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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明一代,入川的道路不多,就从朝廷设置的水6驿站而言,从湖广入川只有一条道,就是长江水道,如果作为入峡江关的虎牙山和荆门山这隔江相望的两处被水匪占据,由湖广入川就十分危险了。

    高务实不由问道“能绕路吗实在不行走常德府”

    然而他这个思路在民国时期以后能行,现在却不能,因为偏沅地区交通不便,而且土司和苗民众多,基本出了常德府往西走上两三百里,就进入永顺军民宣慰使司和保靖州军民宣慰使司的地界。

    这都是湘西土司的地盘,而且众所周知,湘西大山以奇、险、峻著称,当地又有一些神秘的风俗和传说,什么赶尸啦、尸王啦,跟外界联系很少,对待生人肯定是谈不上友好的。

    即便胆子着实够大,非要走湘西,通常也只好走朝廷的官驿道路,那得从辰州往西南,过镇远府进入贵州,然后改向西北,到遵义军民府再北上入川那地方是播州土司的老巢,联想到日后的播州之乱,高务实下意识里就否决了。

    倒是刘馨对走贵州毫不胆怯,说她父亲刘显久镇贵州,带着刘綎先后扫平九丝蛮、都掌蛮等蛮人巨獠,威震诸蛮,贵州方面看到他们刘家的旗帜,恭敬还来不及,怎敢打坏主意

    但高务实不肯相信,也放心不了,来的要是刘显或者刘綎,说有这个威慑力他信,至于刘馨么,那就不好说了,最好还是别冒险。

    这条路既然不能走,其他的绕道就更不用提了,总不能从陕西绕道走汉中南下入川吧,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至于走云南绕那还去四川干嘛,云南文山就是后世最著名的三七产地,那位置都靠近广西西部边境了,他和刘馨还不如干脆先同路去广西得了。

    所以要想从湖广入川,就必走长江,走长江则必须要过虎牙山、荆门山一线。

    这就很烦了,高务实忍不住问张简修“荆州附近,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至少有荆州卫和荆州右卫足足两卫兵马,剿个水匪还不容易”

    理论上来说,大明一个卫所有兵五千六百,两个卫的话那就是大军一万多,剿什么水匪都尽够了,要知道这不过是长江水匪,又不是后来的郑芝龙那种海贼王。

    张简修干咳一声,道“这个,求真你有所不知,荆州虽然有两卫,但其实没多少兵力,两卫本来就缺额严重,而且荆州卫通常是不外出作战的比如我们张家就是荆州卫的军籍。”

    “两卫实际上有多少兵”高务实问道。

    “求真说笑了,这里面的实数我怎么会知道”张简修苦笑了一下,又道“不过你真要问,我还是可以大致估计一下两卫在荆州能调集的兵力最多三四千,呃,我估计四千可能都很悬,算三千比较稳妥。”

    高务实吃了一惊“两个卫加在一起才三千这也太少了吧,只剩四分之一的实数”

    张简修苦笑道“这还算可以了,有些卫所实数更少,而且荆州两卫派出了大概一千人做班军,在广西轮戍至少有六七年了。三任郧阳巡抚数次上疏朝廷,称荆州本地空虚,请求调回班军戍卫本地,但朝廷一直没同意。”

    荆州虽然是湖广,但现在是归郧阳巡抚管制的。由于郧阳有控扼汉水,势连秦巴,毗连鄂豫川陕四省的地域优势,自古太平岁月则商贾云集,为四省交汇之地的商品集散地,经济、文化中心战争年代则兵家必争之,烽烟四起,兵连祸结,灾难倍重。所以历朝历代,处于国之中部的郧阳,平静则国安,动荡则国乱。明清时期,朱元璋、李自成、洪承畴及顺治、康熙、乾隆、嘉庆都极关注郧阳。

    朱元璋在建立明朝之初,就深知山大谷深的郧阳宜兵易乱,而乱则天下不宁于是下令驱逐郧阳山民,列郧阳为全国最大的封禁山区。

    这次封禁,时近八十年,固然阻滞了郧阳的与时俱进,使其闭塞而落后但另一方面,也使元末明初饱受战争摧残的郧阳生态得以恢复。

    秦巴山区自陕西略阳、凤县至湖北郧西十二县连片的南山老林,由陕西宁强、褒城经四川而至湖北竹山、竹溪、房县、兴山、保康十八县连片的巴山老林等大面积原始森林都逐渐恢复。故明史称“湖广、河南、陕西三省间,又多旷土,山谷扼塞、林箐深密,中有草木,可采掘食。”

    这种优裕的自然生态,为大明中后期遍布全国的流民了宝贵的生存繁衍之地。所以自天顺年间到成化年间,全国有二十个省份失去土地的数百万流民先后来此谋生。朝廷数度派大军驱遣剿杀,但流民散而复聚。

    在此情势下,朝廷于成化十二年下令在郧县设郧阳府,辖两郧两竹、房县、保康六县,就地安置流民。尤其是成化十二年在郧县设郧阳府的同时,为协调相邻省份对流民的管理,还在郧城设立更大的行政机构湖广行都司,辖境最大时达鄂、豫、川、陕四省毗连地域八府六十二郡县。

    有好就有坏,郧阳巡抚辖区的兵力过于集中在郧阳附近,而荆州这边就显得空虚多了。

    高务实眉头大皱,问道“那虎牙山和荆门山附近就没有其他兵力千户所、百户所都没有吗”

    张简修道“说起来是有的,虎牙山北部的夷陵州有夷陵守御千户所,以南有枝江守御千户所,不过这两个千户所虽然号称千户所,其实每地最多三百多兵丁。而虎牙山和荆门山正在他们两所中间,凶名又盛,两个千户所你推我让,反正都不肯去招惹,周观察刚来荆州的时候,撤了两地千户,也没能让他们真个出动剿匪,两地都是带着兵出门转了一圈就回去了,周观察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没有办法。”

    高务实听得直翻白眼,心说大明边镇的卫所虽然烂,却也没烂成这样,至少让他们出兵他们还是不敢不动的,对比一看,这内地的卫所简直烂成稀泥巴了不知道广西会不会也是这样

    刘馨见高务实气得说不出话来,出言问道“不知这虎牙山水匪实力如何,官军虽然兵力不甚充足,但官军剿匪大多也不是单靠兵力取胜,这其中可有其他缘故”

    张简修一听,伸出大拇指道“刘小姐果然将门虎女,一下就问到了关键上,说起来这虎牙山水匪还真有些来历,实力也着实不弱。”



    张简修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把虎牙山水匪的事情讲清楚,此处不好细说他考据历史一般的叙述,只好简单说明一下。

    不同于长江中下游的宽阔平缓,长江在川江和荆江阶段尤其险峻,是以自古三峡行船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种是顺流直下的畅快。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般的一泻千里是“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轻松畅意。

    另一种则正好相反,可以想象,既然顺流直下如此之快,那该是何等的水流湍急这样的水之下,划桨什么的纯属做梦,那是走一步退三步,只能靠两岸的纤夫一点一点的拉船而行。

    然而,三峡两岸地势多变,行在滩涂之地河段,纤夫可以下船拉纤,而有很多河段两岸都是险峻悬崖,则只能用其他方式。譬如船上会准备许多坚固长杆,长杆一头有铁钩,靠着船上纤夫们的这些带钩长杆在悬崖的石缝勾住往前艰难拉行。

    倘若是顺风时,还可以张帆借些风力,倘若不顺风,那就完全是龟了。

    是以自古由川入卾一日的水路,如果换做由卾入川,则很可能十日也到不了。

    于是这就造就了长江在这一河段周边出现大量纤夫,这些纤夫靠拉纤为生,不仅异常艰辛,而且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落水虽然他们通常水性极佳,可是三峡之水流不仅急,而且漩涡、潜流无处不在,再好的水性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落水不死。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说的就是这些情况。

    艰难的生存坏境总是最能锻炼人类的合作能力,大明三峡两岸的纤夫们逐渐自形成了某种组织,后来被人称之为纤夫帮,又称为纤帮。

    嘉靖三十九年,正好是二十年前,长江流域生特大洪水,川江、汉江、九江同时涨水,三江水泛异常,沿江诸郡县荡没殆尽,堤防存者十无一二,受灾区域广覆两湖平原的荆州、承天、汉阳、常德、岳州等各府境。

    自此以后,两湖平原每到夏秋季节川汉同时涨水,辄无宁日。每年用于修堤的万两白银都付之流水,这一带的百姓开始陷入无休止的修堤抗洪的劳役中,却仍难免遭受漂没淹溺之苦。

    纤夫们的日子变得更难过了。于是,原本一开始只是为了方便大家一起接生意并统一定价而存在的纤帮,就此生了分裂。

    一部分人平时以纤夫面目示人,可是在没有生意的日子,或者哪怕有活干也养不活一家老少的日子里,就开始在两岸各地打家劫舍。

    纤夫这个群体,本来就由极能吃苦耐劳的人组成,身体强壮者比比皆是,而且他们又极有组织、极重协作,他们一旦开始为恶,战斗力哪是那些烂到极点的卫所兵能比

    结果不用多说,当地官府、卫所派兵剿灭,兵力少了是送菜,兵力一多,人家早就化整为零,根本找不到正主儿。可是,也不可能把纤夫全都杀了啊,要不然这条主要航道岂不是就废了

