明,励威强。上六事者,曰不喜兵刑,不用智数。其于三德,果有当否欤?

    朕乘乾御极天下已逾八载,于兹夕惕晨兴,永怀至理。然纪纲飭而吏滋玩,田野垦而民滋困,学校肃而士滋偷,边鄙宁而兵滋哗,督捕严而盗滋起,厥咎安在?岂朕仁未溥欤,明或弊欤,当机而少断欤?夫一切绳天下以三尺则害仁,然专务尚德缓刑,恐非仁而流于姑息。一切纳污藏疾则害明,然专务发奸擿伏,恐非明而伤于烦苛。一切宽柔因任则害武,然专务用威克爱,恐非武而病于亢暴。

    是用诏所司,进多士,详延于廷,诹以此道。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高务实不知道郭朴看了这题之后,认为新科进士根本答不出来,也不知道张四维把这一题称之为“宰相题”,他看了题之后,第一反应却是:皇帝现在很迷惘。

    这道题虽然很长,表达的意思也很多,但是归根结底,无非两个字:迷惘。

    皇帝读书日久,学问日深,却发现书本里说的道理,和实际操作出来的结果根本对应不上。而且先圣前贤所说的话,似乎也有冲突矛盾之处,这让他感到无比困惑,所以便出了这么一道题,希望新科进士们能够有所阐发,解开他心底的迷惘。

    这道题,真正的问题全在倒数第二段,这段话之前,全是皇帝自己读书时的领悟和疑惑,最后一段则是套话,意思是你们有说得好的,朕必用之。

    只有倒数第二段,才是皇帝希望新科进士们回答的问题。

    都有哪些问题呢?其实颇为实际,皇帝是说,我登基八年,一直兢兢业业、时刻反省,生怕做错什么,可是明明我经常强调整饬纲纪,然而吏治仍然腐败;明明我经常要求重农,而民生仍然困顿;明明我经常整顿学校,而士子仍然偷懒;明明边境颇为安宁,而士兵常常闹事;明明我经常强调法度,而群盗依旧蜂起……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是朕德薄不能为天下表率?还是朕处事不明?又或者朕临机不能果断决断?

    可是朕又不敢光强调法治以免仁义不兴;也不敢专讲仁义以免法度不严;若朕以仁厚为本,小事不论,恐怕藏污纳垢,以至于清明不兴;若朕大小事务一律严格,又恐过于严苛,闹得天下纷扰,国家不复承平……朕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总而言之,皇帝很迷惘,很纠结,不知道到底是仁义厚道为好,还是法度严谨为重。

    说实话,高务实看见这道殿试题的时候,心底竟然生起一种欣慰。

    这个自己陪伴、引导了十年的小皇帝……真的开始长大了啊。

    他开始认真的思索治国的策略,开始认真的思索各种理念的好坏,乃至施行后的影响。

    他已经从当年那个因为肥皂泡泡而喜欢和自己玩的小小太子,变成了今天这个心怀天下的大明至尊。

    这是好事吗?

    应该是吧,或许这样的他,会变得“不好骗”了,但这样的君主,总比“何不食肉糜”的那种要好。

    至少,他知道吏治腐败,知道民众困顿,知道学风不肃,知道士卒不满,知道群盗蜂拥……他知道他的江山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

    总要先知道情况不对,才会生起改变之心,倘若连“知道”都没有做到,谈何改变呢?就像崇祯,兢兢业业倒是兢兢业业了,可是他连问题出在哪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他能解决问题吗?

    至少,万历已经踏出了他的第一步,现在他需要一个能引导他走出迷惘的引路人。

    高务实自问,此事我当仁不让!

    研墨,铺纸,提笔,运腕……高务实开始书写他正式进入大明官场的第一次答卷。

    “今天下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盗,军贫则闹,国贫则弱。”

    “古之言贫,首言不俭,乃以为俭则自富,富则自安,臣独不以为然也。”

    “所谓贫也,于小民而言,其产不足自给,其易(贸易)不足自用,如是究其所源,无非生产不丰、交易不畅。”

    “所谓贫也,于国家而言,其榷不足岁出,其费远超岁入。官吏低俸而欲活,如何不贪?小民低产而欲活,如何不盗?军饷不足而欲活,如何不闹?国家歉收而欲活,如何不弱?”

    “因是故,欲使官吏不贪,先加其俸;欲使小民不盗,先富其收;欲使士卒不闹,先足其饷;欲使国家不弱,先丰其库。”

    “陛下或问:此皆费也,国用既不足,何以为之?若征其赋,官或足俸、兵或足饷、国或足库,而民岂益困乎?”

    “臣闻历代榷税之少,无过本朝。前宋南渡,偏安江南一隅,岁入尚以千万计;本朝两京十三省,朝贡之国数十,远迈汉唐,奈何岁入不过五百万耳。华夏自古富庶,何以本朝独贫?”

    ……

    高务实的这篇策论,根本不去跟朱翊钧纠结什么仁义厚道、什么法度庄严,他的全部目标只瞄准一个点:财用!

    按照他的观点,正是财用不足,才导致官员动辄贪腐——他若不贪,只能养活他自己一人,辛苦读书半生难道能满足于此?

    正是财用不足,才导致小民动辄落草为寇——他不落草,连自己都养不活,何不干脆为盗,抢一个是一个,快活逍遥?

    正是财用不足,才导致士卒动辄骚乱——他不闹饷,怎么养活自己和妻儿,反正法不责众,闹一次赚一点,不闹不是傻?

    正是财用不足,才导致国家积弱久矣——要粮缺粮,要布缺布,要盔甲缺盔甲,要武器缺武器,能不弱吗?

    然而高务实文中却又鄙视了过去历代一贯的思路,即缺钱就想着节省的思维方式,他认为当今财用不足的根源,根本就不在于朝廷用度奢靡——朝廷用度在历代之中都是最俭朴的了,皇宫坏了修补一下都能一拖再拖,皇帝一顿饭也不过几道菜,谈什么奢靡,哪就奢靡了!

    用度之不足,根源在于税收得少,税收得少,根源在于收的范围少!南宋的商税收得有多重?几曾看见“与民争利”就争得商人死绝的?

    高务实的这篇策论,就差把一句话明确写出来了:“自来农民造反者众矣,而商贾造反者几人?”

    殿试时间不算太久,当然皇帝也没一直站在大殿外头傻等,他是直到用了午膳才回到中极殿的,此时已经有一批贡士已经交了卷,在殿外或闭目养神,或东张西望。

    朱翊钧回到中极殿时,发现中极殿内几乎要吵架了。

    “若是按照此文所言,天下官员从此不必奢谈教化,但会征税可也!这也能算进士文章么?”

    “国用之不足,以种地小民补之,无非官逼民反,以富商大贾补之,其谁欲反?”

    “荒谬!今日之富商大贾,早已是士绅名流居多,我朝之所以‘远迈汉唐’,便是朝廷与士大夫一体同心之结果,而今朝廷欲添财用,竟拿士绅开刀,岂不是杀鸡取卵之举?”

