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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在安南忙得连轴转,一门心思都投入在了南疆的基业之中,对于其他方面难免就有些松懈,直到曹淦的一封加急快信送到,他在恍然醒悟——北边快要有变化了。

    曹淦原本只是勉强识得些字,文才什么的那是提也休提,但自从归顺了高务实之后,由于京华商社在与右翼蒙古的贸易中处于独特的地位,垄断了至少一半以上对右翼蒙古势力范围内的贸易,他的地位也逐渐提升,渐渐觉得必须加强一下文化修养。

    尤其是当他的儿子曹恪在做了高务实十年伴读之后,现在已经是妥妥的“京华一秘”,虽然名义上只是书童,可是在京华内部的地位却非常独特,这就更加反过来迫使曹淦也要加强修养,于是当年的秃天王曹大当家愣是延请了几位西席先生教自己读书习文,水平渐长了不少。

    这次给高务实写的这封信,曹淦就没有假手于人,完完全全都是他自己亲笔写下。

    曹淦这封信,是一封长信,而且非常之长,洋洋洒洒足有数万言。当然,他不是要在信里卖弄文采才写了这么多,而是把他对蒙古右翼从本部的情况,到鄂尔多斯部、青海土默特等部的状况全都详细给高务实分析说明了一番,以此来证实他的推测。

    曹淦的推测,主要有三条:

    其一,俺答汗已经病重,或许将在数月或最多一两年间病死,届时土默特内部可能会有一场权力变动甚至斗争,希望老爷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其二,大明——甚至干脆说高务实——在土默特内部的两大盟友,大成台吉与钟金哈屯二位,在俺答未死的时候,利益没有太多冲突,但只要俺答汗一死,他们的利益马上会有冲突,也希望老爷赶紧做出准备。

    曹淦甚至在这里忧心忡忡地表示:或许老爷要从两位盟友之中挑选一个作为今后的唯一盟友了。显然,他对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也就是把汉那吉和三娘子二人能够在俺答死后依旧维持和睦很不看好。

    其三,曹淦特意指出,随着三、四年前俺答对青海的征服,他把藏传佛教再一次带回了蒙古,并且用了最大的努力在蒙古推广,现在蒙古喇嘛教明显得势,而萨满教的情况很艰难。

    不过曹淦总觉得这个藏传佛教“懒散之极”、“毫无生气”,搞不好会毁了蒙古人的豪勇,请老爷慎重考虑,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最后曹淦还提了一个“额外话题”,说五年前北元“札萨克图汗”图门召开“库里台大会”,对汗廷制度进行了改革,将重要职务委任于其他各万户实权人物,辅佐大汗处理重大政务,以巩固汗权。

    其中察哈尔万户的阿穆岱、喀尔喀万户的卫征苏巴海、鄂尔多斯万户的库图克台、永邵布万户的诺木达喇古拉齐等大首领先后到任,俺答汗无奈之下,也派自己的长孙扯力克前去任职。

    但是,由于俺答汗的高寿,他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现在也已经超过六十岁了,在蒙古而言,完全是垂垂老矣,现在其长孙又远在察哈尔的北元皇帝那边,万一俺答汗突然死了……

    曹淦隐晦的表示,或许老爷可以选择支持大成台吉或者钟金哈屯之子布塔施里,越过辛爱和扯力克登上汗位。

    高务实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近来全部放在安南的心思给转了回来,认认真真回忆了一下蒙古方面的局面,又拿着曹淦的信仔细地再看了一遍,这才慢慢理清了思路。

    俺答之死这是跑不掉的事,这位老汗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他一生征战,肯定跟马芳、刘显他们一样,浑身都是伤病,能坚挺地活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历史上他是哪年死的来着?万历九年,还是万历十年?高务实有些记不太清了,反正最多也就还有一年的命吧。

    至于他死了之后会有权力斗争,那是肯定的事。历史上原本就发生过,现在右翼蒙古内部的权力结构与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变化,照样发生的几率可谓是无限高。

    而曹淦认为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两人会发生矛盾,这个倒是稍稍让高务实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是,原本历史上的大成台吉在俺答死后没多久,自己就因为狩猎时意外落马摔死,从而并没有发生他和三娘子之间的明显争斗,以至于他高务实都忘了考虑万一大成台吉不死会怎样,结果曹淦居然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看来,老曹这几年进步挺大啊……

    不过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落马摔死这种事,说不定只是历史的意外,万一这次把汉那吉屁事没有,好端端的活下去了呢?

    要知道,他这个大成台吉在右翼蒙古的实力可是相当之强的!而反过来,三娘子除了因为俺答晚年崇佛怠政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控制着汗庭之外,实际实力却十分有限,特别是她的孩子布塔施里年幼,也还没有得到多少分封。

    也就是说,如果撇开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不论,一旦俺答身死,则大成台吉掌握着强大的实力,钟金哈屯掌握着汗庭的名义。

    他们两个会不会掐起来?很有可能,因为这里已经有一个先决条件:辛爱年老,其长子扯力克又远在图们汗那边,万一土默特发生内乱,图们汗说不定会认为有机可乘而把扯力克扣留或者软禁在左翼蒙古,以待时机。

    “三娘子……”高务实喃喃地念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对这位钟金哈屯有什么特殊想法,而是他想到了历史上的三娘子……她是大明的好朋友,所以在后世的许多资料文献上,都活得了极高的赞誉。

    然而高务实却很清楚,这位“大明帝国的忠实朋友”,说不定正是导致俺答花费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草原霸业,在短短三十余年时间里就轰然倒塌的罪魁祸首。

    彼之甘露,我之鸠毒。反之亦然。

    这可不是高务实要哗众取宠,事实就是如此。当时俺答汗死后,长子辛爱黄台吉继承了父亲的汗号、王位和权力,考虑到与大明的贸易一直都是钟金哈屯在负责,这对右翼蒙古来说事关重大,因此他也将父亲的宠妃钟金哈屯纳为自己的妻子。

    辛爱黄台吉随父征战多年,俺答只要分兵两路,如果其中一路是自己率领,则另一路必然是辛爱,可见只要俺答不在了,他在军中的威望是毫无疑问的。

    有这样的威望,土默特原本可以平安无事。但他即位时,已经年逾六旬,伤病缠身,对许多重大政务力不从心,难以驾驭政局。结果钟金哈屯乘机操纵了土默特万户的实权。

    钟金哈屯与俺答汗生有一子布塔施里,在俺答汗的儿子们中年纪最小,也最没有实力。作为母亲,钟金哈屯自然极力帮助儿子去获得最多的利益,哪怕是不合理的。

    俺答汗所亲自指挥和拥有的嫡系部众和库库和屯城,在其逝世后尽归其爱孙大成台吉所有。结果在俺答汗逝世的第二年,大成台吉在狩猎时坠马而死。

    这下麻烦大了,钟金哈屯惟恐大成台吉的遗产落入他人之手,亲自出面,积极撮合,要大成台吉的遗孀大成比吉嫁给自己的儿子布塔施里,以便把大成台吉的遗产转归布塔施里所有。

    但这样的猫腻实在太过明显,以俺答汗心腹爱将恰台吉为首的一些贵族强烈反对,从而引发了土默特的内战——恰台吉忠于俺答,对大成台吉也很忠诚,他认为大成台吉死后,他的封地应该归于他的儿子。

    谈不拢,那就只有打,于是双方刀光剑影,浴血厮杀,众多将士死在内斗之中。到最后,竟然是辛爱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迎娶了大成台吉夫人,使得纷争结束。

    然而,这只是大明的老朋友三娘子第一次乱土默特的江山。

    万历十四年,辛爱黄台吉逝世。其长子扯力克嗣汗位,同时,他自封为第三代顺义王。上次失败的钟金哈屯再次兴风作浪,将彻辰汗用以调兵遣将的兵符及顺义王同明廷进行互市贸易的专用印章掌握在自己手中,声称要交给布塔施里。扯力克勃然大怒,遂发兵讨伐,内斗再起。

    这一回,大明朝廷出来做了和事老,正式册封扯力克为“顺义王”,迫使钟金哈屯把兵符和印章交给他掌管,同时,封钟金哈屯为“忠顺夫人”,要她协同扯力克主持、监督蒙古右翼和明朝的互市贸易活动。

    扯力克也作出让步,他把库库和屯城让给了布塔施里。经过两次内斗,俺答汗嫡系元气大伤,对于右翼三万户的控制力大大减弱,对于青海、河西走廊等地也逐渐鞭长莫及。

    这次乱后,安静了十几年,到了万历三十五年,扯力克逝世。其长子晁兔台吉在此之前,已经先死了。而其长孙卜什图,当时驻牧于青海,听闻祖父死讯,才急忙从青海返回土默特,准备即彻辰汗和顺义王位。

    权力更替之际,钟金哈屯第三次挺身而出,决定将dòngluàn进行到底。她这次出面支持自己的孙子,也就是布塔施里之子素囊台吉发难,起兵争夺土默特万户最高统治权。

    而土默特本部乃至右翼各部首领,都认为卜什图才是合法继承人,都与钟金哈屯和素囊为敌,只是这般对峙之下,卜什图迟迟不能即位。直到万历三十九年,扯力克之弟五路黄台吉联络右翼三万户一共七十三名台吉,在土默特jíhuì,一致决定坚决支持卜什图。

    钟金哈屯慑于右翼首领的军事威胁,这才被迫作出让步,将彻辰汗的兵符、坐骑和顺义王的印章交出。不久,对土默特万户造成三次内乱的钟金哈屯这才撒手人间。

    然而事情还没完,万历四十一年,卜什图好不容易正式即彻辰汗位,明廷亦承认他为第四代“顺义王”。但素囊台吉仍然不服管辖,屡屡挑衅滋事,使得土默特万户动荡不安。

    逐渐,库库和屯城中的王廷指令仅能在土默特万户发生效力,而对于右翼三万户的控制则完全丧失,青海、河西走廊等地的部落也不再听命。

    俺答汗的霸业,在他去世仅仅三十一年之后,便彻底毁在了他生前最爱的女人手中。

    当然,还是那句话,彼之甘露,我之鸠毒。

    反过来说,彼之鸠毒,我之甘露。

    高务实对于俺答汗的霸业能不能保持,那是一点也不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这个局面之下所导致的连锁反应。

