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这话,高务实可就不敢当了。
吴兑并不是高拱的会试门生,他早年是捐资进入国子监的,当时高拱掌国子监,看中了他,倾心培养、亲自调教,这才有了后来的吴进士——这很好理解,他之前进国子监都要靠捐钱,水平能高到哪去?
这与其他高拱门生就很是不同,所以后来高拱被徐阶逼得辞官下野的时候,那么多学生都不敢在当时“满朝倒拱”的局面下去送高拱,只有吴兑一路送到郊外。
这不是吴兑不怕死,而是他深知高拱对他的恩情之重,可以说没有高拱就没有他吴兑的进士身份。别人没有受过高拱的授业之恩,但他受过,所以他不去送高拱的话,良心上太受谴责了。
当然,这只能说明吴兑跟高家的亲密,不代表高务实这位“世兄”就一定会“不敢当”,他之所以“不敢当”,主要是因为吴兑资历太老,年纪也大,乃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今年都已经五十六岁了。
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他们以私人身份见面的时候,吴兑要叫高务实“世兄”,可人家资历年龄摆在这里,高务实怎敢摆什么世兄架子?能老老实实做个小师弟就已经是高拱面子大了。
高务实连说不敢,郭朴也只是调侃了一下,然后便道:“刘綎和邓子龙的事情好办,你不管是去找吴君泽,还是干脆去找皇上,都是能解决的。不过,这种事最好还是内阁出面,老夫帮你把这事儿办了吧,这也差不多就是老夫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高务实一怔:“您要请辞?”
实际上郭朴请辞都快十次了,但这个年代的重臣请辞,很多时候只是表明态度,能不能走成功,那要看皇帝批不批准,显然现在皇帝不打算批准,又或者说两宫没同意皇帝批准。
但郭朴说出这个话来,说明他是真的确定要辞了——确定要辞也有其他办法,比如亲自去求见两宫太后或者皇帝,又或者拿双亲说事。
郭朴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但他的老母亲却是身体倍儿好,现在还能每天出去遛弯散步,郭朴一直想回去奉养老母,这是高务实知道的。
毕竟老夫人身体虽好,年纪总归摆在那里,什么时候走是不一定的,说不定早上还好端端的,中午坐在那里,一眨眼可能就走了。人上了年纪有时候就是这样,因此郭朴很希望自己能陪伴老母亲最后一程。
高务实的这位郭老师,论才干肯定不如他的前任高拱,但论个人品行,他不输任何人,而且也真正是个孝子。
果然,郭朴道:“是啊,老夫今年七十,本已是古稀之年,该退了。再说,家慈明年九十大寿,这耄耋之寿做儿子的还不回去,难道还要等期颐之寿么?”
期颐,指百岁老人,这个年代基本不敢想,所以郭朴这个理由很硬扎。
高务实知道这事儿劝不得了,只好道:“明年老太君大寿,学生一定亲至。”
谁知道郭朴摆手道:“你来做什么,我那儿是小地方,可容不下你到哪都带着走的几百号家丁,到时候连站都没地方站,可别把我那几亩薄田给踩坏了。那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可不能毁在老夫手里了。”
高务实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话题,道:“说起来,学生在河南也有不少产业,安阳以南不远便是卫辉,要不让世兄……”
郭朴连连摆手:“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郭家子孙虽然不成器,但在安阳给人做个西席先生,开蒙授字还是干得了的,不至于饿死街头。”
那倒是,而且郭老师虽然不贪蠹,但他的正俸和津贴都高啊,况且大明朝官员退休也是照退休前的级别发俸的,郭家人又比较少,光郭朴的“退休金”都能养活一家子了,不可能饿死。
至于将来郭朴过世之后……到时候自己再看情况帮衬一下好了,反正看起来有郭老师在,他是不会收自己一两银子的。
但高务实还是有些情绪低落,黯然道:“学生才刚回来,就要与老师分别,实在是有些感伤……”
郭朴教了他七八年,自然也有感情,况且高务实的的确确也是他最成器的学生——六首状元啊,都没法子更成器了,他听高务实这一说,也叹了口气,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要你记得为师的教诲,这辈子清白为官,将来用心辅政,做老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毕竟豁达,说到这里,反而露出笑容,安慰高务实道:“再说,安阳是你回新郑的必经之路,你将来回去的时候,要是为师尚在人间,你也可以去我那里盘桓几日嘛——不过说好了,几百家丁就算了,为师可招待不开。”
高务实被他逗得哈哈一笑,道:“好好好,赶明儿学生就让下面的人去在老师府上不远买地,建它几个大通间,将来也好让家丁落脚。”
“尽胡说八道。”郭朴知道他是开玩笑,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些了,趁着为师还没走,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为师帮衬一二的,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嘛……”高务实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来现在有什么事非要郭朴帮忙的,倒不是没有事,而是郭朴临走之前能帮忙的事情,却似乎不多,因为高务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需要布局,而不是临时要办。
郭朴见他迟疑起来,便道:“你既然想不起来,那也不必着急,为师虽然要走,但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你今天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为师。”
但这时高务实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忙问道:“老师,您走之后,内阁是不是要增补一位阁臣?”
郭朴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担心凤磐?”
高务实道:“虽说您老走后,大舅应该便是首辅,但届时内阁只剩四人,许阁老虽是我三伯门生,可他是徽州人……”
南北本来不是大问题,但不得不说,这个年代因为进士分榜,南榜进士们有些瞧不起北榜进士——高务实这样的除外,因为最后是一起考的——于是在为官的时候,也会出现乡党。
小一点的乡党就是同县、同府、同省,而最大的乡党,就是同南榜、同北榜这样的。许国的老家,那可是心学的根本重地之一。
而且许国整体上来说,本身就有点儿溜肩膀——也就是有点滑头,不是那种意志刚强,如高拱和郭朴这样政治态度异常明确和坚定的人。
郭朴摇了摇头,道:“此事现在不好办了。申汝默这个人,你不要看他平时和和气气,做事不声不响的,其实他有些像当年的徐阶,看似一直在退让,其实只是退让了一些边边角角,根本不是什么关键之处,但是他的退让却会让咱们不好跟他撕破脸……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为师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王锡爵没有回乡照顾老父,这次为师走后,廷推估计以他为首。但他回乡去了,听说其父病势沉重,说不定熬不过今年了,那么三年之内,王锡爵不必担心。”
高务实脑子里过了一遍京中大员,问道:“那会是谁?吴师兄应该资历还有所不足吧?”
