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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曆八年五月十六,上谕下达内阁、六部、都察院、翰林院等诸衙门,表示皇帝纯孝,今年将亲祭穆宗先皇忌辰,拜谒昭陵。

    着调东阁大学士许国、左都御史王国光、礼部尚书潘晟、工部尚书魏学曾伴驾随行,参赞典礼着调翰林院修撰高务实奉驾随行,参赞祭词。

    命潞王翊镠监国,内阁四辅臣为居守大臣,内阁及各衙门一应事务照常如仪。如遇急务,可请两宫皇太后及潞王决断,并报行在知晓。

    上谕传至翰林院,翰林院上上下下看高务实的眼神都不对了。

    想想看,陪同皇帝出行的四位大臣,有阁老一人,有总宪一人,还有部堂两人,四个人负责“参赞典礼”,也就是安排各项仪式。

    除此之外,伴驾随行的文臣就只有高务实一人了

    参赞祭词也就是负责写祭词,这个活儿说实话,翰林院这些学霸们谁写不了啊还非得这位六状元才有这个能耐么

    可是没法子,皇上心里就认准这位了,谁让人家给皇上做过十年伴读呢这份际遇,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怕也就这一位了,羡慕都羡慕不来。

    有人私底下议论就冲皇上这份信重,高修撰怕不是十年入阁的节奏

    但也有人反对皇上信重看来是错不了,可是入阁毕竟要经过廷推,高修撰原本的优势除了考得好,就是年轻,可是年轻这一条在廷推的时候,可未必真是优势啊。

    想想看,十年之后高修撰才不到而立之年,内阁的阁老们和九卿各官都是什么年纪,让他们廷推同意这么年轻的一位阁臣入阁,要不得几年不就做辅了三十几岁的辅,那他要是不犯大错,一直干到致仕,这辅难道要做三十几年吗那谁受得了

    不过,私底下议论归私底下议论,大家还是纷纷来恭喜高修撰,那模样彷彿高务实明天就要做元辅了一般。

    高务实本来也没料到这一点,但此时也只能一一含笑谢过,又不断地谦逊,说皇上无非是不知诸位的斑斑大才,将来有机会,自己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介绍诸位的才干云云。

    总之就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至于有没有人信,他高修撰就管不着了。反正就是温言在口,大棒在哦,大棒还是先收了吧,暂时好像还用不着。

    萧良有和王庭撰当然也很羡慕,不过他们的心态比其他翰林们要好,最起码现在高务实在翰林官中只有两位同年就是他们俩了。

    至于其他同年,留京的已经开始观政,授了外官的已经奔赴各地,而过了馆选成为庶吉士的那批“半路修仙”者们,虽然已经进了翰林院,但他们还要面临差不多三年的学习才能正式授官,现在可帮不上高修撰什么忙。

    现在能帮上高修撰的同年,就只有他俩,这可是个好机会尤其是高务实既然要奉驾随行,陪皇上去祭奠穆宗皇帝,那么纂修工作就会耽搁,这个时候可正是他俩展示能力的时候。

    只要纂修进度没有因为高修撰不在而延迟,虽然皇上多半不会知道,但高修撰回来肯定会知道,到时候肯定得感谢他们这两位同年的辛苦。他们两人都很实际,知道就凭他们这点资历,要让皇上知道他们,那是难如登天,可是只要获得高修撰这位同年的认可,他们的名头传进皇上耳朵里不就是迟早的事么

    如果高修撰是一般人,他们或许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嫉贤妒能,但他高修撰不是一般人啊,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根本看不到有被取代的迹象,他嫉贤妒能干什么

    萧良有和王庭撰心里清楚,高务实现在只会担心帮手不够,根本不会担心他这一科的进士有人能取代他的圣眷

    这就是机会啊,这种机会不抓紧岂不是傻

    所以当高务实带着歉意地跟他们说,“这段时间要辛苦二位年兄了”的时候,两人连连客气,说不辛苦不辛苦,他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不落下太多纂修进度。

    五月二十,皇帝銮驾出,潞王领衔内阁及各部院文武大臣在西直门送别,高务实作为奉驾随行官员,也随同銮驾出。

    当然,除了他本人之外,还带了二十来个家丁随行,其中顺天府大兴县生员侯拱辰也扮作高家家丁随行。

    皇帝出行当然是乘龙辇,四位大臣也都有自己的绿呢大轿,惟独高务实品级不够,不能乘轿,只好骑马其实这些规定现在已经有些鬆弛了,但再鬆弛也没鬆弛到当着皇帝的面都不当回事的地步。

    比如隆庆二年的时候,应城伯孙文栋就因为违例乘轿,立刻被罚奉停禄。

    高务实虽然不怕罚奉停禄,但却不想自己名声受损,所以老老实实骑马代步。这就苦了侯拱辰,以他的家庭条件,会骑马那明显是想多了。是以这一路上高务实很是花了些时间教他骑马。

    只是不知道三公主的凤辇之中有没有一双眼睛在观察他

    不过观察也无妨,高务实觉得侯拱辰学得也还挺快的,至少没有掉下马去过。当然,高务实给他准备的是一匹逍遥马,这种马本身就不高,而且经过严格的训练,性格温驯,步态平稳,一般来说也不太容易受惊,是典型的贵族马。

    这马还是当初把汉那吉托曹淦送给高务实的,只不过高务实骑术还凑合,倒是没怎么骑,现在居然废物利用,方便了侯拱辰。

    皇帝出行,排场当然很大,十六抬的龙辇,沿路要提前扫道、洒水,走得自然不快,虽然昌平离得算是够近了,但以御驾的度,中途肯定要驻辇休息一夜。高务实估计,朱翊钧多半会在今晚找机会让三公主看一看侯拱辰。

    只不过,应该是三公主能看见侯拱辰,而侯拱辰看不到三公主。

    果然,御辇抵达南沙河就停了,因为此处有个皇庄,皇庄里建有一所佔地不小的皇家别院,历代皇帝去天寿山拜谒的时候,大多会在此处落脚。

    高务实也不知道是皇庄的别院够宽阔气派,还是自己受了特殊照顾,总之随行的中官给他分配了一处单独的院落,不仅北房修得精緻,连家丁奴仆都有不错的住所。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批中官,说是皇上赐了御膳数道让他们送来,并让高务实吃完之后就去见他。



    皇帝赐御膳,对于普通人甚至普通大臣而言,都是十分难得的恩宠,但对于高务实来说,就未免司空见惯了。不过既然朱翊钧找他有事,他还是儘可能快地吃完,然后便去参见。

    等见到朱翊钧,却见他正在房中踱步,看起来颇有些焦急的样子。

    高务实有些诧异,上前行了一礼,道“皇上召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朱翊钧一见他,立刻露出喜色,上前抓住高务实的手臂,朝身边的小太监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小太监们连忙躬身离开,只留了陈矩一人在侧。

    朱翊钧笑眯眯地看着高务实“倒也不是什么急事,朕主要是想找你陪朕出去走走。”

    高务实呆了一呆“出去走走去哪儿”

    朱翊钧一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把脸一垮,不悦道“今年年初,朕虽然也去了一趟天寿山,但是那次是奉两宫皇太后一同拜谒山陵,行止不得自由。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出来,难道还只能整天被这些人包围着,什么想看的都看不着”

    高务实微微蹙眉“皇上的意思是,白龙鱼服这个安全上似乎有些隐忧。”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安全上有什么隐忧朕也没说要和武宗皇帝那般,朕就在皇庄转转,怎么就不安全了”