    朱翊钧咳了一声,众臣一起朝他望去,见是皇上驾到,连忙请罪。

    “谁的文章引起这么大争议,拿来朕看。”朱翊钧坐回御座,身边的陈矩则把那篇文章接了过来,但丹陛下的众臣只是分做两三派,互相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却都不说话。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接过文章,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动,然后一字一句看完,沉吟片刻,吩咐陈矩道:“研朱墨。”

    陈矩没有二话,立刻备好朱批用的丹砂墨。

    朱翊钧扫视了丹陛下的重臣一眼,淡淡地道:“此为状元卷。”

    然后也不理台下的一阵哗然,直接提笔就在卷头写下“第一甲第一名”六个朱红大字。



    殿试排名固然是皇帝一言而决,但朱翊钧的这个决定还是闹得满殿哗然,郭朴其实刚才看过文章就知道那文章定是高务实所写,虽然因为呈给皇帝之前按例不能拆弥封,但这场殿试是没有誊正官的,也就是说,交上来的文章都是考生的墨卷,只是单独弥封姓名等信息。

    高务实是他的学生,他岂能认不出高务实的字来而且他基本可以确信皇帝也认识高务实的字,要不然刚才皇帝拿到那墨卷只看了第一眼,为何就有“眉头一挑”的神情

    但是即便这卷子就是高务实的,郭朴此时也必须站出来反对朱翊钧直接取中他为状元。

    此时丹陛之下大哗,郭朴赶紧出列奏道“老臣有事启奏。”

    朱翊钧这时已经把那“第一甲第一名”六个字都写好了,见郭朴出列,还是点了点头“元辅有话请说。”

    郭朴面色肃然,双手一举芴板,朗声道“老臣方才是对此文表示赞赏的,但老臣反对皇上此时便决定此卷名次。”

    朱翊钧微微蹙眉,问道“为何”

    “皇上,今日前来殿试之贡生共有三百零三名,方才第一批交卷者不过六十人,臣等已然审阅的不足三十,而皇上亲自看卷的,甚至只此一篇。如此便决定本榜状元,于其余三百零二名考生殊为不公,是以老臣请皇上收回成命,且看过其余文章,详加对比之后再做圣裁,庶几愈见公正。”

    一般来说,朱翊钧对郭朴这位仅剩的顾命之臣还是很尊重的,至少在面子上从来没有直接反对过他的意见,不过今日看来是要开洋荤了。

    朱翊钧稍稍沉吟,站起来道“此卷之上,朕已有御笔朱批。”

    皇帝此言一出,殿中再一次大哗

    因为,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有些大众所周知,“君无戏言”,皇帝是言出法随的,说过的话都必须兑现,何况已经落笔成文

    但是,杀伤力最大的还不是这卷子上的“第一甲第一名”不能更改,而是皇帝的这种态度。这绝非先帝穆宗的风格和脾气,而是世宗嘉靖的风范

    朕就是要这么做,你待怎的

    但凡在世宗朝就开始做官的人,没有哪个听了这句话不大惊失色的,毕竟谁都不想过那种每天胆战心惊的日子天天挖空心思琢磨皇上在想什么,一个不好就是贬官、廷杖打死,那日子可不是人过的啊

    不过朱翊钧到底没有他爷爷那么强硬,见场面有些失控,心中微微一紧,补充道“殿试选才,惟君上之断而用之。此文一字不易,皆合朕意,何以不能为状元不过卿等仍可继续读卷,若果有佳文可胜此文,朕自会再行斟酌。”

    郭朴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皇上若是一力坚持到底,根本不管群臣议论,那也就罢了,毕竟用人之事,说到底的确是皇上一言而决的事。可是现在皇上偏偏又开了一道口子,这就显得他的意志仍然不如其皇祖世宗皇帝那般坚决,如此群臣恐怕不仅不领其情,反而会认为应该趁此机会把这种“深肖世宗”的苗头扼杀于萌芽,以免他亲政之后真如世宗皇帝那般视满朝文武如草芥,不听劝谏,一意孤行。

    但郭朴为难的地方也在于此处,虽然“高党”的一贯宗旨是挟圣意而理天下之政,可毕竟高党之人,仍是文官他郭朴固然是现在高党执牛耳者,但他同样也是文官,也必须考虑文官的利益。倘若皇上将来真如世宗一般,对高党而言只怕也很难称得上是好事。

    这么一犹豫,他就没能立刻站出来表示同意。

    但他这个态度,无疑就让其他人感到振奋了,认为这是元辅在暗示,国朝制度不能轻易,必须对皇上这种无视百官的态度做出回击

    于是立刻有人站出来道“皇上,国家选才固然是人君之责,却也是天下之责。何况国朝自有祖宗典制,圣祖神宗垂于当世,其时定制如此,岂能没有深意今皇上见一叶而不觉障双目,窥一斑而以为见全豹,臣窃以为不可,请皇上三思。”

    朱翊钧暗中着恼,但又怕自己一意孤行,到时候被人在母后那里告状,说是擅改祖制。母后虽然很少过问政事,可是对于祖制却越加维护,若出现这种情况,少不得要被母后罚跪

    那官员说完,众人见皇帝没有立刻反驳,立刻精神大振,又有人站出来道“皇上,国朝规制岂能擅改臣请皇上三思。”

    “不仅不该轻易定下状元谁属,而且此文方才便引起争议,皇上岂不闻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将此一心求财、与民争利之文破例黜落”

    “胡说八道,此殿试策论,凡参与者皆我大明栋梁,所呈之策无论可不可行,均是为国献策,况且你方才也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何以一旦与人政见有别,便动不动要黜落”

    “不错,自北宋张元之后,何曾有过殿试黜落,你提此议,有何居心”

    这下倒好,变成吵架了,而且吵到了北宋时免除殿试黜落的一桩旧案。

    宋初,有一个考生叫做张元,此人颇为倒霉,屡次被殿试淘汰。于是愤怒的张元和他的一位姓胡的朋友赶往边关,他们雇了几个人拖着一块大石板在前面走,石板上刻着他人两个人嗟叹怀才不遇的诗句,他们两个人跟在后面,吟诗大哭,希望以此引起边关统帅的重视。

    那位边关统帅还真接见了他们,引他们入大帐聊了一阵儿,可能大概是觉得话不投机,又把这两人送了回去。回到家乡后,不知为什么事,张元被当地的县令打过一顿板子。这次侮辱让他下决心投靠西夏。

    临行前,路过项羽庙,“乃竭囊沽酒,对羽极饮,酹酒泥像,又歌秦皇草昧,刘项起吞并之词,悲歌累日,大恸而遁。”于是张元从此叛宋投夏。

    然而实际上,张元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的叛逃给宋朝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导致宋朝在对西夏的战争之中屡屡失

    生了这一事件之后,宋朝的大臣们在一起探讨殿试淘汰的得失,大臣将事情归咎在于殿试的淘汰制度。史书记载“于是群臣建议,归咎于殿试。诏进士与殿试者皆不黜落。是一畔逆之士子,为天下后世士子无穷之利也”。

    朱翊钧也没想到这事儿争来争去还跑偏题了,心中恼火之极,面色越来越差。

    郭朴看了申时行一眼,申时行轻叹一声,出列道“黜落之说,确实过了,不过皇上未观他卷,便单点状元,也确实有些不当。只是”

    他叹了口气“既然御笔朱批已下,再行更改未免有损君威,臣以为状元可点,但皇上当有所自省,以免再有今日这无谓之争。”

    朱翊钧松了口气,忙道“申阁老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朕甚嘉之。卿等可再行审阅读卷,朕会仔细审阅,以示公平。”

    郭朴一言未,心中却难免一叹。



    殿试考完之后并不是立刻公榜告知名次,毕竟有三百多考生的卷子要看,排名更是总要引起一些争论,哪里是当场就能完成的?