吴兑在外为官的资历当然很足,但问题是他当京官的资历很是不足,大司马也只干了一年多,估摸着廷推不会很有戏。
果然郭朴连连摇头,道:“哪里就能轮得到吴君泽了?就算他一切顺利,估计也得再熬上两年或者五年,这期间大概还要换个衙门,这样他六十岁左右,没准还有入阁的机会。”
这就是外任的坏处了,京官资历不足,廷推的劣势太大了——内阁阁老和九卿等有资格廷推的大臣,大多都是长期做京官的,你一个外官,跟他们能熟悉到哪去?哪能轮得到推荐你啊?人家认识的翰林学官多了去了,推荐谁不是推,当然是推荐自己熟悉的咯。
“那会是谁?”
郭朴笑了笑:“潘水濂这个礼部尚书干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的资历也足够,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而且更关键的是,他这些年一直偏向实学一派,但又是个浙江人,所以扯平了,算是中立派吧。让他补进内阁,咱们不必担心,申汝默他们也不必担心,皆大欢喜。”
哦,潘晟啊……倒不是不行,不过这哪是什么皆大欢喜,这只是双方都勉强可以接受的一个中和人选。
不过潘晟对自己倒还不错,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考虑,这总算还是个好消息。
看来,随着老师的离去,内阁要进入大致上的势均力敌局面了。
张四维和许国是实学派的两名看家大佬,对面心学派则是申时行和余有丁,最后外加一个多半会保持中立的潘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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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祖国70华诞了,祝伟大祖国更加富强美好!~
谈完了远景规划,郭朴便和高务实说起近期马上要办的两件大事,按照他的想法,这大概是他光荣退休之前的最后两件大事了。
这是两件互相关联的事:一是大阅,二是告祭。
大阅,就是后世所谓的阅兵,这事儿在大明不是定期举行的,而是看需求来。
隆庆年间搞过一次大阅,那是在高拱起复之前,由张居正动议题请隆庆帝举行的,当时的主要意图就是展示新君振刷洗涤,大明军威已然鼎盛——这显然是做给当时动不动就来京师附近串门的俺答汗看的。
高拱当政之后,由于大明埋头改革,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大战,也没有值得用大阅来威慑的敌人,再加上高拱也舍不得把用于改革的钱粮花在这些事情上,所以没有搞过大阅。
但今年却有一场大阅,这场大阅是在高务实进入升龙之后,由兵部尚书吴兑上疏题请的,但当时内阁没同意,皇帝也就拒绝了。
后来高务实拿下清化,安南在大明的支持下取得“统一”,并且由大明驻军“维和”,高务实甚至整编了安南军队。随着“十六条”的签订,京华集团代表大明实际上控制了安南的军政大权。
这个时候,朱翊钧开始觉得大阅很有必要了,内阁的态度也松动下来。
二挡高务实代天行刑杀了郑松,又将“黎氏罪臣”打包送来京师之后,吴兑再次上疏,题请举行大阅,作为告祭的一部分。
告祭本有其礼仪,跟大阅并不沾边,但这个提议却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内阁在商议之后,也认为可以作为权宜之计——将大阅放在告祭之前举行,各有所仪,但先后举行,既不冲突,又让人能明白两场大事的含义,都是一致的。
大明仁恩浩荡,而神威如嶽!
朱翊钧最为得意的,除了抵定安南,复九世之仇以外,就是高务实当时痛骂郑松的那番话,尤其是他当时解释大明昔日从安南撤军的那番话,更是天下传颂:
“昔日永乐之时,黎季犛谋朝篡位,僭号改元,暴虐国人,攻夺邻境,此天地鬼神所不容。我成祖文皇帝德被四海,兴亡继绝,遣使护送陈氏孑遗归国,却为黎逆截杀,这才吊民伐罪,出师南征。而后遍寻陈氏宗嗣而不得,念及尔等天南之民,乃因事而离王化,犹如孩童之失怙,这才设以交趾布政司,以图教化!
谁知那清化黎利,以区区巡检而起刀兵,乱交趾二十年,数次被我天兵击溃,却贼心不改!我宣宗章皇帝仁厚,不忍安南万民久苦于战,生灵涂炭,乃赐以安南之号,抚以郡王之爵。
其后安南何如?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社稷化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
今吾观安南,虽得千年之传承,却有这等数典忘祖之辈窃据高位,实为不祥!此等贼獠,不杀不足平天愤!本按恭承天命,遣兵南荡逆寇,复中华之威仪,乃有一言,敬告尔等:
吾中华幅员万里,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再有如郑逆这般,畏威而不怀德,逆天行事,孤注一掷者……皆杀!”
大明文臣名士无数,能写出这等文章者万万千千,但能在那般恰如其分的时刻,说出这般恰如其分的话者,仅有他高务实!
当时皇帝当着内阁诸位辅臣的面,激动万分地表示一定要大阅、一定要告祭时,便说了:“复我仇者,扬我威者,皆高卿也!”
倘若不是帮皇帝复了九世之仇,不是帮皇帝找回了祖宗的颜面,高务实不过攻破一南蛮小国,何德何能受皇帝郊迎、并辔而行,且百官俱不反对?
有明一朝,讲的就是一个傲骨!
如此给大明挣面子的事,完成于他高务实之手,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反调,岂非不智之极?
但大阅不是那么好大阅的,尤其京营这一摊子,更是麻烦巨大。前次张居正搞大阅,从前一年就开始准备,到第二年才搞,实际上动用的兵力也不过数千人,却花钱如流水。
要不是隆庆帝是个仁厚之君,又早就习惯了嘉靖末年连年亏空的户部现状,说不定连批都不会批。而且又幸好高拱没几个月就回朝起复了,很快把财政问题当成大事来办,又是开港又是收商税,那次事情才显得波澜不惊。
但今年却又不同。朝廷这十年来除了还清历年积欠,正经的收入相较于隆庆年间也差不多是翻了一番——这是在田赋没有一分加征的情况下取得的。
可是,朝廷花的钱也越来越多了,随便举几个例子:黄河河道的修缮加强了力度、长城防线的修缮加强了力度、戚继光主导的顺天-蓟镇沿线空心敌台工程因为加大拨款提前完工、九边各军开始轮流换装京华所产的火枪火炮、一直未能完全修缮的皇宫终于再次修好了三大殿……
除了军队换装之外,实际上还是在做“修补”——修的全是从嘉靖朝甚至更早时代就应该修好的工程,但花的钱就多了。
哦,还有一笔马上要花的工程款,是修京师东西北三面新墙的。这件事很有意思:京师由于人口越来越多,人口压力和防卫压力都越来越大,于是在嘉靖朝开始,就打算在现在的京城之外再扩建一圈城墙,结果……
钱不够。
于是当时的首辅严嵩老先生去南城溜达了一圈之后,提出了一个妙不可言的神奇设想:先修南墙,修完了放着,剩下三面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好办法,真是好办法,这面新的南墙修好之后,至今已在那里等了快三十年了……
所以现在朝廷有了点钱,朱翊钧就琢磨着得赶紧把这事办了,要不然那么高大雄伟的一堵南墙戳在京城南面,谁打那儿过都会想到嘉靖朝那些破事,嘉靖毕竟是他的爷爷,这简直太丢皇帝的面子了。务实都说朕“神文圣武,天下称颂”呢,怎能不要这个面子?