    “这个皇上带多少侍卫”高务实道“臣可不会武艺,万一要是有什么情况,怕是很难妥善护驾。”

    那这就算是基本达成妥协了,朱翊钧顿时笑了起来,也不端着模样自称朕了,笑眯眯地道“我不带侍卫,你不是带了家丁吗,随便带上几个,咱们就装作呃,你乾脆就别装了,你还是高修撰,至于我嘛你有什么兄弟没有,我随便冒充一个就好。”

    高务实看了朱翊钧一眼,他的脸本来是国字脸,但因为一直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倒有些圆脸的意思,相对来讲比较显年纪小。于是高务实就道“臣家中行大,二弟高务观,比臣小不到两岁,皇上可以暂时冒之。”

    朱翊钧大喜,一拍高务实的肩膀“好好好,那现在你就是我大哥了。走,先去你那儿换衣服,我的衣服纹章不对,穿出去就露馅,好在咱俩身材差不太多,你先借我一套衣服穿穿。”

    那是,你的衣服上绣着各种五爪龙,单独穿出去走在街上,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被抓去见官了。

    高务实心中暗忖带皇帝闲逛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安全倒还只是一个方面,这里毕竟是皇庄,现在又有随行的京营驻扎附近,总不会跟我当年一样碰上响马。不过关键是他要在皇庄看什么呢

    不过高务实毕竟不是个土生土长的正经文官,倒也不至于把皇帝微服转转看做大逆不道,既然安全不成问题,只是在皇庄看看,他也就同意了。

    陈矩立刻安排了一下,说是皇上去高修撰住的院子看看,顺便和高修撰商议一下祭词,几个人立刻赶去高务实的小院。

    高务实吩咐高陌拿出几套自己的衣服让朱翊钧挑选,自己也脱下官服,换了一身藏蓝色道袍,带上方巾,一副年轻文士打扮。

    朱翊钧也挑了一套道袍,不过却是月白色。陈矩倒还方便,他是有自己的寻常服饰的,不过此时他不敢穿得跟朱翊钧一个档次,只好找了身褐色直缀换上。

    高务实叫上高陌、曹恪和侯拱辰,让高陌安排几个内务处的家丁暗中跟着,便带了朱翊钧出门。

    出得皇庄院子,高务实便问“皇上要去哪”

    朱翊钧看了陈矩一眼,道“总听科道言官说皇庄的不是,我想看看这皇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又朝高务实道“对了,你近来纂修会典,可知皇庄的来历”

    高务实道“皇庄的起源嘛早在成祖为燕王时,就在燕京宛平的黄垡、东庄营等地拥有王庄。成祖即位后,将他在北京所拥有的王庄改称皇庄,史载迁都北平,升宛平为京县,遂诏有司,以黄垡皇庄归宛平,即其地建仓,因赐名黄垡仓云。

    不过,皇庄正式出现则是在天顺八年,以没入曹吉祥地为宫中庄田,皇庄之名由此始有也。孝宗弘治二年,畿内皇庄有五处,共佔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到正德时,皇庄展更快,武宗即位,逾月即建皇庄七,其后增至三百余处。诸王、外戚求请及夺民田者无算。从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八年的十年间,共建皇庄三十三处,总计佔地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五顷四十六亩。”

    朱翊钧又朝陈矩望去,问“现在皇庄有多少顷”

    陈矩是御马监掌印,御马监不止管着京营的一部分,还管皇庄、皇店、草场等,所以朱翊钧有此一问。

    “大致约莫五万顷。”陈矩低头答道。

    “一顷百亩,五万顷,也就是五百万亩。”朱翊钧又问高务实道“高先生前几年清查田亩,乃知我国家两京十三省,耕地一共约莫八亿亩左右,如今皇庄五百万亩,所佔比例也不算大,为何有些御史说得那般不堪是怎么说的来着”

    高务实前不久正纂修田亩制度这一块,闻言便道“正德元年二月,巡抚都御史王璟请革皇庄,未有谕旨。廷臣议论,都主张革除,大学士刘健等进言曰且管庄内官,假託威势,逼勒小民,其所科索,必逾常额。况所领官校,如饿豺狼,甚为民扰,以至荡家产、鬻儿女,怨声动地,逃移满路。京畿内外,盗贼纵横,亦由于此。

    而夏文湣公在中则说祖宗以来,宫闱一切供用,自有成规,况九重之内,锦衣玉食,何欲不遂。顾可屈万乘之尊,下同匹夫,以侵畎亩之业,辱官壶之贵,杂于闾阎,以争升斗之利。其何以示天下,训后世也哉”

    “你记得清楚。”朱翊钧点头道“可是朕很怀疑,朕这五百万亩的皇庄,就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危害”

    高务实道“可是皇上,皇庄都集中在京畿附近,而莫说京畿了,整个北直隶有多少田呢在清丈之前,黄册上是大概八千一百万亩,清丈之后,巧得很,正好加了大概五百万亩,成了八千六百万亩。这意味着,即便以整个北直隶来说,每十七亩地,其中就有一亩是皇庄,而如果只看京畿附近,这个比例大概是每五六亩地,就有一亩是皇庄。”



    京畿地区,每五六亩地就有一亩是皇庄

    纵然朱翊钧不肯承认,也觉得这听起来的确有些过分了,不仅面色微窘,悻悻然道“可那毕竟是历代祖宗通过罚收奸臣逆贼之贼赃而得来,朕总不好直接拿来分给百姓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朕捨得分,分给谁会不会最终还是被豪强所夺”

    贼赃贼赃当然是有一部分,但那可真不是全部,甚至可能还不是大头呢。

    不过这话高务实不好说,只能就换一个思路来说话,他一边和皇帝慢悠悠地走着,一边道“前段时间,微臣正好和大司农闲聊谈及此事,他说前段时间顺天等八府州县,丈出官勋备边牧马军屯等地共二千八百三十五顷,每年额徵银六千九百二十两、粮二十四石。又勋戚新旧庄田一万一千五百五十余顷。”

    大司农就是户部尚书,明人爱用古称。

    朱翊钧听了诧异道“京畿勋贵只清丈出一万一千余顷才一百多万亩地”

    “没错,大司农是这么说的,北直隶清丈一共只查出五百万亩隐田,其中勋贵佔一百一十五万亩。”高务实歎息一声“对了皇上,这次清丈之后,微臣还现,臣那三慎园居然也有不知道哪朝开始就留下来的隐田,大概有二十顷,约两千亩左右,现在已经重新上了黄册,也画了鱼鳞图纸。”

    两千亩当然不算小数,但区区二十顷地,在皇帝眼里却不算什么,何况他还重新登记了,所以朱翊钧问都懒得问,只是迟疑着道“京畿附近勋贵隐田你觉得真的只有这个数”

    高务实苦笑道“那怎么可能。”

    “你肯定”朱翊钧皱着眉头“我只是怀疑你有什么证据吗”

    高务实道“臣又没有亲自去查,怎么会有证据不过,只要对比一下其他地方的数据,就知道京畿乃至整个北直隶的清丈肯定漏查了很多很多。”

    朱翊钧皱眉道“什么数据”

    高务实道“比如说湖广,原先的黄册和鱼鳞图册上,只有三千六百多万亩地,实际上清丈之后,湖广的田地之多,接近九千两百万亩,竟然多出五千六百万亩,差点翻了两倍

    又有山东,原先在册是八千万亩,清丈之后是一万一千六百万亩,多了三千六百万,也比原先多出来一半左右。

    还有四川,原先只有一千三百五十万亩左右,清丈之后达到四千万亩,多了两千六百万亩,也是翻了两倍”