    彼时,相对于右翼蒙古的动荡,蒙古其它地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达延汗分封诸子时,掌管外喀尔喀的是第九子格埒森扎。万历十五年时,他的第三子诺诺和之子阿巴岱觐见达喇嘛,受封“大威仪瓦齐尔汗”,成为漠北蒙古中第一个拥有汗号的首领。、

    从此,为喀尔喀诸部首领相继称汗,先后有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chēchén汗出现,是为“外喀尔喀三汗部”,取代土默特,开始对卫拉特人进行征伐。

    而卫拉特人此时也固定分为了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四大部,组成了“卫拉特联盟”,公推和硕特部作为盟主,和硕特首领拜巴嘎斯也被达喇嘛封予汗号。四部联盟与外喀尔喀三汗部连年交战。

    万历二十年,最后一个能对诸部发号施令的蒙古大汗、“札萨克图汗”图门去世,其子布延即位,号“彻辰汗”,他所能控制的,仅剩下察哈尔万户。

    蒙古内部大乱,虽然四处有“汗”,却没有一个能稳定局势,重新统一。

    这对于大明来说,看起来是一件好事,但因为曹淦刚才提到的另一件事,却又让高务实担心这件事究竟是真好,还是假好。

    十年前,高务实就已经开始施行他暗中影响并逐渐控制蒙古的计划,其中既有经济上控制,如通过互市让蒙古离不开大明提供的生活物资;也有政治上的控制,如支持把汉那吉成为大明在蒙古的有力盟友。

    至于三娘子钟金哈屯……她其实跟把汉那吉一样,都是大明的***。

    但是蒙古的大乱并不是高务实想要的——他只需要小乱,因为小乱就足以保证他的计划能够推行下去,而如果是大乱,那么哪怕推行成功,用处也不大了。

    历史上,林丹汗趁蒙古右翼衰落,好不容易在名义上统一了蒙古,却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吊打,最后蒙古人从此成了满人的走狗。

    这里头固然有大明实力下降等各种原因才最后导致,但倘若蒙古自己没有衰落得这么快,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呢?

    所以,大成台吉还是三娘子,这个选择题不好做啊。



    这道题不好做的关键点就在于,高务实虽然很乐意蒙古分为两半或者三分,以方便将来更好的控制,但却绝不希望他们散得四分五裂——散成碎片了反而不好控制,甚至控制了也起不了什么用。

    大明的其他任何人,可能都希望蒙古分裂得越散越好,因为越散就越没有能力对大明造成危害,唯有高务实这个后来人知道,真散成那样,就可能便宜其他人了。

    即便因为自己的关系没有便宜到后金,也不能忘了那头正在东进的北极熊——沙俄。

    现在的大明之人看不到历史大势,但他高务实是知道的,如果还目光短浅到认为蒙古裂成神罗那样都是好事,那就未免太呆了。

    然而蒙古之分裂,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实力最强的右翼蒙古最先分裂了,鄂尔多斯部、青海土默特部等全部自立,土默特本部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导致这种局面出现的最关键人物,就是那位大明的好朋友钟金哈屯、三娘子。

    作为一个女人,为儿子谋取利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但她几次行动偏偏又成不了事,光是搞得内部矛盾激化,这就很膈应人了。

    如果现在的大明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那或许她的举动是件好事,但有了自己的存在,大明只能比原历史上更强,再经过十年二十年的渗透,没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蒙古——至少和平拿下右翼蒙古是有机会的,那她的搞法就坏了大事了。

    可是,怎样让她不乱来呢?

    强压?不是不可以,但要考虑后果,还要考虑强压之下的蒙古是否会出现连锁反应,譬如右翼蒙古突然在外力强压之下团结了起来,又因为三娘子这样的亲明派领袖被大明“反水”而变得仇明,从而再次造成明蒙对立。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昔年三伯为了给大明创造“十年和平”的休养生息机会而主持了俺答封贡,总不能到我手里反倒逼得他们再次跟大明开战吧。

    这不光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政治失分的问题,显得高党或者说实学派所坚持的路线已经开始出现动摇了。

    这不行,绝对不行。

    因为中国人死为大的传统,“高文正公”这四个字,现在可是高务实手里的重要政治资源,不能随随便便出现跟高拱的行事作风相反的做法。

    那就只能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了。可什么样的政治手段能解决女人为儿子谋利这件事?这是天性啊。

    高务实传令下去谁也不见,自己把自己关起来,拿出纸笔,在纸上画起了势力关系图,把右翼蒙古内部势力先画在最内一圈,又在外圈画上大明、左翼蒙古等外部势力,甚至在大明的圆圈下单独画出一个小圈,里面写上“京华”。

    然后开始画线,谁与谁之间,是怎么样的关系,一一标注清楚。

    最后就盯着这幅图半天没有动弹了。

    好半晌之后,高务实的目光到处转了几圈之后,还是盯回了最中间三个圈——辛爱、把汉那吉、三娘子。

    辛爱既有实力,也有威望,名义上也是无可争辩的俺答头号继承人,但他的劣势也很明显,一共有两点:年老,以及缺乏大明的有力支持。

    当然,大明内部肯定有些守旧派大臣坚持认定长子继承制,哪怕是顺义王的王位,也得按照这个来——顺义王毕竟是大明封的。

    把汉那吉的优势在于,其在俺答本部内拥有很强的实力,包括之前赵全等白莲教徒所建的大板升城在内,都是他的封地。如果单论实力,他甚至可以与辛爱分庭抗礼。

    同时,他年富力强,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只要不出现原历史上那种意外摔死的无语结果,他将是土默特内部一股极其重要的力量。

    至于大明的有力支持,那就更不必说了,他可是当年俺答封贡能完成的头号功臣,至少在蒙古那边,这个头号功臣没得跑。他也是右翼蒙古之中,正式接受大明封赏时,官爵仅次于俺答这个顺义王的“大明重臣”,大明对他这个“首倡义举”的大功臣一直很是欣赏。

    何况,他还是跟京华合作得最密切、最深入的蒙古贵族,高务实找不到任何理由不支持他——除非他的死亡真是天定的,但高务实是个无神论者,他不信这套。

    如果万事皆有定数,那人类还努力干什么?

    至于钟金哈屯,她的优势跟现在的两宫太后略有些类似,但因为明蒙民俗不同,所以也并不完全一样。

    俺答如果突然死了,在新的大汗确立之前,钟金哈屯相当于“摄政皇后”——蒙古皇后是可以摄政的,如昔年窝阔台死后,由于长子贵由远征未归,贵由之母乃马真后脱列哥那就摄政了五年之久。

    虽然俺答汗并不是皇帝,但在蒙古的制度下,他这个大汗死后,各项权力交接的规矩并没有变化。现在一克哈屯已经去世了,俺答独宠三娘子,且自己由因为崇佛怠政,整天住在寺庙里礼佛,土默特大政此时已经是三娘子代掌,尤其是与大明的贸易,更是三娘子一手主持。

    高务实于是在关系图上框下一个时间段:老汗去世到新汗产生之间。

    这段时间,是最有机会动手脚的时间!

    如果他要插手的话,也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段内插手!

    因为,只要能想办法让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达成协议,那么拥有与辛爱分庭抗礼之实力的大成台吉和拥有摄政名义的钟金哈屯,甚至能把辛爱给联手压下去。

    只要辛爱被压下去了,没有当成大汗,那么不管新汗是大成台吉还是钟金哈屯之子布塔施里,实际上都表明右翼蒙古中枢的三大势力变成了两大势力。

    这样的话……或许能再想办法平衡他们两个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此亲明派就完全掌握了土默特部,而她们两人各有势力,自己也就有机会可以充当离岸平衡手了。

    但是,想法虽然好,可具体该怎么做呢?

    擅长搞平衡的大阴谋家高求真公又开始陷入思索。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要想能说服钟金哈屯,就必须要让她的儿子布塔施里能够获得实力,否则的话,她作为母亲肯定不同意。

    那也就是说,辛爱黄台吉手里的实力一定要分给布塔施里,钟金哈屯才可能跟大成台吉联手,或者至少得把辛爱的大部分实力让渡给布塔施里。

    但这样一来,她和布塔施里母子二人相对于大成台吉就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也不利于平衡。

    因为辛爱手里的实力,跟大成台吉本来就是半斤八两——相对来说辛爱手底下的人战争经验更丰富,而大成台吉更有钱,手下人的装备更好。

    如果布塔施里得到了辛爱的部众,再加上他母亲钟金哈屯的特殊地位,那就反过来力压大成台吉了。

    这样的话,大成台吉恐怕也未必肯干,所以还需要平衡一下,比如……将大汗之位给大成台吉!

    理论上来说,这样可以让他们双方的实力趋于平衡,可是大成台吉如果成了大汗、顺义王,则钟金哈屯可能又会担心自己的地位问题。

    嗯……要不然,让大成台吉娶了三娘子?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大明,估计全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但在蒙古没关系啊!

    原本的历史上三娘子就是先嫁俺答汗,再嫁辛爱,又嫁扯力克的,一个人嫁了祖孙三代呢。现在不用嫁给辛爱了,直接嫁给年纪比她只稍微小几岁的大成台吉,岂不是美滋滋?