由于燕京在这个时代本就已经是巨城,这道外城又是在京师基础上外扩得来,那就更大了,差不多要达到后世京城三环线的水平,这其中的花费还少得了?没有个几十万两,连城墙都修不完。
除了以上种种,朱翊钧还在搞大减赋,这个之前提到过,就不赘述了,总之是态度就是降低田赋,朝商税倾斜。不过这一条高务实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田赋本来就很低,平头百姓吃不饱的主因并不是国家赋税高,而是由于其他方面被地主豪强压榨,但这件事发生在他不在京的时候,劝也没得劝。
再说,他估计朱翊钧是要借此来展现一下自己的仁厚,为完全亲政做准备,那也就不好多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朝廷是赚得比以前多了,花得也比以前多了,因此这次大阅虽然要搞,但不能跟上次张居正那样搞,要节省点。
高务实听完郭朴的介绍,便问道:“那朝廷现在有章程了吗?”
郭朴道:“朝廷先派科道官巡视了京营,然后这两人提出了意见。”说着,就在桌上找出一道奏疏来递给高务实。
去掉那些虚头巴脑的话,这道奏疏还是说了正事的。
巡视京营给事中李廷仪、御史陈世宝条陈戎政七事:一,复班操。请罢班军工作,令各都司统领官军,随带器械,同原定营军一体操练,如有工程,听工部将觅夫银两雇募,将各军粮盐银两凑齐,虽勋戚边臣不得违禁冒请。
二,平马政。议三大营马匹于春操将毕,令总协科道会验,巡捕营马匹令科道于夏月点军时就便一查,至十月印烙,会部寺科道行事,其各营兑马,部寺公同验看,不得以病马给军,有马匹倒死系年远免追桩者,即与除豁。
三,去虚文。各营将官凡有各衙门公文,止许差人投递,把总等官专一在营演习武艺,不许差遣。一经选练,开操校阅,首火器、次弓箭、次刀枪,各因武艺难易以定赏罚,因以训练多寡,别将领贤否,而选取教师,就于各营中谨择,不得滥收无籍,以开幸窦。
四,重任用。勇士、四卫二营,系亲密之兵,所关甚重,宜照三大营例,坐营员缺,该监开缺,送部查推,不得径自题补,把总等有缺,该监查取廉干者题补,不得径自制委。
五,定章程。营中各项事宜,如京班二军及钱粮等项,国初若干,今存若干,其营制官属敕谕章并奏。
六,应操练。成法,大阅事宜及勇士、四卫二营,本部近日题覆事宜,通照次第刊刻成书,以示画一。
七,清钱粮。太仆寺钱粮会收每月二次,定期验收,不必拘定三万之数,亦不得以他事稽误至支放附余,宜查实登报,以杜侵渔营中公费,立法稽查裁其余剩,以备犒赏,兵部如议具覆。
高务实看罢,心中微微摇头。
其实以上这些吧……说的都对,但他知道,肯定干不出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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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天大阅兵,码字就延后了,然后我又想到:诶,明朝也有大阅啊,要不要加进来写一下……
其实京营的问题,以上提到的处理办法都属于治疗表症,没有一点涉及根源的。
哪朝哪代都不缺聪明人,大明朝廷也是一样,难道看出京营问题的根源很难吗?不难,对于很多官员来讲,这个根源并不难找,只是没法说,没法解决罢了。
都知道大明正统年间,由于英宗盲目出塞,导致土木堡之变,此战明军在京精锐尽失,成为大明军事力量由盛转衰的转折点。英宗之后,明军实力从太祖、成祖时代的巅峰逐步下滑,其中虽有多次改革图新,然而颓败的趋势却从未扭转。
很多后世之人把这件事看做京营衰败的源头,认为从此之后,勋贵集团被文官集团压制,于是导致了大明军事力量的下滑。
瞎说。
举个例子,巅峰时期的唐朝不是贞观之治时期的大唐,而是高宗李治时期的大唐,当时的唐朝已经进入文官时代,但是却达到了盛唐扩张的极限,乃至后续经过武周、中宗等,一直到玄宗早中期,大唐的实力也没有明显衰落,难道那个时期的大唐不早就是文官时代了?
国内的例子有人不信,那说国外吧。巅峰时期的荷兰,是商人时代,也可以算文官时代;巅峰时期的英国,没听过哪位牛逼将领敢不听唐宁街10号的吩咐吧?那也是文官时代;巅峰时期的美国……罗斯福难道不是出身“文官世家”,而是“武将世家”?
有人要说了,这些都没用,宋朝的例子怎么破啊?不就是因为文官暗弱,压制武将,这才导致“弱宋”出现吗?
这话要分两方面来说,第一方面,宋朝其实并不算弱,强弱是要看敌人的,大家所谓的“弱宋”,顶住了基本还在强盛时期的大辽;以半壁江山为代价顶住了巅峰时期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金国;又以半壁江山扛住了横扫欧亚的蒙古四十四年……这很弱吗?
就拿蒙古来说,我们先看一看蒙古人灭国的速度:1206年,灭高昌回鹘王国;1206年,灭西哈剌鲁汗国;1206年,灭东哈剌鲁汗国;1218年,灭西辽帝国;1220年,灭后辽帝国;1222年,灭花刺子模汗国;1227年,灭西夏帝国;1231年,灭高丽王国;1233年,灭东夏帝国;1234年,灭金帝国;1236年,灭钦察汗国;1239年,灭罗姆苏丹国;1240年,灭基辅罗斯公国;1241年,灭波兰公国;1241年,灭匈牙利大公国;1241年,灭波西米亚王国;1241年,灭亚美尼亚王国;1241年,灭格鲁吉亚王国;1241年,灭奥地利大公国;1241年,灭保加利亚;1241年,灭摩达维亚;1241年,灭威尼斯共和国;1253年,灭大理王国;1258年,灭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1269年,灭东辽帝国;1279年,灭南宋帝国。
蒙古西征,才花了多少点时间就饮马多瑙河、兵抵地中海了?灭辽吞宋的金国,在蒙古面前扛了几年?区区半壁江山的“弱宋”却扛了四十四年,还打死了蒙古大汗,这很弱吗?