    朱翊钧愕然半晌,忽然问道“南直隶呢”

    高务实呵呵一笑“南直隶就更厉害了,比北直隶还厉害,只清丈出三百三十多万亩。”

    朱翊钧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怒道“还真是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们了”

    高务实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其实,比勋贵隐田更厉害的也有。”

    朱翊钧睁大眼睛“还有更厉害的”

    “藩王和宗室。”高务实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仗着朱翊钧多半不会杀他,沉沉地道“如今全国藩王去掉绝嗣、因事除国的,还有三十多位,而宗室高达十二万多。这其中远支低爵一部分还好,田不多,有些甚至难以糊口,可是王爷们和高爵近支,除开原本国家所给封田之外,还有大量隐田、诡寄,这影响就大了永乐年间,北伐残元、南征安南、七下西洋,开支远胜今日,而尤有余力。皇上,如今可做得到”

    朱翊钧止步不前,人也沉默下来,歎道“所以你的殿试策论里才说今天下之大患在于贫”

    “然也。”高务实道“臣还说吏贫则黩,民贫则盗,军贫则闹,国贫则弱。”

    “朕记得。”朱翊钧歎息道“你说,欲使官吏不贪,先加其俸欲使小民不盗,先富其收欲使士卒不闹,先足其饷欲使国家不弱,先丰其库。”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在这个问题上,他该说的话基本都在策论里说过了。

    但朱翊钧仍然愁眉不展,此时他们正走到南沙河边上,朱翊钧便带着高务实等人沿河散步,过了一会儿才道“可你策论里给出的办法,朕瞧着主要是收商税,可没说田产的事啊。”

    高务实苦笑道“皇上,商税的事说说,臣虽然也要挨骂,但大致还有救但若同时再说田产的事,只怕就要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了。”

    朱翊钧哈哈一笑,然后慢慢收敛了笑容,斜睨高务实一眼,道“所以你就趁今天这个机会,把问题丢给朕了”

    高务实拱手道“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只是照本宣科,今日这些话恐怕不止微臣一个人说过吧。”

    “是不止你一个人说过。”朱翊钧点了头,却又道“可是说得这般触目惊心的,却就数你为最了他们都喜欢形容,什么某地百姓卖儿鬻女、易子相食,可偏偏就没人把数据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过。方才对比了这些数据,朕才觉出问题的严重来啊。”

    高务实只是笑了笑,却没说话。

    朱翊钧又想了想,才皱眉问道“依你之见,南北两直隶的清丈还要继续甚至说,还要加强力度”

    高务实道“天下之贫,无非两种原因一是生产不足二是调度不力。就看皇上想先解决哪一步了。”

    朱翊钧诧异道“生产不足朕可以理解,调度不力是什么意思”

    高务实心道其实生产不足你恐怕都很难完全理解,不过那个可以以后再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主要和你谈谈这个调度不力来着。

    “皇上,调度不力也分多种。”高务实道“譬如商贸不兴盛,运输不达,分配不合理等等,都属于调度不力。”

    朱翊钧想了想,道“运输不达这一条朕可以理解,就好像漕运不如海运便捷一般。但是这里头也有其他问题,譬如漕运事关数十万漕工生计、海运有时遭遇风暴会死人等等,这都是朝廷争论了上百年的老话题了。不过朕不明白,这跟商贸不达和分配不合理有什么关係。”

    高务实笑了笑“可是皇上,这两点才是大明目前真正的症结所在啊。”



    “商贸不发达和分配不合理这两条,是大明的症结所在?”朱翊钧皱着眉头,沉吟道:“可朕听说现在民间商贸挺发达的啊,江南就不用说了,自从俺答封贡以来,连北通土默川的商贸,听说都相当不错,宣大各地上疏朕看了很多,都说宣府、大同二镇快成北地江南了。还有,你那京华商社不也是跟土默川做买卖赚钱么?”

    “皇上觉得,这就能称得上是‘发达’了?”高务实叹道:“皇上,您既然提到臣那京华商社,臣心中坦荡,倒是愿意和皇上好好说一说这个问题。”

    朱翊钧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往周围看了看,正巧前边有几块大石头,便道:“好啊,走,咱们去那边坐着聊。”

    高务实知道朱翊钧缺乏锻炼,虽然年轻,却也走不得多少路,于是笑道:“好。”

    两人于是上前到了那一堆大石头前,陈矩和曹恪连忙给朱翊钧与高务实把石头尽量弄干净点,两人也无所谓风度了,一人一块大石头坐着。

    朱翊钧有些心虚地到处看了看,好在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大波人马都在皇庄别院附近,这外圈只是偶尔有巡逻的哨卫经过,但他们坐在这儿不动,又是两个书生模样,哨卫也不会去管。

    见不会穿帮丢人,朱翊钧这才放下心来,道:“好了,你说说看,朕也想听听你的赚钱法子。”

    高务实笑了笑,道:“差不多十年前,京华商社还叫京华商队,那时候因为他们可以从蒙古人手里弄到马匹转手卖给宣大边军,所以能够出口(出关的意思),顺便就跟着做一些布帛之类的买卖,嗯……还有些驽马之类,一年能赚个五万两银子左右。”

    京华商社当年起家是从高务实收降的响马,这事朱翊钧是知道的,宣大边军为了弄些战马,悄悄允许一些商队出关和蒙古人交易,朱翊钧也知道一些,所以这些他都不惊讶,他惊讶的是五万两银子这个数目。

    朱翊钧睁大眼睛:“封贡之前他们一年就能挣五万两?你知不知道当初月港开港之时,前两年一年才两万多两的关税?”

    关税这个词,其实早就有了,不过高务实特别爱用,连带着朱翊钧现在也习惯了。

    高务实笑着摇了摇头,道:“皇上知道去年他们在宣大这条线的毛利是多少吗?”

    朱翊钧当然不知道,直接摇头。

    “毛利是四十三万两左右,净利是三十六万两多一点。”高务实平静地道。

    朱翊钧的眼珠子差点一下子瞪了出来,声音都变了:“多少?净利三十六万两?!”

    高务实点了点头,强调道:“只是宣府、大同这两条线。”

    朱翊钧霍然站起身来:“山西一个省,一年还交不了三十六万两的税!”

    那是肯定的,全国一年收入才五百一十万两的收入,其中差不多一百万两都来自于四大港口,再去掉全国这几年逐渐增加的商税,和清丈田亩所增加的赋税,其实基础就三百万两罢了。

    而朱翊钧口里的“山西一省之税”肯定只是说了田赋。山西有多少田地?说起来倒也有四千两百万亩,但是山西多山啊,那儿上田极少,下田贼多,这能交几个税?折合下来能有个十几万两的田赋就算是天公作美了。

    所以,京华商社光是宣府、大同两条线上的收入,居然顶得上山西一省田赋的两倍之多。朱翊钧作为皇帝,听了这个消息还只是“霍然站起”,而没有直接跳起来,这已经算是很稳重了……

    “所以说,臣这样的人,才是最应该交税的。”高务实叹息道:“皇上不妨想想,光是臣这京华商社一家,在山西一年就要赚这么多钱,但是臣又不需要缴税,这钱用来做什么去呢?换做别家,大概也就只好买地,或者修园子了。”高务实说这话的时候也站起来了,毕竟皇帝站着,他不能坐着。

    朱翊钧目光游移,想了想,为难道:“可是,你是进士,你不交税是应该的啊,国家应该藏富于民……”

    “若说藏富于民,民不缴税吗?”高务实呵呵一笑:“皇上,这是藏富于士。”