    高务实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似乎还行。首先,对于嫁人这件事,三娘子方面应该无所谓,这个年代的蒙古贵女有很多都是这样,大成台吉这个人虽然放在蒙古可能显得文弱了一点,可是三娘子本身也是亲明派,估计她未必不喜欢偏文气一点的大成台吉——最起码总比辛爱好吧?

    辛爱这厮现在也是一身伤病,据说已经差不多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人了,历史上三娘子嫁给他,傻子都知道只能是政治原因。

    大成台吉应该也是肯的,三娘子虽然年近三旬,但以她的地位,平时自然是养尊处优,加上本来就以美貌著称,现在可能连徐娘半老都还谈不上——后世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姑娘多了去了,也没见人家就“徐娘半老”了啊。难道论养尊处优,三娘子就比不上后世的姑娘们?

    所以从“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应该有得谈。

    现在不好断定的是,他们两个对于自己设定的这个“分赃”方案是不是满意。

    这个方案,简单一点说就是两家瓜分辛爱部——大成台吉取名义,得大汗和顺义王宝座;钟金哈屯取实力,使儿子布塔施里获得辛爱所部。然后三娘子再嫁给大成台吉,完成这一波联合的最后一步。

    看起来应该可行,至于谈判……不妨先让曹淦谈,万一谈不下来再说,到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回京了,了不起亲自跑一趟——呃,去蒙古就算了,去宣大召他们两人来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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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撮合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结婚一事,看起来会让右翼蒙古完全趋向团结,但这一点高务实却并不担心,因为只要布塔施里存在,这个情况就根本不会发生。

    大成台吉自己已经有了儿子,虽然年幼,但作为长子,将来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势力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大汗。

    然而钟金哈屯也有儿子,甚至还不止是布塔施里一人,她和俺答有三个儿子,长子布塔施里在俺答诸子之中行七,次子沙赤星行八,幼子倚儿将逊行九。

    这三人都是俺答的儿子,布塔施里分到了部众,沙赤星和倚儿将逊可还年幼,啥玩意儿都没分到,钟金哈屯难道就不考虑考虑?

    可是即便布塔施里满足于辛爱所部,大成台吉当了大汗之后可以不去管他了,沙赤星和倚儿将逊怎么办呢?他俩又不是大成台吉的儿子,而且大成台吉还要担心他们三兄弟实力相加会超过自己,更不会乐意给他们部众,如此一来,他和钟金哈屯的结合怎么可能真正不分彼此?

    所以这个矛盾,至少暂时来看是不可能化解的,高务实完全可以放心。

    当然,有一个最糟糕的结果是有可能出现的,那就是当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二人生下儿子,而且两人都能放下私念,把这个儿子定为下一任顺义王继承人的时候,在那个孩子长大之后,也许能团结整个土默特部。

    不过嘛,就算他们真的这么顺利、真的如此无私……那也得等到二十多年后了。

    二十多年,我还掌握不了土默特?

    所以这事儿,计算到此,已经可以翻页了。

    解决了这个大难题,高务实又开始审视起右翼蒙古的实力来。

    曹淦提到的第三点警醒了高务实,虽然坐视俺答汗引入黄教喇嘛进入蒙古,是高务实之前早就默认的事,因为引入喇嘛教对于蒙古来说,其实就是个典型的自废武功之举,高务实当时很乐意看见这一点,他甚至还悄然推动了一番——譬如当年他就给把汉那吉灌输过某些作死的思路。

    但现在,这件事似乎值得重新审视一番了。

    首先要说明一个后世很少有人搞明白的问题:都知道俺答汗引入了黄教来取代萨满教,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是因为萨满教喜欢搞血祭,屠宰牲畜吗?

    那就太小看俺答汗了,他最强盛的时期开始打压萨满,不可能是因为这点财力物力的损失。

    其实这个问题的根子,出在俺答的祖父达延汗身上。达延汗是蒙古的中兴之主,他即位以后,蒙古社会相对稳定。

    达延汗重新划分左右两翼六万户,委派第三个儿子巴尔斯博罗特统率右翼三万户,自己驻帐察哈尔万户控制左翼三万户。

    为了维护统治,达延汗不仅在政治、军事方面作了重要的调整和部署,而且在宗教方面也作了相应的改革。

    达延汗将萨满教的“天命思想”与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紧密联系,以宗教理论阐明黄金家族的正统性。从而在理论上,把古老的萨满教的“天命思想”运用到封建世袭制上来,以此作为思想武器,确保黄金家族永久的汗位继承权利。

    达延汗去世,他的长孙博迪阿拉克汗即位。自此以后,形成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达延汗的嫡长子孙继承汗权的体制。萨满教的“天命思想“成为嫡长继承的思想武器,蒙古大汗的驻帐——察哈尔万户也成为蒙古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成为蒙古正统的象征。

    但是到了嘉靖中期以后,土默特的俺答汗已成为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盟主。随着俺答汗的羽翼日益丰满,他跃跃欲试争夺大汗位。为此他拓地青海、河西,与大明互市贸易,大力发展农业、手工业,为争夺汗权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但是,俺答汗清楚地知道,存在于蒙古民众中根深蒂固的正统观念,是横亘在面前的巨大思想障碍。按照传统,俺答汗只能做“藩屏“,可是按照现实,俺答汗是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盟主,他对其父违制僭号最终被迫交出汗权的教训仍记忆犹新。

    这是传统与现实的矛盾,俺答迫切需要新的解决途径。

    此时,萨满教的“天赋汗权”与他的政治目的相悖,中原农耕社会传入的道教亦无法在蒙古扎根。

    隆庆五年,素有“额齐格喇嘛”之称的格鲁派高僧阿兴喇嘛与俺答汗的会晤,是藏传佛教第二次传入蒙古的前奏。

    在这次历史性的会晤中,阿兴喇嘛援引历史,有意把俺答汗比作忽必烈汗的化身。阿兴喇嘛详细解释了佛教“三宝、六道、八戒”的具体含义,对佛教经典《甘珠尔》、《丹珠尔》作了简明介绍。

    但那都不是关键,关键他是劝告俺答汗与格鲁派宗教领袖索南嘉措直接取得联系,俺答汗则欣然接受,并作出立即派人赴藏迎请索南嘉措的决定。而其实,当时格鲁派的处境也很糟糕,很需要有权威的统治者帮他们一把。

    中间的那些事情不必多说,反正到了最后,索南嘉措正式宣布:俺答汗和他,分别为忽必烈和八思巴的化身。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格鲁派领袖决心依靠蒙古、振兴黄教,双方意图不谋而合。

    到了正式见面,蒙藏僧俗统治者握手言欢,互赠尊号。索南嘉措活佛尊俺答汗为“转千金轮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这个尊号与忽必烈汗相同。

    俺答汗则尊索南嘉措活佛为“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嘛”。这便是蒙藏合璧的黄教僧侣最高称谓“达喇嘛”的由来。

    索南嘉措活佛往上追称两世,自称三世达喇嘛。与萨满教“天命思想”、“天赋汗权”相对应,索南嘉措活佛宣布佛教“转世论”与“佛授转轮王权”于俺答汗。

    也就是说,俺答汗是转轮王成吉思汗、忽必烈汗的转世,他的转世是佛的旨意。

    于是,索南嘉措活佛以宗教形式,使俺答汗非嫡长的汗位继承合理合法化了。

    俺答汗则效法忽必烈汗,实行政教两种制度平行的政策,颁布了推行黄教的法律《十善福经法》,从法律的角度确立了黄教的统治地位。

    黄教把俺答汗同成吉思汗、忽必烈汗联系在一起,既保持了蒙古民众对成吉思汗的崇仰,又剔除了“天赋汗权”、“嫡长继承”的传统观念,以完整的宗教理论为俺答汗争夺汗权开道铺路。

    俺答汗则根据蒙古封建等级制度,规定了相应的黄教上层僧侣享有的与蒙古贵族同等的政治、经济待遇,并免征赋税。

    从此以后,尊奉黄教、尊敬喇嘛,成为每个蒙古人的义务。

    所以,黄教能够被俺答汗引入,就像昔年汉武帝独尊儒术一般,是统治者的需要。

    不过麻烦在于,俺答虽然把自己的位置稳定了,也使得右翼蒙古越发地独立在“大元”之外,但他仍然没能完全脱离蒙元朝廷,还是不得不把长孙扯力克派往左翼蒙古的图们汗身边担任要职。

    与此同时,让曹淦觉得不能不对高务实汇报的,是黄教在右翼蒙古发展之快。

    据他所说,黄教传入右翼蒙古后,便排斥、打击、改造、融合蒙古传统宗教萨满教。比如在去年的察卜恰勒大会上,俺答汗就规定:禁止萨满教杀生祭祀,以黄教的诵经、敬佛、燃香等仪式代替萨满教的祭祀仪式;焚毁一切翁衮像,以黄教的智慧六手主像取代翁衮,供佛时只供三白,禁用血肉供养。

    黄教僧侣在布教过程中,常以医者身份出现,倡导苦行,接近下层牧民,体察蒙古风土人情,掌握民间最广泛的所思所想。他们针对下层牧民的心理要求提出:“将涌血之大江变为溢乳之净海”的口号——这里除了劝蒙古人不要随意杀生之外,对大明还有个额外好处,就是他们也劝导部分不安分的蒙古贵族停止挑衅大明。

    这一点高务实也是赞赏的,而且黄教还有其他好处,比如黄教宣扬以慈悲为怀,不杀生,废除了萨满教祭祀仪式中的为死者供祭“行粮”所宰杀大量牲畜的恶习,所以现在大明边境的牛羊肉价持续下降,曹淦说,京师的牛羊肉价已经比猪肉便宜了三成。

    然而,曹淦也告诉他,现在已经有不少蒙古人觉得打仗是罪恶之极的事,面对万事都应该像佛祖割肉喂鹰一般仁慈。

    与此同时,在俺答汗的亲自示范之下,黄教寺院正在飞快的建设,喇嘛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曹淦担心,这样下去的话,将来到底谁去放牧?咱们京华以后来蒙古还能做生意吗?