不,这只是说当时的蒙古的确是游牧民族的最高光的时刻,跟开挂差不多罢了。而且要不是蒙古人在西征过程中发现了阿拉伯人工程器械和回回炮,它搞不好还拿不下半壁江山的“弱宋”。
另一方面,宋朝的文官和明朝的文官风格其实根本就不同,虽然大家都搞理学,但宋朝因为开国时期就被草原王朝教训了,所以文官集团整体比较畏惧草原王朝。
明朝则正好相反,它是踏着蒙元帝国的尸体建立起来的!它的太祖太宗压着蒙古人撵鸡赶狗一样追着打了大几十年!所以哪怕出现了土木之变,皇帝都丢了,也先甚至都开始考虑要拿多大的好处了,结果呢?
结果大明的文官集团根本没当回事,不就是丢了个皇帝嘛,多大点事?再立一个不就完了,老朱家没别的优势,就他娘的能生……
于是也先发现,合着老子手里这不是个香饽饽,是个烫手山芋啊!
所以土木之变后,蒙古人其实根本没捞到什么好处,这事儿谁主导的?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
这下清楚了,大明的文官集团根本不怕战争!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文官集团只怕是中国历史上最好战的一个文官集团!
那么问题就转回来了,既然这个文官集团如此好战、如此刚烈,连跟人谈和都视为不能容忍的耻辱,那为何大明的军事实力还是不断下降呢?
甚至大明搞了几次军事改革,也没能抑止这种下降的趋势,顶多也就暂时性的延缓了一下呢?
因为根子就歪了。
朱元璋这位丝毫不懂经济的太祖,制定了一个必然会快速崩坏的卫所制度作为明军的根本制度,而且还特别喜欢搞“祖训”,要求子孙后代不得违背,这才是后来那么多名臣名将都救不回大明来的真正原因。
不可否认,朱元璋所创建的卫所制度在元末明初战乱年代,确实能够提供明军充裕的兵员以及粮草。然而随着国家的安定和经济社会的发展,土地兼并会自然而然的出现,卫所制度所赖以生存的土地,肯定会被逐渐固化的阶层占据,此制度因此就从根本上遭到了破坏。
正统十年,边防大将蒋贵上疏:“大同、宣府诸塞下,腴田无虑数十万,悉为豪右所占”,连大同、宣府这等军事重镇之中军田,被占据的现象都如此严重,其他地区可想而知只能更甚。
果然,十余年后,形势非但未曾有所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正统二十二年,“黄绂出见士卒妻衣不蔽体,叹曰:‘健儿家贫至是,何面目临其上’?”
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竟然到了妻子衣不蔽体的地步,可见明中期军士地位何其低下,生活何其艰辛。
明中期“海内燕安”,各地边军闲来无事,于是朝廷频繁调动各地外戍兵卒入京驻防,谁知踏入京城的大明将士却发现,自己成为了朝廷各衙门以及勋贵们的奴隶苦工,什么事都要他们去办,尤其是各种工程,不去雇佣工匠,偏让军兵去做。
因此,士卒都不愿到京轮防,而常常耽误期限,朝廷却仍然不恤军情的对其重罚,轻者前往边塞罚班数月,重者长达年余。在这种极端严苛的军事制度下,军人的地位跌至低谷,因此士卒的大量逃亡乃至兵变,便不可避免的在各地卫所相继发生。
弘治年间,明孝宗朱祐樘意识到国家正步入衰落,便从经济民生、朝堂政治等各方面进行了改革。孝宗这个人还是相当不错的,宽厚仁和、勤政躬亲、励精图治,朝堂上下为之一清,史称“弘治中兴”。
然而军事方面的改革却是积重难返。弘治元年,时任兵部尚书马文升便上言“虽解到卫所,随逃者十常八九。”即便经过对将领家臣的清理,却也只清出了百分之二三,相较于大量兵员缺额,这只是杯水车薪。
到了弘治五年、八年,巡按御史张泰接连上疏:甘州多地田地肥沃之处,均被总兵、太监占据,驻防官军之衣食不足,已经到了动不动就饿死人、冻死人的地步!
此外,不仅仅来京换防的士卒遭到奴役,连同京师“十二团营”京营将士也逃不掉徭役之苦。团营十二万精兵中每年被抽拔做工者多达两万,而且一去便是两到三年,因此连待遇相对于其他边军来说还算“较好”的京营将士也多有逃亡。
因此高务实早就认为,卫所制度不改,兵归将有的体制不变动,这个军事改革换了谁来都没用,甚至让他高务实自己挽袖子上去,也干不成什么事,顶多就是跟李鸿章当年的自嘲一样,做个“裱糊匠”罢了。
可是裱糊匠的工作只能吓唬人啊,他也不是没有做,譬如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就是典型的裱糊匠工作——对他京华集团来说不是,对大明来说肯定是!
据他了解,京华现在给九边各军提供的隆庆二式火枪已经超过十一万多杆,提供的大小各类火炮超过四千门,但是有多少用处,那真是谁都不敢保证。
这些东西在戚家军、李家军、麻家军之类的家丁部队手里肯定是有用的,但如果发给卫所兵,搞不好依然是个烧火棍。
为什么?人家饭都吃不上,打个屁的仗、卖个屁的命!你当是红军战士啊?