    因此考生考完之后,已经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按次序从东角门离场,出宫回到寓所等候消息。而读卷官们则要开始忙碌起来,基本上要在两三天内完成阅卷,然后挑选出前十左右的佳卷上呈皇帝御览——皇帝是不会把三百多份卷子都看完的。

    读卷官的品级,比会试的考官更高,地位也更显赫,尤其是正统中期以后,这一项已经形成惯例。譬如今年的庚辰春闱,主考申时行在内阁仅排第三,而殿试读卷官则是首辅郭朴亲自挂帅,领衔内阁五阁老,左都御史,六部尚书,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外加通政司通政使等京中显要全部上阵,一个不落同时担任读卷官。

    又以礼部左侍郎担任总提调官,以两位素有清名的监察御史担任监试官,其余受卷、弥封、掌卷等官,由翰林院、春坊、司经局、光禄寺、鸿胪寺、尚宝司及六科官员担任。

    当然,阅卷不可能在中极殿进行,而是由掌卷官将试卷转送至东阁,读卷官们会在这里进行阅卷。

    在此时还有一件事要说,就是在殿试考试之时,便会有人提前记录考生的仪容相貌,以免出现被读卷官挑中的前十或者前几十名贡生出现个别“惨不忍睹”的长相。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和高务实没有关系了,他考前的猜测非常准确,朱翊钧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字迹来,再随意看看行文,就能肯定他的卷子。不过说实话,他也没猜到朱翊钧一时激动,竟然在没有看读卷官们提供的其他试卷就直接给他定了状元,竟然还惹出一些风波。

    与此同时,殿试还规定在金榜公布之前,读卷官退朝不得归宿,只能借宿于礼部。

    嗯,所以如果这两天晚上礼部发生大爆炸,大明朝廷就算是整个瘫痪了,除了皇帝本人之外,朝廷高官估计全得捐躯。

    高务实等考生出了宫,先是各自寒暄恭喜一番,然后相约饮宴——说起来天天吃吃喝喝也是无聊,可这是必须的应酬,连高务实今天也避免不了,他就当做是跟同年们拉近关系了,反正有朝廷买单。

    次日,读卷官们从礼部至东阁阅卷,阅卷后以规定的符号在卷面上加以标识以分等级,再轮阅他人之卷,因为是各桌轮流互看,因此这个程序又叫转桌。

    最后的总核由首席读卷官担任,也就是郭朴亲自数数——算一算读卷官们给出的标识,其他人随同参与意见,不过这个“其他人”,现在只有内阁四位阁老够格。

    一般而言,名列前茅者,必有一半以上读卷官都给于头等或者二等标识;若四、五等标识居多的卷子,通常必列于三甲,除非首席读卷官个人特别喜欢,强行拔擢。

    阅卷完毕,区分了策论高下,排列了一甲、二甲、三甲之后,考后第二日,所有读卷官们便都到皇帝御前叩头跪候,内阁大学士们以取定的第一甲三名试卷以次进读。听读完毕之后,皇帝提笔亲定一甲三名的次第。

    不过这次比较例外,由于第一名提前被定了,所以郭朴等五位大学士只是进去送了两人的策问。皇帝也果然不出意外的没有更改第一名的位置,给另外两人排了序便算完事。

    读卷官们此时便都叩头谢恩,朱翊钧随之赐宴,宴毕再各赐赏银若干——这个“若干”说起来真是拿不出手,一人也就十两二十两左右,大伙儿还得一脸感激不尽的模样叩头谢恩。

    到了第三天,高务实等中式进士们就把昨天赶去国子监领取的进士襟服换上,再次去皇宫准备看榜了。

    这进士服乃是大红色,但无补子,这天统统换上,三百多人整整齐齐、崭崭新新,倒也是蔚为壮观。他们礼部官员的指示,先后列班,北向而立。

    此时若能从天空俯瞰,则在满眼灰蒙蒙的建筑中,必能看见有一片绵延的红色和金色,与别处绝不相同。

    倘是能再放低一点视线,则会发现那是深红色的宫墙和金黄色的琉璃瓦。这个庞大无比的、整齐庄严的、富丽堂皇的建筑群,与周边完全区分开来,它的名字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紫禁城。

    伴着肃穆的景阳钟响,紫禁城午门的三扇正门、两扇东西对开的掖门,同时缓缓开启。两队身穿金色飞鱼服,手持一丈画戟的大汉将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除中门外的四个门洞相对而出,立在汉白玉铺成的五条大道旁。

    新科进士们大多正沉浸于再临紫禁城的震撼中,情难自禁——上次毕竟是考试,这次考完了,感触更深。他们面前的这座紫禁城的正门,坐落于京城的中轴线南段,正北曰“子”,正南曰“午”,因此面前这道门,叫做午门!其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无比。

    其正面三个门洞高阔无比,最中间一个足有十一丈高,令人叹为观止。这个门洞乃是大明朝皇帝出入禁宫的专用门,擅入者死!

    然而,也有两种例外,一是皇后在大婚时可以进一次;二是殿试考中的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

    换言之,今天这三百多身穿一模一样的进士巾服的新科进士中,待会儿就会有三位从御道出宫,享受天下读书人一生中的至高荣誉,光宗耀祖,青史留名!这份诱惑,任谁也无法拒绝。

    执事官于中极殿行礼完毕,鸿胪寺官奏请皇帝升殿。一时音乐大作,导驾官前导,大明天子朱翊钧身穿皮弁服,锦衣卫陈设仪仗,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大乐于殿上如常仪,鸿胪寺设案于殿内偏东处,上置黄榜。文武百官各穿朝服侍班。

    于是皇帝至中极殿升座,乐止。序班举榜案于殿中赞礼。举人四拜,传制官跪奏传制,举人起立,由东门出至丹陛之东,面西而立。

    此时执事官举金榜至丹陛御道中放定,高声道:“有制!”

    赞礼和中式进士都跪下听其宣读制文。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万历庚辰七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河南新郑高务实;

    第一甲第二名湖广汉阳萧良有;

    第一甲第三名陕西华州王庭撰;

    第二甲第一名浙江乌程董嗣成;

    第二甲第二名应天无锡顾宪成;

    ……

    第二甲第四名山西蒲州张泰徵;

    ……

    第二甲第十三名湖广荆州张敬修;

    ……

    第二甲第五十六名湖广汉阳萧良誉;

    ……

    第二甲第五十八名湖广荆州张懋修;

    ……

    第三甲第一百三十五名陕西华州王庭谕……”

    序班递唱完毕,引着本就站在丹陛鳌头处的高务实出班前跪,萧良有、王庭撰也单独出列,但只能跪在高务实身后。

    此所谓状元郎“独占鳌头”是也!



    等到唱名完毕,礼乐之声再起,百官及新科进士再行三跪九叩大礼,满脸笑容的朱翊钧赐下大金榜,交由礼部悬挂于午门外,按例悬挂三曰。

    此时音乐乃奏中和显平之章。礼成,朱翊钧乘舆还宫,不过却有眼尖的几位偷偷瞧见皇帝走时竟然冲高务实悄悄比划了一个“六”字的手势。

    待朱翊钧离去,众公卿大臣便围上来对考生道贺,不过今日之荣光,注定要被高务实一人独占,因为大家突然发现,他是连中六元啊!