    嗯,曹淦有他的目光局限,这不奇怪。

    高务实担心的其实比曹淦还多——喇嘛不娶妻室的戒律,肯定会导致蒙古人口发展迟缓,不对,应该是逐年递减,从而造成蒙古人的军事力量不断削弱,而且生产者也日趋减少。

    蒙古人稍微少一部分没多大关系,等大明完成火药帝国的蜕变之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游牧民族的侵害了。

    但是,你现在就这么搞,我还怎么利用蒙古骑兵跟可能会冒头的后金打仗去啊?还怎么利用将来构思中的蒙古火枪骑兵去跟俄国佬的哥萨克对刚去啊?

    到时候,就算大明已经成为火药帝国,也总不能派几十万步兵去草原上和哥萨克躲猫猫吧?

    所以,你要自废武功不是不行,但你也不能直接把自己的四肢全打断了啊!

    高务实忍不住叹气:我真是个苦命人,自家的事都忙得要秃头了,还要帮别人家考虑……



    称雄漠南半个世纪的俺答汗进入了生命倒计时,也就意味着北方又要再次陷入变局时期。

    在这种时候,高务实再也不能安心呆在安南了,他先得返回广西,然后等一年任期的时间一到就立刻卸任回京。

    蒙古的事情,呆在河南遥控都嫌远,何况万里之外的安南?只有坐镇京师,才是最方便的,由此也看出大明把皇帝老子顶在燕京这个“大公鸡咽喉”的位置,至少从军事方面看是很有价值的,可以确保整个帝国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向北方倾斜。

    所以,朱棣的迁都,与其莫名其妙的说是他害怕呆在南京,不如说是在他眼里,大明的敌人在北不在南。

    害怕?

    永乐朝有值得害怕的对手吗?

    从朱棣做皇帝的风格来看,他连皇帝的死敌文官集团都不怕,遑论其他。

    只是,他估计也料不到朱祁镇那小子会一战葬送了皇权对文官集团的限制力量吧。

    不过话说回来,连张辅都能死于土木之变,大明军功中把蒙古人的首级定为赏赐最高的一级,倒也就可以理解了。

    五月二十六,高务实的生辰,安南都统司在高务实“不得逾制”的叮嘱之下,举行了最大规模的庆贺活动,丝毫不亚于高务实南征之前“大越皇帝万寿圣节”的隆重。

    这一日,安南莫朝文武百官齐聚升龙城。一大清早先去都统使府参拜莫茂洽,然后又在莫茂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前往经过紧急赶工五十来天、已经修出个大概来的还剑湖别院。

    高务实在别院正门外的广场接见了安南上至都统使,下至各地知府的全体官员参拜,同时接受了安南官员们的贺礼。

    然后当然是发表一番重要讲话什么的,无非什么“并肩携手”、“一体同心”之类的套话,就不一一赘述了。

    最后就是赐宴——原则上来说不能叫赐宴,高务实也没用这个词,但看起来,安南人都是这样理解的。

    高务实并不怕自己因此挨参,因为以他的做派,名义上的问题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出现逾制,至于可能有人参他欺凌下属、徒耗民力什么的,还没发生他就先想好了应对——此为震慑安南宵小。

    总之,不管怎么说,高务实过了一个自己两世为人最隆重的生日,整个安南相当于是为他过生日而“辍朝一日”了。

    别说莫朝之前执掌大权的谦王莫敬典、应王莫敦让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就连实际掌控后黎朝的郑检、郑松父子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不过,也能理解莫茂洽的心思——高务实已经明确过了,月底就要北返,那也就是他生日之后就要走。

    既然如此,莫茂洽这个相当有“做狗王”觉悟的“大越皇帝”、安南都统使当然不吝再多给一份面子,就当是给这位太上皇北归送行了。

    嗯,说是送瘟神可能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三日之后,高务实启程北返。

    已经被稀释得只剩两千人的家丁护卫团充当中军亲卫,升龙警备军抽调一万兵马、京西镇守使府和海东镇守使府各出动三千精锐狼兵,全部充作高务实的护卫大军,护送高按台北返广西。

    顺便,海东镇守使黄芷汀也随军北返,理由是回广西安排土民南下“移镇”。

    她和岑凌当然不能都回去,得留一个在安南坐镇,所以这次是她先回广西,等她回到安南之后,再换做岑凌回泗城州安排“移镇”。

    这里得插叙一下:岑黄两大土司的“移镇”是朝廷十分重视的大事,为了确保“移镇”的顺利,朝廷甚至十分难得地大方了一回,下令拨款二十万两给岑黄两家作为移镇的费用。

    移镇这样的大事,相当于官、军、民全体大搬家,而是要走几百里,远的甚至上千里,二十万两被他们平分之后也就十万两,够不够还是两说。

    好在,这笔钱只是中枢的拨款,朝廷还下令两广地方密切配合,“一应所需,勿使短缺”。

    广西是拿不出什么闲钱来的,这笔钱显然又压在了倒霉的广东头上,虽说广东大概是不缺这笔钱的,但刘尧诲心中的恼怒还是可以想见。

    不过,那都不是高务实关心的问题了。有了平定安南这件大功,刘尧诲只要脑子没抽风,就肯定不会在这个当口找自己的麻烦。

    虽说高务实名义上也是他这个两广总督的下属,但打压下属之类的事情,也得看这下属的具体情况。巡按御史本来就有权监督督、抚,他高务实的背景更是天下少有的异数,现在偏偏还立了这样一个实际上的灭国之功……刘尧诲拿什么打压?

    六月六日,一路紧赶慢赶的高巡按终于跨过镇南关,进入了广西境内。凭祥州当地土司设宴款待,不过高务实只在当地留宿了一夜,第二日就继续北返,于两日后到达思明州州府明江城。

    自从黄拱圣之乱被平定,思明州实际上就是黄芷汀的嫡系地盘,这次出兵南下,思明州的狼兵表现也对得起“嫡系”二字,尤其是此前黄拱圣练出来的那几百精兵,更是被划到黄虎麾下狠打了几场硬仗,深得黄虎赞赏。

    此次回广西,思明州也是头一个移镇的州,而其移镇的位置也最好——正是盛产煤矿的安邦宣抚司。

    安邦宣抚司,乃是黄芷汀这个海东镇守使“海东”二字的由来,也是她此后在安南的根基之地。

    与岑凌选择了兴华宣抚司作为自己的老巢一样,黄芷汀最后选择的安邦,其实也都不是高务实最先计划让他们选择的根基之地。本来按高务实的想法,岑凌可能会选择清化,而黄芷汀最好选择山南和外清化——这样的话,京华所占据的地面就从南北把他俩的地盘给围拢了。

    高务实倒不是为了控制他们才这么想,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地盘就和京华连成了一片,并且全都靠海,有利于将来万一有事的时候集中力量。

    但事实证明,广西的土司都穷怕了,结果岑凌选择了矿产大镇兴化宣抚司作为京西镇守使的本镇,而黄芷汀也选择了位于安南最东北的安邦作为本镇。

    后来高务实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因为这样一来,虽然看似力量分散了一点,但越北拢共也就差不多大半个广西的大小,再分散又能分散到哪去?

    何况只要升龙警备军不出事,越北的中心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可以有效连接兴化和安邦,确保力量能够随时集中。

    至于往南的山南、外清化、清化三镇,也不是交到外人手里,依然是岑黄两姓占据。即便退一万步说,他们因为什么跳反了,北方的升龙也可以很方便的聚集升龙警备军和岑凌、黄芷汀的嫡系兵马南下平叛。

    而清化以南,更全部是京华的地盘,顶在最北部的乂安还有京华在安南的军工重镇河静——这地方被高务实给改名了,因为他觉得河静不光叫得顺口,而且意义也更好。

    河静可是京华的重点经营部分,乃是在安南方面火器制造方面规划的“工业城”,不仅陆军方面的火器全部由此处生产,甚至舰队方面,其火炮也由河静提供,所以这里势必是重兵云集的要害。

    清化、外清化和山南夹在升龙与河静之间,得是有多大的狗胆,才敢跳反?

    现在黄芷汀选择第一个移镇的黄氏控制地为思明州,这显然是要起一个表率作用的意思,高务实也很关心这件事,就打算在明江城稍稍逗留几天,一方面是帮忙坐镇一下——他高按台现在也是威名赫赫之辈了,甭管他实际上会不会打仗,至少名头响亮是毫无疑问的,有他坐镇在此,思明州方面可能生乱的几率就降到了最低。

    不过,经过一番清点,高务实却暗暗有些担心起来。

    因为整个思明府的人口居然不到四十万,大概是三十七八万的样子,而思明州虽然是思明府内的最强一州,可是人口居然才八万上下。

    安南的人口虽然这个时代也才五百万左右,但据高务实了解,安邦宣抚司的总人口却有将近三十万——还不包括下龙湾附近的黑户。

    这……八万对三十万,你们就算去了,能不能占上风好像还难说啊。

    黄芷汀倒很自信,不屑地道:“安南人被打怕了,现在又有京华镇着,他们不敢怎样的。再说,之前没收的田地不少,还都是好地,够思明州的土民耕种了。何况,我前些天亲自去安邦看过,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开垦呢——安南人真是懒得要死,那些荒地要是放在广西,全都是上田,他们居然懒得开垦!”

    高务实哈哈一笑,安南土人偏懒,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哪怕到了后世,好像也是越偏向中国血统的越南人就越勤快,原因不明,或许是教育问题——管他呢。

    “我有一个主意,能让你的人变多,嗯……这个办法在京华控制的海阳宣抚司也会执行,你要听么?”

    黄芷汀问道:“就是那个联产承包责任制?”

    “那是一方面,还有一个跟户籍有关的方面。”

    黄芷汀有些意外,问道:“要听要听,快说来!”