瞧瞧这两位科道官的奏疏,“请罢班军工作,令各都司统领官军,随带器械,同原定营军一体操练,如有工程,听工部将觅夫银两雇募,将各军粮盐银两凑齐,虽勋戚边臣不得违禁冒请”。
这说的就是朝廷和勋贵、边臣随意役使军队做工的问题,可见这两位老兄还算是胆子大的,敢把这事指出来。
可是没用啊,这事现在是个死循环:卫所兵缺钱不肯卖力训练和打仗——朝廷觉得卫所兵无能,只能做做公——卫所兵更缺钱,只能做工,更不肯卖力训练和打仗——
没完没了,越来越烂。
高务实此前让朱翊钧清查勋贵田亩,这事朱翊钧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开始干了,成效多少有一点,但也不大,甚至还搞出一点乱子来。
不要误会,并不是哪位勋贵吃了豹子胆敢造反,而是下面的官兵闹了几次骚动。
听起来很神奇吧,皇帝把原先被侵占的军田收回来分给你们,你们居然还骚动了,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还真不是。
因为田分给你了,以前该你干的那些做工、种田之类的活虽然可能不用做了,但你该操练、该去打仗你就得去啊。可是这些人祖宗好多代都不操练、不打仗了,完全成了农民兼杂工,现在让他们去打仗,他们自然既不会、也不乐意喽。
更何况,那些做工、种田的事,说不定还会被“大出血”的勋贵们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这还搞个鬼?不骚动才怪了。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总不可能铲除勋贵啊,真要是把勋贵铲除了,皇帝一个孤家寡人,不得被文官集团欺负死?
所以现在这件事也搞成了僵局,不清丈勋贵田亩,接下去的清丈工作就没法做了;清丈勋贵田亩,这些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恨的卫所兵们又要骚动闹事。
于是这次巡视京营的两位科道官也不敢有什么“搞个大新闻”的建议,别看说了七条,其实说穿了就是在两件事上打转:钱粮和纪律。
但由于他们不敢拿卫所制度来说事,所以高务实只能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说的都对,屁用没有。
不过郭朴现在并不是让他就大明的军事制度改革提意见,只是跟他说大阅的事,所以高务实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放下这份奏疏,道:“朝廷应该同意了?”
郭朴微微挑眉,道:“自然。”
高务实无意义地笑了笑,道:“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只怕也见不到什么效果,光凭这些,怎么搞这次大阅?”
郭朴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肃卿在时,边军整肃倒是颇有成效,但京营方面,他也没工夫去动许多。到了为师秉政之时,朝中的局面又有了波动,能够萧规曹随就已经不容易了,更不敢轻易对这京营下手,眼下看这情况,这京营只怕连抽调一万看得过去的军队出来都不容易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我三伯不是没工夫管京营,是连他都没办法!
高务实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京营问题说到底是卫所问题,卫所问题说到底是钱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勋贵的问题。说实话,我倒是有办法解决,但那需要大量——不对,是巨量的钱财做后盾,然后分批次、分地域的处理。您老现在跟我说,我又不是神仙,我也解决不了啊!
可是,郭朴毕竟是自己的恩师,他下台前的最后一件大事,必须办妥才行,纵然不可能彻底解决,至少也要能当时忽悠过去才行。
实际上,京营虽然垃圾,可是也不至于连一万能看得过去的人马都抽调不出来,关键是勋贵们近一年来一直被清查田亩,心里都有怨气,肯定是不会主动配合的。
要让他们主动配合,现在连皇帝都没这个面子,毕竟清丈他们的田亩就是皇帝下的令。
唯一能让他们给面子的人,天底下有且仅有一位:就是我高务实。
“若元辅信得过下官,这件事元辅就不必过问了,只请元辅给下官三日假期,三日之后,下官一定给元辅一个交代。”
高务实换了口吻,做出了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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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心斋由于前次的扩建,现在面积已经不亚于一个小镇,甚至可能比某些下县的县城还要大,毕竟此时有些下县的县城一共也就一两条街道,而见心斋却几乎成了燕京的卫星城。
除了常驻五百米左右的高家家丁之外,这里的人主要是为学校服务的。
学校这个词古已有之,不过高务实在这里倒也没有采用,他采用的还是更常见的“学堂”。
京华工匠学堂、京华医药学堂、京华矿业学堂这三大学堂汇聚见心斋附近,其中尤其以京华工匠学堂最为庞大。
京华工匠学堂作为高务实建立的第一所学堂,现在已经开始分系了,目前拥有五大系:冶金系、木工系、船舶系、军工系以及财会系。
一开始的时候,工匠学堂是真正的“工匠学堂”,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基本都是工匠,无非是有经验的老工匠教授年轻的工匠,到后来慢慢发展到招收家丁子弟入学,再后来则开始从流民子弟、贫民子弟中招收学生。
高务实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从来不担心人才多,而且尤其喜欢专业人才,因此他的这些学堂里头,除了医药学堂的学生们文化底子相对更扎实一些之外,其他学堂的“文化课程”都相当简单。
以现在大明的算法来说,都是蒙童水平就完事,剩下的全部都是专业课。但实际上,说句不好听的话,大明的蒙童水平,仅以“汉语言文学”这一块比较,比后世高中毕业的语文水平只高不低。
李白说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这其实就是蒙童的基本水平,后世高中毕业的语文水平恐怕还真没到这个层面,甚至什么是六甲,只怕都少有人知道。
所以,虽然颇有些人认为高务实对这些学堂的“不务正业”颇有微词,但他毫不动摇——这些学生能识字行文就行,我又没指望他们考科举,还非要让他们读四书五经,教他们写时文不成?
蒙童水平完全就足以教他们别的专业课程了,他们有这样的基础,学起其他东西来也更快。要知道,随着京华集团越来越庞大,需要的人才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才不可能全部去外面招募,不说招不招募得到,即便能招募到,他们对京华、对高务实的忠诚度也不可能与这些学生相比。
尤其是后来的这些学生,都是流民、贫民子弟,原本处于随时会饿死的边缘,现在高务实却能让他们吃饱,并且吃饱之后还能学到一门“手艺”,将来个个都能娶得起妻、养得起儿,这不仅是养育之恩,甚至是再造之恩啊!
