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陈太后方才一般,李太后听了这话,也是悚然动容,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殿门口一看,只见皇帝跪在头前,皇后跪在他身边略靠后一点,两个女儿并排跪在后排。
朱翊钧平时没什么锻炼,这大殿外的石板又硬,跪到此刻,他的脸色已经早就苍白一片了,膝盖疼得他脸颊上汗水直淌。
两个女儿已经不光是脸色苍白,而且摇摇欲倒,两张原本宜喜宜嗔的小脸早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不说,嘴唇也都有些泛乌。
也就皇后的脸色还稍微好点,不过李太后听了陈太后刚才转述的话,对她格外关切,道“皇后,你先起来。”
王皇后俯道“谢母后恩典,但皇上尚且跪着,臣妾岂能起身请母后容儿媳与夫君同罪而罚。”
李太后知道她把“儿媳”、“夫君”这两个词摆出来的意思,这是在说纲常,只好叹道“既然皇后这么说了,就都起来吧。”
“谢母后恩典。”这下四个人倒是异口同声。
但李太后脸色却依然冷淡,扫视了朱翊钧和朱尧娥、朱尧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皇后时才柔和了一些,道“喜儿,哀家知道你来的意思了,但此事并非只是家务,你不要多问,这就回坤宁宫吧安心呆着。”
王皇后有些担忧自己一走,母后是不是又要继续罚皇帝跪下思过,有些犹豫,也没听出李太后这话的深意,迟疑着打算再开口。
李太后伸手一拦“喜儿,哀家不想再说一次。”
王皇后至孝,也不敢再说了,只好深深看了皇帝一眼,道“皇上,臣妾告退。”
朱翊钧点了点头“立秋了,夜里凉,你早些回宫休息吧。”
皇后又转头对李太后行了一礼,道“儿媳告退。”
李太后脸色又柔和了三分,点点头“不用进殿了,仁圣太后那里哀家帮你转达。”
等皇后走后,李太后的脸色果然又严厉起来,再次扫视了一子二女一眼,冷冷地道“看在皇后的面上,且免了你们的跪。”
三兄妹不敢顶撞,默默俯。
李太后又看了朱翊钧一眼,问道“可知错了”
朱翊钧心中觉得自己只是为了妹妹好,又没做什么坏事,哪就错了再说,这都跪了大半个时辰了,母后还不解气
不服肯定是不服的,只是他心里也明白,当面顶撞母后那是肯定不行的,只好瓮声瓮气地道“儿臣知错。”
李太后一听就知道他心里不服,然而朱翊钧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他此刻脸色苍白,李太后也不忍再责罚,只是又怕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让儿子以后失了畏惧,行事越是无法无天,只好硬起心肠道“既是知错,你且进来,待我与你嫡母同郭先生商议该做如何惩罚,然后再做计较。”
朱翊钧依然是瓮声瓮气地回答“儿臣遵命。”
李太后不与他计较,又对朱尧娥与朱尧媖两位公主道“你们的事,明日再和你们计较,且下去吧。”
两位公主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和两腿的麻木,朝母后敛裾一礼,双双告退而去。
李太后于是转身回大殿,朱翊钧闷不吭声地跟着进来。
进得大殿,郭朴再一次站起身来,见过太后和皇上。
朱翊钧虽然一肚子憋屈,但对郭朴还是尊重的,只不过他此刻是“戴罪之身”,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点头道“元辅不必多礼。”
李太后则客气地道“元辅请坐。”
李太后自己坐下,却没说给皇帝准备坐处,朱翊钧只好老老实实杵在大殿中间,与寻常人家被父母教训的孩子待遇上没什么两样。
陈太后见场面有些尴尬,正打算先开口,用温和的语言给接下来的谈话定一个基调,却不料李太后忽然沉痛地朝郭朴问道“元辅,你是三朝辅弼,于国家大事之上的见解远胜于我们妇道人家,您来说说,如今皇帝失德,还适合君临天下么”
这话委实石破天惊
不惟郭朴大吃一惊,朱翊钧和陈太后一时都听得懵了。
但这种时候还是郭朴反应得快,但他并没有失态,也没有吓得磕头,而是站起身来,恭敬地自己摘下官帽,双手捧着,躬身道“太后此说,是责老臣辅教无功,辅弼无能,老臣宁不愧煞老臣有负先帝重托,无颜忝居相位,请乞骸骨,致仕归乡。”
朱翊钧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惊得亡魂大冒,知道这时候不是讲面子的时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又转向陈太后,磕头道“母后救救儿臣”
陈太后想着皇帝这些年,虽然年幼,但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会规规矩矩来慈庆宫请安,对自己的恭敬也不比对亲生母亲差,这孩子总还是孝顺的,顿时心中不忍,安慰道“钧儿莫怕,你年纪还有时候难免会欠些思量,偶尔做错一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今后好好改正就是了。”
李太后却不理朱翊钧,只是对郭朴安抚道“元辅言重了,哀家不是在怪你,你快把帽子先戴上。”
谁知道郭朴这次铁了心,也是语气沉痛,道“太后明鉴,老臣以为皇上此次虽是有错,却不算失德,中庸有言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皇上知高务实交游广阔,于是将遴选驸马之事交于其手,此为智皇上念及兄妹之情,为公主终身之幸福而奔走,此为仁也皇上明知此事有违祖制,依旧行此善意之举,此为勇也。如此三达德兼备,老臣不知太后何以言皇上失德倘若此举失德,定是臣教导无方,唯有求退一道而已,望太后三思。”
朱翊钧心中大定,一时对郭朴的“仗义执言”感激涕零。
陈太后听了,也是暗暗点头,心道这郭先生倒也是个有担当的。
惟独李太后敏感的现了一个重要疑点,皱眉道“元辅说他此举是因为兄妹之情,为公主的终身之幸福奔走,此话从何说起,元辅又如何知道的”
郭朴平静地道“高务实乃老臣弟子,老臣知他这半年来一直在大兴县内寻找品貌端正的年轻生员。后来据说选中一人,年方十七,名唤侯拱辰。这些日子,他经常将此人带在身边,一边为其讲解学业,一边教其礼仪典制。今日出事之后,老臣便猜到,他这定是奉了皇上之命,为公主遴选驸马。”
他说着,转头朝朱翊钧问道“请问皇上,可是如此”
朱翊钧知道郭朴这是在帮他,自然连忙点头“元辅见事得准,便是如此。”
李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尧娥和尧媖什么时候与那侯拱辰见面的”
朱翊钧连忙道“是此前儿臣携高务实拜谒山陵归来之后,在南沙河皇庄安排他们相见的。”说着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只是尧娥见了侯拱辰,侯拱辰并没有看见尧娥。”
李太后稍稍消了些气,但又现不对,问道“那尧媖又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心中叫苦,暗道我也不知道尧媖是怎么回事啊
他此时不敢再多说谎,只好老实交代,说尧媖知道侯拱辰是为姐姐尧娥挑选的驸马,至于为什么她也会悄悄写情诗,他就不清楚了。
李太后回忆了一会儿近来两个女儿的状态,脸色一变,忽然决然道“元辅,有件事恐怕要委屈你了。”
郭朴一怔,完全不明其意,只能按照常规的应对方式道“太后言重了,老臣年近古稀,倒也不在乎什么委屈了,太后所有事,但请直言示下。”
李太后点了点头,却先对朱翊钧道“皇帝,既然元辅说你并非失德,之前的事哀家就不计较了,但是你违背祖制出宫,这一过错,你可承认”
朱翊钧不敢再辩,只能道“儿臣知错。”
李太后又道“那好,你明日便下一道罪己诏,言明自己擅自出宫,有违祖制,下诏罪己,但不要提尧娥和尧媖。同时,高务实当时虽无官职,但他是你伴读出身,深明典制,却明知你有违祖制而不加规劝,有负先帝所托,罪加一等。罚他贬官三级,尽快调出京师,在你两位妹妹未曾大婚之前,不得回京任职。”
朱翊钧本来听说要下罪己诏,心里就很不乐意,再一听还要把高务实贬官三级、调出京师,更不乐意了,急道“母后,儿臣可以下罪己诏,但此事与高务实毫无干系,他只是奉了儿臣之命”
“哀家难道不知道吗”李太后大怒,训斥道“还是说你希望他留在京师做你妹夫”
朱翊钧顿时愕然,半晌才忽然惊恐万分地道“什么尧媖那诗是对务实写的”
李太后冷哼一声,极其不满地道“现在你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好事了”
朱翊钧哑口无言,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陈太后心中叹息一声,暗暗忖道高务实被这一番耽搁,也不知道对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想了想,对郭朴道“元辅,此事对你这位弟子或许确有不公,不过这却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你好好安排一下,虽然降他三级,也莫要太亏待了,将来皇上定然还是要用他的。”
郭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苦笑道“老臣明白,谢太后恩典。”
有明一朝,升官最快的轮不到高务实,历史上崇祯年间的魏藻德以状元入仕,两年入阁,第四年即成为辅,那才叫快,跟坐火箭似的贬官最快的也轮不到高务实,而应该是严嵩,从辅直接贬为平民。连夏言都不能算,他好歹是先于正月致仕,十月再被问斩的。
但是,前日才连升两级,后一日又连贬三级,三天之内忽上忽下,这个记录恐怕高务实是当仁不让的创下了。
高务实的贬官令是和皇帝罪己诏一并传出的消息,罪己诏是郭朴亲自帮皇帝草拟再经制诰房润色之后下的。光从文字上来看,皇帝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错误,无非就是听说自己的伴读回京赶考,于是念及旧情,出宫和他见了一面。