    因此前前后后近二十年,由纤帮分裂出来的虎牙山水匪势力越来越大,偏偏剿不胜剿,当地官府一筹莫展。

    而近来正值秋汛,纤夫们也正处于生意淡季,虎牙山水匪自然又开始大举出动,四处抢掠,张简修的警告就源自于此。

    不过,张简修也表示,他根本不知道虎牙山水匪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并不是单纯的匪徒,平时他们都是大江两岸生存最为恶劣的苦哈哈,也许他们一共也就两三千人,可是也说不定有两三万人守着这条长江水道吃饭的两岸纤夫何止十万众

    高务实听完也就没辙了,这种事情,任他家财百万也解决不了,除非下令把河南境内的护矿家丁和护厂家丁全部调来,集合两三千之众直接沿江走6路,拼着乌龟一般的行进度入川,才能保证绝对安全纤帮毕竟只是求财,两三千武装家丁不带大量财帛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去惹。

    但这又怎么可能费时费力不说,豆腐都涨成肉价了。

    高务实苦笑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只能绕道了”

    刘馨则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他们只是求财,我这一路又带了两百家丁,应该不会被他们当做目标吧”

    张简修想了想,道“秋汛时期,逆水行船比平时更难,大船是不能走的,最多只能走中等大小的船只,而刘小姐带着两百家丁,这就需要至少三条船如果是雇佣纤夫的话,差不多也要一百多人,稳妥起见甚至可以雇两百人。”

    高务实与刘馨对望了一眼,有些没明白张简修的意思。

    张简修也看出他们的疑惑来,解释道“两百纤夫对纤帮来说不算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其实纤帮通常而言还是老实的,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铤而走险。如果刘小姐肯雇这么多纤夫,纤帮说不定会愿意给你挂蔑绳这是纤帮的标志,挂了蔑绳是不会遭遇虎牙山水匪袭击的。”

    这下子高务实听明白了,一拍大腿“张四哥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这说到底不还是钱的事儿吗这个蔑绳怎么买多大的买卖他们才肯挂蔑绳”

    张简修有些尴尬的摇头道“这个,太具体的兄弟我也不大清楚,得去荆南水驿问。”

    “荆南水驿”高务实微微一怔“这不是朝廷的官驿么”

    张简修点头道“不错,是朝廷的官驿。从荆州出入川,如果只算从荆州到夔州的这段水路,要从荆南水驿出,经过枝江县的流店水驿,夷陵州的凤楼水驿、黄牛水驿,归州的建平水驿,巴东县的巴山水驿,然后到达夔州的永宁水驿。”

    “这些纤帮的纤夫都是在这些水驿附近接活的,纤夫们也不会一走上千里,都是一个水驿一段路,每一段路都是单独算钱,所以要问价的话,就得去水驿。”

    这下高务实明白了,纤夫们在三峡逆流行船,也是接力赛性质,否则劳动强度太高了,非累死在途中不可。不过,水驿真的只是纤夫们的聚集地而已么恐怕不见得。

    高务实估计这些水驿一定和纤帮有关系,很可能利益盟友。

    不过这事他就不打算管了,否则湖广官场非要视他为寇仇不可。

    在高务实的坚持下,张简修亲自出马带高务实与刘馨等人去荆南水驿谈事,这时候高务实才现,荆州张府在荆州本地仍然根基很深。

    张居正当初倒台,是被“着免本兼各职,回籍闲住,不许停留”的,那段时间肯定是荆州张府最弱势的时期。

    不过,由于高务实派了家丁护送张居正回乡,这个举动让很多投机媚上的人产生了误会,以为张居正的倒台跟高拱没有关系,甚至高拱可能还很念旧情。于是张家也没有遭到过多的打压。

    再后来,张家三子纷纷中得进士或同进士,张家的地位也就再次立了起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比原先历史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更好。

    荆南水驿的驿丞等人听说张家四老爷亲自前来,本就吃了一惊,连忙出来相迎,又听说还有一位广西巡按同来,更是连忙水驿上下都出来迎接。

    高务实来到水驿一看,才知道这南方的水驿真不是北方水驿能比的。

    这荆南水驿不在城中,而是在荆州城东南之外,离城只有大概五六里路。说是说水驿,其实不仅有马驿一般的大院子,足可以住得下四五百人,还有一处颇为不小的码头甚至可以算河港。

    荆南水驿位于荆州,乃是长江水道的正路要冲,按例应该配备“船二十”,但这水驿所拥有的河港之中现在就停了至少三十多艘中型以上的船只,甚至还有六艘内河大船,至于小船高务实懒得去数,反正起码也有几十条之多。

    大明的马驿缺马多年,直到俺答封贡之后,京华商会大量从右翼蒙古购入马匹,这才让北方驿站的马匹逐渐能够达到原定的数额,可是南方依然照缺不误,但没想到的是,马驿缺马,水驿倒是根本不缺船,这荆南水驿的船只甚至还标了

    高务实心中啧啧称奇,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解答了,因为那驿丞听张简修说了高务实与刘馨等人来意之后,居然拍着胸脯就打下包票“只要价钱谈拢,蔑绳一挂,三峡无险矣”然后又笑眯眯地介绍他这边的价格,包括船只、纤夫、安全保障、旅途饮食供应等等,都有不同的标准和不同的价位,甚至表示还可以包娱乐活动听曲看戏也好,窑姐儿也罢,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哪怕兔儿爷和他们都能

    高务实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而刘馨则暗啐一口,借故出去了。

    只有张简修一脸的理所当然见怪不怪,摆摆手道“你不要瞎说这些废话,高直指不是要入川的,要入川的是刚才那位刘小姐。刘小姐的身份可不简单,前川帅刘惟明刘总戎就是她的父亲看到外头那两百家丁了么那就是刘总戎麾下最强的降倭夷丁,别说我没跟你说清楚,要是有虎牙山的人打错了主意,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驿丞虽然吃了一惊,但面色不变,连连道“张四老爷,瞧您说的,小的是怎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最是老实不过的小生意人罢了,怎么会动歪念蔑绳的事情您放心,像刘小姐这样的人物,又是这样的大买卖这样吧,从荆南水驿到夔州,整条线小的帮您三位全部谈拢,一共一千两百两,您看如何”

    高务实对万两以下的钱财已经快要没有概念了,闻言面色不变,而张简修却是脸色一黑,破口大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四老爷莫非不是荆州人,你敢这么宰客”



    对于那种单笔一次性买卖,只要不过一万两的,高务实已经很少仔细计算过了,所以对于荆南水驿这位驿丞提出逆江入川过三峡,由荆州到夔州,全部费用包干一共一千一百两银子这个价码,他是比较无所谓的。

    但是张简修却相当不满意,他是张家几兄弟里头最不爱的一个,说起话来也没什么人的味儿,居然当着高务实的面就开始掰着手指头跟那驿丞算账。

    “要不是看在你也碰巧姓张的份上,四老爷我早就一巴掌呼给你了”张简修恨恨地道“来来来,四老爷和你算一算,从荆州到夔州的水路,一共是不到七百里,你收一千一百两,那就是要一两六钱银子才走一里路纤夫什么价我不知道啊一个月每天都有活干,能拿二两银子么

    四老爷我也不跟你算那么麻烦,我就算你用两百纤夫,每人二两银子,也不过就是四百两。这一趟七百里水路,你他娘的需要一个月才能送到”

    那驿丞忙道“张四老爷,这账可不能只是这样算,咱们水驿可还要给客人们准备伙食,另外纤夫的伙食也是水驿随船准备的这次人数可不少哇,刘小姐一行两百来人,纤夫也要两百人,刘小姐本人更是贵客,她的食物肯定得单独开小灶准备,这都事要花钱的不是”

    张简修眼皮子一翻“四老爷我算你翻个倍,八百两,足够了吧”然后顿了一顿,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小子别跟四老爷我耍花样,你他娘的会用足两百纤夫能有一百足额算你良心了再说,那些纤夫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当四老爷我不知道哪一年的烂米都不好说,里头还要掺些糠皮吧这你也好意思算钱”

    那驿丞吞了口吐沫,四下看了一眼,干笑道“四老爷您这么说就不好了蔑绳要花钱买啊。”

    张简修脸色一冷“我就问你一句,八百两,干不干你也别给四老爷提什么蔑绳,真出了事,老爷我找虎牙山的人不方便,找你可方便得紧”

    那驿丞一脸苦相,求道“四老爷,八百两的话,这趟活儿驿站可就白干了”

    张简修脸色一变,正要开骂,高务实伸手拦住,道“这样吧,你把零头抹了,一千两。”

    驿丞大喜,忙翘起大拇指赞道“直指果然一方封疆,端的是气魄非凡,人就更是豪气了既然您老了话,那没得说,一千两就一千两,零头就当小的孝敬您老了”

    张简修不好拂高务实的面子,听了这话只是嘲讽驿丞“哟,这还是孝敬了”