说实话,要不是高务实要避嫌,他甚至很想建这样一个少年军校,不过这个动作实在太吓人了,就算明朝人不能理解军校的威力,但这个举动本身实在太过于作死,因此他才强忍了下来,但他一直打算在将来某个时候进言给朱翊钧,让他自己来办这个事。
眼下见心斋附近已经有了四条街道,各种人口汇聚在此,听说足有五六万人,连京兆府都表示过关注。不过,高务实的身份地位过于特殊,京兆府的关注,最后就是夸赞了一番了事。
而今日的见心斋,更是人潮涌动——其实现在说见心斋已经有点不合适,因为见心斋本身是靠着山的,但现在见心斋别院的扩建方向是一路向东,已经到了山下的平原地区,而上面的“人潮涌动”,说的也是山下。
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头最尊贵的那一群,的确都会上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应邀前来的。
高务实的邀请,京中勋贵没有人会拒绝,因为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而众所周知,高务实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六首状元,可在这个荣誉称号之前,他的两个外号分别是点石成金和万家生佛。
万家生佛说的是那次在河南卫辉“三十万两安流民”的事,这是名动天下的善举,为高务实的名声做了很大的贡献。
但勋贵们看重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点石成金。迄今为止,高务实去做的买卖,还没有失败的例子,纵然是当初投入巨大到怎么看都不靠谱的造船生意,现在都成了聚宝盆——随着大明开海政策的稳固,船只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而由于造船这项能力在此前禁海的一百多年里大幅衰退,现在一时之间很有些产能不足。
这种情况下,走在前头且有京华集团财力支持的京华造船厂当然是个聚宝盆。
可惜,产能不足的不仅仅是别人,京华自家的产能也不够填补这么大的空缺,加上京华自身也在不停的打造船队,因此外部订单接得也有限,大概只有自身用船订单的五分之一左右。
这也是高务实毫不犹豫地在钦州港建设第二家京华造船厂的原因之一:反正产能缺口大得很,可劲了造就是,就算若干年后船只足够了,可是船只又不能用一百年,也要不停的修补、换代,根本不必担心没活干。
今日来的勋贵们,按照之前高务实派人给他们送出的行程安排来讲,最重要的是下午去山上的见心斋,高务实将在那里设宴款待,与他们“叙旧”。
不过实际上,他们上午的行程安排却是在京华工匠学堂参观,其主要参观点是船舶系的大院。
京华方面安排了几位经验丰富的造船大匠,以及刚刚从泉州赶回京师向高务实“述职”的高琦来做今天的“讲官”。
大匠们讲造船,不过根据高务实的要求,主要不是讲怎么制造,而是把造船的难度和成本跟他们讲清楚,这个问题很复杂,就不赘述了。
总而言之,就是让他们了解到一个道理:目前大明的造船业,论技术水平,一定是京华为首。同时,由于高务实在广西、安南两地的影响力关系,京华能以最优惠的价格,拿到最优质的的木材,因此京华制造的船只,无论是从质量还是从价格上来说,都是当前大明海船的首选。
由于过往的经验,即便再如何对海贸没有概念、从来没有考虑过涉足海贸的勋贵,也听得认认真真——懂不懂不要紧,当初老成国公他们也不懂香皂啊,但这不妨碍他们通过高务实手里的香皂赚钱。
所以懂不懂没关系,只要能有机会搭上京华的顺风船,就一定会有钱可以赚。当然,能多听一点介绍总还是好的,尤其是这海船好像还听复杂,分了这级那级、这型那型,再加上船上装炮好像很费钱,但不装炮又似乎颇为危险……这种种情况,还是要听明白了才好决断要不要跟着干,以及怎么跟着干。
“京华对于某些使用京华私港作为长期驻泊地的船只,是有一定的免费护航机制作为回馈的。”高琦笑眯眯地对着台下的一批勋贵们说道。
有人马上问道:“什么样的船只可以享受京华的免费护航?”
“问得好!”高琦笑着道:“根据鄙东家今年的新规,凡事在京华名下任意私港签订驻泊协议超过三年,且剩余驻泊时间超过一年的船只,将被允许享受京华的免费护航。不过,请您了解,这种护航并不是您有一条船要出航,我京华便派船随同,而是您可以主动选择调整您的船只出航时间、路线和目的地,来与我京华的船队保持一致,如此便可以与京华船队同行,从而享受护航。”
其他人又开始问其他的各类问题,高琦也都一一作答。
而众勋贵也慢慢觉出味来……看起来今天高龙文找咱们来,是要来谈海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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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找他们来的确是谈海贸的,而且这一次的动作会很大。
早在高琦击溃闽海海盗的联盟之后,高务实就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将京华的海上力量从各私港独立出来,然后稍加整合,形成南北两洋舰队,也就是北洋舰队和南洋舰队。
虽说这两个名词对于高务实而言略显悲壮,但也别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有别于清末的南北洋舰队,高务实规划中的南北两洋舰队,主力倾斜于南洋舰队。
这是不同时代和不同的利益权重决定的事,毕竟在他的规划中,北洋舰队负责的区域相对比较小,乃是大明北部沿海以及朝鲜和日本海域,最南也只到南直隶。
当然,包括南直隶也就包括了苏州府、松江府,也就是说后世的魔都大上海区块还是在北洋的负责区域之内。但也仅止于此了,从浙江开始一路往南,直到目前的安南地区,全都是南洋舰队的负责区域,更重要的是,将来一定会涉足的南洋地区,也全都是归南洋舰队负责。
不过即便如此,北洋舰队的实力也不会太弱,至少高务实肯定会坚持一个“两强标准”:即北洋舰队的实力,必须保证超过目前朝鲜和日本的海上力量之和。
这个标准,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说高不高,是因为无论朝鲜还是日本,现在的官方海上力量都比较有限。朝鲜不必说了,承平两百年,军不习战,将骄兵惰,海上力量用一个简单的方式表述就是——打酱油。
别看李舜臣被后来的韩国人吹到没边,甚至成了所谓的“亚洲第一名将”,但宇宙大国的习惯大家都懂,还没轮到中国人发话,就被日本人嘲讽了——没有明军帮助,李舜臣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即便按照韩国方面的说法,李舜臣在露梁海战中率领的也只是“14艘战舰和100艘民船改装的作战船只”,所谓“龟船”无敌之说,后世也早有人论述其荒谬,简单的说,这船最大的问题有几点:船身低矮,不适合远航,火力弱,成本高。