    高务实教给黄芷汀的办法,叫做“归化户籍制”。

    这个办法的要点,在于把一部分相对勤劳肯干的安南人“规划”为自己人。

    其主要的实施办法,就是“区分对待”。

    首先,祖上是汉人、僮人等大明国内民族的,或者祖上有这些民族血统的,都可以在当地官府申请民族变更——确定条件非常非常之简单:比如会说汉话,就可以申请改民族为归化汉人;会说僮话,就可以申请改民族为归化僮人。

    归化人,三代之后可以去掉“归化”二字。

    海东镇守使府及下属的地方衙门,只会派人用汉话或者僮话简单地跟申请者聊一聊,只要基本上交流无碍,就直接批准,尽量不设置太高的门槛。

    其次,安南人可以通过做汉人、僮人家丁的方式,将自己变为“归化人”,归化人三代之后,自动转入家主所属的民族,无论汉僮。

    再次,安南人可以通过婚姻的方式改变民族属性。这一条针对男女不同而分成两类。

    一类是安南女子只要嫁给汉人或者僮人,无论是为妻还是为妾,自动转为“归化人”;而当她生下孩子,无论男女,只要存活下来并且长到十五岁,她就自动地随其夫转为汉人或者僮人。但是,如果她和离或者被休、改嫁,以上种种就清零了。

    另一类针对安南男子的,那就比女子归化难多了。已经娶妻的,要先休妻、逐妾,然后娶汉人或僮人女子为正妻,并且此后不得纳妾;原先有子女的,必须去当地官府申报、画押,将自己的遗产继承权全部转为正妻此后生下的嫡子、嫡女,此前的庶子、庶女不被允许继承遗产。满足以上两个条件,方可被改为“归化人”。

    不过,他的嫡子、嫡女,会被直接视为汉人或者僮人,不必经过“归化人”这一项。

    倘若有安南男子,既想改为归化人,又不能接受不得纳妾的条件,那么还有一条放开纳妾的通融性办法:纳捐。

    纳捐是很花钱的做法:一千两银子,才可以捐得一个以归化人身份拥有妾侍的名额。

    而且,如果要纳更多的妾,则第二个名额的价格是两千两,第三个是四千两,第四个是八千两。

    这就到顶了,最高以四妾为限。

    高务实本来对此还有些犹豫,不过想想,也得给安南的有钱人一个削尖了脑袋变归化人的机会,同时也给他们一个攀比的机会,所以才搞出这个幺蛾子。

    统治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下面的人没了上升空间。如果安南的有钱人始终找不到提升自己身份的办法,那最终就只有造反了。

    所以,给你们提升的空间,而且方法简单粗暴:给钱就行。

    哦,还有一个附加条件:纳妾不能纳汉人女子或者僮人女子,且妾侍所生的子女没有继承权。

    高某人在这一点上态度坚决:大明都还有那么多人打光棍,可轮不到你们安南人纳妾纳到汉人、僮人头上来。让你们娶个汉人、僮人正妻,那都是看在以后你儿女都是汉人、僮人,可以把你的遗产带给大明的份上——毕竟,普通安南人想娶汉人、僮人做正妻,没点产业那根本不可能。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安南人凭什么削尖了脑袋非要去做汉人、僮人、归化人呢?

    显然,必须是有利可图的才行。

    利,在于两点:地位和财富。

    汉人、僮人会拥有很多社会地位方面的优势……呃,这个一时说不完,大致参照一下殖民时代的英国人在印度的社会地位,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就是财富问题。这个问题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汉人、僮人所需要承担的税率是最低的,归化人其次,安南土人最高。

    这个差距有多大呢?大概就是如果汉人需要缴纳一两银子的税银,那么归化人就要缴纳二两,而安南土人……不好意思,不是三两,你们要缴四两。

    这就不是开玩笑了,四倍啊!

    高务实自己回头想想,如果他前世的时候,要缴纳的个人所得税莫名其妙的就乘以四,那是铁定笑不出来的,可不得想方设法摆脱这个破身份么?汉人、僮人身份不好拿就算了,至少也得混个归化人啊!

    两倍税虽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可也总比四倍税好得多不是?

    除了这些之外,又还有一些其他细节,高务实也都详细给黄芷汀说了。

    黄芷汀听完,怔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我好怕怕”的模样拍着胸脯道:“天呐,你都是怎么想出这些绝户计的?我觉得照你这办法弄下去,最多过个几十年,安南就没有土人啦,全都得变成汉人和僮人!”

    高务实哈哈一笑:“那不是挺好,都成了汉人僮人,他们还造什么反?”

    嗯,其实造反跟民族关系不大,那个主要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但是……独立,就跟民族的关系很大了——从没听说过大明的两京十三省这种“核心领土”有哪个地方要搞独立的吧?

    都是同一个民族,你要说自己活不下去了非要造反,那总还是可以理解的事,可是独立……独立个屁?

    难道山东汉人和山西汉人不是同一家汉人、湖南汉人和湖北汉人不是同一家汉人?

    这就像后世外国人做战略游戏,做到中国部分的时候,老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思维,觉得不同地域的汉人居然会有不同的民族观一样可笑。

    秦始皇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所以,将来安南执行这套政策,只要坚持个几十年,安南土人就一定会消失不见,通通变成汉人僮人——僮人到了安南肯定也说汉话,实际上跟汉人没差别。

    也就是说,届时安南就全是汉人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们有机会造反,也没机会独立啦。

    汉话说了几十年,大一统的思维不也得跟着渗入骨髓么?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先让你们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汉人,然后哪怕你自己这一辈还没被汉文化严重影响,可是那些自小就认为自己是汉人的孩子们,也会把自己归为汉人一类,接受汉人的文化和传统。如此过个两三代,被消灭了文化的安南土人,自然就完全成了汉人。

    更何况大家都是黄种人,安南又原本就是汉文化的严重辐射地,科举考试都是用的汉语,这要是还同化得不够快,那除非安南人开挂。

    黄芷汀叹了口气,忽然有些落寞地道:“有时候我会想,你如果真是张不虚该多好。”

    “哦?”高务实哈哈一笑,打趣道:“为什么?你还想我入赘你黄家?那可不成啊,我就算是张不虚,那也是个生员。”

    黄芷汀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不像开玩笑,说道:“父亲得了山南,应聘也得了外清化,我已经对得起黄家了。现在我自己有了安邦一镇,你要是张不虚,我就……就算倒贴给你又如何?反正我一个女子,就算有再大的基业,又能留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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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芷汀最后这句话,咋一听有道理,其实不然。

    这个时代的女子,用《礼记》的话来说,是“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就算她帮父亲成功移镇,甚至还帮幼弟捞了个外清化,但理论上她自己的安邦宣抚司在她未出嫁之前也是属于黄氏的,出嫁之后作为陪嫁说得过去,然而死后却应该归她的儿子所有。

    根据《大明会典》中对于遗产继承的规定,实际上这份基业对于黄芷汀而言,是她帮自己未来的儿子挣下的,至于丈夫是谁反倒无关紧要——只要她有儿子,这笔“嫁妆”最后都归她的儿子继承,除非她无后,才会归属夫家。

    但她这么说,不代表她不懂这个最终的“产权归属”问题,她只是说在她心里,安邦名义上是她的,实际上高务实可以决定一切。

    或许以高务实的身家,可以认为这份嫁妆论价值,也就一般般,但是他知道,这份情意却不一般。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部分”,对黄芷汀而言,这就是“全部”。

    高务实伸手抚住黄芷汀的螓首,轻声道:“我要真是张不虚,怎好意思接受你这么贵重的嫁妆……我拿什么做聘礼啊?”

    黄芷汀认真地道:“安邦的煤矿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多,我觉得我们光挖煤能挣的钱,就十辈子都花不完了,那样的话,聘礼又有什么意义?”

    呃,如果高务实心中没有救明这种大业的话,黄芷汀这话的确没有问题。她那安邦宣抚司差不多就是后世越南的广宁省,别的什么都不提,光是煤矿储量,保守估计就有65亿吨以上,这还是建立在越南那狗屎一样的勘探水平之上的,何年何月能挖得完?况且除了煤,铁、铜、锌等矿产也不少,只是高务实有更好的地方获取这些矿产,这才懒得开发罢了。

    更别提这地方土地、森林、海产等资源其实都很丰富。在后世,该省木材年产量约500万立方米,农业方面除了盛产水稻,特产还有桂皮、八角、三七等。此外,其水产养殖约占全越南的四分之一。还有按照后世计算方式而言能停泊15万吨巨轮的两个深水良港……完全是风水宝地。

    但高务实毕竟不是张不虚,他的手轻轻用力一拢,把黄芷汀搂到自己怀里,让她把螓首靠在自己胸前,轻声道:“要说钱花不完,我现在的钱也早就花不完了……甚至不瞒你说,可能我十岁的时候,钱就已经花不完了。”

    黄芷汀诧异地道:“十岁?你们高家不是以清廉著称的吗?我听人说,你伯父高文正公去世时,只有几百亩地,还是很早以前你祖父分家时留给他的,他自己为官数十年,一亩地都没加……”

    “我三伯确实安贫乐道,他的心思在于为国理财,却不在为自己理财。”高务实笑了笑,露出一丝自嘲,道:“不过我却不同,我愿意为国理财,但也喜欢为自己理财,我觉得这不冲突,所以早在十年前,我就搞出了京华香皂、蜂窝煤以及京华商社。没过多久,我又开始搞开平三大厂,紧接着是京华基建、京华私港、京华造船厂和京华军工的火炮厂和火枪厂……你知道我这些产业,去年的毛利是多少吗?”