    那驿丞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这话就全当没听到,笑容可掬地道“直指大老爷,您老但请放心,小的一定把沿途都关照到位,绝不会让刘小姐这一路看见半个虎牙山的人影,包管刘小姐能沿途欣赏三峡之奇丽,那可真是美景如画啊哦对了,饮食方面也一定是最好的招待,但凡是荆州城里能吃到的,保证船上都能吃到。更何况,还可以沿江捞上几,吃些最新鲜的河鲜,那滋味可是在城里都没有的,您老就放心好了。”

    “一会儿我会派人把银子送来,你准备好收条。”高务实说着,又笑了一笑“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看来在这位置上没少赚啊”

    “多谢大老爷,一点辛苦钱,一点辛苦钱。”驿丞点头哈腰“可比不得直指老爷这等龙虎榜上登过名的神仙,小的也就是混口饭吃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张简修一听就知道这驿丞没关注过朝廷邸报,连眼前这位万家生佛的散财童子都不知道,不禁冷笑道“你知道自己不值一提就好,眼前这位可是”

    高务实笑着打断道“对了,送了刘小姐之后,本官也得从你这里南下你久做驿丞,应该知道从此处南下广西走哪条道更方便快捷吧”

    “知道知道。”那驿丞笑眯眯地道“南下广西的话,到咱们荆南水驿的下一站公安县就要选择了,公安县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往常德府方向走澧州,到了常德府之后,顺着沅江一路往上游走,经辰州到黎平府,然后往东南走二三百里便是桂林了。

    二是走岳州,经湘阴南下长沙府,然后一路就顺着湘江往上游走,过衡州到永州,永州那里是潇水和湘水的交合处,不过您老甭管,继续顺着湘江走,大概也是两三百里,就到桂林了。”

    高务实有些诧异,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两条路简单的讲,就是一条溯沅江而上,一条溯湘江而上全是水驿”

    “那是,那是。”那驿丞恭维道“听您老的口音一定是北方人,骑术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到了咱们南方,马驿可没水驿多,尤其是湖广南部到广西这一路,越往南越是丘林山地多,全靠湘、资、沅、澧四条大江大河来动,要是骑马的话,那可比坐船还慢了。”

    高务实心道还好我这次带的是“骑马步丁”,要是带了骑丁过来,岂不是平白无故先损失了七分战斗力

    他笑着摸了摸口袋,本来打算掏个一银碎银答谢一番,谁知竟然又没带钱,不禁有些尴尬。好在张简修在一边看见了,顺手摸出三钱碎银丢给驿丞道“你今儿个算是福星高照,碰到高直指这位不把钱当钱看的大老爷,喏,拿着。”

    “谢二位大老爷打赏。”那驿丞刚刚谈妥一笔大买卖,其实对三钱银子并不是很看得上眼,不过他是从不把自己当朝廷官吏看的,一贯把自己当做生意人,所以蚊子再小也是肉三钱银子那也是银子啊,在湖广,三钱银子够买六七十斤白米呢

    高务实见事情办妥,也就不打算久待,招呼了张简修一道出来,那驿丞满脸堆笑地陪着一并出来,恭敬得跟侍候亲爹似的。

    一出驿站正堂,高务实就看见刘馨站在河港边上一动不动地正看着江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了过去,老远就笑道“怎么,刘小姐南望长江,不禁诗情大,打算写诗来”

    刘馨转头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这种事还是比较适合你这位六状元,要不你来一”

    高务实摆摆手“写诗这种事,在我们高家可不时兴。我估计要是我三伯还在世,他在此处看着长江,大概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如何治水。”

    “那你呢”刘馨偏着头看他,颇有兴趣地问道。

    “我嘛”高务实笑了笑,道“我会想着怎么在治水的同时多卖点水泥,顺便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在某些升值空间看好的地方囤些地皮,将来或卖或租,那可都是钱呢。”

    刘馨听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啐道“你这假公济私的大奸商。”

    “谁是奸商了我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看你这是对我有成见啊。你说我济私,那是不错,可我没假公啊我这只是搭乘着时代的东风,顺势起飞诶,你去哪”



    万历八年,十月初三。

    此时中秋已过半月有余,若换做是在北方,秋意早已浓了,但在这临近广西的永州,天气却还略有些炎热。

    好在,自从和刘馨分别以来,高务实一路都在走水路,船上江风阵阵,倒也能使他不觉得难受。甚至这南国风光,还让他想起前世在江边散步的感觉,毕竟他前世便是南方人。

    正是这样的轻松时光,让他颇为喜欢坐船,每日闲来无事,便坐在二层的船楼上看看绿水青山,好不惬意。

    不过随他而来的家丁们就没有他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半个月的乘船旅途,这些北方汉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出现了晕船现象,尤其是最开始几天,不少人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了。

    更多的人虽然没有吐得那般厉害,却也头重脚轻,整天昏昏沉沉。高务实当时觉得,若此时遭遇什么水匪流寇,自己这群引以为护卫的家丁,恐怕还不如他自己能打

    最起码他前世就爱好游泳,技艺堪称精湛,万一不行还能跳水逃命呢,哪像这群家伙,落了湘江还能爬上岸的,估计不过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了。

    这几天他经常回想起刘馨,倒不是有什么爱慕之意,实际上他对刘馨的态度仅限于一种“他乡遇故知”般的情愫,他其实只是单纯的觉得刘馨挺可怜的。

    她和自己不同,既没有改变这个时代的动机,也不具备改变这个时代的各种先决条件,偏偏却穿越到此。就仿佛一条被命运之手扔进玻璃水缸中的金鱼,虽然身边也有水,却明白这根本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满腹惆怅,无人倾述。

    他和刘馨虽然说起来早就认识,但实在交流不多,“小时候”的刘馨除了特别聪明之外,也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象,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这小丫头说话真直接”。

    这不算什么好印象。

    这次同行,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理解了她“幼时”那宛如孤傲一般的直接。

    她穿越的时候,才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对于大明这个时代既不了解,也不喜欢,自然会有所抵触,不愿融入。

    直到前一次在京师南城再见,小姑娘已经长大,总算表现得有些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的意思了,除了一点她没缠足。

    当时高务实只是以为刘显忽视了这件事,或者对她过于宠溺,后来得知她的来历之后才醒悟过来,这恐怕只是她最后的坚持罢了。

    高务实很难想象,一个不愿融入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心中该是何等的孤寂。所以在同行的路上,高务实刻意多关注了她一些。

    这时他才现,刘馨除了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比较“生动活泼”一些之外,与其他人交流则不仅少,而且明显流露出一种淡漠。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那应该是一种“礼貌的疏远”。

    虽然他不会如此,但他可以理解。

    又过了一日,船队终于顺着湘江行进到了广西地界,据永州府湘口水驿的船老大所说,前面就是广西全州所属的黄沙镇,镇上有个水驿,便是湘口水驿这一行的终点山角马驿。

    由于此处的湘江江面变窄,且河道上有许多阶梯型的起伏,所以不能行船,得走马驿到全州,然后又再次改为水驿去往桂林。

    然而船队刚到黄沙镇,高务实就现山角马驿外有些不对劲。那马驿外头人声鼎沸,至少有五六百人乱哄哄地聚集在一起。

    船队再走近一些,船老大就笑着对高务实躬身道“直指老爷,那应该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来迎接您老来了。”

    高务实吃了一惊,前面那群比叫花子没强到哪去的人,居然是此处千户所的守军

    丐帮的纪律恐怕都比你们强啊

    身为此次高务实随行家丁领的高璋已经盯着这群人看了很久了,此时听船老大这么一说,忍不住皱起眉头对高务实道“老爷,如果广西的官军都是这个模样,小的可以理解为何广西始终没法安靖了。”

    高务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那群丐帮弟子呃,千户所的官军终于也现了船队,一群军官开始急急忙忙吆喝着整队,只是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闹闹哄哄老半天,也只是勉强整出了个大致队形。

    可惜就算这个队形,仍然歪歪斜斜、七弯八扭,让跟随戚继光训练了两年多的高璋看了恨不得上去拿鞭子抽人。

    高务实见他面色难看,一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模样,不禁问道“高璋,你干嘛呢”

    高璋一怔,然后苦笑道“老爷,小的只是想起了戚总戎的话,他说一支军队若是连摆个整齐的战阵都做不到,就算士卒个人再怎么武勇,也只能打打顺风仗,到了关键时刻肯定是靠不住的。”

    高务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同意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强调队列好吧,其实主要是他也就知道这么点。

    此时船队已经准备靠岸,那边也列队完毕了算了,那只能算是全都站在一块了,列队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船只靠岸,终于勉强从大规模晕船中摆脱出来的高家家丁鱼贯下船,摆出仪仗模样,高举从京中带来还第一次使用的回避、代天巡按等牌,并且打出广西巡按御史的大旗。

    那支叫花子军队的领被高家家丁震了一震,本来想上来相迎的,居然愣是忍住了。

    一直到高务实穿着那身打着獬豸补子的青色官袍紧绷着脸走下码头,那位千户才带着几名属下小跑着走上前来,离着两丈远便噗通一声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卑职广西都司麾下、桂林右卫、全州守御千户所实授千户钟大山拜见直指,直指金安”