皇帝本身并非不能出宫,朱元璋不可能制定一个这样的规矩,主要是他这次出宫未曾和内阁或者任何一个衙门打招呼这虽然也谈不上违反了某种制度,但却违反了长久以来的传统。
并不是只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才叫祖制,列祖列宗定的规矩,对于朱翊钧而言都叫祖制,所以违背这一传统,也就成了违背祖制。
但不管怎么说,似乎情节并不算特别严重,比起武宗、世宗的所作所为而言,朱翊钧的这点小错误实在不值一提。
只是相对于他的父皇隆庆来说,这个错误就有点大了。毕竟隆庆登基后,有次想回裕邸怀下旧,结果才稍微提了一句,就被内阁给喷了回去,这种皇帝在文官们眼中才是好皇帝。
所以对于朱翊钧的这道罪己诏,外廷文官们大多都很平静,因为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在郭朴赶到慈宁宫之后立刻劝李太后封锁了起来,所以外廷的绝大多数文官都不知道内幕,他们还以为是郭朴维护了文官集团的威严,在现这件事之后请动两宫皇太后出面,逼得皇帝只能下罪己诏,很多官员私底下甚至暗暗叫好。
当然,也还有部分“忧国忧民”的官员因此上疏,劝皇帝汲取教训,进一步向着圣君的大道迈进
好吧,这些都是没有过硬后台、得不到高层指点的愣头青、边缘人,真正有后台、有人指点的官员,这一次都集体保持了沉默。无论实学党也好,心学党也罢,全都装了鸵鸟,根本没有人出来置评。
很多人的关注点,反而放在了另一道圣旨之上,这道圣旨一看就是跟皇帝罪己诏息息相关的,因为圣旨上说的是“奉懿旨,降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翰林院修撰高务实为都察院监察御史,罢经筵日讲官。”
随着这道圣旨,高务实就创造了一个记录,他刚刚升为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还没正式去詹事府报到上任呢,这个左谕德就被撸掉了。
顺便撸掉的还有翰林院修撰,以及经筵日讲官。不到三天,他由从六品升至从五品,又由从五品降至正七品,由翰林史官转为风宪言官,实属罕见。
消息传到翰林院,众翰林一片哗然。尤其是此前因为纂修会典有功,而被官升一级的翰林们纷纷为高务实抱不平。
有说“代君受过”的,有说“无妄之灾”的,甚至有说“含冤待雪”的,总之都觉得高务实冤枉得不行。什么未能规劝皇上,那完全是瞎扯淡皇上主动去找他,他当时一介布衣,还能把皇上骂回去不成
大家都是做官的人,谁不知道这种事换了是自己处在高务实的位置,肯定是巴结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赶皇上走
只是,既然皇上自己都下罪己诏了,而且圣旨里也说了是“奉懿旨”,那就更没法子了。两宫太后平时并不干政,这道懿旨肯定主要是冲皇帝去的,高务实纯属被流弹所伤。
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的陈经邦也很是无奈,他其实是想趁高务实在翰林院的机会好好跟他亲近亲近的,谁知天意弄人,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也只好安慰高务实,说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七品,但作为风宪官,责任重大,非素著清名者不能担当,既然调了你去,至少说明内阁还是认可你的名声和才干的他知道两宫最多会指示将高务实“连降三级”,不可能亲自安排给他降到什么位置,所以这个安排必然是出自内阁。
高务实倒很淡定,他在事当晚就接到消息了,知道自己这次贬官的的确确是受了无妄之灾,也有一定的“代君受过”意思在里头,所以他并不烦恼。
代君受过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只要皇帝稍有人情味,迟早会把这一茬给补回来。
朱翊钧有人情味么现在来看显然是有的,最起码对他高务实来说肯定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慌。
他现在唯一的困惑在于,为什么自己会被安排为监察御史
按理说,李太后既然要把他连降三级,且要求尽快调出京师,那么最方便的处理办法就是“降调外任”,而京官降调外任为正七品官,最常见的则是贬到某地去做府推官或者知县。
去做某府推官,高务实兴趣不大,但如果去做知县,其实高务实反倒是蛮乐意的,因为他觉得这可以锻炼一下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基层工作能力。
可惜,内阁或者说老师和大舅似乎有别的安排。
不过高务实这次料错了一点,这件事和张四维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是郭朴在事当天的晚上做出的决定。
为了这件事以及后续的安排,他甚至在当天夜里亲自去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国光府上做了一番恳谈,两人细细商议了许久,才决定下来。
高务实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他始终觉得自己调任监察御史可能在程序上有些问题。
有明一朝的都察院,职权比前朝任何一代权力都大得多。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
而其他各官署则分属十三道监察御史稽察,因此监察御史之权,远比前朝历代都要重。
在内则两京刷卷,巡视京营、监临乡、会试及武举,巡视光禄,巡视仓场,巡视内库、皇城、五城、轮值登闻鼓。
在外则巡按地方,巡盐,茶马、巡漕、巡关、儹运、印马、屯田。
随军出行则监军纪功,各以其事专监察。
尤其是巡按,乃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辩之。
正因为御史权重如此,所以选授也极慎重。自永乐八年以后,规定御史必从进士及监生中有学识并通达治体者选任。
宣德十年,宣宗又特谕都察院“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令吏部今后,初仕者不许铨除风宪。凡监察御史有缺,令都察院堂上及各道官保举,务要开具实行,移咨吏部,审察不谬,然后奏除。其后有犯赃及不称职,举者同罪”。
也就是说,时至万历朝,监察御史不仅只有进士可以充任,而且不能以新科进士充任,需要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凡是监察御史有缺,也要由都察院保举并报吏部审核才可以担任,如果这御史将来贪赃枉法或者不称职,则保举之人与其同罪。
如今的左都御史是王国光,吏部尚书则是郭朴兼任,他们二位肯保举和批准高务实调任监察御史,这倒可以理解,但是高务实是今科进士啊,任用为监察御史岂不是有违祖制了
高务实辞别翰林院众人,说了一些高大上的言论,其实也无非表达一下“我是大明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意思,然后单独对萧良有和王庭撰二人叮嘱了一番,让他们不必为自己担心。
萧良有只是稳重的点头应是,王庭撰则笑道“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求真此番虽然吃了些亏,但我琢磨,你去了都察院只怕反而要被大用。”
“犯错被贬,哪敢奢望什么大用”高务实笑着摆了摆手“说起来,我倒宁可外任一县,好歹能做些实事,也不负我实学之要义。”
王庭撰则笑眯眯地道“做县令可以做实事,做御史难道就不能做实事了求真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我猜你这次肯定也是有机会做实事的。”
高务实摇摇头,懒得争辩什么,挥手作别道“二位年兄,再会。”
萧良有笑骂道“分明都在京师,说得倒像是马上要万里之别一般,莫非还要咱们给你弄一桌饯行酒”
王庭撰则伸手拦了他一拦,道“以占兄,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怀疑你可能要做乌鸦嘴。”
萧良有微微一怔,继而诧异道“敬卿的意思是,求真刚入都察院就要派外差这当不至于吧”
王庭撰摇头晃脑地道“不好说啊,不好说”
高务实笑骂道“装神弄鬼,不知所云。”
说归说,他却被王庭撰提醒了,忖道王庭撰的猜测只怕没错,太后要调我出京,结果我却只是降调监察御史,这降是降了,人却还在京师,那就只有赶紧派自己一个“外差”,才能让自己离京了。
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外差
高务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做御史言官的一天。
他前世读史的时候一直有一种偏见,觉得中国古代历朝历代的言官九成九都是废物,一个个自诩清流,光知道喷这喷那打嘴炮,实际上什么屁事都干不成,简直是浪费朝廷俸禄。
真是天道好轮回,这次居然轮到他来做言官了。
都察院的位置既不像内阁和六科,在宫城里头。也不像五部和五军都督府以及翰林院,在承天门和大明门一线的左右两旁,而是孤零零地坐落在北城西南阜财坊。
哦,其实也不算孤零零,因为在都察院的南边有大理寺,左边有刑部刑部与其他五部不在一块,而是安排在这边,和都察院、大理寺组成大名鼎鼎的“三法司”。
有明一朝的刑部替代大理寺掌管主要的审判业务,大理寺则成为慎刑机关,主要管理对冤案、错案的驳正、平反。
而都察院则最为然,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对全国各级各类衙门进行监督的广泛权力。
理论上来说,都察院监督整个大明官场且不分文武,胆肥的御史甚至连皇帝和皇帝家奴一并监督当然这个就有点危险了,一般要视皇帝的脾气来看。