    “这也是祖制……”朱翊钧叹息一声,然后又有些诧异,仿佛今天才认识高务实:“务实,你刚才这话的意思,我听着好像是想交税?”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皇上,如果全天下的进士都交税,臣愿意第一个交,但如果其他进士都不交税,臣一个人交却不行。”

    “切!”朱翊钧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看朕穷得慌,想要帮朕一把呢。”

    高务实摇头道:“臣其实不在乎交税的这些钱,但是皇上,您真的觉得,臣交一笔税就能解决朝廷缺钱的问题吗?臣以为不能,就算臣一年交它一百万两的税,也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恕臣无礼,现在的问题在于,皇上您是端着金饭碗在要饭。”

    这话的确有些无礼,换做别人来说,朱翊钧肯定是“上怒”,甚至“上震怒”了,但高务实不是“别人”,他是朱翊钧十年的发小和同窗,甚至可能还有些朋友的意味。

    所以朱翊钧只是沉着脸,压下火气,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就是说,大明其实不缺钱,至少士人和与士人有关的一些人都不缺钱,真正缺钱的只是那些升斗小民,以及朕这个皇帝!”

    “皇上英明。”高务实猜到皇帝不会因此对他动怒,毕竟朱翊钧跟他同窗十年,很多思想都受到过高务实的影响,知道高务实这番话是真话,所以高务实又道:“不过这还只是一半。”

    “一半?”朱翊钧眼珠一转,脸色又黑了三分,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另一半就是皇庄、王庄以及藩王宗室乃至勋亲贵戚们的隐田?”

    高务实笑道:“皇上英明。”

    “你别光是‘皇上英明’!”朱翊钧火气渐渐上来了,瞪着高务实道:“朕难道不知道他们手里的隐田多?朕难道不知道这些田产加在一起很惊人,而且要挤占很多人本该拥有的田地?可是,你让朕怎么办啊?优待宗室、优待勋贵,优待士人,这都是祖宗法度,是为了天下长治久安,朕难道还能通通下诏废除了不成?”



    咦,看来皇帝年纪虽然不大,又被长期限制在宫里,但也并不是什么事实真相全都不知道嘛!

    当然,这里头也有他高务实一份功劳,没有他高务实这个文官集团的内奸,皇帝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内幕?

    不过,要说他是内奸,也得看是指什么事情,整体来说,他还是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的,他只是认为文官集团也要“让利”一部分出来,形成一种新的平衡罢了,毕竟现在这个情况问题实在太大。

    别人不知道这个问题最终导致的后果有多严重,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正如他自己的策论里所说,“今天下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盗,军贫则闹,国贫则弱。”

    可是,别说美洲高产农作物的引进还处在想方设法找种子的阶段,就算找到种子,也还有适应性的问题,还有选种育种等多种问题。甚至,哪怕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大明这么大一个封建帝国,推广新的农作物不要时间?你当是红朝呢,一纸红头文件下来,下面甭管理解不理解都能分分钟照办?

    开什么国际玩笑,要有这个行政效率,大明说没准都不会亡了!

    以高务实的估计,趁着万历后期开始北方正式的小冰河期,各种天灾不断的机会,也许能用十年左右的时间,在北方把美洲三大农作物基本铺开,那就算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的好成绩了。

    至于受小冰河期影响不大的南方,高务实甚至悲观的猜测,搞不好可能需要三五十年才能推广铺开。

    毕竟这个年代的人,守旧意识之强,现代人最好不要低估。

    反正他觉得,什么“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这样的好事不要去想,以为跟玩游戏似的,那么简单?

    动作可以快,期望别太高,这才是高务实的思路。

    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太大是会糊的,正如同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

    所以朱翊钧的这番话,高务实虽然对他的清醒表示肯定,但也对他的激进表示可惜。

    朱翊钧明明觉得不可行,为什么高务实还觉得他激进?

    因为正是由于朱翊钧心态激进,所以才觉得不可行。他心里很有可能是把这几个问题看成了一个问题,希望一下子解决,所以才会觉得难办,根本无从着手。

    那当然无从着手了!藩王宗室、勋亲贵戚、士子豪商,这三大问题丢给谁也没法一下子解决啊,就算让他高务实当皇帝,他也没法。

    所以这三个问题不要考虑什么破釜沉舟一刀切,一刀切那恐怕只能切腹。

    必须分开来办,分步骤,一步步来,形成温水煮青蛙之势。每一步都要让人处于“虽然有点不爽,但忍一忍也没多大事”这个层面,而不是“这他娘是要我老命啊,不如反了算了”这种。

    “皇上,立刻下诏废除当然不行,但这并不代表皇上对此就真的无能为力。”高务实正色道:“无非是花的时间长一点罢了,慢慢来就好,皇上有的是时间。”

    朱翊钧当然应该是有时间的,历史上他可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

    高务实这番话说得很平静,连带着朱翊钧见了,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看了看高务实,皱眉道:“你有什么主意?”

    高务实欣慰地露出笑容,道:“臣是有办法,但其实也并不高明,无非就是八个字:化整为零,先易后难。”

    “化整为零,先易后难?”朱翊钧喃喃自语了一番,问道:“此言何意?”

    高务实道:“所谓化整为零,就是不要把这三件事当成一件事来处理,一定要把它们分开,一个个来办,这样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哦!”朱翊钧恍然大悟,觉得颇有道理,兴致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又问道:“那么先易后难又怎么说?”

    高务实道:“先易后难,就是咱们先从这三件事里头挑一个麻烦最小、阻力也最小的出来办。甚至挑出来之后,还要继续按照化整为零、先易后难的思路,把这件事分成若干个方面,从最简单的开始着手。”

    朱翊钧想了想,迟疑道:“这好像不符合用兵思路啊,就像咱们以前论史的时候说过,项羽当年正是一举击破巨鹿秦军主力,抵定反秦大局,这才成为霸王……可你现在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高务实笑道:“皇上既然记得咱们论史时的事,想必也记得臣曾经说过,打江山时期,制度草创,要做什么都可以大刀阔斧,好比白纸作画,一草一木皆我所创,大可以按照心中美景来勾画;可是守江山时期,祖制已定,纵然有些方面因为时移世易,必须经权有变,需要稍作修改或者继续完善,但却没法子一下子推倒重来。因此咱们动手要轻,而出手要快……”

    高务实说着,微微一顿,继续道:“就以皇上刚才所举例的时期来说,咱们这样做,就好比汉高祖以汉中为基业,先定三秦,夯实基础,然后逐个剪除魏、代、赵、燕、齐等霸王羽翼,形成大局优势,这才与西楚霸王最后决出胜负。”

    “哦,我明白了。”朱翊钧眼前一亮:“这就是你当初说过的那个‘积小胜为大胜’的道理,是吧?”

    高务实拱手笑道:“皇上英明。”

    “英明谈不上,不过朕还是可以虚心纳谏的。”朱翊钧这话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自吹自擂,兴奋地搓了搓手,又问:“那你觉得这三件事哪一件比较简单一点?”