    随着他的下跪,他身后的几人连忙也跪了下来,再然后他们带来的那支卫所叫花兵也都乱哄哄地跪下了。

    高务实被这句“金安”说得一愣,因为“金安”通常只对长辈或者极尊敬的人士才用。

    他看了看这位胸前打着熊罴补子的正五品千户,轻轻咳了一声,道“钟千户请起。”

    钟大山听巡按老爷对他说话如此客气,舒坦得仿佛整个人都轻了几斤,连忙又磕了个头,讨好地道“直指面前,哪有卑职站着说话的份。”

    高务实又是一阵无语,干脆冷下脸色,道“起来,本官不想低头说话。”

    钟千户吃了一惊,连忙道“是是是。”然后一咕噜就爬了起来。

    高务实又道“都起来吧。”

    后面那几位见自家千户都吃了瘪,哪敢怠慢,闻言连忙也爬了起来,只是他们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叫身后的兵丁跟着起身。

    高务实不想再为难他们,只是问“你们不在全州,都跑来黄沙镇做什么,就为了迎本官入境”

    钟千户觉得高务实有些阴晴不定,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能第一个迎接直指进入广西,是卑职的福分”他说到此处,见高务实面无表情,赶紧把话题转了回去“此来相迎直指,固然是卑职等的福分,不过也的确有要事禀报。”

    高务实心道我才刚进广西,你一个千户所的千户就有要事禀报了

    不过这毕竟也是他巡按御史的职责,所以这次倒是点了点头,问“既有要事,尽早报来便是。”

    钟千户又躬身道“中丞得知直指将于近日按桂,特派人让卑职向直指表达歉意,中丞说他因病不能前来,只能在桂林相候,请直指千万海涵,待直指抵桂,他一定当面致歉。”

    中丞,乃是巡抚的雅称之一,之所以呼之为“中丞”,是因为巡抚例带右副都御史衔,副都御史相当于前代御史台的副长官御史中丞,故有此称。

    高务实知道眼下巡按御史的权力膨胀得厉害,通常巡抚也会礼让三分,不过他却没听说过巡按上任,巡抚还要亲迎这种事。

    他心里暗暗琢磨,这究竟是广西巡抚张任的一句客套话,还是张任摄于自己的背景而真的有些虚

    可是张任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老资历,又是松江府上海县人,跟徐阶属于乡党,乃是心学党中的地方大员之一,他没有理由怕自己啊

    至于生病云云,高务实自然是不信的,无非一句说辞罢了。

    高务实一时摸不清状况,只能简单地客气一句“无妨,本官乃是后进,自当去桂林拜见中丞。”

    那钟千户又道“听说中丞此次急病,病势沉重,若是直指着急的话,卑职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派兵护送直指南下。”他自己是守将,当然不能随意离境,所以说派兵。

    不过高务实的关注点根本不是他派兵护送什么的,就他属下这批人,看着都不能让人放心,能派两个靠谱的向导就不错了。

    高务实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刚才说中丞急病,且病势沉重”

    “是,直指。”钟千户再次躬身道“中丞病了一个多月了,听说病势一直在恶化,真是叫人揪心。”

    全州属于桂林府管辖,离桂林城也不到三百里,如果张任真的病重,钟大山知道倒也不奇怪。

    不过高务实一贯不是个老实人,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一来上任,张任就病了,还病势沉重如果这个钟千户所言不虚,那就是差不多正是自己要来广西上任的消息传到广西的时候,张任就病了

    这么巧



    桂林,广西省治,九月初六。

    临桂县郊外正在举行一场郊迎,众多广西地方官员在广西巡抚张任的率领下,于东城门门口迎接新任广西巡按御史的高务实到来。

    对于巡按上任而言,这是少有的隆重,毕竟不管巡按的权力在这些年里膨胀得多厉害,名义上也不过只是个正七品的小官,而且官面上的排位也在巡抚以下。

    更何况,现任广西巡抚张任听说已经病重,广西官场都在怀疑他还能挺多久,他竟然还坚持前来迎接,委实难得。

    不过,与郊迎巡按到任仪式的隆重相比,高务实这位新巡按御史本身的排场也是历任巡按中最大的,没有之一。因为他光是手持火器的家丁就带了足足三百人。最神奇的是,据说这事还是皇上亲口允许的。

    圣眷之隆,可见一斑啊。要知道大明刚开国的洪武年间,巡按御史上任去,甚至不能骑马,只能骑一头小毛驴,以示自己是来为民做主的。后来仁宣时期才因为有御史上疏,说别官上任,高头大马,巡按上任却骑一破驴,官威全无云云,皇帝才许了巡按骑马。

    只是没料到,眼下七品巡按到了地方,连二品布政使都只能恭敬侍候了。

    广西这旮旯里的官员,只要不是站在高党对立面的人,谁不想巴结这位随时一句话都可能上达天听的新巡按巡按御史监督权之重,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监督全省任意官员,还在于他的监督上头肯听。

    以皇上对这位高直指的信任,他的考评按语该有多重要

    正因如此,但凡是能找到理由赶来桂林的广西地方官,今日算是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当高务实的官轿落地,被左右搀扶着的张任张巡抚便带着一众文武官员迎了上来。

    高务实一下轿便看见了瘦骨嶙峋的张任,不管是从官袍的样式还是从站位,高务实都立刻知道他的身份。

    不等张任艰难地走近,高务实主动快步向前,拱手一礼,微微躬身“侍教生新郑高务实,见过中丞。”

    张任露出笑容,也艰难地拱了拱手,道“侍教生上海张任,有礼了。”

    侍教生,直白点解释就是“等您指导的学生”,而巡抚、巡按相见,互相自称“侍教生”,大概有二十年历史了,这也是巡按地位暴涨的标志之一。

    其实从职务性质上来讲,巡抚和巡按还真是可以互相“指导”的,巡抚是上官,巡按全体监察,这可不就是“互相指导”上了么

    高务实再还了一礼,而他张任稍稍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然后才道“直指履新,初至广西,本官先为你介绍一下诸位同僚。”

    高务实笑着道“有劳中丞。”

    张任明显是强打精神,连声音都能听得出是真的虚弱之极,但还是一个个把今日同来迎接的官员一一为高务实做了介绍。

    今日来到此处的人数实在太多,以高务实的记性,甚至都没能全部记住长相和姓名、表字、籍贯等等。

    其中他记得的一些相对重要的人物,大概有如下这些

    广西镇守太监张少仪广西总兵王尚文广西学政胡涍广西左布政使庄国祯广西右布政使吴善广西左参政赵于敏广西右参政王天爵广西左参议陈尚伊广西右参议彭应时广西按察使林澄源广西按察副使林烃广西右参议兼分守江右管柳州庆远思恩副使姜忻广西分巡桂林兼永宁州县抚夷参政侯国志广西都司王白玉广西永宁参将于嵩桂林知府吴肇东等等。

    比较搞笑的是,这些人几乎全是红袍官儿,而参见他这个青袍官儿的时候,却通通自称“下官”、“卑职”。难怪说在明朝当官,品衔这东西看一看就行,当不得真的。

    不过今日见面,高务实也感慨高党的强大,即便是在广西这种边陲之地,也有高党官员的存在。譬如广西学政胡涍、广西左参政赵于敏等人,就都是高党之人。

    其中胡涍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高拱门生。他的资历已经不错了,是以右副都御史身份来提督学政的,所以他的正式品级是正三品,学政平时权力不大,但清贵,而且地位尊崇,单就理论上来说,张任病重的情况下,他是可以代表张任来迎接高务实的。

    赵于敏是隆庆五年的进士,郭朴的门生,和高务实算起来是师兄弟的关系。他本来升迁并不快,去年还只是吏科给事中,但由于在扳倒凌云翼一事中领衔上疏弹劾,后来论功升迁,先做了几个月湖广左参议,又因广西出缺,被升为广西左参政,算是郭朴复相后的门生里风头正劲的一位。

    不过不论是胡涍还是赵于敏,面对高务实的时候都十分亲热,甚至有些恭敬。

    至于其他官员,高务实一时还弄不清他们的身份和立场,这都要等接下来慢慢看。

    张任强打精神介绍完这一大堆广西要员,已经实在支撑不住了,高务实便请他撤了仪式,大家各回衙门。

    高务实的衙门,不叫广西巡按衙门,而叫广西巡按察院。其实巡按御史没有固定驻地,因为要流动巡视各地,于是各地都设有一座“察院”作为巡按御史实际上的衙门。

    这所察院历史悠久,还是洪武年间兴建的建筑,有正厅耳房五间、泊水三间、直舍一间,后堂三间、左右廊各六间、门屋七间、听事厅左右各三间,算得上是个大院子了,不过跟巡抚衙门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毕竟巡按御史名义上还是要求低调,要求有一点为民做主的模样的。

    顺便提一句,巡按除了监察之外,还自带法院属性,有权接受军民词讼。如果老百姓觉得县衙处断不公,又不愿意上诉到府衙,没关系,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去找巡按上诉。