碰上隆庆那样的仁厚之君,监督皇帝说得重了,也无非就是降调外任,基本上脑袋还是稳当的倘若碰上嘉靖那样的暴戾之君,监督皇帝的结果多半就是廷杖起步,打死也不奇怪,甚至混个凌迟那也难说。
当今天子还没正式亲政,都察院对他的监督暂时来说不算严厉,实际上这个监督天子的权力,目前算是内阁代掌了。
而且都察院和六科自高拱时代以来,塞进了很多高拱的门生,这当然是为了控制言路,没什么值得解释的,就好比王国光这位半路投进高党的朝廷老臣,在户部干了两三年清丈田亩之后,由于得罪了太多人,也被转任左都御史,接替之前高拱的老友葛守礼,目的依然是为了控制言路。
推行新政这种关键的时刻,高拱需要言路至少别跳出来捣蛋。郭朴接任辅之后也是抱持同样的态度,由于高拱之前的门生大多升迁,于是提拔了一些他在万历二年主持会试时收下的门生补充进都察院。
所以理论上来说,现在的都察院中,高党或者说实学党是占据优势的。
高务实来都察院履新到任,先是领取了新的告身、腰牌和官服等物。
拿到官服的时候,高务实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五到七品都穿青色官服,但他两天前穿的是鹭鸶补子,一天前穿的是白鹇补子,到今天又换成了獬豸补子。
三天之内,胸前的补子连续变化,也是没谁了。
今日接待高务实的人乃是他的熟人,名叫许一星,是万历二年进士二甲出身,郭朴的门生。许一星是山东人,长得挺高大,但很文气。
他见了高务实,表现得颇为亲热,为他介绍了一下都察院的各处公房,但是却没有带高务实去他的公房,而是直接领他去见王国光。
这个举动让高务实有些意外,心说我新来报到,不是应该先给我安排一下“办公室”么虽说都察院的七品御史足有一百多个,肯定又是大公房集体办公,但好歹也得先给我安排个桌子才对,怎么这就直接先去见左都御史了
等见了王国光,让高务实更吃惊的事情来了。王国光一见到他,就让许一星先出去忙自己的事,然后让高务实坐下。
接下来,王国光便道“求真,你应该也能猜到这次降职究竟是个什么缘故,所以别的话我也就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一点仁圣太后有过交代,让内阁关照一下,不要真的太苛责你了。”
高务实和陈太后之间的联系,高党上层大多有些了解,只是知道得不是太细致,所以王国光也没有就此说得太仔细。
当然高务实面子上肯定还是要感激一番。
等高务实表完了忠心,王国光又道“你也知道,按例,凡新选御史,在实授之前,必须在都察院理刑半年,或者试职一年。期满后,由都御史考核,记下评语,再连人带评语送回吏部,查照选用。但是你这一次却是破了例,由于太后有过交代,内阁也关照下来,都察院和吏部也就特事特办,直接调用你为御史了。”
高务实从昨天就在纠结这件事,因为这可能对他的声誉造成影响,他试探着问道“如此,是否会令朝野哗然,以为元辅、总宪处事不公”
“也谈不上。”王国光叹了口气“有两个原因,第一,你这次贬官是跟皇上的罪己诏直接相关的,有特殊的处理也不算意外第二,你虽然是今科进士,但此前已经在翰林院任职,虽然未满一任,但短短三个月编成大明会典,以总司纂修之功连升两级,无论是六状元的出身,还是办事之能,都可谓朝野瞩目,自然不算是新任之官,降调御史并不能算不妥。”
高务实听他这么解析一番,才算略微放下心来。
却不料王国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一颗心又提了上来,王国光道“要说可能导致朝野喧然的事情,其实也有元辅与我商议过了,因为慈圣太后的要求,得赶紧给你派外差。但是目前各差遣都有人在任,只有一个广西巡按胡宥马上要开缺他母亲刚好去世,要赶回原籍丁母忧,请丁忧的奏疏前天刚到,人却已经在回籍的路上了,现在广西乱子不少,甚至还在用兵,没有巡按哪成所以这事还拖不得,我本来正在考虑人选,这次也别考虑了,只能让你去了,正好一举两得。”
高务实大吃一惊,冷汗都要惊出来了,急道“一省巡按何其重要,我一个新科进士,转调御史已经是破例了,毫无历练便派大差,巡按一省,如何交代得过去再说朝廷又有典制,北人不巡南,南人不巡北,以免不知习俗”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王国光苦笑道“派外差也得有差遣可派,现在各地外差都已有人,最近一个可以调整的,也到了明年年初你觉得慈圣太后能忍你到明年再走么”
高务实咽了口口水,又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看着王国光道“虽说广西乱了好些年了,可是这毕竟是一省巡按啊总宪,晚辈不会引起公愤吧”
王国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就不怕。”
何为巡按御史御史不必解释,但“巡按”则需要说明一下,巡按即“分巡按治”之意。从洪武十七年开始便设此职,其身份为监察御史,“巡按”为其差遣,根据省道位置重要与否,分称“大差”、“中差”、“小差”三种。
通常而言,每差为期一年,以到任时间和离任时间计算,路途所费不计。差满回京由都察院考察是否称职,出则由都察院在御前点差,每次选两人至御前,由皇帝钦点一人,当差完毕回京,直接向天子奏事复命,不向都察院报备。所以巡按御史虽然受都察院考察,但又不被算作都察院属吏,具有高度的独立性。
而之所以高务实一听自己被王国光推为广西巡按御史会如此吃惊,甚至担心自己惹众怒,则是因为巡按御史的权力从明初到如今,一直在不断的膨胀。
尤其是随着巡抚逐渐成为一省最高行政长官,而巡按由于拥有连巡抚一齐监督的权限,导致某些强势巡按甚至能逼得巡抚退避三舍。
其实,巡抚正式官称是巡抚都御史,一般而言都是三四品的高官,从名份上来说,他们是巡按御史的上级。所以巡抚致巡按的公文称之为“劄付”,而巡按致巡抚的公文则只能称“具呈”。抚、按会议政事,巡抚正座,巡按旁座。这种上下级的关系,在弘治朝时还是被朝廷所肯定的。
但到了嘉靖时期就开始有变化了,一开始巡按自称“佥坐”,后来甚至开始与巡抚平等相交,互称“侍教生”,并且经常生品秩低得多的巡按论劾巡抚,而巡抚只得唯唯听命的事件。
因此现在的巡按在地方上是威风八面的,从二品的布政使见了七品巡按,甚至有很多都以下级自居,有明一朝的“以小制大”原则在这一刻被挥到了极点。所以高务实对自己居然会被选为巡按御史候选人感到十分震惊我这真的是被贬官吗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郭朴近来的表现有些不同于以往,他以往做事可是一贯以求稳为先决条件的,可是近期以来,他的举措明显有些激进,似乎是在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推上高位。
难道老师真的打定主意要致仕
“总宪,晚辈有句话不好直接问元辅,不知能否向您请教一二”高务实终于忍不住问道。
王国光见他脸色肃然,也渐渐收敛了笑容,点头道“你有什么不明白就问吧,能回答的老夫会尽量回答你。”
“元辅是不是已经决意七十致仕”
王国光叹息了一声,苦笑道“难怪元辅说可能瞒不住你,你还真看出来了”
高务实脸色一变。
王国光摇头道“不光是元辅,老夫明年也要开始递疏乞骸骨了老夫比元辅只小一岁。”他看着高务实的眼睛“现在你知道元辅和老夫为何要推你到一省巡按之位了么”
高务实心中有些乱,郭老师不肯让自己多年的清誉受损,非要年满七十就按例致仕,这事影响有些大。虽然他致仕之后按例是大舅继任辅,可是大舅的根基在于晋党,晋党只是高党之中的一个分支,他到时候能够得到高党多少的支持,现在还很难说。
而且还有一个隐忧就是张四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李时珍说他“久病亏元”,除非休息下来慢慢将养,而且不能有太多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这样有个年,或许能够恢复元气。
可是张四维现在怎么可能停下来将养年
因此高务实很是担心到时候张四维万一要是死了,高党在内阁可就直接居于劣势了。
目前内阁中除了郭朴和张四维,剩下的三人就是申时行、余有丁和许国,其中只有许国是高党,而偏偏他是南直隶歙县人,受心学影响很深,难保到时候不会因为局面恶化而干脆投到心学党那头去。
而现在王国光也说他最迟两年后也要致仕,左都御史这个关键位置说不定也要丢
高党盛世之下,竟然有这么大的隐忧
高务实觉得有些头疼起来了,看来当年自己定的计划,也就能管个十来年啊就算郭朴和张四维退下去之前临时再推荐一两个高党入阁,恐怕申时行等人也要掌握大权至少好几年了。
郭朴肯定是现了这个问题,才会在最近想方设法提升自己的地位做过巡按御史之后,下一步不说做巡抚,干个兵备道那是肯定绰绰有余了。
郭老师和王总宪这是在他们政治生涯的最后时间给自己铺路啊。
高务实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恭恭敬敬地给王国光行了一礼,道“晚辈知道了,多谢总宪器重,委以重任,晚辈敢不尽心竭力”
王国光欣慰地道“本来元辅和老夫是不想让你有太多压力,才决定不把缘由和你说明的,但你既然自己看明白了,那也就算了。不过,老夫还是希望你能平和心态,不要为了证明自己而动作太大。
你此次贬官三级,虽然因为仁圣太后的懿旨,元辅和老夫反而利用起来让你能执一方重权,但是眼下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大差广西那边乱了十几年,僮傜乱民此起彼伏、层出不穷,连桂王的王府都失陷了两回。你去了之后,一定要稳住形势,不要胡乱兴兵就算要兴兵,也不要亲自带兵,反正你是巡按,是监军,赢了总跑不了你的功劳,可万一你自己带兵出击,输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全省之战,巡按肯定会是监军,也只能是监军。但那只是理论,实际上以各省巡按现在的威势,非要下令调兵的话,那些总兵、参将什么的哪敢不听他们的考评也好,论功论过也罢,巡按的评语可是比巡抚的评语还要重要的。