    自有贡举,千年以降,连中三元者已经有十余位,仅大明也有黄观和商辂两人,尤其是前者,同样是连中六元,且创造了七年之内从状元到礼部侍郎的官场神话,然而他的成绩现在朝廷并不承认。

    这事要简单说一下,建文元年,建文帝朱允炆改旧制,黄观任右侍中,参与重要国事奏议。是时,燕王朱棣自恃皇叔,态度傲慢,入朝不拜惠帝。群臣畏其权势,缄口不敢言,唯独黄观当面顶撞朱棣,曰:“虎拜朝天,殿上行君臣之礼;龙颜垂地,宫中叙叔侄之情”,致使朱棣怀恨在心。后来,朱棣以讨伐齐泰、黄子澄为名,号称“靖难”,起兵北平府,直逼南京,并公布“文职奸臣”名单,黄观名列第六。

    朱棣乃是成祖,如今的皇帝都是成祖之后,那黄观既然是奸臣,一应荣耀自然就都被取消了。

    所以朝廷现在正式承认的连中三元者,至今仅有成化年间的名臣、内阁首辅商辂一人而已,但商阁老县试、府试皆不是第一,且二十一岁中解元后,又蹉跎了十载,最终在三十一岁才得以登第,连中分量最重的两元,但不论怎么说,他不是六首状元。

    而高务实则不同,他从第二次参加考试起,一路过关斩将,历次大考无一失手,最终连中六元,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比商阁老要风光的多。

    当然,高务实在县试之后也“蹉跎”了数载,只是他的这个蹉跎,其原因是天下皆知的——不肯在其伯父高文正公当政之时参考,以免考试不公。因此他的蹉跎不仅没有成为遗憾,反而更让人不得不交口称赞。

    而在这震古烁今的荣耀之上,还有个锦上添花的小点缀,那就是礼部尚书潘晟在亲自查阅历代登科录后得出的结论——高务实高六首打破了由成化二十三年状元、曾任本朝首辅的费宏所保持的最年轻夺魁的记录。

    确切的说,费宏中状元时,是二十岁零八个月,高务实现在是十七岁十个月(这里算实岁),将记录足足提高了将近三年之多!

    文武大臣和勋亲贵戚们团团围绕着这个几乎已经注定无法被超越的新科状元,他们也激动不已啊,觉得一定要把内心之中那犹如黄河泛滥一般的佩服之情抒发出来,不然就好像要憋死了一样。

    这就苦了高六首了,他就算有从上辈子带来的应酬本事,可这……人也太多了啊!

    好在这时候,还是恩师郭朴救了他的驾,郭阁老笑眯眯过来赶人了,呵呵笑道:“诸位,三鼎甲还要更衣,等着咱们的‘御街夸官’呢,以后日子长着,大伙儿有的是机会聊。”

    既然郭阁老发了话,众官和贵戚当然识趣,连道:“是是是,正事要紧,正事要紧!”这才放开了高务实等人。

    郭朴笑容可掬的对高务实、萧良有、王庭撰三人道:“你三人先去偏殿更衣,等回来这里咱们便出发。”

    这个事连高务实都是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萧良有和王庭撰还有什么好说,只能人家说东就往东,人家说西就往西,三人一道,在三名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往偏殿中去了。

    偏殿里已经用幔布围成三个更衣室,鸿胪寺官员带着三人各进一个,吩咐等在里面的太监为其更衣,便退到外面等。

    在太监们的服侍下,高务实先脱得就剩一条裤衩,然后将棉布中单换成了白绸所制的——这意味着,他正式成为大明朝官员的一份子,可以合法的穿着绫罗绸缎了。好吧,虽然他已经不穿布衣很多年了,但能理直气壮的穿绸子总是最好不过的。

    然后便是那进士罗袍,换成了赤罗青缘的圆领朝服,与众大臣们无异;腰间革带则换成了光素银带,挂药玉佩,就连头上的乌纱帽,也在左右两边各簪了一朵大红花。本来高务实还挺满意,但那两朵花儿一插上,他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心说这玩意儿往头上一弄,不像状元郎,倒像是新郎官了。

    其实新郎官的盛装,本就是模仿状元郎而来,只是比起人人都会当的新郎官,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郎那可是太稀罕了,以至于高务实一见到簪花状元帽,第一反应竟是新郎官的帽子。

    太监们细心为他穿戴打扮好,然后端来镜子放在高六首面前。高务实一看,心说这要是有个照相机拍下来留念的话倒是不错,除了这两朵花之外……但状元簪花这是规矩,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全身上下仔细检查并确认无误后,高务实便由中官引着出来,结果另外两位已经等在外头了,三人相互挤眼笑笑,高务实心里便平衡许多,原来萧良有和王庭撰的乌纱帽上,也都各自别着一朵花,榜眼萧良有的在左,探花王庭撰的在右。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看来还是有道理的,原先穿着那身进士服,明明也是官服形制,但怎么也就像三个士子,现在换上正式朝服后,果然就有了官样儿。

    不过这时候高务实发现,自己戴两朵花可能比萧良有和王庭撰还稍微自然一点,因为年纪小啊!他高某人今年实岁才十七,到十八岁还差两个月,而萧良有今年三十一岁,王庭撰稍微年轻一些,也有二十六岁。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一届的一甲三位,都是年纪偏小的了,足够年轻。

    当三人回到奉天殿前,内阁五位大学士一个不落,全都等在这儿,一见三位青年俊彦出来,五位阁老都是一脸笑容,尤其是会试主考申时行更是呵呵笑道:“别的且先不说,就单看这卖相,这届的三鼎甲,就好于之前二十年的。”

    人生大喜当前,他们三人现在哪敢跟申时行开玩笑,赶紧上前恭敬行礼道:“见过恩师……”不管怎么说,申时行是会试的主考,其他诸位都是殿试的读卷官,所以都得这么叫,至于今后,嗯……那是今后的事了。

    三人由五位辅政大学士亲送至午门外,礼部尚书潘晟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三鼎甲,向承天门正门招摇而出,众进士随行在左侧官道上。

    高务实居中,萧良有和王庭撰跟在左右,三人行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

    毋庸置疑,这辈子不会第二次走在这条道上了,所以在高务实的带领下,三人走得很慢很慢,似乎都在细细品味。

    潘晟当年也是榜眼出身,知道其中感觉,自然不会催促,毕竟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梦,那么对读书人来说,现在他们三个所经历的,大概就是这场梦里最美的一段了。

    好梦不愿醒,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潘尚书便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在前面



    三鼎甲一直走到承天门,便见此处已经搭起了凉棚一座,棚内悬挂着进士金榜,早有顺天府尹宋之韩与宛平、大兴两县令,分别牵着一匹亮银色无杂毛,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在榜下恭候。

    顺天府尹宋之韩乃是高拱的门生,与高务实相识十载,一边为高务实将头上的红花换成金色,再给他身上十字披红,一边笑道:“世兄,今日之后,你便是千年以降读书人之真魁首了,恩相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

    宋之韩是嘉靖十一年生人,如今已四十九岁(虚岁),以前他见着高务实都是用“小师弟”这个昵称的,但今日高务实不仅已中得进士,更是千古第一人的六首状元,哪能再用这么称呼?于是他便按照当下的习惯,门生称恩师子弟为“世兄”来称呼高务实,这也是一种肯定,意味着高务实现在终于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楷模,而不仅仅是“高拱之侄”了。

    按理说,在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里,提到已经去世的高拱似乎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但高务实并不介意,他非常清楚宋之韩在原先历史中的境遇。那时宋之韩是跟冯保斗法的主力战将之一,高拱失败归田之后,宋之韩甚至被冯保假传圣旨,差点活活廷杖至死,最后罢官归家。而且此后几十年,哪怕万历已经为高拱平反,宋之韩也未曾再出山,直至病逝。