    本来,大明朝廷有规定,打官司要一级一级打,老百姓如果起了纠纷,通常是先让里老调解,调解不成则去州县里打官司州县解决不了,再上诉到府里府里不满意,再上诉到省级最高司法机构按察使司。

    这个次序是不能乱的,如果有人胆敢越级上诉,扰乱司法秩序,那么无论你有理无理,先笞五十再说。

    而巡按御史乃是中央之官,找他打官司不算越既诉讼,而且巡按的身份独立于地方,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证审案不受地方利益干扰,算是百姓的另外一条伸冤的通道。

    后世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在地方冤狱出现的关键时刻,某位“八府巡按”闪亮登场,主持公道、威风凛凛,在场无论大小官员,见了他通通得跪其实所谓“八府巡按”从来不是正式官职,来历就是巡按御史,而巡按御史管“八个知府”还真是毫无困难很多时候还不止八个府呢。

    新任广西“八府巡按”高务实在广西省治桂林的办公地点,就是眼前这座察院了。



    八府不是,巡按御史的衙门叫察院,而巡抚的衙门则叫都院,听起来倒是不错,凑在一块儿就成了都察院了。

    在桂林,这“两院”是紧邻着的,说一墙之隔稍微夸张了点,但的确在同一条大街。所以张巡抚带着属员们回到都院之后,由于抚台老爷要养病休息,便有一些人可以先来按台老爷这边挂个号,拉拉交情。

    这里就能看出亲疏来了,不是故交旧友,一般不敢马上来打搅。

    高务实这一世从没来过广西,但故交旧友却是有的,提督广西学政右副都御史胡涍和广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赵于敏就是故交旧友。

    虽说这二位以前和高务实直接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但大明官场论交情就是这么神奇他们都是以拜访“世兄”的名义来拜访高务实的。

    座师、房师的子弟,其门生都可以称之为世兄,与年龄无关。

    而高务实称呼他们,则既可以是师兄,也可以是世兄。

    “高世兄以未及弱冠之龄巡按一省,这可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这份圣眷,如山似海啊”

    “哈哈,是啊高世兄,你本就是六状元,天下无双,又得如此重用,这将来怕不是而立之年就要入阁辅政愚兄等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啊。”

    高务实自然是一番谦虚客套,等双方分宾主坐好,三人又胡扯了一番京中的旧闻,然后才逐渐进入正题。

    胡涍毕竟资格最老,最先开口道“世兄的学识,天下自是无人不服的,不过这广西一地与别处都有些不同,愚兄来广西虽然也不过两年,但却感触颇深。”

    高务实便道“小弟年轻识浅,又是以北人来巡南疆,诸事不明,深觉为难,正要向世兄请教。”

    胡涍拂须笑道“世兄于我有救命之恩,请教之说哪里敢当。”

    他这番话说的乃是前两年的事,当时胡涍虽然才四十五六,但在回京述职之时身染重疾,差点一命呜呼,是高务实请李时珍过去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所以胡涍才有此一说。

    高务实听了只是微笑,并不接茬,因为这一接茬又要打断话题了。

    果然胡涍说了这句之后,马上把话头接了回去,道“广西之乱,说到底只有两个字僮与瑶而已。而这两个字,又可以分开而论,僮人以服管者居多,瑶人以祸乱者居多。是以僮人多土司,而瑶人多启衅。”

    高务实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民族融合与民族矛盾问题了。

    不过他的思路跟现在的明人不同,在他眼里别说僮人、瑶人,连蒙古都是可以同化的对象,并不存在什么歧视心态。

    不敢说同化全球,至少同化个东亚,他是不存在心理障碍的,至于能不能成,那是另一回事。

    胡涍又道“瑶人之乱,自我大明建国以来便一直存在,如今主要作乱范围,大概在广西东南和广东西部。这些瑶人大多居于山林之中,时而抗拒天朝,下山作乱,攻陷州县,荼毒四方,深为历代所患,是以广东广西历任督抚,无不时刻警醒,但有瑶民作乱,便动大军征剿。”

    这个高务实倒是知道,而且他还知道,明代以降,广西瑶人的分布范围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明前中期,瑶人主要聚集在桂东地区。但到了鞑清前期,桂西瑶人却明显增多,桂东瑶人反而日益减少。及至清末,瑶人几乎都分布于广西各地的偏远山区去了。

    这里头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相对于僮人来说,瑶人更明显地抗拒汉化,而因为抗拒,则更容易造成误解和对立,然后就演变为各种冲突,于是没什么好说的,开打呗。

    打着打着,就被赶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据说最早的时候,僮人和瑶人的人口差距不大,可是到了后世,这个差距已经扩大得不成样子,僮人的人口达到瑶人的五倍以上。

    僮人之所以比瑶人展好,主要是他们在保持自身一定独立性的同时,明确接受和拥护中央王朝的统治,所以长久以来都有僮人土司,以世袭身份统治当地。

    其在广西,则以左、右江地区为最盛。

    恰好胡涍也说到此事,他对高务实道“瑶人不服王化,历代以来都只能以压服为主,而僮人则要好得多,各大土司世家大致上还是听从号令的,譬如当年江南剿倭,执掌田州和归义州的瓦氏夫人就领俍兵数千远征江南,颇有斩获,得封二品夫人。”

    高务实笑了笑“此事小弟倒也知道一些。”

    胡涍点了点头,却又郑重起来,肃然道“不过世兄可千万不要以为僮人土司就各个都老实,这其中真正老实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多只是表面服从,背地里各种阳奉阴违那是断然少不了的,甚至还有一些桀骜不驯之徒,平时就目无法纪不说,各大家族的子弟之间,还时常因为承袭等事内部倾轧,乃至于相互攻伐,着实也为祸不小。”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广西土司世家,谁最强大”

    胡涍与赵于敏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世兄不知思播田杨,两广岑黄之说”

    拜万历三大征之一“播州之乱”的福,“思播田杨”高务实倒是知道的,乃是说思州田氏和播州杨氏。

    田家世镇思州,其历史可以追溯到隋朝,隋文帝开皇二年,田宗显为黔中刺史,而后世袭统治此地。元末明初,田氏被分离为思南、思州两部。至此,思南、思州田氏宣慰司为贵州四大土司中的两大土司。

    思州田氏土司是黔中历史上最著名的土司之一,世袭千年,领地幅员辽阔,“思播田杨”,便是说思州乃田氏土司的天下,播州乃杨氏土司的天下。

    不过在永乐年间时,因为思南、思州田氏宣慰司为了争夺朱砂矿脉爆冲突,史称沙坑之战。这个致命的内讧,成为永乐大帝解决思州土司问题的绝佳借口。他派遣军队镇压,将思州田琛和思南田宗鼑两大土司捉拿归案,次年诛杀于京城。由此,思州土司不复存在,田家势力大为缩小。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家还是保留了长官司的职位。

    所以目前贵州土司虽多,主要以播州杨氏为最盛,而水西安氏、思州田氏、水东宋氏紧随其后。

    贵州这几大土司世家是因为播州之乱而让高务实了解到的,但广西这边高务实就不是很清楚了,所以他对“两广岑黄”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或许他们还比较老实

    不过,胡涍和赵于敏看来对这“两广岑黄”却相当忌惮,两人对视一眼,仍是胡涍开口道“按台,你到任后想必肯定是要巡按各处地方的,但请按台千万谨慎,在左、右江地区巡按之时,尽量避免与岑、黄两家土司结怨,否则”



    高务实将胡涍与赵于敏送走之时,已经过了中午,午饭自然是在察院共用,三人就广西的一些情况交流了一番,当然主要是胡涍和赵于敏说,高务实以听为主,偶尔细细询问。

    胡涍与赵于敏除了告诉高务实将来在桂西地区巡按时,要尽量对岑黄两姓土司保持克制之外,还说两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凌云翼走后,接任两广总督的刘尧诲对高党颇不友好,此人尤其对高党反对讲学一事十分反感。他在江西巡抚任上就曾经创建濂溪书院,还亲自为书院作记,本人也经常讲学,教授心学的“心外无物”那一套。

    实学派从来不认可“心外无物”,而是以“通经、修德、时务、致用”为要义,其内涵的形成有一个历史演变过程。

    实学其实是颇有根源的一个学派,其在宋明时期反对佛学与道学。以佛、道为“虚学”到了明代则反对理学、心学的空谈心性,以理学、心学末流为“虚学”。

    而且实学有自己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有自己的价值观、伦理观、社会观等理论体系和概念体系。所以,实学官员与心学官员在根子上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如果非要简单粗陋一点来说,那就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儒家正统。

    高务实实际上是不反对创建书院的,但他反对这些书院创办之后整天瞎扯淡,他心目中的“书院”是类似于他自己在见心斋创办的“京华工匠学堂”那样的学校,传授专业知识和技术。