因为巡抚久任地方,朝廷担心他们与地方将领形成利益结合,而巡按一般来说只任一年,朝廷当然放心得多,也信重得多。
高务实现在不是很了解广西的局面,因此只能先答应了下来。
王国光就道“明日老夫便带你去陛见其实这事就是走个过场,皇上肯定挑你,说不定还有什么话交待你。”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了。
这天回府,高务实自己一个人呆在小楼里思索了许久,不止是为高党接下来几年的局面感到担忧,更是为新政的持续性感到焦虑。
申时行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毕竟申阁老当初给朱翊钧当讲官,相当于也教了他几年。申时行在政治上肯定是典型的心学一派的作风,虽然他性格偏柔,更热衷于搞平衡,可是一旦他成了辅,对于新政的推进来说肯定还是相当于踩了一脚刹车,必然会遭到更大的阻力。
可是这个问题,他现在却解决不了了
郭朴可不是他的家丁下属,那是他的老师,这位老师一辈子恪守法度,他觉得大明官员七十致仕的规定既然存在,除非有天崩地裂的大事,否则就都应该遵守。高务实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能作罢。
而大舅张四维身体这种事,谁能担保只能求上苍保佑了。
高务实想了老半天,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做的现在也只能是这么多了,既然解决不了,也只能留待来日,还是想想自己接下去在广西能干点什么吧。
巡按御史级别虽低,权力却是巨大,到了广西之后,凭借自己的家世和六状元的身份,倒是可以比在京城硬气许多,或许可以整治一下官场
不过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只知道广西现在乱得很,但是具体乱成什么样,又是为什么乱,自己现在还茫然没有头绪,琢磨这些也没什么鸟用,还是得到了地方之后再行查证。
次日一早,高务实便在王国光的带领下,和另一位监察御史一道前往皇宫,陛见皇帝了。
朱翊钧的气色不是很好,但是遴选很快王国光介绍完两位广西巡按候选人,朱翊钧便直接选定了高务实,连半句多话都不肯说。
高务实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愤怒,当然这愤怒不是对他高务实来的,这是一种权势被压制、尊严被无视而产生的愤怒。
历史上,他也是在今年被母后李太后逼得下过一道罪己诏,而且罪名比这一次还要搞笑。
那次是他喝了点酒,下令让身边的一位小宦官唱新曲,结果小宦官推说不会,朱翊钧趁着酒劲怒,说要砍了小宦官的脑袋。身边人当然劝他,他便说脑袋且留着,割一束头以示惩罚。
结果这事很快被李太后知道了,李太后大怒,一边命朱翊钧长跪不起,一边威胁他要立潞王为新君,同时派人通知张居正,要张居正代皇帝拟罪己诏。
朱翊钧痛哭流涕地跪在慈宁宫外求母后原谅,李太后又派人请张居正过来当面教训朱翊钧,好一通说教之后,这事才算翻过了页,然后没得说,朱翊钧下诏罪己。
高务实心里苦笑,看来朱翊钧在万历八年愣是有下诏罪己这一磨难要经历了,相对来说这次还算正常一点,起码不是因为一个小太监的一撮头就下罪己诏
只不过,这次朱翊钧的罪己事件,自己跟着倒了霉当然这次到底算不算倒霉,还有些难说。
一方面,高务实原本最有可能走的一条升官路线被断了先翰林史官,进日讲官,混资历升级,中途可能去国子监干一任祭酒,再回翰林院进侍读学士并掌院事,然后进某部侍郎,接下来要么以侍郎直接入阁,要么再混两年以尚书入阁。
这条路是大明翰林们最清贵的入阁路线,尤其是状元们最常见的路线,譬如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李春芳,就是走这条线路入阁的。
简单的说,这条路线既轻松惬意,又清贵无比,最是被世人所羡慕。
但现在这条线路被断了,改成另外一条,也就是外官路线,这条路线非要细说的话太复杂,但如果简练一点说,那也无非就是在地方上做出各种成绩,然后调回京师任侍郎,再尚书,再入阁
跟第一条路线相比,这一条路线既辛苦,又危险,任何一步走错,都可能在半途就沉沙折戟,甚至走到凯旋回京的那一步都未必保险凌云翼今年不就栽在那一步了
另外还有一个麻烦,就是自己这次南下实在太远,都特么跑到广西去了,这可不比回新郑老家,顶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的路程。去了广西之后,京城这边自己的主要产业都会处于一个没有主心骨的状态,还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朱翊钧显然不会知道高务实脑子里会想这么多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在王国光把另一位御史带走之后,高务实好像有些走神。
这让朱翊钧有些尴尬,他以为高务实是对“降调外任”毫无心理准备,所以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这件事,根子却出在他这个皇帝身上,高务实不过是代他受过。
“务实,这次委屈你了。”此刻乾清宫西暖阁里没有外人,只有朱翊钧、陈矩和高务实三人,陈矩是他的心腹,有什么话也不必瞒他,所以朱翊钧直接走下了御座,来到高务实身边。
高务实知道其实这个时候,朱翊钧才是心情最郁闷的人,所以反过来半开玩笑地安慰他道“皇上不必为臣担心,臣听说巡按御史现在到了地方可是威武得很,臣前次做钦差还是十年前的事了,这次有机会再体验一下钦差威风,其实高兴得很呢。”
这话也就他这个和皇帝有过十年伴读生涯的同窗敢说了
果然,朱翊钧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摇了摇头,又正色道“务实,巡按御史权威虽大,可是责任也大,你千万不要轻忽了。而且现在广西乱得很,虽然殷正茂和凌云翼一前一后打出两次大捷,前不久刘尧诲也来了个大捷,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僮傜之乱就像按进水里的葫芦藤,刚按下这个葫芦,又浮起来那个葫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臣到了广西之后,会仔细查证一下,看看这个问题的根源在哪,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想法子根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这是你的一贯思路。”朱翊钧一边说着,一边却摇头“我看此前殷正茂也好、凌云翼也罢,不说人品官声如何,至少都不是庸才,他们之所以没有去行根治之法,我看肯定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你到了广西之后,不管是不是现了你所说的根源,都不要轻易动手,先上疏让我知道,否则就算我同意你做,也不知道怎么配合你,明白吗”
这话说得可真是十足诚恳了,高务实收了嬉笑,面色肃然的行礼谢恩。
朱翊钧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是昨天才知道内阁和都察院对你的安排的,说起来我现在也很矛盾,既希望你这一去能早些回来,又担心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够厘清广西乱源,唉你这趟差事不好办啊。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跟着刘尧诲他们分润一些军功好了,等尧娥、尧媖的婚事弄完,我到时候就找个理由调你回京。”
说到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婚事,朱翊钧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不过朱翊钧这话却明显是一番好意,他多少年前就是把高务实当做将来自己的辅弼之臣看待的。在他看来,辅弼之臣自然应该是留在身边了,所以他宁肯高务实在外面老老实实混上一年,到时候随便找点什么理由调回京师就好,也不希望高务实在外头惹出什么麻烦虽然他很相信高务实的能力,但就怕他万一惹什么的事情让他脱不开身,那也是麻烦啊
总而言之,朱翊钧跟翰林院那些官员的看法没什么两样,都是觉得留在皇帝身边才是最大的重用在此刻的大明,你哪怕只是每天给皇帝讲解一段文字的日讲官,也比在外头当巡抚更有逼格。
这是因为,日讲官混得好,说不定明天就入阁,而外省巡抚想要入阁,中间那可是隔了起码两大步。
不过高务实现在反倒有些踌躇满志了想当年他那么努力,也到了三十来岁才混上镇长,科级干部而已,现在虽然级别被降成了七品,可是实权了得啊,比一省委s记还威武呢
这么好的条件,要是不抓紧时间干点事业,对得起“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句老话吗所以跟着两广总督刘尧诲等人混点军功什么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倒不是说军功不要,而是不能靠混。
老子要军功,也得堂堂正正的拿
虽然自己指挥打仗行不行还是两说,但最起码把后勤监督工作干好这一条,总难不倒我高某人吧
好像前几年广西打仗,每年开支也就二三十万两银子,实在不行老子破家为国也得捞个好看点的军功大爷有钱,就是这么任性,怎么了
诶,等等,广西既然到处打仗,我是不是应该带点家丁过去啊可别上任的路上被乱民给打死了,那可就没地方喊冤了。
可是自己是巡按,又不是巡抚,带上一大帮武装家丁的话,会不会被弹劾毕竟自己理论上只是身负监军职责,而不是带兵职责的。
朱翊钧见他皱着眉头,面色有异,不禁问道“在想什么,有困难可赶紧提。”
高务实一听就乐了,皇帝既然这么上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下就道“臣是在想,既然广西境内不安宁,臣是不是可以带点家丁上路”