    所以高务实对他颇为尊重,也在高拱和郭朴面前给他说过不少好话,宋之韩能够出任顺天府尹这么关键性的职务,其中也有高务实一份功劳。

    此时两县令也为榜眼、探花如法炮制。装束已毕,宋之韩亲递马鞭于高务实,两县令递鞭于榜眼、探花,各扶三人上马。

    而三人身后,还有“连中六元”、“状元及第”旗各一对、绿扇一对、红伞一柄、锣鼓音乐排列前行。大吹大擂,出去承天门,到了长安街上。

    一到长安街,气氛立刻从肃穆转成了热闹喜庆。宽阔的长安街上,此刻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若不是道路中间有顺天府的兵丁把守,恐怕真要水泄不通了。

    就在街上众人翘首以盼时,突然间鼓乐大作。喜庆的乐声中,两排大汉将军护卫着两个披红戴花的礼部官员,抬着幡龙金榜缓缓而出。这金榜由礼部尚书亲自护送,众进士随行,从午门正中而出,在长安街上缓缓行过。

    传说中的“御街夸官”仪式的重头大戏正式上演了!三位天之骄子,骑在亮银色的高头大马上,接受长安街百姓的瞻仰与欢呼。这几乎是京城百姓们最热衷的庆典了,因为从寒门士子一跃成为新科状元,本身就是最好的励志故事,素为百姓们喜闻乐见——当然,是不是真的“寒门”,那是两说。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的,便是今年的三鼎甲都这么年轻英俊,世人爱幕年少,自然要比往年更加热情激动。而这种兴奋,在见到礼部连夜赶制而成“连中六元”牌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男女老少,如痴如狂、尖叫连连,纷纷把篮子里的鲜花花瓣往他身边抛去。那些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洒在天街之上,更映衬的三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昔曰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曰看尽长安花。

    爆竹声声,鼓乐阵阵,大吹大擂之下,状元夸官的队伍从左长安门出来,除了三鼎甲外,其余的进士便被引去礼部衙门,准备参加琼林宴。

    而高务实等三人继续经兵部街游行,至吏部衙门进去,入文选司、求贤科内的奎星堂上香。礼毕,再次骑马出前门,在观音庙、关帝庙行香,然后才又回到礼部衙门。此时除了本科同年外,历科鼎甲诸君,齐在衙门前,衣冠济楚,恭迎新贵。三人向诸位前辈各施三揖,然后至正堂,分次序而坐,御赐的琼林宴便开始了。

    稍作敬酒寒暄之后,诸位前辈便起身道别,状元郎高务实率众同年恭送出门,回来后佳肴罗列,笳鼓喧阗,众人苦读经年,此刻自是尽情享受今日之荣光。

    早已文名鼎盛的高务实连中六元,从高龙文荣升为高六首的喜讯,很快传遍整个京城,这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喜讯,让俺答封贡一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般大好消息的人们一片欢腾,朝野互贺,普天同庆。

    大街小巷,人流如潮,各处锣鼓声、鞭炮声响彻云霄。就连素来有些阴沉的锦衣卫衙门,都破例放了几挂鞭炮,近来身体不佳的老都督朱希孝都吩咐中午会餐时,锦衣卫衙门准许喝酒,以示庆祝。

    别说锦衣卫了,甚至就连一贯在人们眼中名声不佳的东缉事厂,那常年不开的正门今天都打开了来,同样是鞭炮鼓乐一样不少,厂督黄公有过交待:外东厂无特殊差遣者,今日一律准酒,以庆大明迁都燕京之后的最大“文喜”!

    下午时分,高务实又率领一众同年,在礼部恭候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等等,所有在进士路上为他们服务的大人们,拜谢拜谢再拜谢,然后是更盛大的筵席,一直到三更天才散。

    高六首这个众矢之的,虽然一直算得上无酒瘾但有酒量,可是也架不住这么连轴转的被灌,自然被灌得烂醉如泥,被随行的高陌笑眯眯地亲自背了回去。

    而高府之中,也根本没有人提前歇息,甚至左右的邻居,都齐聚在大堂里开怀宴饮,等待六首状元郎的归来。不用说,高府这流水宴是不花钱的,只要是这一坊的街坊邻居,今日都能来高府吃流水席。

    一群人吃吃喝喝,胡吹海捧,有人遗憾道:“可惜我朝不兴状元尚公主,要不然,就凭状元郎那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圣上肯定会招他老人家为驸马的,到时候不仅金榜题名时,还外带洞房花烛夜,才叫真的完美哩!”

    有人哄笑道:“圣上算起来和高六首还是同窗,高六首哪有公主可尚?”

    之前那人摇头晃脑道:“公主又不一定非得是圣上的女儿,姐姐妹妹不都可以?我记得圣上他老人家是有几个妹妹的……”

    “那也不行。”有人连忙摆手打断道:“高六首是何许人也?前元辅高文正公之侄!而且啊,我听说他在士林读书人之中早有盛名,又是圣上的同窗,这将来不妥妥的就是阁老的前程?本朝尚公主对咱们这种身份、这种能耐的人算是大喜,对高六首可就不是了!到时候官爷做不得,权也掌不得,岂不是耽误了?”

    “也是啊……”前一人不禁挠头:“本朝这个规矩可实在不怎么样,状元怎么就不能尚公主……不对,应该是尚公主怎么就不能做官了呢?”

    “诶诶!”他这话一出口,连忙被人拉住:“张老六,你胡说八道不要紧,可不要连累咱们这些人……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们说话之时,旁边一席里,一名身着生员服的年轻公子本来面带笑容,听了这话却不禁失去了笑容,沉沉地低下头,深深叹息一声。

    此时门外一阵喧哗,一众家丁鱼贯而入,高陌背着高务实跟进,一名家丁笑眯眯地对在场的街坊邻居大声笑道:“诸位,状元郎被灌醉了,今儿实在不能再给诸位敬酒,还请诸位包涵则个!不过打明日起,一连三天的流水席彻夜不停,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众人见状元郎的确被人背在背上不省人事,又听说流水席连开三天,一点点遗憾也都烟消云散,纷纷大声道喜,也不管高务实能不能听见。



    高府的流水宴无非是花点钱而已,这对高务实而言完全无所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可没工夫陪这些根本不认识的街坊邻居吃饭嬉闹。

    次日一早,基本全都有些宿醉的新科进士们,用极大的毅力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虽然庆典已经结束,但还有一些官面上的步骤必须要走。

    新科进士们纷纷撑着沉重无比、感觉近乎开裂的脑袋,迈开也不知是沉重还是虚浮的神奇步伐,前往鸿胪寺学习为官的基本仪礼,同时接受皇帝赐予的朝服、冠带、进士宝册呃,这些玩意基本可以看做制服和学历文凭。

    按照刚学的礼仪,得到皇帝的恩赏之后,下面的人是要上谢表的。当然,这点小事肯定难不住他们,自有状元高务实代表全体新科进士上表谢恩。谢恩表好写得很,无非是用华丽的辞藻、真切的感言,来表达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之情,最后表表决心,说自己等人一定为大明、为皇上累死累活、做牛做马一辈子大致就是这么回事了,信就信,不信拉倒。