至于其赖以成名的防御么……以朝鲜的冶金水平,一层铁片到底能顶多大个事,恐怕难说得很,无非是仗着当时的日本军队重火枪而不重大炮,没有足够的海上火力罢了。
况且,到底是船壳覆盖铁片,还是加装了某些铁钉、铁锥,中日朝三国的历史学界到后世都没能给出一个具有公信力的说法。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甚至“时无英雄”都有问题,明军当时战舰的火炮很可能就足以击破龟船的防御,只是朝鲜运气好,大明爸爸是友军。
再加上李舜臣发迹得晚,五年前才中武举,而现在虽然已经三十七岁,却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里玩呢。
如此横向对比一下,高务实觉得朝鲜现在的海军实力,恐怕还禁不住单单一个天津港的京华运输舰队一顿打。
而日本方面,今年还不必太担心,别看倭寇海盗好像横冲直闯很厉害,在大明沿海闹了快两百年了,其实在倭寇闹得最凶的嘉靖朝时,真倭在倭寇中的比例大概就十分之一左右,剩下的基本都是大明自家的海盗,只是打着倭寇的幌子罢了。
经过张经、胡宗宪、谭纶的抗倭,不仅涌现出俞大猷、戚继光、刘显等一批名将,基本剿灭了绝大多数成气候的倭寇集团,而且随着高拱的开海政策推进,现在的倭寇已经越来越少。
前段时间闽海海盗联盟的团灭式大败,更加加速了倭寇集团的衰亡。
况且,就算倭寇最凶的时期,倭寇自己的船只也没什么优势可谈,真正靠谱的、作为主力使用的海盗船,几乎都是大明海盗们提供的……
反而,日本的官方海军力量并不怎么行,这一点只要看看“净海王”汪直当年在日本的事迹就知道了。日本很识时务,打不赢就交好,何况汪直还能给他们搞来先进的火绳枪,于是汪直甚至在日本自称徽王。
但是这个情况有一个前提是很明确的:日本的海上力量拿汪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横向对比一下,现在的日本官面上的海上力量也不值一提。
不过,之所以高务实又认为“说低也不低”,则是因为今年已经是万历九年,也就是公元1581年,明年万历十年,日本天正十年,会发生本能寺之变。
本能寺之变后,再有几年,猴子就要基本统一日本了,到时候日本的海上力量会在他的野心推动下快速提高。
所以北洋舰队的两强标准能不能成功,关键在于今后几年能不能力压日本,而与朝鲜倒是关系不大。
高务实固然有钱,但他并不打算单靠京华集团包打天下,北洋舰队能不能力压统一之后野心膨胀的日本,他也不打算全靠京华集团自己撑着——京华说到底还是个商业集团,是要追求利益的,如果大量制造纯粹的军舰,即便大明朝廷不关注,他自己也觉得是严重的浪费,所以军舰只是核心,外围的实力还得靠武装商船,这也是这个时代所流行的。
但是京华同时也是有“政治任务”的,就是带动一批原本只知道霸占土地的大明高层把目光转向海洋、海外,而不是一门心思去抢穷苦卫所兵、贫民的土地,这种时候就要求高务实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得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这个时代谈爱国主义那是太奢侈了,所以只好谈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让这些人把目光转移过来。
不过在谈利益之前,还是要让这些先知道海洋贸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海洋上捞钱又需要一些什么本钱。
这就是高琦和那批船舶系大匠们今天的工作。
海上贸易有多挣钱?
达伽马有记录,他做到了70倍。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就是70倍的利润。
不过,目前京华的利润没有这么高,因为京华现在连印度都去不了,更别提阿拉伯甚至欧洲。
京华目前能到达的最远贸易地是马六甲,跟葡萄牙人交易——在澳门本来也能交易,但运送到马六甲能赚得更多。如果直接在澳门交易,利润只有两到三倍,但一送到马六甲,利润率最低的也能提高到7倍以上,最高的将近15倍。
为什么呢?因为澳门的葡萄牙人可以就近跟广东商人进行贸易,而广东商人能够跑去马六甲做生意的,就少了很多。再加上京华由于体量优势,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对某些货物进行垄断,譬如最简单的一项:河南的钧瓷,这个东西现在只有高务实手中有正品,利润之高简直惊恐:全部都在30倍以上。
还有就是湖丝苏绣,由于魏国公、临淮侯等一批勋贵成了京华的铁杆合作者,南直隶附近的这些尖端丝绸制品现在基本被京华垄断了大半,苏杭一带的海商想要拿货也不容易。
这样一来,相对应的葡萄牙人也就很难低价拿货,而这些货物由于京华有远洋能力,可以一直送到马六甲,利润自然就上来了。
只有粤绣不太好控制,这个主要问题在于葡萄牙的澳门据点太近,
可惜高务实还有太多事情要办,还没到和西班牙与葡萄牙翻脸的时候,否则他肯定要想方设法搞掉这个据点,把澳门收回来。
当然,这也是个迟早的事,目前葡萄牙还有别的用处。
听说海洋贸易的利润动不动就是翻几倍,甚至个别的能翻十几倍,一干勋贵们都不淡定了,甚至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
高务实悄悄在暗间看得面露微笑,这批人的样子,就像是错过了微信群里大佬发的红包,仿佛意外损失了两个亿一般。
不过,也有那相对稳重的勋贵开始提问打听,譬如船只的造价、日常的养护费、多久需要换船、船上人员的雇佣费用和日常开销、万一遇到海盗可能导致的战损多大等等,涉及到方方面面。
高琦虽然转行海贸这一块时间不算很长,但他一门心思做出一番成绩,下的苦功是异常深厚的,解释这些问题并不困难。
虽然不会打仗但很会算账的勋贵们私底下一商议,很快得出了几条结论:
首先,海贸不能单打独斗,否则容易被黑吃黑,必须形成合力才会强大、安全。
其次,得有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带队,要不然瞎搞一气会损失很多利润,赚一倍哪里有赚十倍来的心旷神怡?
再次,人多势众才能搞出京华所说的那种“垄断效应”来,虽说他们目前看来只能跟着京华的北洋舰队混,也即是只有朝鲜和日本能做,去南洋的话,南京勋贵怕是不答应。但是没关系,先拿朝鲜和日本试试水,到时候如果南洋更赚,再去和南京那批兔崽子谈——燕京的靖难系勋贵可比南京的开国系勋贵更吃香!
所以最终结论很明显:一定要搭上京华这艘巨舰,才能赚钱、赚大钱!
更确切的说,就是加入高琦刚才秉承高务实意思提出的这个“北洋海贸同盟”!