    高务实沉吟起来,往四周看了看,朱翊钧心中一动,朝陈矩和曹恪吩咐道:“你们退后一些,别让人靠近。”

    陈矩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就躬身退开了,曹恪却是怔了一怔,朝高务实望去。

    高务实心中一咯噔,赶紧把演技十成十的拿了出来,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皇上都说话了,还看我做什么?退下去把风吧。”

    谁知道高务实小心过度了,朱翊钧这个没亲政的皇帝还没有完全养成“神圣不可侵犯”的思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只是看着他们离去,马上就问:“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看着一脸兴奋的朱翊钧,高务实笑了笑,道“皇上恕罪,臣想先问一个不太合适的问题。”

    朱翊钧一愣,继而摆手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高务实道“假设现在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得周王、定国公和郭阁老三位争论不休,而皇上对这个问题本来不持看法,听谁的都无所谓请问此时皇上会选择听谁的”

    “啊这算什么问题”朱翊钧一脸诧异地道。

    高务实笑了笑“皇上回答臣就好。”

    朱翊钧想了想,沉吟着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听郭先生的吧。”

    高务实听了,便笑道“那咱们就先把士子豪商排除掉。”

    朱翊钧一怔,心里有些明白高务实的想法了,只是还不敢完全确定。

    高务实见他不反对,便又道“好吧,接下来咱们先去掉郭阁老。假设现在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得周王和定国公二位争论不休,而皇上对这个问题本来不持看法,听谁的都无所谓请问此时皇上会选择听谁的”

    “这个”朱翊钧犹豫起来,迟疑道“周王是藩王,按理说应该不会和定国公起争执啊”

    “假设而已。”高务实呵呵一笑“就假设他二位打官司打到了御前,争论不休,皇上觉得无所谓这时候皇上会听谁的”

    “那”朱翊钧干咳一声“那还是听周王的吧,毕竟是堂堂亲王,宗藩长者。”

    高务实就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先从勋贵开始着手吧。”

    “诶,你等等”朱翊钧一脸郁闷“你这个分辨的法子有问题啊”

    高务实哈哈一笑“皇上,这个分辨的法子哪有问题了”

    “问题大了”朱翊钧睁大眼睛“这哪是分辨谁难谁易这不过是分辨朕先要给谁面子罢了”

    “没错啊。”高务实面带微笑“皇上为什么要先给郭阁老面子然后比较一下,再给周王面子”

    不给郭阁老面子那朕要被母后骂死啊就算不被母后骂死,也得被言官骂死啊

    至于周王和定国公,那周王好歹也姓朱啊,是太祖的子孙啊,朕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你自己也说了,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朕既然得罪不起郭阁老,肯定要先排除他。至于周王和定国公,周王要是被朕削面子削狠了,其他宗室乃至于天下人不都得说朕不念亲情而只要郭阁老不反对朕,定国公算个屁其他勋贵会跟他一起闹么就算魏国公一家跟他同宗都不会

    人家勋贵早就被文官欺负怕了,只要朝臣站在朕一边,勋贵谁敢闹事

    诶等等,等等等等

    朱翊钧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看着一脸笑意的高务实“你的意思是说朝臣肯定支持清丈勋贵隐田”

    高务实笑眯眯地道“清丈隐田可以增加户部收入,户部收入既然增加,则朝廷不管是哪个衙门,都有可能分一杯羹,既然如此,朝臣为什么不支持”

    朱翊钧一呆,这个账是这么算的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高务实见他愣,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皇上想要更牢靠一点,还可以早下旨清丈勋贵田亩的同时一并下旨,略微提高朝臣俸禄,或者不提高俸禄,但是单独一笔津贴,就像炭补、帛补一样,该笔钱款出自清丈出来的隐田所产生的赋税。至于多少,就看清丈出来的隐田有多少。”

    朱翊钧一听就不干了,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那朕不是白忙乎了”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高务实苦口婆心地劝道“又不是清丈出一万两的收益,就一万两的津贴,皇上不会蚀本的咱们可以给这个津贴定一个比例,譬如十分之一,或者最多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绝对不行”朱翊钧瞪大眼睛“朕最多给他们十分之一,不行就一拍两散”

    高务实也是一呆,暗忖历史上万历“贪财”是鼎鼎大名的,看来还真有征兆,这还没亲政呢,就开始小气了。

    高务实忍不住劝道“皇上,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争取朝臣支持,至于津贴比例什么的,那个不重要哦,也不是不重要,但是现在没必要太纠结,反正等事情办完了,皇上难道就不能调整了”

    高务实本来想说不重要,但看见朱翊钧眼睛越瞪越大,只好连忙改口。

    这个解释朱翊钧觉得不错,先把田亩清丈出来,至于津贴比例,如果太高了的话,以后找机会削减就是了朕也不是小气的人,五分之一虽然不行,但是八分之一算了,还是十分之一吧,十分之一还是可以给你们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朱翊钧心情大好,大方地一摆手“那行,朕是天下至尊,岂能跟臣工们计较这些实在不行就以后再调整。”

    高务实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就您这还提什么天下至尊,天下至抠我看倒挺合适。

    但他连忙补充道“哦对了,皇上,这个勋贵隐田的问题,咱们最好也还是分开办,南北直隶最好是分开处理。”

    朱翊钧一愣“这是为什么,都是勋贵,为什么要分开”

    高务实苦笑道“皇上,同一件事,天下勋贵一起反对比较麻烦,还是只有一半勋贵反对比较麻烦”

    “哦我明白了。”朱翊钧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迟疑道“可是动了一半,另一半也不傻啊,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他们都不懂,就坐等着挨下一刀”

    高务实笑起来,道“那咱们就扔几个烟雾弹烟雾弹皇上知道么京华火炮厂前段时间搞出来的一种东西,以前大明也有,不过不专业,就是一种扔出去可以冒出大量烟雾,遮掩敌人视线的火器”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说正经事”朱翊钧现在不想知道高务实的新武器,只想知道这个烟雾弹怎么扔。

    “哦”高务实深深遗憾没有来得及推销一波产品,也只好把话题转回来,道“咱们可以演一出戏,让一半勋贵以为,被砍了一刀的另一半勋贵是运气不好,正好被皇上现了他们手中有大量隐田,因此皇上震怒,所以才砍的这一刀。于是另一半勋贵便会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只要小心一些,还是能逃过这一刀的。”

    朱翊钧眼前一亮,忙问“好主意不过,具体要怎么弄”



    谈事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朱翊钧和高务实已经聊了大半个时辰。

    关于如何对勋贵隐田开第一刀,这对财迷同窗基本达成了一致。

    这时朱翊钧觉得自己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于是表示大家不妨继续走走刚才光顾着谈事情,还啥都没看到呢。

    不过说起来,他才从皇庄别院出来没多远,想看什么民间的情况也看不着。毕竟这皇庄别院修在此处,本就是为了方便历代皇帝去天寿山拜谒山陵,自然要考虑随行队伍的住宿和随行军队的驻扎,所以一般的民居根本不允许建得太过靠近别院。

    不过皇庄并不只是区区一所别院,附近很大一片地区都是皇庄的范围要不然光靠一年别院什么的,哪能凑够五百万亩地

    御马监是负责管理皇庄皇店的,虽然陈矩自己根本没有仔细过问过皇庄的问题,但他在朱翊钧打算出来逛逛的时候,就已经叫了一名少监过来,那少监平时负责京北地区的皇庄收租等事,来这边的次数不少,熟悉地理。

    别院是依南沙河而建,根据那位董少监的说法,顺着河往西一路而去,大概也就两三里远,便有一个沙湾村。

    这沙湾村有七八十户人家,约莫四百余口,在京畿附近不算大村,不过也不算特别皇上要看看民情民俗,这里倒也合适。

    嘉靖中、后期,由于俺答动不动就杀进京畿附近,搞得京畿震动,所以为了防止虏贼流寇,京畿周边地区也仿照大明边镇各地的民堡村庄进行过几轮改造,不少村落都弄得与军堡无异,拥有一样的防御体系。堡墙、堡垣、吊桥、门楼甚至瓮城,应有尽有,无非是简化版而已,沙湾同样如此。