    谢完了皇帝,再谢老师,然后就要去孔庙行释菜礼了。这个简单的说就是用兔为醢,菁为菹,枣栗为果,告谢至圣先师孔老夫子。

    当然通俗的讲,就是给孔老夫子上点下酒菜,表示一下感谢。

    不过这套礼节却也极为复杂,因为孔庙里不只有孔子一人孤孤单单的,还有配享的四圣十二哲,以及在东西庑内的六十二位先儒。

    这样一来,除了要跪拜至圣孔子的神位之外,还要依次跪拜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以及被朱元璋老兄撵出去又请回来的亚圣孟子这还不算,还得把东西十二哲、六十二儒的神位通通拜一遍,不拜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不算完。关键是拜的时候礼节还各不相同,顺序更是万万不能有错,要不是高务实这具身体正处于新陈代谢最快的年岁,醒酒着实够快的话,估计高务实多半是要搞混

    拜祭完孔庙,终于到了最后一步立进士题名碑

    这事听来有点厉害,不过其实也就是工部给弄一块石碑,碑面刻上本科所有人的名字,在国子监的碑林里头立起来,以供后世学子瞻仰,这也是绝大多数进士青史留名的机会

    六状元肯定青史留名,所以高务实可以无所谓一点,但其他进士想要青史留名就有些不容易了,因此尽管大家都已经非常疲累,但一到这个时刻,精神却都抖擞起来,兴冲冲来到孔庙隔壁的国子监,在一排排的题名碑的尽头,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一块。

    这块纹理细密、通体接近白色的大理石题名碑,连带基座足有一丈高,饰以卷云纹的碑上,刻着篆体大字“赐进士题名记”六个大字。

    正面分两部分内容,上部为皇帝诰敕,申明朝廷开科取士的动机目的,一系列溢美之词那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其实就是当日传胪时所读。下部则为本科三百零三人的进士名录。每一位进士的姓名籍贯,都按照名次整齐的镌刻于其上,虽然碑面够大,但因为人多,所以还是刻得密密麻麻,大多数进士们的眼神都不是很好,纷纷围在碑前找自己的名字,有几个人的甚至差点把脸都贴上去了。

    高务实和萧良有、王庭撰以及张泰徵等人是不凑这个热闹的,毕竟他们的名字都比较靠前。这时顾宪成伸手一指旁边,突然笑道“这边上一个蒙着黄布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这个啊,得请状元郎亲手掀开来看。”一阵响亮的笑声中,工部尚书魏学曾从旁边走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进士赶紧施礼道“见过部堂。”

    魏学曾呵呵笑道“诸位小友免礼,吉时已到,快快为你们的题名碑奠基吧。”众人便一人一掀土,将题名碑的基座象征性的掩埋起来。

    一切礼仪程序做完后,魏学曾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对高务实道“状元郎,请和本官一起,揭开这个碑吧。”

    这可不是在高务实自己家里和魏学曾私下见面,高务实也不敢托大,客客气气地道“恭敬不如从命,魏部堂,请。”便与魏学曾一道,一人一手抓住那黄布一角,在喧天的鞭炮声中,一起扯下那幕布,露出里面的真面目来。

    只见一块样式与题名碑完全相同,材料却是汉白玉的大碑,上面是四行台阁体的赤红大字“龙虎传胪唱金榜,风云聚会系玉冠。二百年来真魁,朕为文曲落书丹”

    “朕”字一出,谁都知道这必是御笔亲题

    众人连忙往左下方落款处望去,果见那里刻着“万历八年御笔,赐记六状元”,而后还有一方雕刻而出的印鉴,上有小篆阴刻的“文华殿御览宝”字样,看起来应该是皇帝平时所用的私章。

    “二百年来真魁,朕为文曲落书丹”众人喃喃默念,表情之震撼、心情之澎湃,看起来简直比高务实还夸张。

    皇帝亲自为状元题诗立碑,这绝对是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之恩典,这份殊荣,真可谓千载之隆遇啊

    “状元郎,这可是我朝旷世之典啊”

    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魏学曾也感慨万千地开口道贺,然后道“从今往后,您可就是我大明历代人无与伦比的楷模了”

    一众新科进士这才回过神来,都纷纷过来向高务实道贺。

    高务实跟朱翊钧从小一块儿,朱翊钧老早就跟他说过好多次诸如“君臣携手,中兴大明”之类的话,所以非要说他有多么的受宠若惊,那的确有些夸张了,不过他确实也有些感动。

    尤其是“二百年来真魁,朕为文曲落书丹”这一句,高务实觉得朱翊钧对他好得真是没话说了,不光夸他是大明二百年来真正的文魁,而且他还用一句“朕为文曲落书丹”来落实他的文曲星之美名。

    古时刻碑,先用朱笔在石上写所要刻的文字,称“书丹”。朱翊钧这句诗,意思就是如此千古盛事,当得起朕亲自为你书丹

    恩遇之隆,何朝有之

    所以高务实也朝那碑文躬身一礼,道“陛下隆恩,微臣何以敢当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陛下这天高地厚之恩遇啊”一边说着,热泪早已夺眶而出。

    好吧,其实他虽然感动,也没到这个程度,但众目睽睽之下,这一番表演肯定是需要的,而作为一个实力派的老戏骨,“热泪夺眶而出”什么的,也还算难不倒他。

    在两块碑前做作一番,算是彻底走完了中进士后的冗长仪式,接下来便是三天后去吏部参加朝考,进行分配了。

    看着这些天始终围绕在身边的各部官员潮水般散去,众进士们心里都空落落的。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新科光环已经消失,现在的他们,不过就是一群还没有分配工作的普通进士罢了

    真要说起来,这些京官之中哪一个不是两榜出身自己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于是便一个个夹起尾巴来,也不大肆庆贺了,都准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参加三日后的馆选,争取考个好成绩,能让分配时的名次稍高一点。

    不过,高务实、萧良有和王庭撰作为三鼎甲,则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了。



    二甲三甲的新科进士们还需要为馆选忙碌和用功,而鼎甲三人则可以放鬆一点,因为他们的下一步是很明确的。

    高务实是状元,与萧良有、王庭撰两位合称三鼎甲。按例都会入翰林院,成为清闲华贵的从六品修撰与正七品编修。

    高务实按例肯定是修撰,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不过这个差事除修史编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观政,也就是学习各部衙门如何执政,学习内阁如何处理公文,甚至会被派到各地‘采风’,也就是到处看看,后世有个词很适合形容:公费旅游。

    当然,实际上,这些做法的目的,都是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们做好从政的准备。

    然后等某次京察之后,便可能外放地方为知府或直隶州的知州,要不然就充任乡、会试考官、充各省提学等等。

    总之,就是从六七品闲官一跃成为四品高官,完成华丽的转身,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这个过程最短三年,最长十年都有可能,要看官员本身的年龄与能力——以及机遇,或者说贵人提携。

    待到一任满后,或者升任一省巡抚,或者由外入迁,则开坊后可到六部侍郎。所以翰林院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翰林的礼遇极隆,升迁极快。

    混得好的话,十年便可至巡抚、侍郎,虽未必尽然,亦大有人在。简单地说,翰林院是个闲得蛋疼,却又人人嚮往的好地方。

    现在他已经踏上这条快车道,金光闪闪的未来就在眼前,再加上他有足够的资格说自己肯定会有“贵人提携”,所以完全不必为升迁而钻营,高务实现在要做的反而是求稳——其实说起来,求稳也是当官的第一要诀,为的就是防止爬得越快、跌得越惨。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新科进士们一齐到吏部报道,参加由吏部主持的馆选。