朱翊钧想了想,道“总督有督标、巡抚有抚标,他们的家丁是有朝廷管粮饷的,但你是巡按,可没有这个先例”
高务实马上道“这个无妨,臣不需要朝廷开饷。”
“知道你有钱”朱翊钧一翻白眼“那你自己看着带吧,不过也别太多了,万一有人参劾,大小也是个麻烦。”
高务实大喜,连忙拱手“臣谢皇上隆恩。”
办理巡按关防之类的事情都是走流程,有王国光这位左都御史关照,自然是一切从,吏部那边更不用说,所以就不必多提了。
但不管怎么快,这个过程最起码也得天。而且天后估计高务实依然走不成,因为广西巡按的大印还没回来那位前巡按胡宥是个大孝子,知道母亲逝世后,他是直接挂冠而去的,一应关防大印等相关东西全得从广西快马送回京师。
这年头没有火车飞机,从广西到京师按照不同的驿马急递等级,所耗费的时间不同,按照都察院和吏部的估计,那颗象征着高务实广西巡按御史身份的大印要到达京师,估计还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所以高务实打算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把一些事情安排一下。
见心斋是肯定要赶紧安排的,刘綎走后,马芳和刘显双双致仕养老,被高务实聘请来做顾问了,不过他们俩名义上是做火器设计需求这方面的顾问,而实际上主要负责帮高务实整理武装家丁,因此没有住在京师附近的见心斋,而是去了开平。
本来刘显一开始带走了刘馨,但正巧这两天又带她回京师了。刘显跟高务实说,因为京华的药铺开始大量需要优质三七做百宝续命散的主材料,而只有西南一带的三七药效最好,所以他打算让刘馨走一趟西南,联系一下自己当年的旧部,看看能不能找到稳定的货源。
高务实对刘显的思路比较不能理解,此前刘馨跟着刘綎回京还好说,毕竟有那样一个大哥在,安全肯定是确保无虞的。可现在刘綎人都去云南了,这会儿让刘馨一个大姑娘跑一趟西南会不会心太大了点,这可是你亲女儿啊
但刘显却放心得很,拍着胸脯跟高务实保证,说刘馨论武艺自然不是她哥哥的对手,但寻常两三个军中小校却肯定拿不下她,而且她久随自己,熟知兵事,若是单论指挥,恐怕刘綎还要逊他这个妹妹一筹。
单论指挥,那就是说要忽略刘綎的个人武勇,以及这种武勇带给部下心理上的优势加成了。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刘显对自己这个女儿的信心,他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应该不至于看走眼。
虽然高务实一开始觉得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抗倭女英雄瓦氏夫人和忠贞侯秦良玉不也都是女将可见带兵能力强,主要在于脑子,又不是非要个个都跟马芳、刘綎这种猛将兄似的,非得亲自上去临阵斩将才行。
而且刘显还告诉高务实,他会把自己身边的两百家丁一并给刘馨带去,毕竟他现在身边有高家的护卫家丁,也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刘显的意思是刘馨可以和高务实一起上路,到湖广的岳州府或者常德府再分开,高务实南下广西,刘馨西进入川。
路线安排倒是没有问题,不过高务实印象中最好的三七应该是出自云南,刘显让刘馨入川,似乎有些缘木求鱼。
他把这一点对刘显说了,刘显表示他也知道云三七药效最好,但他的旧部主要在四川,云南那边虽然刘綎已经去了,可是上任不久,未见得有这样的能力搞到大量三七。
高务实想了想,高党在云南虽然也有人,但为了一些药材的事情麻烦人家似乎不太好,也就认可了刘显的理由。云三七的问题,等刘綎在那边站稳脚跟了再说也不迟。
谈妥了这件事,高务实就开始安排起京师附近的产业问题来。不过他现自己目前需要安排的事情并不多,各厂矿的生产都已经进入了正规,目前大明也没有打什么大仗,无论铁还是煤,需求量是都比较稳定的,并不需要做多少调整。
天津港之类的事情也差不多,都是按部就班就好,最多有点小修小扩,高孟男和帅嘉谟就能决定,不需要麻烦他高务实这位甩手掌柜。
甚至包括位于山东莱州的京华造船厂,现在也没有什么事需要高务实操心。他们目前还在生产平底沙船,这是山东一带很有生产经验的船型,无须高务实操心。而尖底海船什么的,都还在技术储备阶段,包括合适的木材也正在储存,所以也做不出什么大动作来。
京华香皂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这都是高务实的老产业了,怎么可能还要他多操心。
倒是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需要稍稍交待一下主要是让高炯多和吴兑联系,吴兑不仅是高党要人、兵部尚书,而且是高党下一步的重要人物,两个兵工厂的生意也肯定需要他这个本兵多少帮衬一点,至少别被人阴了。
在军工私营上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现在大明除了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之外,又多了一家王氏兵器厂,实际东家是王崇古之子王谦。王谦是万历五年的进士,现为工部主事,其兵器厂当然也和高务实一样,是家生子代为掌控。
不过他家的兵工厂铁料来源是高务实的开平三大厂,而且主打冷兵器和盔甲制造,跟高务实暂时没有生意上的直接竞争。
另外听说陕西马家也有意掺和一脚,只是马自强才去世两年,他们还没决定下来。
这么一算,高务实在京师的产业虽多,但大多已经走上正轨,几乎不需要他过多干涉,于是高务实也就放下心来,开始最后的“走家串户”其实也就是拜访高党在京的各位大臣,顺便还要请今年同科并成功留京的进士同年们聚一聚。
除此之外还得拜访一下他当年的一批老师实际上就是朱翊钧从太子到皇帝这近十年的日讲官们。虽然这批人里面实学党、心学党以及没有明确政治倾向的人都有,但是不管怎么说,礼数还是要做到位,实在没空一一拜访的,也都派人送信表达歉意。
最好笑的是,高务实临走前居然还“赚”了一笔钱几乎是只要跟他曾经有过关系的官员,无论是老师也好、同僚也好、同年也好,甚至还包括朱应桢等生意上有关系的勋贵,都给他送来了多少不等的程仪,其中少的十两,多的百两。
最后曹恪给他一算,一共竟然收了高达七千多两银子的程仪,真是让高务实自己都大吃了一惊我认识的人可是真不少
高务实离开京师之前的最后一站,是拜访大舅张四维和老师郭朴,两人分别与高务实做了一番恳谈。
次日一早,高务实离京南下,开始奔赴广西上任。
此次他南下广西,得了皇帝许可,可以带上武装家丁,因此特意调用了三百久经训练的家丁与他同行。
这一次他带的家丁和过去几次都不同,由于此次乃是去山林密集的广西,所以没有带骑丁,三百人清一色都是步丁,不过还是配了马,有些类似于戚继光到蓟镇之后编练的骑马步兵。
另一个最大的不同,则是这次的三百家丁全部光明正大的带着火枪,随行的辎重队伍里还载着足够的火药和弹丸,以及一些现银。
高务实在南方没有什么势力,最深入南端的触角,就是此前从户部手里买下来或者说置换下来的原广州官港,高务实到了广西之后如果要调用钱粮或者其他物资,最近的渠道就是从广州调。
不过此时的广西省府不是在南宁,而是在桂林,相对来说略远一些。而且广西既然地方不靖,调动物资自然也是有危险的事,所以在他出南下之前,他把高孟男派去了广州坐镇。
高孟男是大伯高捷的养子,此前一直在天津港和帅嘉谟一起经营港口、打造船队,不论是对于港口的经营调度,还是船队的了解,都已经比较有经验了,所以被高务实选派去了广州。
当然,北方船队以沙船为主,这和南方的主流海船有些区别,不过高务实调任广西本来就是突事件,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实际上他本来觉得帅嘉谟是南方人,调去广州港可能更好,但是高孟男毕竟顶着高姓,在广州反而更容易打开局面广东当然也是有高党官员的,他们也许会卖高孟男一点面子,可换了帅嘉谟就不好说了。
好在高孟男这次去广州主要是准备配合身在广西的高务实,所以真正需要的倒也不是尖底海船,而是内河航船,这个就简单多了,有钱就好办。所以高务实在派他去广州的时候同时,也在京华内部传达了命令,从收到命令的即日起,广州港的收益全部暂时停止往京师递解,一律留存在广州,等候新的命令再行调派,同时高孟男将可以使用这些款项。
高孟男走海路南下广州,理论上比高务实到达广西肯定更快,所以他也提前得到了高务实的一些指示,有很多事情到达广州之后就要立刻操办起来。
而高务实则会同刘馨及刘家家丁两百人,合计五百余人的队伍一同走6路南下,十二日后先在新郑落脚。
高母张氏已经提前得知了儿子最近的情况,高务实一到新郑,就被她派出的人接回了龙文雅苑。
龙文雅苑的大门原本就是按照城堡级别打造的,应该造价不菲,但这次高务实回来现这大门好像又重修了一次。
他打量了一下,一眼看到大门外有个颇见雄伟而又雕刻精致的石制牌坊,上书“六状元”四个鎏金大字,而两根靠中间的主柱上则是一副对联,上联曰“六元及第,二百年来真魁”,下联曰“十年侍君,朕为文曲落书丹”。
落款的字体小些,高务实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依稀仿佛有“奉旨赐状元坊”等字样。而龙文雅苑的大门前也立着高高的旗杆,旗帜张扬,上面也写着“六元及第”字样。
刘馨与高务实并辔而行,见了此情此景,一脸倾羡地道“高直指,你这状元坊,即便不好说是绝后,但也一定是空前了。”
直指,是有明一朝对巡按御史的雅称,其来历是汉代的“绣衣直指”。“绣衣直指”亦称“直指使者”、“绣衣御史”。汉武帝天汉二年,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曾任九卿的张德等,衣绣衣,持节及虎符,用军兴之法,兵镇压农民起义,因有此号。此非正式官名,绣衣本身代表的是受君主尊宠。而直指,以汉书百官公卿表颜师古注引服虔曰“指事而行,无阿私也。”
所以,以绣衣直指来雅称巡按御史,既是对巡按御史受皇帝信重宠爱的肯定,也同时暗表巡按御史的“监军”之权。