    黄土夯筑的围墙算得上高大而坚固,整个外墙长近两里,南堡门是惟一入口,门楼用砖石拱券,高高耸立。

    刚才这一路虽然不远,但除了偶有巡哨路过之外,几乎没有活人气息,要不是随行之人加在一块也有十几个,高务实甚至觉得这环境很适合拍鬼片。

    走到沙湾一带,才感觉到一些人间生气,6续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村庄四周劳作,也不知道都已经入夜了,他们还在忙些什么。

    不过,他们当他们看到朱翊钧和高务实这一行人,却是人人神色警惕,不时的抬头张望。在堡门或是望楼上,还有几个村民在来回守望巡逻。

    朱翊钧诧异道“这些村民大晚上不睡觉,在忙乎什么呢怎么还有巡逻的京畿附近很不安宁吗”

    这个问题高务实回答不了,他脱离人民群众已经很久了,早就堕落成了一个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分子,也许还带有一定的资本主义萌芽色彩,简直恶上加恶,罪不可赦。

    陈矩倒是普通农民家庭出身当然这可能是句废话,他要是地主阶级家庭出身,还用得着去当太监么

    所以陈矩勉强可以回答一下这些人在忙乎什么“皇上,这些村民不比京城中的民众,他们是没有宵禁一说的,所以有些活儿如果晚上能做,他们多半会选择晚上做。”

    朱翊钧却是个好奇宝宝“晚上能做什么事”

    陈矩道“今儿有月色,晚上男丁就能劈柴、挑水、修补房屋。女子也能洗衣、编草鞋什么的,总能把时间利用起来。”

    朱翊钧莫名其妙,道“白天做不行么,非要拖到晚上”

    陈矩当然知道原因,但有些不敢直言,一时就有些语塞。

    高务实却没有什么顾忌,无所谓地道“现在是五月下旬,农活挺忙的,他们白天肯定要给庄子里做事,哪有时间忙自家的这些杂活”

    朱翊钧这才醒悟过来,合着这些男男女女白天是在给他的皇庄做事,自家的很多事就只能堆在晚上,靠着一点月光来做了。

    他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不悦地朝董少监瞪了一眼。董少监虽然在宫里只算个“中层干部”,但在这京北的皇庄里头,那就是半个皇帝的威风,他哪里会去过问这些具体的安排

    他被朱翊钧这一瞪眼,吓得腿一软就想跪下,朱翊钧连忙把他叫住“别跪”

    董少监连忙又硬着膝盖站稳了,口里求饶道“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不知道下头是怎么安排的,奴婢明天就来问问。”

    朱翊钧冷哼一声,懒得理会他了,继续往前走去。奇怪的是,虽然有几个村民巡逻,但他们却并不阻拦朱翊钧一行人,甚至老远就给他们行礼让路。

    朱翊钧又有些不能理解,朝高务实问道“朕穿的是你的道服,什么标识纹章都没有,他们为什么老远就行礼”

    高务实有些无语地道“皇上,您和臣身上的衣服,随便哪套都够他们攒几年了。”

    陈矩这时插嘴道“高修撰说笑了,这衣服他们随便哪家,十年能攒出一套来,就算是勤劳肯干的一家子了。”

    朱翊钧一时愕然,看了看高务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沙湾村的外表还不错,至少挺能唬人,不过走到内中才能现其中的衰败。主街道坑坑洼洼,朱翊钧走得很不舒服,两旁一道道狭窄的巷子,布满了低矮破旧的土屋坯房。到处是垃圾和鸡鸭猪粪,散着一股股难闻的味道。

    匆匆而过的男女大多面有菜色,神情麻木。一群在附近玩耍打闹的小男孩甚至没有衣服穿,只是光着屁股到处乱跑。不远处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比那几个男孩子待遇好一点,身上套了粗陋之极的衣服高务实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衣服,而是在一只只小麻袋上挖了三个洞,如同后世穿无袖背心一样直接套进去的。

    高务实心中暗叹,沙湾村离京城不过四十里路,又是在皇庄里头自然形成聚落的村庄,恐怕应该还是比较富裕的了,却也是这般模样,普通百姓之穷困可见一斑。

    朱翊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务实,你新郑老家那边的百姓也是这般模样么”

    高务实叹道“差不多吧,不过新郑县不算大,自从臣在新郑开了煤矿之后,不少百姓农闲时会去煤矿帮工,多少可以赚些闲散银子。平时也可以就近在煤矿附近卖些自家做的小物什,情况比前些年大概还是略有好转。”

    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道“你都知道关照乡梓,朕却连自己皇庄里的佃户都没有关照过”他一下子失去了继续“体察民情”的兴趣,心情有些低落地道“务实,朕累了,咱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高务实正要点头,却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响起,下意识转头望去,却见三人三马从南门口一路信马由缰地慢跑着过来。

    其中中间那人默不作声,微微昂着头,傲然四顾。左右两边的两名随从却在大叫“宫中上差驾临,让你们里长出来答话”



    宫中上差

    朱翊钧和高务实都饶有兴緻地朝中间那位望去,但两人都觉得面生,根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是从他年过三旬却面白无须的模样来看,应该是个宦官明人有蓄鬚的习惯,三十多岁的男子基本上不可能不蓄鬚,哪怕不蓄长须,八字鬍总会留上两撇的。

    朱翊钧转头朝陈矩问道“这是你们御马监的人吗”

    “呃,回皇上,大概应该是吧,不过奴婢并不认得。”

    不认得才对嘛,京畿附近的宦官阉人包括净军在内,怕不有两万多将近三万人,而御马监因为既管军队,又管皇庄、皇店、草场、仓储等皇室产业,乃是除了宫廷之外人头最多的一监。陈矩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马监掌印,了不起认识监内的上层宦官和寥寥几个中层宦官,这个什么“宫中上差”他连见都没见过,自然是不认识的。

    陈矩说着,又转头问董少监,道“此人是谁,你可认识”

    董少监连忙上前躬身道“回掌印的话,此人叫李十三,是京北七大皇庄管事中官之一。”

    陈矩目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正欲再问,朱翊钧插话道“李十三他家倒是能生养,这都行十三了”

    呃,皇上,您老关注的点好像有点问题啊

    董少监见皇上跟自己说话,激动不已,忙点头哈腰地道“回皇上的话,那应该是不是能不能生养的事儿,他这是以前跟他东家改的姓,大抵是当时在东家的家丁里头排在第十三个。”

    “哦”朱翊钧失去了兴趣,向后摆摆手,道“咱们让个路,看看他这么晚来沙湾村做什么。”众人于是退开一边,把主路让了出来。

    这时村民们已经鸡飞狗跳了,一群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怕生人,本来还想在外面玩耍,早被自家大人冲过来抱走。

    村民们男丁纷纷跑到路边跪下,女子则连忙跑回家中,有孩子的还紧赶慢赶地抱了孩子再往家里跑,那模样就彷彿见着北虏入侵了一般。

    那宫中上差的两名随从得意洋洋地看着鸡飞狗跳的村民,打马来到一群跪着迎候的男丁面前,其中一人忽然扬起马鞭朝一人抽了一鞭子,正抽到那汉子的脸上,口里喝骂道“贺老二,入你娘亲,你是跪不稳咋的,嘴里嘟噜个啥玩意儿,以为大爷我瞧不见告诉你个鳖孙,大爷我眼神好得很,给大爷跪瓷实了,要不然冲撞了上差,大爷我现在就抽死你”