    所以刘尧诲看不惯他,那没有什么稀奇,他也看不惯刘尧诲这样的官员。

    不过话说回来,刘尧诲毕竟常年在外任职,与徐阶一直身在中枢不同,刘尧诲好歹还是要做点事的,比如这次广西的八寨之乱,就是他调兵十万平定的。

    说到八寨之乱的平定,也正巧就是胡涍和赵于敏说的第二件事了。

    八寨之乱其实由来已久,硬要掰扯的话,从洪武年间这个地区就没怎么安定过,时不时就乱上一乱,已经成了间歇性疾病。

    值得一提的是,嘉靖初年,王守仁也曾经领大军来讨伐八寨,不过他大军到了南宁之后,认为直接攻打不划算,连续上疏朝廷,要求改剿为抚,以夷制夷,朝廷再三纠结之后同意其所请。

    然而王阳明人在广西的时候,八寨还算老实,他人一走,这个祸根便继续芽开花。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八寨乱兵进入南宁城,登梯入府库斩杀守史。

    次年十二月,乱兵再次进入南宁。嘉靖三十九年,八寨乱兵在吴宗显的领导下,进击廉州容县。嘉靖四十年八月,八寨乱兵越城进入宣化县库。

    隆庆四年,殷正茂在八寨周边的宾州、武缘等地,以十家为率,村立一甲,寨立一峒老,以便控制和征赋,继续以夷制夷政策,征调安定士兵2多人,由黄昌指挥,于龙哈塞守备。征兴龙士兵2多人,由韦富指挥,于布咳塞守备。军需均由两寨自行负担。

    万历二年,龙哈寨僮人在樊尚的带领下继续作乱,广西巡抚郭应聘征调土司兵马围攻乱兵,乱兵只得转入其它地方。

    万历七年,八寨乱兵壮大,拥精锐部众万余人,胁从乱民七八万人。

    两广总督刘尧诲征调广西土司精悍狼兵、湖广钩刀手,并为总督督标鸟统手换装京华火枪厂所产的“隆庆二式”火枪,集中进兵,号称十万大军,由四路向八寨推进,乱兵虽勇悍异常,但寡不敌众,半年之后,八寨乱兵和平民牺牲三万多人,被俘五千多人,这次乱子才总算平定下来。

    八寨之乱这次平定,刘尧诲自认功勋巨大,已上疏为部下请赏。但有一个麻烦,那就是新任巡按为至,军功验证被拖延了下来。再加上八寨乱兵被剿之后,这方圆两三百里的地盘今后以什么样的模式来统治,也需要总督、巡抚和巡按三位大佬商议决定,才好上报内阁。

    因为这些原因,胡涍和赵于敏都觉得高务实应该早些赶去柳州府,就近查验军功,以及决定八寨今后的处置。

    八寨的位置,位于柳州西南,大致在后世的忻城县、来宾县、以及宾州这个三角区域内,差不多处于广西的中心位置。

    当然这个中心,是指地理上的中心,实际上这个区域很是复杂,原因是以该地区为中轴线,往西几乎就全是土司的天下了,只有一个南宁府算是朝廷直接控制着的,其余地区哪怕还有两个思恩府和太平府名义上由朝廷派知府管理,实际上在他们手下当差的也全是土官、土目。

    而除了这两府之外,这一片接近广西一半大小的区域,就全是土司掌控着,从土知府到土知州,再到各种土长官司、土巡检司,通通都是世袭土司的天下。

    而这条中轴线往东,才是朝廷掌控力度比较高的桂东地区,各府、县的知府、知县都是朝廷派来的流官担任,只有一个武靖州的知州是土官,然后就是还有几个零星的土巡检司,基本上出不了太大的事。

    所以这次议定八寨将来的安排,其实也是“以夷制夷”和“改土归流”两派思路的交锋。

    八寨之乱虽平,但其地的百姓又没有死绝,肯定得重新设立统治。

    若是“以夷制夷”,则是继续按照王守仁的思路来,那肯定就是重新设立各级土司,具体怎么设置要商议之后才知道。

    若是“改土归流”,则是走强硬派的路线,强行把朝廷派遣流官的直接统治区域从“中轴线”往西边推。

    前一种方式已经干了快五十年了,实际证明效果不佳,但王守仁影响力巨大,以夷制夷深入人心,而且高务实甚至能猜到心学派官员会怎么评价这个“效果不佳”明明新建伯在广西时效果很好嘛,可见“效果不佳”那都是因为后来的督抚无能所致

    后一种方式理论上来说当然一劳永逸,然而这么干就要面对桂西土司们可能的报复,而且这种报复非常有可能是抱团的报复比如来个“桂西皆叛”,那后果就不是一般人担当得起的了,到时候坚持“改土归流”的官员可就说不准会是什么结果。

    刘尧诲这位总督乃是心学门徒,基本可以肯定他是会坚持“以夷制夷”的,而高务实则觉得只有“改土归流”才是大势所趋。

    想到此处,高务实不禁有些感慨,看来“党争”已经不再局限于高层或者说中枢,即便到了地方上,党争也无处不在。

    实学和心学,现在正应了那句名言“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谁能占上风

    高务实起身走入后堂,对办事书吏道“去吧近来积压的公文拿来,尤其是事关八寨之乱以及与桂西左右江各土司动向有关的公文,一件都不要漏了。”

    几名书吏连连应是,各自去寻公文不提。



    高务实看了一会儿公文,觉得有些脑仁儿胀,因为这巡按御史的管辖范围实在是太过宽泛,无论军务、政务、民事、刑罚,什么破事都能管,甚至还有高务实自己当年埋的两个坑在户部派出的清税小组帮助下清查本省驿站账目以及商税账目。

    驿站改革是高务实上疏、郭朴主持的,这件事是他的功绩之一,甚至可以说,他这次能够以新科进士成为巡按御史并派大差,很大程度上也仰仗了他昔年的一些功绩。

    因为如果从高务实出任太子伴读就开始算起,他当然不算“初仕”者,而他“当官”十年,文名显著不说,也没有任何贪蠹之名,完全符合御史标准。至于说太子伴读这个“官”哪有机会贪蠹,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反正没有就是没有。就好比翰林官也没什么机会贪蠹,可是转任御史的时候,谁还会说此人不贪蠹是他没地方贪吗

    真要贪蠹,只要是个官,总能找到机会的。

    他稍稍休息,又看了一会儿,把一些比较简单的公文先批复了,留下部分需要详查的暂时放着,正打算去后院散散步、转几圈,休息休息脑子,忽然有属吏进来通禀,说张中丞请按台老爷过府一叙。

    这让高务实有些诧异。按照道理,他今天才到任,从习惯上来说,明天肯定要去都院拜见巡抚,而今天晚上反倒是巡抚一般会设大宴给高务实接风洗尘。

    可是张任病重,之前迎接高务实的时候就一副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样子了,接风宴自然是办不了的,然而他偏偏又在今天单独请高务实过府一叙,甚至连明天肯定会有的拜会都等不了,这是何故

    不过不管张任是出于什么原因邀请高务实,反正他都得去,所以也就懒得多想了,便对那属吏道“你去回禀一下,本官沐浴更衣之后立刻就到。”

    南方炎热,就算到了十月,这桂林也丝毫不见凉意,高务实的沐浴也不是北方的搓澡,就是冲个凉,换了另一身巡按常服便出了门,带着高璋和曹恪两人便往巡抚都院而去。

    高务实带的三百家丁不可能全住在察院里头,高璋之前就是去找住处安置去了,刚才一回来,立刻被高务实抓了壮丁,陪他出门。

    巡抚都院离巡按察院不远,不过规制比察院高得多,朱漆大门,石狮金匾,气派非凡,占地面积就更不用提了,至少有察院的四个大。

    曹恪看了,就有些不满道“这广西可真是闭塞,如今江南、湖广等好多地方的察院都是跟都院一般规制,偏生到了广西,老爷住的察院竟然比都院差了这么多。”

    高务实瞪了他一眼“不要无事生非,都院处置一省军政大事,属吏众多,自然要大一些,察院要那么大做什么”

    曹恪不敢跟他狡辩,马上不吭声了。

    都院的门子自然不会不认识高务实这身官服,点头哈腰地将高务实从大门迎了进去。然后出来为高务实引路的却不是都院的属吏,看打扮倒是张抚台的家丁。

    高务实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跟他走,果然是直接进了后院内堂,而高璋和曹恪自然是被留在外间喝茶了。

    按理说以高务实巡按御史的身份,张任就算不出门迎接,此时也早该出面了,可是直到高务实进了后院,也没看见张任。

    他稍稍有些皱眉,心说张任为官多年,都混到巡抚了,总不可能这点规矩都不懂,莫非上午出城迎了我一下,病情又再次加重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有些不妙,那刘尧诲毕竟是两广总督,广西只是他治下的一半,自己要是没有广西巡抚支持而单打独斗跟他互怼,只怕是很难争得过他。

    只是话说回来,高务实也知道,要张任支持他恐怕也很难,毕竟人家是徐阶的乡党。

    此时一位张家家丁满脸歉意地对高务实道“按台老爷,实在抱歉,我家老爷抱病卧床不能亲迎”

    高务实点点头,问道“中丞在屋内”

    那家丁微微弯腰道“是,老爷正在卧房,他请您进去说话,怠慢之处,万乞海涵。”