高务实听了刘馨这话,笑了笑,道“我近来之际遇,也挺空前的。”
刘馨并不知道高务实被贬三级的真实原因,所以在她看来,高务实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安慰道“以奴家所见,此事不过是慈圣太后借故作,其本意应该只是告诫皇上勿忘祖制,直指不过是被迁怒罢了。况且,元辅与总宪是非分明,虽然贬官降级,但由太史而为直指,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太史,是对翰林院和詹事府官员的一种泛指式的雅称。
高务实笑了笑,没再说话。其实刘馨虽然不知道两位公主的事,但她这个分析却是一针见血,李太后此次突然作,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警告朱翊钧。
随着朱翊钧年纪渐长,李太后难道不知道他迟早是要独立亲政的可是她历来管教严厉,生恐儿子将来和大明此前某些冲龄即位的皇帝一般胡作非为,所以才会找个机会敲打一番。
实际上,别看她嘴里说着要废了皇帝另立潞王,其实那只是恐吓罢了,就像父母管教孩子的时候说“是不是要打屁股”一样。
当时在她劝王皇后回坤宁宫的时候,就已经暗示过皇后,让她回坤宁宫“安心呆着”若是废君新立,皇后还能在坤宁宫呆着吗
只是当时朱翊钧脑子太乱,没有听出来罢了,至于皇后有没有听出来其中含义,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说高务实倒霉,与其说是给皇帝背锅,不如说给两位公主背了锅公主情诗事件是肯定不能传出去的,而这事的根源在于朱翊钧违制带她们去了高务实府上,所以朱翊钧负主责,下诏罪己,高务实未能劝谏,负连带责任,贬官三级。
至于罪己诏的严重程度,其实根本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高。翻开明代各种史料就会现,别说皇帝自己做错事会被逼下诏罪己,甚至如“某地彗星现,上乃下诏罪己”、“雷击皇极殿,上乃下诏罪己”、“某地两年不雨,而今年大涝,上乃下诏罪己”
更别提还有后来兢兢业业乱天下的崇祯帝,曾经连下六道罪己诏。
可那又如何君父就不是君父了君父之命就不是圣旨了
下诏罪己,无非是文官集团整体之强大,逼得皇帝不能不如此做个姿态罢了,那并不代表皇帝的权威受到多大影响朕虽然对付不了全天下文人,但对付其中个别一小撮,那还是不在话下的
要知道,连嘉靖帝那种暴戾之极且喜怒无常之君,该下罪己诏的时候也得下,比如嘉靖三十六年,宫中失火烧了三大殿,嘉靖又不是罗马皇帝尼禄,自己烧着玩,他不照样下罪己诏了
“仰惟仁爱之昭临,皆是朕躬之咎重。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
爷爷嘉靖那样的铁腕皇帝也扛不住,万历小皇帝犯错被母后惩罚,又有什么稀奇
李太后让朱翊钧下诏罪己,也并非是要告诉他“不能违逆母后”,这不需要她告诉。她实际上是在告诉朱翊钧,不要对抗文官集团整体都认可的祖制
当然,历史上的万历帝不信邪,所以有了后来的“国本之争”,有了后来的二十年不上朝,可是他赢了吗
没有,他输了,太子依然是朱常洛。
可见对于整个文官集团,斗争一定要有更高妙的手腕,硬来是不行的,除非他有能力把大明推倒重建。
可是推倒重建怎么可能是皇帝会考虑的事只有李自成才会考虑。
如果不推到重建,就只能按照高务实的想法,一梁一柱、一砖一瓦的慢慢换,既要保证房子不会倒,又要保证材料逐渐换新。
为什么高务实总觉得没有几十年搞不定原因就在于此。
久病之人,动不了开膛破腹的大手术,得先培元固本才行。他此前在南沙河皇庄之外劝朱翊钧“三大难题拆开来办”,就是秉承这一思路。
说到底,高务实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来拆房子的,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修补改建者,比李鸿章的动静肯定大,比孙大炮的动静肯定小。
刘馨没有得知内情,却能把此事分析得**不离十,让高务实对她不禁又高看了一眼,甚至一时觉得此女若是男儿身,只怕比刘綎还要厉害,那自己是铁定要大力笼络的。
真是可惜了。
高务实微微一笑“刘小姐说得是,只是这颗桑榆既可能还没熟,又可能有毒,能不能开开心心吃下去可还不好说得很呐。”
刘馨忽然笑了笑,道“张太岳都没做成辅,还有什么事能难倒高直指的吗”
此言一出,高务实陡然脸色大变,沉声道“你是谁”
刘馨眨了眨眼“你又是谁”
“老夫人,大老爷和那位刘小姐还在后院楼墙上议事。”
“你们继续看着。”
被称为老夫人的,是高务实的母亲张氏,由于高务实中了状元,已经是进士及第,不能再以少爷称呼,所以现在高家六房整体提了一辈,“大老爷”说的就是高务实,因为他是长子。而高务实的父亲和母亲,则已经升级成了太老爷和老夫人。
高务实刚才已经带着刘馨进来见过张氏了,不过高务实的面色颇为不好,即便见了母亲也只是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很快就借口带刘馨到后院楼墙上赏看双洎河风光而离开了。
张氏对于儿子竟然带了一位年轻姑娘回家很是诧异,在得知这姑娘乃是太子太保、原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刘显之女后,更是惊讶万分,派家丁在楼墙下看视并随时报告。
高务实心情不好她可以理解,此前京师的事情她都得到了消息,虽然巡按权重,但毕竟降了品嘛。可是这位将门之女是怎么跟儿子同行而来的,她就很疑惑了。
都督同知虽然是从一品的高官,但那是武官,在常人眼里固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在张氏眼中可也就那么回事了。
论门第,高家累世官宦,三伯两朝帝师,官至辅、美谥文正,乃是文臣之巅,而张家现在也是宰相门第,自己儿子也没得挑,堂堂六状元,做过今上十年的伴读,就算呆在京里混资历,也是妥妥的阁老前程。
论财富,高张两家算了,这个根本懒得论了。
所以张氏现在有点紧张,儿子可别是对这位姑娘有什么想法吧那可不怎么合适啊
但其实高务实现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只是有些紧张。
“所以,我是在那个位置莫名其妙的穿越,而你是在那个位置出了车祸穿越咱们两个并不是在同一时间穿越的”
“应该是这样吧,我穿越比你迟了两年呢。”
“我现在也比你大两岁吧对了,忘了问你究竟是哪一年出生的了。我是嘉靖四十二年,你呢”
“嘉靖四十四年。”
“那就没错了。”高务实舒了口气“我就说那年你才五六岁,怎么那么聪明。”
“大明朝神童那么多,你就光盯着我你自己不是神童”
高务实苦笑道“我这个神童有原因啊,但是当时我不知道你的情况,自然就很惊讶。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身份的”
“万历六年,张居正病死的时候。”
“这么迟”高务实一脸诧异“我以为最迟隆庆六年或者万历元年你就应该看出来。”
刘馨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平时又不看历史,这个时代我以前听说过的名字都只有区区几个,比如黑心宰相张居正、抗倭英雄戚继光,还有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不瞒你说,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万历八年究竟是公元多少年。”
“那你穿越来干嘛呀”
“是我乐意的吗我才不想呆在这个时代呢,除了绿水青山比那时候好些,其他要什么没什么,而且我一个女孩子,什么都做不了,你以为我想”
高务实怔了一怔,继而也只能苦笑起来“你这么一说,倒是也很有道理。”
“那当然,简直太有道理了啊你想,你们男的穿越多好,合理合法三妻四妾,可我能干什么啊要不是老爹宠着,老哥又忙,我怕是连门都出不了几次,闷也闷死了。”
高务实干咳一声“三妻四妾是不存在的,只有一夫一妻多妾”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刘馨叹了口气“我到这个时代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是记得张居正应该是做过十年宰相而且搞过一次什么张居正改革的话,我甚至现在都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高务实思索着道“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张居正没做成辅,所以才开始怀疑我的可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三伯”
“肥皂啊。”刘馨道“我虽然不知道肥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反正我觉得那是个化工产品,应该不会是出现在明朝。”
“你以前是学什么的,或者说做什么工作的”
刘馨一脸无奈“师院毕业,高中地理老师,刚刚过实习期你说我这个专业在明朝能有什么用”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我觉得做肥皂就不错,简单又好赚,里都这么干,我试了一下,感觉确实不错,值得推荐。”
刘馨一翻白眼“我只会用肥皂,可不会做那时候我可是乖女儿,从小就是学生干部,毕业之后一边忙着考研,一边忙着考编,哪有时间看那些东西谁知道会穿越啊”
高务实又是哈哈一笑“那你以后怎么办要不然我在见心斋开个地理课,让你缅怀一下逝去的快乐”
他本来是开玩笑,谁知道刘馨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你还别说,我觉得这个可以有,最起码也可以教他们开眼看世界啊。”