    贺老二并不老,乃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长得颇为壮实,他被抽得脸上一条血痕通红通红,眼中怒光一闪,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把头一低,腰一弯,老老实实跪好在道旁。

    那随从还真不愧是“眼神好得很”,竟然瞧见了贺老二眼中的怒火,冷笑道“怎么着,不服气嗯”他说着,不管不顾又是扬手一边,抽到贺老二的背上,抽得贺老二浑身一颤。

    但贺老二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人冷哼一声,道“鳖孙,一个穷得当裤子的佃奴,也敢拿正眼看你大爷你再是这般不知好歹,大爷就当场挖了你这对没用的招子来下酒抬头”他说着,伸出脚,用脚尖勾了勾贺老二的下巴。

    他要看贺老二眼神中是不是还敢有刚才的桀骜不驯。

    贺老二猛然抬头,目光中儘是愤怒

    此时贺老二身边的一位中年汉子连忙拉了他一把,冲着那马上之人连连磕头道“张庄头息怒,张庄头息怒,贺老二这小子脑子笨,倔得跟头驴似的,您老人家跟他置什么气张庄头,上差是要找里长么里长住得远点,要不小的帮您去请”

    张庄头嘿嘿一笑,冲着这中年汉子道“陈大,大爷我听说你要把闺女嫁给贺老二嘿嘿,我的规矩你应该不是不知道吧”

    陈大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道“张庄头,小的家里的情况您老也是知道的,婆娘死了之后都没钱安葬,要不是贺老二有一手木工手艺,又大老远跑去香山砍了些木头回来刨了个薄棺,小的的婆娘就只能卷席入土了。小的实在拿不出五两银子的孝敬来啊张庄头,您看能不能宽宥些,小的便是去借,也给您上二两不,上三两银子的孝敬,小的求您了”

    张庄头冷笑一声“你有钱没钱大爷我可管不着,不过大爷的规矩不能变哼,南沙河这一代的皇庄都是大爷我关照的,要是别人都跟你一样,大爷我说话还有人听吗”

    陈大顿时急得流下泪来,连连叩头,只会翻来覆去述说自己真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那张庄头不耐烦了,一鞭子抽过去打在他背上,把陈大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衫打得又破了一道口子,陈大更是惨叫一声,疼得趴在地上直叫唤。贺老二连忙过去扶陈大,转头瓮声瓮气道“姓张的,有本事冲我来,陈叔的身子骨你不知道吗,打死了他,你也要被管庄老爷责骂”

    “哟呵”张庄头呵呵笑了起来,好像听了什么大笑话“冲你来行啊,那就冲你来。”

    他忽然脸色一冷,对陈大道“陈大,你听好了,你只拿三两银子做为闺女出嫁的孝敬也可以,不过,得把你闺女送到大爷我府上十日大爷我看在贺老二的面子上,怎么样,够划算吧”

    陈大气得浑身直颤,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贺老二大怒,猛然站起来,指着张庄头道“姓张的,你,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庄头哈哈大笑,马鞭朝自己鼻子一指,傲然道“你说王法,谁是王法贺老二,我看你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告诉你,在这南沙河皇庄一带,大爷我就是王法”

    朱翊钧在一边气得火冒三丈,有心想要上去制止,又怕被随行的四位大臣知道自己偷溜出来,他们回去要是告诉母后,恐怕又要被罚去思过。

    高务实瞧出他的心思,道“皇上,还是臣去吧,您别被人认出来了。”

    朱翊钧鼻息粗重的点了点头,恶狠狠地道“好,务实,你去教教他什么叫王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强取民财,强逼民女,甚至还自诩王法”

    高务实“啪”的一下,甩开手中的乌骨泥金扇,带着高陌、曹恪二人从道边朝那张庄头走去。

    那张庄头看了高务实一眼,心头就是一惊。

    高务实这次出来,并没有穿官员常服,只是穿了一身藏蓝色道袍,但这袍子可不是普通的面料,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有明一朝,织造贵重的织成袍料,工艺十分繁复,一是要由挑花匠依据花样计算经纬数,编出花本,作为织造时提花的依据二是要将丝线染色,牵经摇纬,一般要准备四五种彩纬小管梭与长织梭所用的彩色绒管及片金线、撚金线、孔雀羽线纬管,随时应用三是经丝牵轴之后,要经过穿棕穿筘,与花本联结,经过试织,理清梭口然后才能开织四是织时一人在花楼上拉花,一人坐机坑前织造,花纹繁复的匹料,一天只能织两寸,一件五丈长的袍料要织两百七十多天才能织完。

    高务实身上这件道袍,咋一看只是普通藏蓝模样,但却把以上工艺全都用到了。

    其实这身衣服采用的是藏蓝底色的极品湖丝,加以苏绣的技艺,花纹全做成暗纹样式,初看以为是藏蓝纯色,细看却是各种纹理华章均在,映着月光清辉暗暗浮现。换做后世的说法,这件衣服就是典型的全球限量独家定制款。

    张庄头就算再如何能搜刮,也穿不起这等服饰,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敢穿。

    再看高务实手中的摺扇,虽然张庄头看不懂扇面上文徵明的墨宝,但那乌骨泥金扇的形制他还是识得的。就这一把扇子,即便不看扇面上的墨宝,也足足能值个五百两银子。

    张庄头可不蠢,眼前之人如此豪富,还一点也不介意露于人前,肯定是大有来头。

    不过,有来头不代表张庄头就怕了,毕竟此处乃是圣上的皇庄,只受御马监的管辖,其他人可谁也管不着。即便对方是什么公子王孙、勋亲贵戚,张庄头也不必太在意,只要不过分得罪也就是了。

    “呵呵,这位公子,这大晚上的,您在这南沙河皇庄之中,可有什么贵干”张庄头淡淡地道“公子若是要打抱不平,只怕是来错了地方,也来错了时候。”

    高务实眉头一挑,问道“你说来错了地方,本公子倒也还能理解,可这来错了时候却不知是何意”

    张庄头心中冷笑消息如此不灵通,看来大爷还高估你了,只怕你连个勋亲贵戚都谈不上,说不定只是出身于攀了某家勋贵姻亲的富商之家罢了,也敢在这皇庄里头猪鼻子插葱

    于是张庄头朝北虚虚抱拳,傲然道“公子怕是不知道,万岁爷爷打算去拜谒先帝山陵,今儿个就驻跸在南沙河皇庄别院。至于在下嘛,乃是奉了御马监掌印大老爷的钧令,来巡视附近皇庄,让这些蠢蛋鳖孙这几日不要瞎转悠,以免冲撞了万岁爷爷的圣驾,到时候人头落地不说,还连累旁人。”

    张庄头这番话,把高务实听得一怔不说,还把站在道旁远一些地方的陈矩吓了一大跳,连忙对朱翊钧道“皇上,奴婢根本没有给他们下过什么命令,这厮纯属胡说八道。”

    朱翊钧冷笑道“哼,朕看得出来。”

    陈矩这才鬆了口气,又皱眉朝旁边的董少监问道“董毅,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假传咱家的命令了”

    陈矩这个御马监掌印做了**年了,威势早已养成,董少监听得也是诚惶诚恐,忙躬着身子,浑身抖地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小的也不知道哇,这这厮没准就是扯虎皮当大旗”

    陈矩怒道“明儿你若是不给咱家把这事儿查明了,仔细你这身皮”

    董少监满头大汗,背后也被冷汗浸湿,连连道“是是是,老祖宗放心,不用等明日,待会儿小的就去查,一定连夜查明。”