    高务实跟这事无关,他的前程看好得很,别的朝代状元未必有好前程,而明代不同。历史上明代状元入阁办事的足有十二人之多:胡广、曹鼐、马愉、陈循、商辂、彭时、谢迁、费宏、顾鼎臣、李春芳、申时行、周延儒。现在周延儒自然还没出现,所以应该算已经有了十一位之多,相比起进士入阁的人数,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

    后人曾有考证,有明一朝一共九十一位状元,绝大多数人品高尚,其中不少人才华横溢。而更关键的是,他们中有的以节气自许,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刚直不阿;有的敢抗强权,知人善任,为国举贤;有的才华横溢,文采流芳。不好的只是极少数,而被算作“奸臣”的,则只有周延儒一人。

    所以,大明一朝对状元郎还是很重视的。

    只不过,万曆朝对高六首的重视似乎有些过分了点,连带着萧良有和王庭撰都一併沾光。因为昨日吏部就来人,说奉圣谕,让他们三人今日一早就去吏部报到授官。

    这有些早,看起来倒像是朝廷急着要用他们三个一样,实际上朝廷里头比他们资历深厚的人车载斗量,怎么排也不着急。

    但是既然是皇帝圣谕、吏部通知,他们三人也不得不一大清早就联袂前往吏部报到了。

    高务实以前只到内阁,顶多去一下六科——因为这俩衙门在宫城之中。吏部他是没有亲自去过的,今日一来居然吓了一跳,别说吏部大堂里头了,外头排着等接见的官员都排了快一里长的队伍。

    萧良有年以三十有一,在他们三鼎甲之中最是老成持重,一见这情况,便道:“看来咱们要进吏部,怕是中午以后了,好在求真兄带着家丁,待会儿还能买几个饼来垫垫肚子,咱们还不至于饿晕在这儿。”

    王庭撰却笑了笑,道:“以占兄,你可能多虑了。”

    萧良有不解,问道:“敬卿兄何以如此说?”敬卿,是王庭撰的字。

    王庭撰笑道:“别人进不去,可不代表求真兄也进不去……是吧,求真兄?”

    高务实苦笑道:“敬卿兄莫要打趣。”

    王庭撰却嘻嘻一笑:“诶,求真兄不要客气嘛,这里头的门道,以占兄家中长辈一直在外为官,或许有所不知,家父可是做了好些年京官的,兄弟多少也有些了解。”

    高务实听他这一说,才想起这二位其实都不能算是完全的官场菜鸟,他们都是出自官宦之家。不说远了,萧良有的父亲乃是一位州同知;王庭撰的父亲曾任礼部员外郎。

    顺便还得提一句,王庭撰的长兄王庭诗,现在正是山东按察副使,正儿八经的朝廷四品大员。可见真正的“寒门士子”固然有,但其实更多的还是“世宦”之家的子弟,只不过世宦靠的不是九品中正,而是经书传家。

    既然都是“自己人”,高务实也只好收起那副公平公正的嘴脸,让高陌拿着自己的帖子去递给吏部门吏。

    这看门吏本是打着呵欠,一见帖子,顿时起身,连忙从衙门那边下来对三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赔罪之后,才引入衙门里去,把门外等候的众官吏都看傻了眼。

    ““诶?我说,这年轻后生,怎么如此嚣张?”这是有人不服气了。

    当下有人就答道:“这三位是本科三鼎甲。”

    “那又如何,本官四品上府知府,在此尚且按例排队,他新科三鼎甲又如何?授官也不过六七品罢了!”

    “兄台有所不知,那状元郎乃是高文正公之侄、郭阁老入室弟子、给当今万岁做过十年伴读的六首状元高求真。”

    “原来如……啊哈,今儿天气实在是好,在此排队也是心旷神怡之事……诶,兄台,咱们之前闲聊到哪儿了?”

    不说外头的议论,却说那门吏引着高务实等三人,直入文选司。萧良有诧异道:“不是应该先去拜会三位堂官吗?”

    门吏解释道:“榜眼老爷有所不知,二位少宰不司官员授命。至于太宰,那是郭阁老兼任,郭阁老日理万机,五品以下官员授命几乎从不过问。”

    高拱、郭朴都是高务实亲近之人,他们二位加在一块掌握吏部差不多十年有余了,所以高务实对吏部的规矩还是知道一些的。

    吏部衙门里的规矩很独特,其他衙门各司郎中遇到什么事,都是先与本部侍郎、同司员外、主事等先作商议。而是吏部各司郎中不是这样,很多时候都是直接面呈尚书,旁人不得过问。而吏部四司中的文选司郎中,更是手握天下官员升迁,可谓“小掌铨”。

    高务实等三人来至文选司门外,但见十几名官员等候在外头,虽然个个都已等得满脸疲倦,但却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点烦躁的意思都不敢有。

    至于朝房里一名身着绯色袍服的大官,正低下头如下属官员般,听着堂上训话,还不时连连点头。

    高务实不禁有些忍不住想笑,文选司郎中不过是个正五品,而着绯色官袍的官员,最少四品以上,眼下居然乖乖地听训,这威势几乎比得上阁臣了。

    片刻之后,这名绯袍大员听完训斥,下得堂来,脸色不仅没有丝毫不快,但带着淡淡喜色,脚步轻快,一看就是升迁有望了。

    接着高务实三人便插队入了朝房,别人对吏部官员又敬又怕,可翰林官有些特殊,并不需要看他脸色。只是刚才见了那四品官员乖乖听训的样子,三人也是没有失了礼数,一併道:“见过铨曹。”

    文选司郎中见了三人笑着道:“原来是高六首来了,哦,还有二位鼎甲……快请。快请。”



    文选司郎中名为王周绍,隆庆二年的进士。他的座师是李春芳,一般来说不大应该能轮到他来做这个文选清吏司的郎中,但他相对来说其实是个不偏不倚的人,甚得穆宗皇帝赏识,当年庶吉士散馆之后高拱就用他做了吏部考功司主事,后来又升了员外郎,郭朴接替高拱之后他再进一步成了考功司郎中,去年再调整了一次就做了文选司郎中,可谓风光一时,不过此刻他见了高务实三人却没有方才的架子。

    原来王周绍是陕西华阴人,老家与张四维老家蒲州仅一条黄河之隔,与高务实这位张蒲州的外甥,也算是有一半乡谊。所以王周绍一见高务实就热情地道:“听闻状元郎六首夺魁,我等北榜官员都是颜面有光啊!不瞒状元郎,许多北榜官员都想与状元郎多亲近亲近,要不改日我在望龙楼设宴为状元郎庆贺,不知状元郎可肯赏光啊?”