高务实怔了一怔,问道“你说真的”
“我没开玩笑,要不然我觉得我迟早要闷死,尤其是年纪慢慢大了,我爹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成婚的事了,烦得要死。”刘馨叹了口气。
高务实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刘馨警觉起来,道“你不要多想,我不会因为跟你来自同一个世界就想着嫁给你的。”
高务实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那又是为什么”
刘馨摇头道“不公平,所以不乐意,我打算终身不嫁。”
她说着,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既然历史好,我问一下你,明朝还有多少年我死之前明朝还不会亡吧”
“为什么问这个,你还关心朝代更迭”高务实刚才听她说对这个时代几乎毫无了解,就已经知道这是个不看历史的“正常现代女孩”了,而在他的印象中,女孩子对政治基本比较无爱。
“我不是关心朝代更迭,我是关心我那个呆头呆脑的大哥。”刘馨苦恼道“我记得现在好像就快要到明末了吧,我大哥是个武将,到时候会不会出事啊而且他今后要是出事了,我吃谁的去”
“吃的问题好解决,就冲咱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你不嫁给我,我也可以养你的你一个女孩子能吃多少啊”
“可别,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好意心领了。与其这样,我宁可啃老,反正百宝续命散这件事情办好之后,刘家应该是饿不死的,我到时候脸皮厚一点,找我爹要一点股份,大概也就够花了。”
“你就没点理想”高务实挠了挠头“比如解放女性什么的,你们女孩子不是应该会对这些比较有兴趣”
“哈哈,我拿什么去解放我去跟那些和我身份差不多的女孩子或者别人家的女眷说这个吗她们只会以为我疯了,把我视作洪水猛兽,然后告诉她们的父亲或者夫君,接下来别说是我了,连我爹和我哥可能都要被我害死。”
高务实诧异道“你倒是挺清醒的呀。”
刘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就算开始几年不清醒,这都十几年过去了,还不清醒,我是猪吗”
她见高务实又笑了起来,不满地道“笑什么呀,我要是穿越成个男人,我至于这么纠结么”
高务实顿时笑得更大声起来了。
刘馨佯怒道“你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啊”然后又道“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明朝还有多少年,我大哥会不会有事”
高务实这次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沉吟着迟迟不肯开口。
刘馨紧张起来“不会就快完了吧我大哥武艺那么强,应该不会战死什么的吧你不是有港口还有船队么,到时候借一艘让我们逃出海怎样我不会白拿好处的,我记得很多矿产区的位置,你这么有钱,肯定能开的。”
高务实再一次没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我说,虽然你觉得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改变一些的,为什么事情都还没有生,你就光想着逃了”
“是吗”刘馨稍稍安心了一点,问道“你能改变多少我大哥历史上的结果是怎样”
“你大哥被誉为晚明第一悍将,打过很多大仗,威名赫赫,但是在大概六十出头的时候,战死在了萨尔浒战役。”高务实面色平静地回答道。
“战死了”刘馨惊恐地瞪大眼睛,但很快眼珠微微一转“萨尔浒,那是在辽宁抚顺是跟女真人打仗死的和清朝”
“你的地理确实不错,但历史恐怕不及格。”高务实评价道“当时不叫什么清朝,甚至没有清国,只有后金当然,那是鞑清的前身,你也不算完全说错。”
刘馨没理会他对自己历史水平的评价,反而想了想道“我哥六十出头,你应该还不到六十岁,那时候应该做到阁老了吧,能不能想点法子,让我哥不去打那一仗”
高务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比较希望根本没有那场仗而且我认为这并不难。”他说着,又翻了个白眼,道“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我干到那时候萨尔浒还能打败,我当着你的面把我自己的官印吃了。”
“当真”
“当真。”
“很好,看来你还是有点用的。”
“呃谢谢。”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比我还是有用不少的。”
派人送刘馨去客院休息之后,高务实刚下楼墙,便有家丁上来,对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大老爷,老夫人有请。”
高务实“嗯”了一声,没说多话,直接朝母亲所在的西苑而去。
龙文雅苑虽然号称别院,其实整体面积比皇宫紫禁城更大,只是正经的建筑面积要小得多,可能只有紫禁城的五分之一,而其中高务实一家的主要住处,大概只有东六宫的大小。
剩下大多数地方是田庄和民舍,田庄当然都是他的田,民舍里住的当然不是家丁就是佃户。之所以还能号称一所别院,是因为这个接近颐和园面积大小的范围,被他母亲张氏修了城墙一般的院墙给圈起来了。
用张氏的话说,万一外头流民肆掠,好歹有个地方躲。但其实高务实知道那只是原因之一,张氏真正想要表达的还是“咱家达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大概就是这个心态。
历史上张居正在老家修的宅子比王府还气派,现在高务实老家的宅子大概也称得上了。唯二的区别是,高务实花的是自家的钱,而且在建筑形式上严格要求,决不允许僭越逾制。
不过这地方现在说是别院其实有些不对,因为高家六房已经彻底从高老庄祖宅搬了出来,实际上这里已经是六房的主宅了。
当然,它更是高务实的“状元第”。
高务实穿过好多道门廊庭院,总算到了母亲的住处,在正堂再次拜见了母亲。
张氏问道“河南几处产业的账目,为娘在得知你出京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你要看么”
高务实摆了摆手“没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河南这边的产业格外稳定,除了上次水泥厂被高务实这个东家“欠款换港口”坑了一把之外,基本上都是稳步展。爆是不会有的,但每年也能略微增长一丢丢,高务实觉得这情况符合大环境的表现,所以看不看无所谓。
张氏倒也不是真要谈这事儿,只是引出个话头,然后便道“你把赏月、听琴分别嫁给了高珗和高小壮,现在身边有得用的丫鬟没有,要不要为娘再给你挑两个”
“不用麻烦了,儿子现在满大明到处跑,在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带着丫鬟也不方便。”
张氏道“通房丫头也不要吗”
高务实一怔“呃不用。”
张氏就皱起眉头,道“你上次说等中了进士再考虑成婚的事,现在可以考虑了吧”
“要不等从广西回来再说吧”高务实道“也就一年的时间。”
张氏顿时板起脸来“一年之后再推一年吗”
“娘,我虚岁才十八呢。”高务实苦笑道“至于这么急吗”
张氏哼了一声“就算不急,也可以先物色我问你,京师侍郎以上的大员家中,可有哪家有合适的闺女没有”
高务实泄气道“不知道。”
“你怎么就这么不着急呢趁着你三伯的威望还在,郭阁老又是你老师,再加上你大舅的面子,这个时候赶紧物色好啊,还要等到他们都致仕了再去找么”
高务实摇头道“娘,京师现在的局势你不明白,反正这么说吧,如果单单只是以家世、前程乃至财帛方面考虑,您儿子谁家闺女都配得上。”
“哟你倒是不脸红呀。”张氏哼了一声。
高务实却不理会,平静地道“但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高家是实学一脉,与现在那批高谈阔论不做事的心学门徒搅和不到一块儿,所以这就去掉了很大一部分可以选择的对象,然后呢,一些比较中立或者不持立场的官员”
“行行行你就说只能在你三伯的好友或者门生家中挑选好了,可那也为数不少吧现在就不能先了解一下”
高务实搜肠刮肚找了半天理由,忽然冒出一句“这个辈分不大容易对得上。”
“胡说八道”张氏怒道“你三伯的好几个弟子都做过日讲官,都教过你,这辈分要乱早就乱了,还差这一茬”
高务实没想到老娘反应这么快,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氏见了,就稍稍放缓了些语气,道“你近来虽然受了些委屈,但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是一省巡按,出这般大差,身边连个照顾起居的人都没有,成何体统娘也不是非要逼你什么,但你自己总要有这个心,莫要让为娘的牵挂。”
这个时候,高务实只能按照时代的传统低头认错“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张氏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个刘显,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务实道“大明近二十年来,有称四大名将者,所谓俞龙戚虎,北马南刘,这个刘,指的就是他了。”
张氏微微点头“听起来倒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人。”
高务实心中翻了翻白眼,暗忖合着在我这老娘眼里,只有才是本事,四大名将之一,竟也只是“有些本事”
谁知张氏还没说完,顿了一顿继续道“可他就算能打些仗,毕竟也已经致仕了”