    高务实虽然觉得去卧房说话实在有些无礼,不过人家一副快病死的模样,也没办法了,只好勉强点头道“无妨。”

    然后他便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左转,果然见张任在床上半躺着,身后垫了厚厚的几个枕头,似乎是觉得身子直起来一些能多少没有那么失礼。他床前站着两名侍女,看穿着不似汉家女,只是高务实对少数民族服饰不太了解,却不知是这二女是僮人、瑶人还是苗人。

    “侍教生见过抚台。”高务实拱手一礼道。

    “劳直指亲至后院,老夫甚是失礼,还请直指海涵。夸洛、蒙当,快给高直指备座。”两名侍女躬身一礼,抬了一把黄梨木靠椅给高务实坐下。

    张任看出高务实看二女的目光有些疑惑之色,解释道“她二人乃是白苗,有些本事,是新近请来给老夫看病的。”

    高务实顿时一愣“请她们看病”说着不禁又看了两名苗女一眼,见她二人肤白貌美,目光清澈,不由暗道你这病该不会是“寡人有疾”吧

    此时张任又道“她们说,老夫还能活两个多月。”

    高务实大吃一惊“啊,怎么会这是什么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道该不会这两个苗医根本不会看病,随口乱说吧

    张任叹道“不是病,是蛊。”

    “蛊蛊虫的蛊”高务实更吃惊了,然后突然想起眼前这二位便是苗女,再看她们时便一点也不觉得什么肤白貌美、目光清澈了,只觉得她们身上可能随时能钻出许多诡异恶心的虫子来。

    张任点了点头,苦笑道“说来侥幸,要不是老夫昔年在偏沅为官时处事还算公允,在一次调解几个苗民寨子之间的冲突中救了她们的族人,现在老夫可能已经是一堆枯骨了。”

    高务实不大关心他跟两个苗女之间的关系,而是对蛊之一物出疑问,道“可下官听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濒湖先生说,蛊乃是药。”

    张任苦笑着对那白苗二女道“夸洛、蒙当,你们谁给高直指解释一下”

    二女对望一眼,其中一位开口道“蛊可以是药,也可以是毒,只看施蛊的人要做什么。”

    她的汉话说得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却很流利,高务实估计她所在的苗寨应该是比较接近汉人聚居地的,不过看她回答得如此简练,估计应该是不想说太明白。

    高务实便不好再多问,转头朝张任道“抚台怎会中蛊毒广西也有很多苗人吗”

    张任摇头道“老夫所中的不是苗蛊,是瑶蛊,所以夸洛、蒙当也解不了,只能帮老夫续命半年现在还剩两个多月。”

    “瑶人也会用蛊”高务实愕然一下。

    张任道“蛊毒自古有之,直指是六状元,见识广博,当知道楚巫之地有许多神异之术,用蛊便是其一。而苗蛊只是其中展得最好的一支,还有不少过去的蛮荒异族都会蛊术,瑶人、僮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蛊术流传,只是相对而言,僮人因受我汉人教化最多,蛊术遗失也最多,但瑶人却不同,他们的蛊术遗失较少,而且神异之处并不弱于苗蛊。”

    高务实听了,不禁皱眉道“那抚台所中之蛊,乃是八寨的瑶人所为”

    张任微微摇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他说着,又朝那二女看去。

    还是之前那位说话的女子开了口,道“蛊毒并非巫咒,不可能不见面就能种下的。”

    这一点高务实倒能理解,他心里估摸,所谓蛊虫可能类似于某种能寄生的虫子,既然是这样,肯定得接触人才行,哪能不见面就种蛊

    高务实皱眉道“那这么说来,抚台在三四个月前,定是与下蛊之人见过面了”

    张任叹了口气,道“按理说应当如此,只是老夫却想不起来,那段时间老夫一直坐镇桂林,明明没有与瑶人有过接触才是。”

    他既然想不起来,高务实自然更没办法,皱眉想了想,问道“既然瑶蛊与苗蛊不同,这二位姑娘也没法帮抚台解开蛊毒,那抚台毕竟是广西巡抚,治下瑶人众多,难道就不能征集些能为抚台解蛊之人前来”

    张任吃力地笑了笑,道“高直指,我华夏自古便是礼仪之邦,可是你看如今大明,读过书的人又有多少一百个里面能有几个那蛊术在西南各族之中便如我等的学问一样,也不是人人皆会的,甚至他们之中会蛊术之人,比汉人中之人还要少得多,老夫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能解蛊之人”

    高务实这才恍然,心道还好不是人人都会,要不然打起来还得了到时候寄生虫漫天飞舞,跟蝗虫过境一般,只怕什么大军都不好使,没到地头就全给毒死了。

    张任倒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只是看见高务实这面色,便露出一丝笑容,道“直指的担忧老夫年轻时也有过,不过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养蛊极为麻烦,还经常失败。据老夫了解,同一类型的蛊,运气好的时候,一两年或能炼成一蛊。运气差的,可能好几年下来,也全然白费力气。听说还有些更神异的,要花费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工夫,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况且,其实李濒湖说得对,以蛊为药者居多,害人者反而是少数。”

    高务实不禁郝然一笑,心道这位张抚台当年在偏沅地区跟苗人打交道时,想必一开始也有我这样的担心。

    不过想想也是,蛊若真能大范围培养,这些苗人、瑶人什么的,哪还能一退再退、一败再败况且李时珍本就是湖广人,早年也经常南下偏沅采药,他既然说蛊是药,肯定是有依据的。

    至于他没提蛊毒,那也很好理解,但凡大医者,哪怕看见毒物,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将之用来行医,也许会稍微提一句其毒性如何,可是却绝不会去大谈特谈此毒物如何用来害人才是最好。

    张任见高务实若有所思,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不仅是懂用蛊的人很少,而且本抚支持将八寨地区改土归流,哪有瑶人肯为我解蛊”



    “而且本抚支持将八寨地区改土归流,哪有瑶人肯为我解蛊”

    张任此言一出,高务实心中不由一喜。原来张任居然不是“以夷制夷”派,反而是“改土归流”派,这可太好了

    可是这喜色却一闪而逝,因为他忽然想起,张任刚才说他已经只剩两个多月好活了。

    蛊虫什么的,完全过了高务实的认知范畴当然了,他连中医都没什么了解,对于更神秘一些苗医、瑶医、僮医就更加茫然无知了。相对应的,他对于蛊虫,也只能基于听到的一些传说,再综合前世的基本医学思维来思考。

    这也是他之前认为蛊虫可能是某种或者某些寄生虫这一想法的来源。

    但问题在于,不论是或者不是,目前都没有意义。现在的问题在于不管这蛊是什么,他都没法帮张任“治疗”。

    也就是说,只能相信那两个苗女的手段和判断,张任只能活两个多月了。

    但高务实总觉得,堂堂一省巡抚,如果这么死掉,也未免太窝囊了些,总得想点办法才是。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抚台,瑶人与汉人并不能单从长相上来区分,实际上只要瑶人穿上汉人的服饰,根本就与汉人一般无二你能否回忆一下,在可能中蛊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或者换句话说,有没有陌生人接近过你”

    张任既在偏沅任过职,又在广西做了好几年的巡抚,心里对苗人、瑶人、僮人都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在他眼里,除了广西的一些僮人土司因为汉化严重,所以常常会穿得与汉人无异之外,苗人和瑶人都是身穿民族服装的模样,所以他缺乏高务实看待他们的这种思维。

    高务实穿越前身处的时代,有太多少数民族平时完全与汉人无异,只要不看身份证,神仙都看不出他们的民族来,所以他没有张任的这种惯性思维,又或者说,他的惯性思维与张任相差甚远。

    因此高务实这么一问之后,张任稍稍思索,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张任顿时沉吟起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本抚虽然每日都要接见不少人,但在可能中蛊的那段时间,如果说见过什么生人,那就只有三次。”

    高务实眼前一亮,三次倒是不多,听一听也许能分辨出来,于是立刻问道“敢问抚台,是哪三次,都见了什么陌生人”

    张任道“第一次是与胡宗师一起,去新落成不久的广西贡院查看,那一次见了不少府县学正、教习。”

    胡宗师就是提督广西学政的胡涍,他肯定不是能种蛊的瑶人,反倒中蛊颇有希望。而那些府、县学正,高务实认为也不可能,僮人里头的一些土司或者贵人倒是有不少的,汉化很重,甚至学问还不错,可是瑶人漫说能做到府县学正了,便是教习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一贯拒绝汉化,哪里肯读那些儒家的四书五经

    “这里头似乎不太可能有能给抚台种蛊之人,不知另外两次又是什么人”高务实摇了摇头,又问道。

    张任道“第二次是见了安南都统司派来的使者。”

    “安南使者”高务实皱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张任解释道“他们是来向大明禀报近期国情的,说是他们的谦王莫敬典得了重病,希望能在大明延揽名医去安南为其诊治。”

    他说着,又怕高务实不了解情况,补充道“嘉靖初年,安南因莫登庸篡位,被世庙派大军讨伐,结果莫登庸果断投献请附。世庙仁慈,接受其请降,封其为安南都统使,子孙世袭此职,安南内政悉听其管理,只是名义上受广西节制。