    高务实知当官后少不了这等应酬,以前这些事大多轮不到他来,但现在不去就是失礼了,自己虽不需借重吏部,但自己的同年们还是需要的——总不能什么事都通过老师郭朴来办,人家是老师,又不是属吏。

    再说,人家王郎中都说明了是“许多北榜官员”希望见他,那肯定是有含义的,高务实自己作为北榜出身,当然得应承下来。

    于是高务实答允了下来,而萧良有、王庭撰也是一并受邀,不过王庭撰可以答应下来,因为他和这位王郎中同是陕西人,而萧良有就只好婉言谢绝了——他是湖广人,凑到一群北榜官员里不太合适。

    之后三人登记官牒、履历之后,便领了官服。

    官员官服分朝服、公服、常服、燕服等,作用不一,不过最经常穿的还是公服和常服。

    所谓公服就是上朝时穿的,四品以上服绯,在大明大概两万多人的官员里头,算得上是高官了。

    五品至七品服青,而八品九品则是服绿,高务实以前曾经特旨服青,辞官之后就没得穿了,但他现在又做了翰林院修撰,此官为从六品,着团领衫青袍,衣缀小杂花,用乌角革带,算是再次服青。

    而常服则是平日坐衙办公时的穿着,形制为团领衫样式的青袍,衣边上四爪龙蟒金绣,补子上则是绣着鹭鸶。至于萧良有与王庭撰的公服也与高务实一模一样,但常服就不同了,衣边上没有四爪龙蟒,补子上绣的是溪敕。

    官袍上那四爪龙蟒金绣,是六品以上官员的待遇,而七品及以下则没有。

    实际上高务实有御赐的大红纻丝飞鱼服,这个是辞官之后也不必退还的,理论上来说他依然可以穿,不过这样的话未免显得过于张扬,所以目前他肯定不会再穿。

    临走时,王周绍还客气地与三人道:“三位以后得空,不妨多来找本官喝茶闲聊,能与三鼎甲多交流,本官也是十分期待的。”

    看着外面一排等待王周绍接见的官吏,三人都知这是客套话,千万当不得真,就算人家王郎中真有兴趣闲聊,大概也只有和高务实一人,但还是一并客气道:“多谢铨曹。”

    从吏部出来,三人这就算是授官了,互相恭维打趣了一番,便一并去尚宝司领取官员牙牌。

    官员牙牌这玩意,一贯只有京官才有,乃是朝参时通过宫禁所配,不过高务实当年就有一块牙牌,乃是先帝隆庆特旨特制的,是一块银牌,因为当时高务实年纪小,银牌不易损坏,现在也早已还回宫里了。

    此刻高务实的牙牌就是普通制式了,上纽雕句云纹,正面横刻楷书“翰林院”三字,这指的是高务实供职衙门,而竖刻楷书“修撰”二字,此为高务实的官职名,背面则是统一格式,刻写“朝参官携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于者罪同,出京不用”二十六字。

    由于是普通制式的牙牌,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损坏,所以朝参时的京官,都是把牙牌悬挂在左腰,然后用袋囊裹覆,十分珍惜。回想一下,还是自己当年那块银制牙牌比较方便……

    三人领完官服和牙牌就该去翰林院报到了,不过按照之前他们听来的规矩,这次不能是三人一齐,高务实作为状元郎应该第一个去。

    翰林院与吏部同在东长安街上,走两个街口就是,紧挨着玉河和皇城,隔壁是四夷馆。他其实在翰林院挂名当官近十年,可惜来得少,也没升过官……

    高务实回到家中穿上常服,也就是那件四爪龙蟒金绣的青色官袍,鹭鸶补子,头戴乌纱帽,自己照了照镜子,自我调侃道:“混了十年,又混回青袍了”。

    以后在衙门坐堂视事都要穿着这一身了,至于牙牌非上朝时用不着,但也要一直佩在身上,若是丢失,损坏会被重责,高务实就用袋囊裹覆,系在左腰的革带上。

    穿上这一身自己考来的官袍,高务实就再也不是那个靠着伯父圣眷关照得来的太子近臣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自己也算是修身齐家有成,开始踏入了治国这一步了。

    不过这想法也是矫情,他高某人之前虽然不“治国”,但仔细想想,影响的事情可真不小。

    官员到任之日,自有一番繁文缛节。高务实到院前已派人知会过一声,到院时修撰官曾朝节出来迎接,并作为前导官。见面时曾朝节先友好地高务实点了点头。

    曾朝节是万历五年的状元,这一点与原本的历史有出入,原因是历史上那一年的状元沈懋学是个心学门人,万历五年高拱都还在,怎能让沈懋学做状元?而榜眼,历史上是张居正之子张嗣修,现在也成了宋希尧——这位是张四维点中的会元,不过殿试之后改了榜眼,不过张嗣修还是中了同进士第二百一十三名。

    高务实入了院门,先入右廊围门至圣人祠行香,向至圣先师行四拜礼,再去昌黎祠行香,行两拜礼。这昌黎祠供奉不是别人,正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昌黎正是韩愈的家乡。

    说来也是有趣,大明朝的吏部、礼部、翰林院内都供有昌黎祠,韩愈虽一生未入过翰林院,但他的文章却被有明一代的翰林尊为典范。

    拜完两祠,出右廊,再从登瀛门而入。登瀛门后是内堂,内堂坐北朝南有五楹之广,堂西为讲读厅,堂东为检讨厅。

    讲读厅乃是正六品侍读、侍讲坐堂的公廨,翰林侍读、侍讲被称为讲官,有入直大内,为天子经筵进讲之职。至于检讨厅,又名修检厅,乃是从六品修撰、正七品编修、从七品检讨所坐堂的公廨,修撰编修检讨又俗称为史官。

    曾朝节引高务实三人来至检讨厅,下面检讨厅内属吏上堂拜见。

    属吏也分三六九等,先来参见的是当该吏,也就是值班官吏,在吏员里身份最高。

    今日是翰林老爷新官上任的日子,厅内属吏当值不当值的都要来参拜。

    高务实坐在公座上,六人一并行礼道:“拜见修撰老爷。”

    接着对高务实行四拜之礼。次于当该吏的是贴写吏,就是衙门的书手,也是行四拜之礼。再次则是堂班,就是堂上使唤差役,仍行四拜之礼。最后则是门隶,身份最低,连吏员都不如,行叩头之礼。

    检讨厅入门左侧,乃是史官公座,右侧则是存放经史典籍的地方,以及当该吏班房。堂上放着大约又二十张上下的公案,这边是翰林们办公的地方了,靠西则是贴写吏的公案。

    高务实的公案在第二排第六张。他走到位置上坐下,先将印信交给当该吏保管,要用印时再调出。公案上文房四宝都有,不过却是四面开放的办公环境。

    高务实以前差不多十年都在翰林院挂名,但却从未来过这办公的公廨,他还以为自己现在身为正式的翰林官了,总该能有个小包间办公,到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别说包间办公室了,甚至连个隔板都没有,办公环境还不如后世的小白领。

    接着曾朝节领着一名堂班来与高务实道:“高修撰,本院办事官员,都有一名吏员使唤,这人手脚还算勤快,依掌院部堂吩咐,就调给你使唤了。”

    说完曾朝节对着这吏员板起脸道:“这位是新科状元,乃是当今万岁御笔钦点‘二百年来真魁首’的那位六首状元,能跟着他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需小心伺候、听差办事,切切不可轻慢,若是有差池之处,院规伺候!”

    这名堂班慌忙拜下道:“大老爷在上,小人不敢。小人刘合拜见状元大老爷。”

    高务实仔细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从长相上看似乎应该还算老实,心中微微点头。此人以后也算跟自己办事,端茶送水了,算是自己的专职秘书。

    不过官员从来都看不起这些吏员,所以高务实也不摆什么亲民的样子,如此反而自降了身份,于是板着脸说了一番你要实心用事之类的屁话。

    刘合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然后曾朝节给高务实使了个眼色,高务实会意从袖子里拿了半两银子赏了刘合。刘合也没想到高务实出手如此大方,接过银子之后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

    曾朝节点点头,示意刘合退去,然后微笑着对高务实道:“一会拜见掌院部堂,听说有差事给你。”

    高务实有些诧异,我才刚到任,就有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