    黄芷汀靠在他怀里不想动弹,有些懒散地道:“不知道,不过看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怎么也该超过一百万两了吧。”

    “一百万?呵呵……”高务实笑了笑:“那是哪年的老黄历呀,去年京华各部分加在一块儿,毛利得在这个基础上加一个零。”

    “加一个零”这个说法黄芷汀不太熟悉,听得一愣。

    高务实补充道:“就是过千万。”

    这下子,黄芷汀果然被吓住了,脸色和声音都变了:“一千万两……银子?”她也是执掌过一府政务的人,一千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她还是有的。

    但其实一千万两这个数目,对于拥有几大私港和船队的高务实来说,很正常。

    历史上郑芝龙光靠收过路费都,每年都超过一千万两了,相当于当时最牛逼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全球收入,这事儿上哪说理去?

    只能说中国出产的货物,在这个时代实在太过于硬扎了,不光是什么重要性、稀缺性,关键是不可替代性——后世的西方经济学家说当时的世界贸易,就是西班牙人在美洲拼了老命的挖黄金白银,然后黄金全送给了欧洲各国,而白银则大部分转手送给了大明。

    这还没完,欧洲凡是能跟大明扯上点贸易关系的国家,也转手把各种渠道得来的白银通通送到大明去了。

    大明在那个时代,就是个超级海绵,以至于世界白银汇成“银河”流进大明也没把它填满。

    为什么说没填满?欧洲因为西班牙人挖的黄金白银太多而导致了价格革命,结果引起了一系列的变故,但是大明接受的白银比欧洲更多,却屁事没有,连水花都没溅起一个。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当时的大明,社会生产力相当巨大、社会剩余财富总量更是大到难以估量。

    这个道理就好比20世纪末的时候,索罗斯等金融大鳄能够靠资本之力洗劫东南亚,却在有中国支持的香港碰了个头破血流一般——我的体量根本不是你这点钱能撼动的,哪怕你有一定的杠杆,也依然没有跟我掰腕子的实力。

    所以高务实才一直觉得,大明只要解决好内部问题,什么外部问题都有办法搞定。

    “处中国而治万邦”,在这个时代是真的有机会实现的,至少在东亚那是妥妥的。

    这时高务实笑着道:“天底下知道这个数目的人,加在一块儿都没超过五个,你可别给我泄露出去了哦。”

    黄芷汀紧张地道:“我当然不会乱说,可是你……你这么有钱,会不会被人觊觎?”

    “天底下可能觊觎我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有威胁的,只有一个人。”高务实微微一叹:“就是我那位同窗——当今圣上。”

    “皇上?”黄芷汀更加紧张了:“皇上也会觊觎吗?”

    “会是会的,所以才要想办法让他觉得不便下手。”高务实道:“你觉得,我为什么非要让你们岑黄两家移镇去安南?”

    黄芷汀微微一怔,迟疑道:“我……我本以为,你只是希望我们把广西让出来。”但她又马上补充道:“但后来我到了安南,又觉得你是因为安南的确比广西更容易养活我们手底下的这么多人——求真,反正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高务实很老实的道:“我的确不会害你,但我也是真的需要你们把广西让出来……给皇上、给朝廷。”

    黄芷汀果然又是一怔。

    高务实苦笑着叹了一声,道:“要不然,我在安南这样做,就算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不和我计较,我也非落得个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不可。只有你们把广西让出来给了皇上、给了朝廷,我在安南这些做法,才可以被朝廷内外、天下士林所容忍——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在‘固边’,占了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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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芷汀不是很懂朝廷的那些事情,但她听得出来,高务实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无奈。

    “我一直以为你年少功成,官应该做得很顺心才是,怎么看起来却似乎不是?”黄芷汀抬起头,关切地看着高务实道。

    “年少功成?算是吧。不过顺心不顺心,跟这个没什么关系。”高务实拉着她去一旁的小圆桌边分别坐下,苦笑道:“其实我这官儿做得算是很顺利了,只是,顺利不代表顺心,有时候越是因为顺利,就越要小心,很多人都是在最得意的时候忽然跌落云端的。可是要小心的地方越多,这人呐,也就越来越堵心了……说起来,这都是自找的麻烦,倒也怪不得别人。”

    “你……”黄芷汀张嘴说了个“你”字,犹豫了一下,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怎么?”高务实问道:“怎么,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吗?”

    “不是不能。”黄芷汀无奈道:“我只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高务实眼珠一转,失笑道:“你莫非想说,既然不顺心,这官儿干脆就别做了,反正也不缺钱花?”

    黄芷汀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高务实大笑起来,道:“我要是突然辞官,锦衣卫第一时间就会出动,把我抓回燕京。”

    “啊!”黄芷汀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

    高务实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皇上可能会大发雷霆,觉得我欺骗了他,要把我抓过去当面质问——我跟皇上是有约定的。”

    大概“皇上”在普通人心目中的确有些神圣,以至于黄芷汀听了这话都有些肃然起敬:“求真,你和皇上……真的这么……这么……”她似乎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毕竟她原先想的是“要好”,但似乎皇帝高高在上,应该没有跟谁“要好”这个说法才对。

    “文曲星是人,真龙天子也是人。”高务实表情淡淡地摇了摇头,道:“君与臣,不过司职不同罢了。”

    黄芷汀吓得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别无他人之后才瞪了高务实一眼,道:“你跟皇上也敢这么说么?”

    “敢啊,为什么不敢?”高务实笑了起来:“只是不会主动去说罢了。”

    黄大小姐顿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你胆子真的大到不怕皇上了。”

    高务实摇头道:“这你就错了,我真的不怕他。”

    黄芷汀皱起眉头:“真的?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高务实道:“我不是说了吗,真龙天子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需求、有顾忌、有弱点,难道我非要在他面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才对?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吗?不然,我对他执臣礼,他亦该有为君之礼,君臣之间,并非主仆,这和你们土司御民是不同的。”

    “哦,就是那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黄芷汀有些似懂非懂地说道。

    高务实不介意给自己的女人补补课,笑着道:“你念得不对。”

    黄芷汀诧异道:“念得不对?这几个字我应该不至于念错吧?”

    “句读有误……哦,就是断句不对。”高务实拍了拍她的柔荑,道:“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黄芷汀愕然问道:“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说:‘君要像君,臣才会像臣。父要像父,子才会像子。’齐景公就回答说:‘对呀!果真如国君不像国君,大臣也跟着不像大臣。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也跟着不像儿子。即使有粮食,我能吃得上吗?’”

    “哦……你是说,皇帝首先要有个皇帝的模样,然后才能要求你有个臣子的模样?如果皇帝乱来,那就……呃,怪不得你不尊敬他了?”然后她就有些不理解,皱眉道:“可是不对啊,我听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是就冲突了吗?”

    “宋儒误人罢了。”高务实摇头道:“《论语·八佾篇》十九章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意思是,国君对臣下要依礼而行,那么臣下就会忠于国君。君臣的关系,其实是要求国君先要做好,臣子才能做好,其责任主要在国君。

    我的本经是《易》,对于与刚才这句相同结构的父子关系表达,《易·家人·彖传》里也说:‘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可以与之类比。

    至于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关系,在《孟子·离娄篇下》里也有类似的说法:‘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句说得就直白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歧义吧?其中所表达的,正是君臣之间做法的因果关系。所以,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应以我方才所说作为正解。后人,尤其是宋儒,歪曲了孔子的本意,说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哼……此奴臣也!吾不屑为之,吾乃国臣。”

    黄芷汀听得莫名开心,但眼珠一转,却忽然娇笑道:“好一个国臣,难怪你为了大明,宁可把奴家打发到南蛮之地去……”

    高务实心道:唉,看来老实人终归吃亏呀,明明她也不生气,偏要拿这个来说挤兑我。

    不过,六首状元毕竟有六首状元的应对之法,笑道:“你有没有听过苏东坡的一首词,叫做《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的?”

    黄芷汀道:“苏东坡的词我应该读过,不过你光说名字我却记不清楚。”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黄芷汀脸上的调侃立刻隐去,露出一抹羡慕之色,用力点了点头,道:“是啊,此心安处是吾乡。求真,你……”

    她低下螓首,声若蚊蝇地道:“你即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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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西巡抚张任亲自到了南宁,名义上是去视察南宁河港的扩建,其实他的目的全广西都猜得出来,一定是去迎接大胜归来的高按台。

    巡抚毕竟是巡按名义上的上级,通常来说,巡按上任的时候,巡抚出来迎一迎,就已经是很客气的表现了,像这样跑上近千里去迎接,显然是破例。

    但张任觉得,高务实的确值得他破例。

    这位按台上任以来,没有找他半点麻烦不说,还给他解决了好一长串的麻烦,不仅如此,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现在,他又给朝廷立下大功,帮皇上复了“九世之仇”,国威大振!

    如此又怎么当不得他亲自一迎?

    当然,南宁河港的视察倒也不是纯粹的装模作样,的确是有必要关注的大事。

    这件事还是跟高按台有关:他那个振兴广西经济的宏伟勾画,其最关键的运输节点就是南宁这个左右江汇合之地。张任作为巡抚,当然是要关心的。

    不过这些都可以略过不提,只说张任领着一大批广西官员迎了高务实之后,先是去了南宁城中设宴庆功,然后又将高务实请上了南宁景致最佳之地青秀山,说是高按台来广西近一年,一直忙碌有加,如今万事妥帖,合该休息几日。

    一应广西地方官员都不在张抚台的邀请之列,除了一路陪同送行的黄芷汀之外。

    张任本来并不知道高务实和黄芷汀之间的私人关系,他只知道两人曾结伴同行大半个广西,后来黄芷汀乃至黄氏土司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高按台的铁杆打手。

    当时张任只道是高按台人品高贵,感化了叛服不定的土司们,这次见了黄芷汀,他才知道情况似乎更复杂一些——这位黄大土司眼里,除了高按台之外,根本容不下其他人,连自己这个巡抚和她说话,她的反应都经常会慢半拍,但只要高务实开口,她就立刻全神贯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张抚台五十好几的人了,这要是还看不出点端倪,那只能说是瞎了眼。不过他稍稍打量了一眼这二人,却也不得不点头,实在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双方的家世确实有差距。

    黄氏土司,真要论历史,当然相当不俗,比高家还源远流长。但这家世一项,却不能单论历史,还要看门第高度。

    高家乃是实学宗门,不仅是“吾家世宦”,更是两代大儒之家——嗯,如今高求真只怕也要沾上大儒二字的边了,那就是三代大儒。

    这不是不得了,这是太不得了了!