高务实摇头道“他有个儿子,名叫刘綎,以儿子观之,必是今后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的新一代四大名将之一。”
“是么”这下张氏倒是稍稍重视了一点,问道“那位刘姑娘与你同行,是她父亲还是兄长的主意”
之前高务实和刘馨进来的时候,高务实曾经说明过刘馨与他同行的原因,现在见母亲又问,只好再解释一次。
谁料张氏摇头道“儿啊,你虽然能耐,这猜测人家做父母的心思却还嫩得很。”
高务实一怔,迟疑道“您该不会说,刘公这么做是想把女儿嫁给我吧”
“就算不是十拿九稳,恐怕也**不离十了。”张氏道“让女儿和一个年轻男子千里同行,你觉得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能放心的事儿就算刘显没有打定主意非把女儿嫁给你不可,但也一定是希望你们两个在这一路同行之中暗生情愫。”
高务实心道那完了,刘显这一波显然是被刘馨给忽悠了,她恐怕只是被老爹念叨烦了,找个机会出来公费旅游她一个现代思想的女孩子,哪肯十五岁就考虑结婚这不就是个初中刚要毕业的年纪么不过,卧槽,我也被利用了
也许是为了早些上任,也许为了躲避催婚,总之高务实在新郑只停留了两日。
第一日,他和兄弟姐妹们见了见面,然后进县城看望了一下五伯。第二日,则在家中坐等新郑知县前来拜访,与之相谈了一些公、私事务。
官宦世家在地方上就是这样,尤其像高家这样的累世官宦,家里祖祠还供着一位文正公牌位的这种,区区新郑知县得知高务实归家,哪能不来拜见
要知道,高务实虽然和他同是七品,可是知县与巡按,这两个七品的含金量相差何止十倍
更何况高务实堂堂六状元,在新郑高氏已经成了不是家主的家主,他新郑知县如果没有高家的认可,下个月估计就得卷铺盖走人,这种情况下,得知消息之后赶紧来拜见高务实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高务实倒也没跟他端什么架子,这位知县乃是个同进士出身,本来哪一派的大佬都没看上他,后来倒不知道是花了钱还是走了什么门路,得了个实缺,干了一任下县知县。然后考课成绩不错,升个中县继续当知县,碰巧就安排到了新郑。
既然到了新郑,那就没有别的路子,只能紧抱高家的大腿,于是这位同进士接近三百名的知县老爷基本把自己当做高家的属吏,一门心思就是为高家的两大产业新郑煤矿和京华瓷器服务。
新郑煤矿不必说了,京华瓷器其实主产地本来在禹州,但这位张知县上任之后,废了不小的力气说动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在新郑也开了窑,同样是挂京华瓷器的牌,生产钧瓷的非高端产品钧瓷本身是顶端产品,新郑的所谓非高端,其实放在市面上来说也是高端货了。
结果这半年下来居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毛利过七千两银子,纯利都过五千两了,让张氏颇为满意要知道新郑县一年上缴的税额才一千七百多两呢,对比一下是不是很惊人可见单论赚钱,种田是真的没前途。
高务实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把张知县夸奖了一番,顺手写了个手帖递给他,对他说道“河南右布政使吴方伯是我师兄,你可持我手帖拜见。”
方伯,是对布政使的雅称。这位布政使其实是吴文佳,从工科都给事中历官浙江右参政、河南左参政、贵州按察使然后转任了河南右布政使,乃是高拱的门生里头混得偏好,但又不是特别好的那种。
他也就是当年那位听了高务实授意,把从天寿山连夜赶回京师打算救冯保的张居正堵在城门外一夜的那位吴掌科。**年过去,已经从七品升到了从二品当然左右布政使品级虽高,但其实要看巡抚和巡按脸色,但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当然对于张知县来说,能够因为见了高务实一面就巴结上本省右布政使,简直是天降鸿运,他可是听说吴方伯本次考满就该直升本省左布政使了,这可是河南庶政的一把手。
把千恩万谢的张知县打走,高务实和刘馨一行便上路了。
在河南,打着高家的伏羲女娲人蛇身旗和京华的“双剑捧书”旗,别说普通百姓远远地看着都是一脸倾羡、恭敬让路,便是山匪路霸都会绕着走。
这可不仅仅是高家家丁打出来的威风,更是高家数代在河南乡梓之地一步步积累的威望,以及高务实那次收容卫辉流民所得来的民望所致。
所以从新郑到禹州,再经过襄城、叶县、裕州直到南阳,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再下去,过了新野县,就要进入湖广地界、襄阳府境内了。
襄阳自古都可以说是好地方,也是军事重镇,不过到了明朝时期,这地方由于离著名的“乱源”之地郧阳有些近,所以治安相对比古时候要差一些。
高务实也提醒自家家丁要小心一些,尤其是这次出来他没带上高珗,更是不敢大意。
高珗老大不小了,去年娶了高务实的侍女赏月,今年正好儿子出世,高务实就给他放了一半假留京。他的职责是统管全部武装家丁,如遇重大意外,还可以调用京畿附近任何厂矿的护厂队和护矿队,在京华体系内现在颇有些6上武装力量总司令的意思。
高务实这次带出来率领家丁的头目叫高璋,是卫辉流民中的孤儿出身,改姓入了高家,本来资历并不算老,但他在蓟镇受训的时候表现极好,戚继光评价他说“变通虽略有不足,然其稳如泰山之固,可领中军亲卫”。
戚军神的眼光高务实自然是丝毫怀疑都没有的,所以这次就把“中军亲卫”交给他了。不过考虑到他毕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高务实在进入湖广地界,尤其是靠近郧阳的襄阳府地界之后,还是提醒了他几次。
倒是刘馨很放松,她老子把看家的亲信家丁交给她掌带,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没和家丁们说几句话。每天除了赶路就是和高务实闲聊,还挥地理老师的优势,每经过一地就给高务实介绍当地的地形地貌和矿产资源、气候变化之类的玩意。
可惜高务实觉得自己手头掌握的矿产已经够用了,基本没怎么听进去。
刘馨倒也不生气,依然自说自话,就好像终于能找个人倾述一下自己的满腹经纶了一般,让高务实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可怜她。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前世的专业在这个时代根本用不太上除非她是男人,那倒是多少有机会能用一用。
说起来,她的地理知识水平放在大明,那真是连徐霞客都不能比,偏偏无从施展,比怀才不遇还惨,也难怪那天她说自己根本不想穿越。
高务实见她如此,还安慰了她一句,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结果刘馨只是翻了个白眼,回答道“济沧海这种事还是你来吧,我对长风破浪这么危险的事可没什么兴趣,还不如让我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呢。”
高务实听了,也只好苦笑。
人生啊,有时候真是被逼无奈,只能佛系。
又往前走了两天,直到出了襄阳府境地,也没遇到什么危险,接着又同样安全的穿过了兴都留守司的境地,到了荆州府。
高务实打算在荆州落脚一天,去张居正家里拜访一番别看张居正是被他扳倒的,其实那件事由于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内幕,外界从来没有归咎于高家伯侄。而且当时张居正出京归乡,由于不得使用驿站,最后还是高务实亲自派了家丁护送回荆州的。
更让高务实后来松了口气的,则是张家今年去参加庚辰科举的老大张敬修和老三张懋修两个人,居然都似乎对那一年他们父亲的陨落原因毫不知情。
这就给让高务实不得不在经过荆州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张居正了,毕竟在外界眼里,张居正当年可是高拱的密友,虽然最后一段时间里,两人似乎起了一点龃龉,但毕竟没有公开撕破脸,也没有撸起袖子互殴,高拱甚至因为张居正的死而心情激荡随之而去了,更可见他们二人是真的惺惺相惜。
这一日到了荆州,高务实便向张家递了拜帖,以晚辈身份去拜祭了张居正。
可能因为高务实是个无神论者,某些方面迟钝得很,他反正没有感觉到张居正的坟有什么让他不适的地方,很坦然地拜祭了一番。
不过张家几兄弟,老大老二老三都是进士,目前全在京师。
于是最终接待高务实的就成了老熟人张简修,这位老兄不太行,而由于之前张居正丢官回乡,他也没捞到恩荫,所以现在还在老家,没有跟历史上一样恩荫锦衣卫指挥使。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在两三年后被抄家罢职了。
张简修虽然不行,但很好客,非要留高务实在他家住几天,说要“请教经义”。
高务实表示自己此去是上任,公务在身不便逗留,不如明年回京之时再来叨扰。
张简修却依然坚决地拉住他,道“求真,你有所不知,近来正是大江秋汛之际,虎牙山水匪肆掠数百里,来无影去无踪,荆南兵备副使周观察现在都头疼得很,这荆州城好歹还有荆瞿守备,出了城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观察,是明代对兵备道的雅称,来源于唐代之观察使,正好对应“道”这一级。
荆州城跟军方有关的两位主要人物,就是“分巡上荆南道整饬施归等处兵备副使”和“荆瞿守备”,其中荆瞿守备虽然理论上职责不止是守备荆州府城,但其实一般主要任务就是守荆州城,而城外的几府之地军务一般由兵备道直接管理。
高务实有些诧异,湖广这边居然还有能让一道兵备都感到头疼的水匪
这时候刘馨忽然插了句话,道“虎牙山水匪虎牙山那地方可是入峡江关,与荆门山隔江相对,要是水匪掌握了这两座山,我要由长江入川可就麻烦了。”
高务实愕然看了她一眼,心道难怪刘显觉得她能掌兵,看来这地理学得好还是有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