    陈矩盯着他看了一眼,吓得董少监连脚心都汗湿了,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那边高务实已经微微笑了起来“你说的御马监掌印大老爷,莫非是陈御马”但问是这样问,高务实却不等他回答,立刻介面道“可是据我所知,陈御马今儿个一整天都跟在圣上身边,寸步不曾稍离,他怎么会给你们下这道命令哦,我知道了,你们定是假传了陈御马的命令,趁机来勒索搜刮的吧”

    这一次,张庄头还没有说话,之前那个一脸倨傲之色的中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闻言介面问道“掌印大老爷做了什么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一边摇了几下摺扇,一边故作文士潇洒般地道“好教这位中贵人知晓,学生正巧今日也是奉旨伴驾随行。”

    那中官心中吃了一惊,气势先是一沮,继而似乎想到什么,竟然又强硬起来,冷笑道“哦,倒是没瞧出来,公子还有这般地位。”

    “不过嘛。”那中官冷冷地道“这南沙河皇庄的事情,公子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以免自误。”

    高务实见他把“以免自误”四个字说得特别重,明显是在威胁自己,心里不禁好笑,面上却是一脸诧异“哦以免自误却不知是怎么个自误法”

    那中官目光一寒,森然道“你若是真想知道,咱家马上就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高务实听得哈哈一笑,摇头道“中贵人好有自信,不过我这人属驴,打着不走,拉着后退,还真就想见识一番。”

    “好,好,好。”那中官连说三个好字,然后朝自己带来的两个庄头冷然下令道“拿下他”

    高务实面色一冷,也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说得好拿下他们。”

    “是,老爷”

    这话是高陌回答的,因为高务实已经进士及第,按照此时的习惯,已经不能再叫少爷,只能改称老爷了。

    高陌很久没有出手过了,现在好像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只是大喊了一声“老爷有令,拿下他们”

    那中官和两名庄头都有些莫名其妙,正诧异高陌这是对谁说话,旁边忽然冒出十来个精壮剽悍的家丁,四面包抄而来。

    对方三人都是大吃一惊,那中官惊叫道“你是什么人,敢对咱家无礼”

    高务实冷笑道“好教中贵人知晓,本官翰林院修撰高务实。”

    “啊你是高观政”那中官听得这话,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整个人也像是被瞬间抽掉了脊樑骨,浑身失力,竟然软软地直接摔下马来。



    看见宫中上差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下,张庄头和另一个庄头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谁知那中官一咕噜爬起来,双膝跪着,四肢并用就往高务实身边爬,高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拦在他跟前,喝道“站住”

    嗯其实,好像,似乎,他没站着啊

    那中官却顾不得这些,被高陌喝住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知是高观政当面,求高观政您大人大量,饶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高观政大恩”

    这人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弄得高务实一时竟然有些措手不及,愕然道“你咳,那你说说,你有何罪啊”

    其实也难怪高务实有些意外,他此前一直走的是高层路线,打交道的都是真正的高层,“深入基层”什么的那是真的少。而高层之间打交道,很少会有当面撕破脸的时候,大体上至少看起来属于“君子之争”,哪怕输了,也无非自请致仕罢了。

    或者就如徐阶一样,写封信给高拱,服个软,说几句求饶的话,对方也肯定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于是双方各退一步,也就完事了。

    可是像今天这种,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恨不得取了对方的脑袋当球踢,下一刻居然直接磕头认罪、伏地求饶高务实还真没这个经验。

    他不知道,这个年头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距就是这么大,而他和这个中官之间的差距,就是大到了对方觉得他能轻易取了自己性命的地步

    不过,高务实毕竟是高务实,错愕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想到刚才的一个小小细节,那就是对方听到他自称“翰林院修撰高务实”的时候,下意识不是叫他“高修撰”,而是叫他“高观政”。

    这说明对方早就知道他高务实这个人,而在对方眼里,高务实就是高观政,是那个整天陪着皇帝,连东厂提督黄孟宇、御马监掌印陈矩这样的“老祖宗”都要小心翼翼招呼着的天子近臣

    黄孟宇和陈矩在内廷是什么地位数二数三的老祖宗啊而他们这些被外派的小宦官们,一年到头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这两位老祖宗一面。

    两位老祖宗都要小心翼翼招呼着的人,是他们能得罪的

    大太监们权力大了或许会要些脸面,小宦官们还顾得上这个东西得罪了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赶紧低声下气求饶保命才是第一要务,面子算个鸟毛他们是皇帝家奴不假,可再牛逼的家奴,本质上还是家奴,都他娘的“奴”了,还计较什么面子

    不得不说,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实用主义者啊。

    而对于高务实的这个问题,这中官也是直接磕头回答道“小的瞎了狗眼,竟敢冲撞高观政,所以罪该万死。”

    高务实歎了口气,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趣,远远地朝陈矩招了招手,道“得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你的问题还是自己跟陈矩解释吧。”

    其实高务实平时也不会直呼陈矩的姓名,只是现在要抖一抖高观政的威风,所以乾脆表现得嚣张一点。

    果然那中官一听这话,吓得跟筛糠似的,磕头磕得更起劲了,口里连连求饶。

    高务实虽然早就堕落成了封建地主阶级分子,但毕竟还残留了不少前世的三观,见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你有什么罪,待会儿陈矩会告诉你,不过你既然诚心认罪,我也不好不教而诛,会让他留你一条狗命。”

    “多谢高观政,多谢高观政”那中官心里总算安定了不少,又是连连磕头。

    高务实看得心里直摇头,心说这人且不说别的本事,光是这磕头,就一定是专业人士的水准了。

    这中官带来的两个帮凶哦,两个庄头,见“宫中上差”居然被这位自称“翰林院修撰高务实”的家伙吓成这样,不禁有些傻眼,寻思道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不就是个翰林院的小修撰吗虽然是个清贵无比的翰林官儿,可是又没有什么权力,上差怎么会吓成这鬼样

    他们此刻早已被高家家丁控制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四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还没搞清状况。

    此时陈矩已经带着那位董少监走了过来,先是朝高务实苦笑了一下。

    高务实也笑了一笑,道“此人认罪的态度还算不错,死罪可免这是你们御马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矩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面沉如水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问道“你叫李十三”

    李十三继续施展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回稟老祖宗,小的正是,小的不知是高观政和老祖宗驾到,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

    陈矩却没高务实好说话,对他的磕头恍如未见,淡淡地道“罪该万死嗯,是罪该万死。”

    李十三没想到陈矩态度如此冷厉,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求饶道“老祖宗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求老祖宗开恩”

    陈矩淡淡地道“你的死罪,刚才高修撰已经给你免了,不用找我开恩。”

    李十三心里鬆了口气,但嘴上还是很有分寸,连忙磕头谢道“谢高修撰慈悲,谢老祖宗慈悲。”

    陈矩慢条斯理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这话不是问李十三他爹是谁,而是问李十三在宫中的“乾爹”是谁,实际上也就是问他是投在谁的门下。

    李十三鬆了口气,他就怕陈矩不闻不问直接下令打死太监之间的规矩可比官员之间大多了,别说文官之间,就算是武官之间的规矩也没太监之间的规矩严格,冲撞了老祖宗级别的大太监,直接打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明朝多的是人自己一刀切了跑去尝试入宫当太监,而且屡禁不止,犯了错打死几个算什么

    但陈矩既然问他是何人门下,李十三就放心下来了,他知道自己一报家门就肯定死不了。

    “好教老祖宗知晓,小的是李公讳文进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