    在大明,有钱固然算不得尊贵,甚至世勋也算不得尊贵,唯有大儒,那才是真的尊贵——士林仰望,天下景从。

    就好比杨慎当年,都发配在云南了,他写一篇文章,也会立刻传遍天下,读书人只要能早一日读到他的新作,都能为之沾沾自喜、顾盼自雄。

    这才叫大儒,这才叫尊贵。

    昔日沈万三也有钱,哪个读书人把他当回事?如今王侯也高贵,几个读书人会仰慕他们?

    但是张任知道,哪怕现在高务实辞官不做、挂冠归家,天下任何读书人见了他,也要主动施礼,尊他一句“高六首”。

    在大明,只有士林地位,才是判断尊贵与否的决定因素。

    而高按台这个地位,那真是就差上天了啊……

    不过这事儿张任也就能在心里想想,他一个外人,可没法就这件事插嘴。何况,他把高务实请赏青秀山,也不是为了管这些闲事,他是要请教一下广西接下去该怎么做的。

    请教,真的是请教。

    高务实的手段他已经见识的够了,但其他方面都好说,惟独有一件事他不得不甘拜下风,就是实学派这几年常说的“经济”。

    经济二字,在高务实名动天下之前,一般做“经世济民”来解释,昔日唐太宗李世民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但在“高龙文”三字响彻寰宇之后,“经济”二字,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按照高务实自己所说,所谓经济,就是创造更丰富的物资,并且按照更优异的方式来分配。他甚至更进一步地说:经济,是实学的基础,也是关键目标。

    这实际上已经是把实学引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张任有些似懂非懂。

    对于实学理论,张任并非完全陌生——这个年代的儒者,实学派的人知道心学派的观点,心学派的人知道实学派的观点,并不是很稀奇的事。

    但是哪怕是高拱在讲实学的时候,也会费功夫去说“气”、“理”之类的内涵和关系,惟独高务实,既不谈气,也不说理,他几乎只说“经济”。

    不光说,还付诸于实践,亲自来做表率——京华,就是他的实践成果。

    京华崛起不过十年时间,如今恐怕已经强大到能跟扬州盐商集团分庭抗礼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而他在庚辰科的策论中,把天下各种弊病皆归根于“穷”的状元卷,也是大家都看过的,张任本来不是实学派的官员,但现在也越来越觉得高务实的观点有道理。

    此时的儒者,还没有完全变成鞑清时的犬儒,张任感到高务实所言有理,就开始琢磨起其中的道理来,而高务实在广西的一连串胜利,更是为这些道理的正确性写下了最好的注脚。

    因此,张任要来请教一下高务实,到底怎样在广西搞这个“经济”。

    张任把这件事当做“论道”,因此选了青秀山这样的地方。此地虽然还没有后世的景点“塔影天池”——那塔在后世来说是古塔,但其实它建立于万历四十六年,现在还不存在——但“天池”还是在的。

    而且,南宁曾有一位富商在青秀山天池边间过一处别院,虽然在此时早已见惯了“世面”的高务实看来不算大,却也足以容纳一两百人在其中居住。

    不过这富商后来败落了,天池别院就成了无主之地,由于就在南宁城角,也没有匪盗敢来占据,于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南宁府的“物业”,张任自然是能借用一下的。

    当张任安顿好,打算去找高务实论道的时候,却听下人说高按台和黄大小姐带着人游山去了。

    张任本来不想碍眼,可是高务实任期不久,好不容易创造这样适合论道的环境,不去打搅也不是路,只要苦笑着自言自语:“老夫看来非要做个多余的人了。”

    再一问,原来高务实一行去了凤凰岭,于是也带着人赶了过去。

    自古传说,“凤栖梧”中的凤凰就是在邕州,也就是南宁,所以在南宁,跟凤凰有关的地名很是不少,凤凰岭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张任赶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几十个高家家丁和相当数目的思明狼兵跟着,能怎么不宜?高务实和黄芷汀正在山顶上,迎着晚春的山风,朝山下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到张任不辞辛苦地跑来,两人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联袂前来迎接。

    “老夫先陪个不是,打搅二位雅兴了。”张任笑呵呵地道。

    两人自然连道无妨,然后高务实便问起张任的来意。

    张任不好上来就说正事,便说也来看看风景,言此地风光秀丽,正是文人雅士该来之所。

    高务实当然知道他是在瞎扯,但文人雅士嘛,有时候不风流也得装一装风流,便笑着道:“抚台既有雅兴,何不赋诗一首,也好留作后人凭吊?”

    张任不料他明明能看出自己的用意,却还真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推辞不得,只好左右看了看,吟道:“青山四时常不老,游子天崖觉春好。我携春色上山来,山花片片迎春开。”

    然后笑着佯叹一声,道:“久不作诗,生疏得很了,此事还是应该求真你来,以你的文名,若是在此留诗一首,才当得上后人凭吊一说。”说罢,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务实看了一眼黄芷汀,见她也眼巴巴看着自己,似乎……别有用意。

    心中一动,猜出她的那点小心思,不由笑了,也就不再推辞,走到一处能俯瞰南宁城的位置,稍稍沉吟,念道:“

    天池明镜鱼沉渊,群山碧玉鹤当空。

    松海观花云叆叇,飞瀑流香月朦胧。

    何地梧桐栖独凤,此处邕城揽二龙。

    莫道岭南多瘴疠,无边秀色在险峰。”

    黄芷汀还在琢磨这诗的意思,张任已经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莫道岭南多瘴疠,无边秀色在险峰’,求真少年有志,才学卓然,正该赏险峰之秀色!”

    顿了一顿,又道:“邕城乃南宁古称,古人说凤栖梧之地,便在邕城。‘揽二龙’想必是指左右两江汇聚南宁吧?嗯,也是好句,只不过……这‘飞瀑流香’却是指那处景致,老夫倒是孤陋寡闻了。”

    高务实呵呵一笑,却不作答,朝黄芷汀望去。

    黄芷汀先有些不明所以,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那日自己与“张不虚”在那潭中,被瀑布激流冲进地下河之事,一下子明白过来。想到那日自己衣不蔽体,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不由得顿时粉面飞红。

    你说的无边秀色,真的是在险峰吗?

    难道不是“飞瀑流香”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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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任心中叫苦:老夫还真不该来……

    他倒不担心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明礼教虽严,但是说穿了,是一种并不公平的严。

    就好比历史上著名的文君夜奔,卓文君在明代受到不少指责,但却没有什么人说司马相如的不是,毕竟是两情相悦,司马相如又不是用强把卓文君掳走的,大明的文士们说不定也希望有这么一出呢,怎会指责?

    放在高务实和黄芷汀身上,也差不多,只要高务实不是强迫,在张任看来就不叫事,即便是个事,也是风流雅事,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黄芷汀会不会名誉受损,说实话张任倒不在意,他甚至认为黄芷汀本人也未必很在意——僮人土司嘛,又不是汉家女子,风俗迥异,规矩管不太到。

    这自然是典型的偏见,不过此时持有这类偏见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张任一个。

    张任纠结的是,这么下去老夫什么时候能谈到正题啊!

    好在高务实见黄芷汀羞红了脸,有心帮她引开话题,转头对张任道:“抚台,我家门风,也不善诗,献丑了,献丑了……对了,如今侍教生卸任在即,不知抚台对广西今后有何打算?”

    见话题被高务实自己扭了回来,张任也是松了口气,先说了一句:“不敢当。”——这是回应高务实自称“侍教生”的。

    然后道:“其实老夫这次请直指来天池别院,也是想要就此请教一番。”

    两人又互相客气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

    张任提出的问题本身很正常,就是想问一下广西的发展究竟该怎么搞,特别是“经济”方面,他一个学了大半辈子心学的人,实在不是很清楚。

    这个问题高务实之前早就仔细想过了,广西没有大煤矿、大铁矿,没法走他最经常走的路子,要想发展,无非就是那套“靠山吃山”的法子。

    也就是之前他定好的:主攻各类船用木材、桐油,再加上制糖这三大产业。这三大产业形成规模之后,广西在经济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至于粮食产量的不足,到时候就近找安南买也很方便。

    而由于这些物产一旦丰富起来,广西内部肯定消化不掉,只能往外输送,这就又盘活了整个广西的水运和海运,运输一旦盘活,说不定还有很多高务实没想到的小产业也跟着被盘活了。

    当然,对于广西的粮食问题,高务实之前没有办法,现在倒是有个好消息给张任,就是高琦给他弄来了番薯和玉米的事。

    玉米、番薯最大的优势是适应力强,对土地要求不高,可以种植在贫瘠的山区丘陵坡地,不与传统稻麦争地。

    不过根据高务实的印象,似乎从后世的情况来看,这些东西虽然中国南北都可以种,但似乎是北方玉米更多,而南方番薯更多,至于土豆,那倒没个一定,似乎南北都多。

    其实这是高务实没有深究,番薯相对于来讲是喜温畏寒的,到了15度以下就停止生长了,所以在北方虽然也能种,但相对而言不如在南方长势喜人;而玉米则不同,其耐寒性要更好一些,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点,是北方喜欢种植玉米的重要考量,就是玉米桔秆的作用。

    玉米桔秆不仅可以粉碎还田,而且可以制成饲料——这一点尤其重要!