    此时安南南北对峙,实际上已经一分为二,莫氏居北,可谓北朝。他们对内仍以一国自居,而莫敬典乃是其国近十年来第一能战之人,遂掌军权,多次讨伐南朝,颇有战果。若是莫敬典病死,对莫朝影响甚大,因此派人来大明延揽名医,不过前两日高直指你到达桂林之前,本抚听说莫敬典仍是病死了。”

    高务实想了想,安南莫朝在掌军的王爷快要病死之时,应该不可能跑来广西搞什么幺蛾子,毕竟弄死一个广西巡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这两者之间实在毫无关联,他们应该是没有动机做这件事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次了,高务实深吸一口气,问道“莫朝虽受我册封,却实际自成一国,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会种蛊的瑶人为他们服务,单从动机上而言,他们就应该不会对抚台无故下手。”

    张任叹了口气,道“最后一次与陌生人相见,却是与制军相见。”

    高务实目光猛地一凝。

    制军,就是总督。张任最后一次见陌生人,是在和刘尧诲会面的时候。

    刘尧诲自然不是陌生人,张任说的肯定是刘尧诲身边的人。

    高务实忙问张任这是怎么回事。

    张任又叹了口气,道“当时情况是这样”

    原来当时刘尧诲派兵平定八寨之乱不久,先是在广州通过书信与张任取得联系,希望张任坚持王守仁的“以夷制夷”政策不动摇,同意他在八寨地区建立新的行政体系,在此设立忻城县,并设置新的土司来担任忻城县的世袭知县和各土巡检司的土巡检。

    然而张任在考虑之后并不赞同这一设想,张任觉得八寨地区本来就比较大,即便名义上新设置的只是一个县,实际上很多土知州掌握的地盘也不如这个新县大,这和设置一个新的土知州根本没有区别。

    而且八寨地区的以夷制夷政策到现在看来已经失败了,那不如趁着大军云集的机会,干脆趁势改土归流,把这块乱了两百年的地区彻底改造成朝廷直接统治区。

    在张任看来,这既是在广西扩大“直辖统治”范围的机会,也是震慑桂西土司的好时机,一味的安抚不如剿抚并用来得有效。

    结果这一来就惹恼了刘尧诲,不过刘尧诲并没有直接兴师问罪或者大脾气,而是亲自从广州赶来,召集了桂西各大土司齐聚桂林,并邀张任见面,名义是商讨忻城县究竟是设置土司,还是设置流官。

    人家找上门了,张任自然不能不见,于是就去了。

    这次会面众多土司齐聚,还都带着亲信属下,对于张任而言,自然是见了许多生人的。



    根据张任的这一情报,现在对于可能给他种蛊的人,就有了两个怀疑方向。一是刘尧诲对张任十分不满,找人给张任种蛊二是桂西土司之中有人动手,给张任种蛊。

    但高务实觉得,刘尧诲堂堂两广总督,应该不至于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对付张任,这不仅仅是身份问题,关键是他和张任即便在八寨设县的问题上有所争议,也只是“工作意见不同”,远没有到你死我活这个程度,所以他不至于这么决然,非得要了张任一条性命。

    而且刘尧诲作为两广总督,难道不清楚种蛊毒杀一位广西巡抚的性质是何其恶劣他就不怕事情万一暴露,对他自己的影响有多严重那可不是丢官罢职就能完事,说不定要一命偿一命,还遗臭万年。

    这么看来,动手的十有**就是桂西左、右江的土司了。

    桂西土司有足够的理由给张任下蛊吗

    高务实觉得应该是有的,因为八寨地区位于广西中轴线上,原先这一地区被不肯下山融合的瑶人掌握时,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土司势力和朝廷势力之间的缓冲带中间是这些瑶人,西边是僮人土司,东边是朝廷直管。

    这是一个相对比较均衡的状态,桂西土司们或许比较满意这样的均衡。

    但是八寨被朝廷攻灭了之后,这种均衡就随时可能会被打破,因为主动权已经完全操控在了朝廷手中。

    朝廷如果在八寨地区设置土司管理,那对桂西土司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局面,这意味着原本瑶人控制的八寨地区被朝廷花大力气打下来,结果一转手却便宜了他们,简直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但如果朝廷把八寨地区设县直辖,从此派流官管理,那对他们而言就不太妙了。这意味着朝廷在广西地面对土司们形成了进一步优势朝廷此前两百年,可不光是以夷制夷,其实在五六十年前王守仁还没来广西时,朝廷一贯是想方设法找机会撤销土司的。

    而且朝廷要找理由并不困难,什么某土司承袭不合法、某些土司之间无视朝廷法度擅起刀兵,等等等等,反正人家是朝廷,卯着性子要找茬还不容易

    那时候的土司,虽然也跋扈,但对朝廷还是很有敬畏之心的,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来朝廷大兵征剿。虽说朝廷的征剿也并非每次都成功,每次都彻底,但哪怕不成功、不彻底,对于某个土司而言也肯定会遭受不小的损失,这样他在土司中的地位就大大降低了。

    桂西大土司就有几大家族,其中岑黄两家固然是广西土司的两根玉柱,但赵、李二氏也是紧随其后,其他还有韦、罗、何、冯等,实力也都不算弱。何况岑黄赵李这四大家都有分支,其势力之纠葛,对于外人来说简直一团乱麻,不深入了解根本弄不清他们各自之间是敌是友。

    有些土司并非一家,却亲如一家有些土司明明同宗,偏生犹如寇仇。

    因此归根结底,土司地位之高低,除了他们的品级之外,还是要看实力,如果实力损耗过大,土知府也会被土知州怼着欺负。

    至于朝廷对于土官互怼的态度么通常是你们先怼完了我再话。

    这个思路很好理解任由你们互相消耗实力,而我最终兜底,以免形成一方过强,所以朝廷经常喜欢助弱抗强。

    僮人土司汉化已久,虽然考进士是没指望,但并不代表蠢笨,他们也明白朝廷的手段,所以其中老谋深算之辈通常不会随意动兵,而是用其他各种手段来达成目的。

    只有其中的莽撞之辈才会乱来,譬如数十年前的岑猛之乱,先是土司与土司之间打了个一塌糊涂,然后朝廷也派大军征剿,改土归流之后依然定不下来,最终就闹到连王守仁都来了,搞出一个将田州府降级为田州,分割原田州府一部分给其他土司的以夷制夷措施来。

    而现在八寨地区的情况与当时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土司们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各大土司世家都盯着这方圆两三百里的地区,想要来争一争。

    在这种情况下,桂西土司们对于张任这个坚持改土归流的巡抚,自然是恨得牙痒痒了,其中如果有某些胆大包天之辈想要弄死张任,也就不算稀奇。

    高务实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又将这番分析说给张任听了,想看看他有什么看法。

    但张任却提出了一个疑问,道“虽说僮人土司与瑶人之间,既有联合,又有争斗,可谓半敌半友,但如果是像直指所言,僮人盯上了瑶人的八寨地区,瑶人为何还会出手帮他们”

    这是个问题,但并非无法解答。

    高务实道“这有不是没有可能,譬如瑶人可能觉得,与其让朝廷得到八寨地区,倒不如让僮人得到比方说,某土司暗中许诺瑶人,说自己哪怕得到八寨地区,也给瑶人划出一块地面,让他们休养生息。八寨瑶人这次损失惨重,保全整个八寨地区已是断无可能,那么能在僮人土司的掩护之下划一块地出来,也总好过朝廷将此处改土归流。”

    张任听了,不禁感慨“看来改土归流对僮人乃至瑶人的影响的确太大”

    高务实见他神色犹豫,知道他可能有些后悔,连忙打岔道“不知抚台以为,如果朝廷愿意在八寨地区设置土官,则最有可能得到八寨地区的土司是哪一家”

    张任想了想,道“以地利而言,赵家据思恩府,紧邻八寨,是最有可能的。但岑黄两家势力最大,实力也最强,同样可能出手相争,而且机会并不算少。”

    他这么一说,高务实就难免有些皱眉了,因为如果只有一家很有可能,那这家也就最有可能是暗害张任的凶手。可如果有三家,来了个曹刘孙三家争荆州,那就很难确定真正的嫌疑人了。

    高务实想了想,又问“那些土司现在还在桂林么”

    张任摇头道“他们早就回去了,这些土司可不喜欢呆在桂林受约束。”

    高务实想想也是,这些土司在自家地盘上,对于治下土民从来都是生杀予夺、予取予求的,可比咱们大明朝的皇帝自由自在多了,他们不呆在自家地面上做快活神仙,却跑来桂林遵规守法,脑子抽风了么要不是总督召集,又可能有利可图,换做是我,我也不来啊。

    只不过他们人走了,再想继续追查可就麻烦了。而且高务实对于种蛊的手段一点了解都没有,从哪查起也不知道。

    想来想去,高务实觉得,恐怕只能冒点险了。

    当下缓缓开口道“抚台,既然如此,本按可能需要亲自走一趟八寨。”

    张任睁大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眼“直指想要引蛇出洞这可危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