    北方的畜牧业历来就远超南方,甚至大明还要求民间养马,因此玉米桔秆这种极其优秀的饲料,在北方的作用会远远高于南方。

    高务实虽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他相信后世的农业专家总不能都是吃干饭的,既然北方多玉米,而南方多番薯,那肯定是有其原因,其中的道理绝不可能仅仅是北方人爱吃玉米,而南方人爱吃番薯这么浅显。

    因此,在找到土豆之前,他定下的计划就是北方大力推广玉米,南方大力推广番薯。

    为什么不同时推广?

    因为集中精力才好办大事啊!他手底下的人虽然很多了,但往整个大明一丢,还不是沧海一粟?推广一种新的农业作物,自然要专心一点。

    所以他二话不说就向张任推荐了番薯。

    可惜高琦搞到的番薯虽然不少,但被高务实这里分点、那里分点,他现在随行带着的却不多,思想斗争了好久,才带着张任回到天池别院,万般不舍地拿出两个来,让手下人烤一个、煮一个。

    不一会儿,张任用力嗅了嗅,诧异道:“这番薯怎的如此……异香扑鼻?”

    高务实心里好笑,烤红薯嘛,的确是“异香扑鼻”,想当年街边小摊烤个红薯,隔着一条街都闻得到。

    结果不必说,这两个番薯——也就是红薯——直接征服了张任。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觉得好吃,那个其实倒是次要的,关键是高务实介绍这玩意可以随随便便种在山上,甚至都不怎么需要管,产量还特别大,比种田还高得多。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它没有成为大明百姓的主食,至少也是备荒的神物!

    尤其是对于广西而言,这就更不得了了!

    广西没几亩田,全是山啊,这东西能种在山上,产量还那般巨大,可不是神物?

    “此天赐之宝也!”张老头激动万分的样子,让高务实再次感受到了大明“土著”对粮食的关切,甚至远超他这个知道小冰河期厉害的后来人。

    张任紧紧抓住高务实的手,道:“此物尚有多少种子,能不能先留一些在我这里,我要亲自种几亩……哦,在山上种几亩看看,倘若真如求真所言,老夫代广西……不,代天下百姓向你磕头致谢!”

    高务实吓了一大跳,连说不敢——开玩笑,这老夫子资历比他老多了,让他磕头致谢,以后自己还要不要混了?

    当下拿出演技,来了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戏码,又说了一番感天动地的话,仿佛他高龙文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终于搞到此物的样子,把个张任感动得不行,一再强调只要试种成功,定要上疏给高按台请功。

    妙啊!

    高务实心道:请功这种事,我自己干可不如张任代劳,如果他老夫子肯豁出老脸,在请功的奏疏上说得夸张些——其实倒也不用夸张,红薯真有那么厉害——到时候我岂不是又要来一次名扬四海?

    当然,名扬四海是小事,高某人现在也不怎么缺名望了,关键是这东西在广西推广开来之后,就可以向各地辐射,到时候可以解决多少饥荒问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番薯推广一旦搞成了,我的浮屠怕不是能修成通天塔!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要是将来有人把番薯叫成什么“高公薯”之类的,我高务实光凭这一件事,就不算枉来大明走一遭了!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过一月,已经是盛夏了。

    高务实回到桂林,在这一个月里,把积压的文牍全部处理完成,还顺手参劾掉一个私用驿站马车的按察使,因为其他不法、不谨而被高务实参劾掉的官员也有六七名,总算让他这个按台没有白干一年,回去不好交差。

    黄芷汀送高务实到桂林之后,呆了几天就回了思明府,她毕竟也是有正事的人,不好长期在外耽搁。

    她走的时候自然是万般不舍,见惯了战场生死的黄大小姐当时竟然泪眼婆娑,看那模样,就算忽然说不走了,狼兵们也是不奇怪的。

    幸好这次带的狼兵私底下都知道大小姐跟高按台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一个个把头低得就差塞进裤裆里去了,算是勉强维护了一下大小姐的威严。

    高务实没有说太多的话,他虽然有不错的口才,在这种时刻反而不太愿意宣之于口,只是简单的跟黄芷汀说了两个字:“等我。”

    黄芷汀的眼泪其实也就是被这两个字带出来的。

    各项事情该办的都办得差不多了,高务实又不像张任一样有兴趣自己种红薯,每天除了按时“上班”,就是接收京华集团从各地送来给他批复的请示。

    他近期也没有做太多的调整,只有一件事算是新的指示:他命高琦以泉州港为基地,派人逐步查探魍港极其周边地区。

    魍港,也称北港,亦作蚊港,位于后世台湾省的嘉义县布袋镇,在台湾中部北港溪下游一带。明朝时期,一度以“魍港”代称台湾。魍港也曾是海商及渔民来往台湾岛、澎湖列岛、浙闽地区的重要港口。

    如果从泉州出发,只要直接往东南方行船即可抵达,且中途几乎正好经过澎湖列岛。

    台湾岛在中国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默默无闻,少人问津的状态。春秋战国时期大陆称台湾岛为“岛夷”,秦朝时称台湾岛为“瀛州”,三国时,称其为“夷州”。

    到隋唐宋元时则主要称其为“琉球”,这期间大陆与台湾的联系更多是民间渔民或出海活动的人经常到访,此时台湾本岛上除了极少数来自大陆的人移居外,还有一些途经此处短暂居住的人,而更多的居民则是台湾岛上的土著居民。

    到了大明时期,后世的各类专家们估计,台湾岛上大约住着十万左右的土著居民,他们过着原始部落生活,散居于全岛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明朝中期以后民间对台湾的称呼很多,如“鸡笼”、“北港”、“大员”、“台员”、“台窝湾”,官方称为“东番”,万历年间,大明官方开始启用“台湾”这一名称。

    虽然历代大陆朝廷对台湾的管理属于松散型,但也并不是完全放任不管。宋代由于海上贸易有了进一步发展,所以大陆与台湾的接触多了起来,到南宋时,政府还派兵屯戍于澎湖,管理台湾。

    元代则设立了澎湖巡检司,这时到台湾移民的百姓又有所增多。

    到了明代时,明朝初期仍设澎湖巡检司,直至洪武二十年,因实施海禁而废除,并把居民迁到漳州、泉州一带。嘉靖四十二年,因为考量沿海治安等因素,复设澎湖巡检司。

    不过总体而言,由于大明此前实行海禁政策,没有对台湾进行有效管理,使这里成为一些海盗走私集团的避风港和活动基地,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有林道乾、林凤,原历史上还将有后来的李旦、郑芝龙这对义父子。

    高琦在闽海击败的,就是林凤争夺吕宋失败后的余部主力以及海盗联盟。

    哦,其实台湾现在在欧洲人那边也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福尔摩沙”。这还是嘉靖二十二年的旧事,当时葡萄牙人在开船去日本的路上,偶然经过台湾海峡,意外发现了一座美丽的岛屿,他们就将这座美丽的岛屿称为“福尔摩沙”,“福尔摩沙”就是“美丽之岛”的意思。

    不过,葡萄牙人虽然发现了“美丽之岛”,却并未占领这座岛屿——葡萄牙人口有限,台湾岛上的原住民也很少,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没有什么价值。

    随后的历史,如果高务实这只小蝴蝶不出现的话,就应该是荷兰人取代葡萄牙、西班牙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然后荷兰人会在巴达维亚城建立“东印度公司”,负责管理东南亚一带的殖民地。到了大明天启四年时,荷兰人将派出部分人侵入台湾岛,并在岛上修筑了热兰遮堡,第二年,荷兰人又在热兰遮堡对面的赤嵌山上修筑了普罗文查堡。荷兰人由此开始了对台湾的殖民统治。

    此地原本是东方海盗走私集团避风港,忽然被荷兰人占领,这当然直接影响了彼时在大明东南沿海进行贸易的郑芝龙集团的利益。不过那时候,郑芝龙虽与荷兰人有过交涉,但后因忙于抗清和降清问题,便无暇顾忌了。所以,在鞑清与南明势力争斗的过程中,荷兰人在台湾稳稳地驻扎了38年之久。

    直到郑成功收复台湾——这个大家都清楚,就不多说了。

    总之,此时的台湾有少量大明海盗或与海盗有关系的百姓在沿海生活,但人口很少。整体来说,台湾还是个原始荒岛,属于无主之地。

    高务实让高琦派人探查魍港,自然不是为了剿灭海盗余孽——或者说这只是极少一部分原因——他是开始考虑占领台湾了。

    以高务实现在的海上实力,占据台湾并不困难,甚至西班牙、葡萄牙乃至于后来的荷兰人什么的,很可能都不会考虑去跟他争抢台湾。

    葡萄牙就不说了,这都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去占领台湾,却根本没这么做,因为无利可图。

    但是荷兰人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后来不是占领台湾了?

    其实这个道理说穿了一文不值:葡萄牙人租了澳门,尽管还是不大方便,但总归是可以跟大明进行交易了。然而荷兰人一直没有取得这个“通行证”,他们一直要靠着郑芝龙的转手,才能跟大明做生意。

    这显然是很不符合当时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心意的,所以他们才打起了台湾的主意,在台湾搞殖民,指望有朝一日可以聚集实力击败郑芝龙,然后强迫大明直接和他们进行交易。

    所以,说穿了大家都不是冲着此时的台湾岛本身去的,而是为了找个“中转站”,好跟大明做买卖。

    而现在的大明并不拒绝跟人做买卖,虽说外国佬的商船不准进港,但大明已经允许大明的海商出海贸易了,而且由于朝廷在其中获利越来越大,这已经是一条国策,不会轻易变更了。

    如此,谁会脑子抽风为了一个荒岛,去跟大明最强大的海贸集团对着干?

    因此在这个时候,高务实去拿台湾岛,显然是不会遭遇太多外部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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