傍晚时分,见心斋新主楼已经灯火辉煌。
这栋新的见心斋主楼最大的特点便是“非木质”。乃是高务实用汉白玉加京华水泥厂的精制水泥制成,因此又名“白玉楼”。
这栋楼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西式”,乃是从广东聘用了几名佛郎机建筑师,以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代表之一的枫丹白露宫为基础样式建设而成。
因此,这白玉楼并不是单单一栋楼,而是一个建筑群,其位置也从原先的见心斋向东北偏移了一点,到了眼镜湖边上。
幸好,欧洲人的“宫殿”没有什么特别的制式标准,其规制放在大明来,也只是“奇异”而谈不上违制,所以这白玉楼虽然在明人看来很是奇怪,但人类对于“美”是有基本共通点的,即便是这些第一回见识到白玉楼的勋贵们,也只是啧啧称奇,并没有觉得丑陋或是别的感觉。
其实以高务实的审美,他这白玉楼比枫丹白露宫还更好看一点,因为白……高务实喜欢纯色调。
当然,之所以用汉白玉,到不单单是高务实喜欢白色建筑而钱多了没地方花,而是燕京城附近就有汉白玉产地——房山大石窝,那是汉白玉之乡。
由于水泥是自家生产的,成本其实比外售便宜若干倍,汉白玉又是就近取材,所以这座复刻版的枫丹白露宫其实建筑成本的花费并不高,前后算起来才不过两万多两银子。
大明的人工费用一直很低,这个早就说过了,不必多提。真正贵的是内部装潢,按照高务实的说法——除了那些宗教壁画之外,要完全的西式风格。这就导致京华基建方面费了很大的工夫跟那些洋人建筑师研究西式装潢,然后派人试验制造。
不过说来也是有意思,产自广西的桐油成了香饽饽,因为用桐油浸泡和养护那些木制装潢的效果异常好,让那些洋人也大吃一惊。
高务实这白玉楼并不只是他自己建着玩,是有其他目的的——中式建筑因为喜欢用木制,在坚固性方面方面比不上喜欢用石料的西式建筑,这是肯定的。
而这又导致了一旦有战火,中式建筑能保留下来的很少,这会造成很大的浪费,所以高务实在搞出水泥之后就一直想要引入西方建筑上的一些优势来弥补缺陷。
也许今后会形成中式建筑样式和西式建筑内涵也说不定,但首先他要搞一个示范出来,这才是白玉楼产生的真正原因。
反正大明又不是鞑清,并不排外,也不觉得外人就不会有好东西,该借鉴的借鉴,该学习的学习,取长补短是汉民族早有的美德,高务实也不怕有人骂他。
更何况以他六首状元的身份,想骂他崇洋媚外,那怕是要先问一问自己够不够格——我高某人国学巅峰了,现在追求学贯中外不行么?
宴会大厅里,高务实望着济济一堂的燕京勋贵,笑吟吟地与他们客套。
今天这场宴会,燕京勋贵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病得已经下不了地的英国公张溶是派张元功前来、定国公徐文璧去茂陵代祭宪宗纯皇帝忌辰未归而派长孙徐希臯前来之外,其他京中勋贵都是亲自前来。
由此也可见高某人的面子,现在真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是对于他十年来的商业盟友京师勋贵而言,更是相当好使。
“诸位,关于海洋贸易的一些事情,此前在工匠学堂船舶系,已经有高琦等人为诸位做了一番说明。”高务实笑意盈盈地道:“想必诸位现在对其中的蕴含的商机也都有了不少了解,以日本扇为例,一把普通的日本扇,从日本贩运来我大明,可净赚二三百文。而区区一把扇子,能有多重?一船扇子能赚多少钱,诸位想必可以想象——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只要诸位加入北洋海贸同盟,这笔买卖我京华分文不取,全部让给各位!”
众勋贵听得都是一惊,心道:高求真果然大手笔,这么大的买卖说让就让了?
但朱应桢跟高务实特别熟悉,知道高务实必有下文,为了展现自己跟高务实关系的不同寻常,他故意调侃道:“咦,扇子买卖求真不做,想必是有其他买卖被你看上了?不妨说出来也让咱们大伙儿知道,免得将来犯了你高大财神的忌讳不是。”
“哦,是有一笔生意,高某不打算让诸位插手。”高务实似乎一点也没把他们这群地位尊贵的公爷、侯爷们放在眼里,微笑着说道。
朱应桢稍稍一怔,但他并不是生气,因为明确要求他们不得插手某项生意,这可不是高务实的一贯风格,所以朱应桢反而有些紧张起来,问道:“是什么生意?”
“硫磺。”高务实淡淡地道:“这笔生意京华包揽了,同时,我也会请皇上派专员到我京华的船队中进行监督。”
众勋贵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都把脖子缩了缩。
朱应桢干咳一声,道:“求真,这硫磺你就是不说,咱们也是不敢碰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大家都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那是,硫磺虽然可以药用,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其主要作用还是用来制造火药。
虽说大明已经军工私营有几年了,但那是有严格的监察制度存在的,比如京华就有购入硫磺的权限,但会受到兵部和御马监的双重监督,东厂和锦衣卫也有权随时调查。
这事儿别人能干,京中这些勋贵那是真的不敢碰——他们是武臣勋贵,世代将门,捞钱什么的,可能没人揪着他们废话,但硫磺……你们这些掌握京营的将门,搞这么多硫磺是有什么企图?
所以,如此花样作死的买卖,他们的确不敢碰,这个警戒线,他们脑子里是有谱的。
英国公府小公爷张元功跟高务实也是老熟人了,他这时候问了个问题,道:“扇子虽然是大买卖,但咱们京中勋贵人数众多,也不好都做这一种吧?何况,咱们也不能空船跑去日本买扇子回来卖,总得有货物先卖去他们那边,哪些货物紧俏,这一点还请求真你指点则个。”
高务实笑道:“货物嘛倒是多得是,南直隶方面尤以丝布见长。据我所知,无论是白丝、五丝、绫子、纱绫、绢绸、捻线绸、罗锦、闪缎、金缎、南京缎子、南京绡等等,全部都是紧俏货,从来也不怕卖不掉。”
张元功面带忧色:“可这些东西,咱们燕京勋贵有些够不着啊。”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不妨,咱们北方也有特产,日本人不怕咱们货足量大的那种。”
张元功诧异道:“那是什么?”
“铁。”高务实道:“京华在日本目前最大的买卖就是卖铁……日本并不在大明禁售铁器的范畴之内,况且他们内部打仗,需要用铁的地方太多了。”
给日本卖铁,当然有可能会让将来丰臣秀吉的实力更强大一些,但在高务实看来,那是小问题,不涉及根本。
因为大明从这种贸易中获得的好处是更大的。
日本铁贵而银贱,后世有学者估算,从1560年到1644年,84年之间,日本生产了约25429万两白银,平均年产白银300多万两!
然而日本的生产力摆在那里,它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银子,只能用来做“外汇”,但在东亚这个区域,它能做买卖的对象又不多,除了葡萄牙人,几乎就只有大明——朝鲜跟它没有什么互补性,而且生产力也低。
但是葡萄牙人需要的是亚洲特色货物而不是白银,日本偏偏又拿不出太多葡萄牙人有兴趣的货物来,于是交易额并不太大。
只有和大明做生意,才是日本所必须的。
高务实告诉勋贵们,到日本做生意,能做到“七铁换一银”,甚至京华的优质精铁最高能“三铁换一银”,把勋贵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的个亲娘诶……这鸟屎大的倭国怎么那么多银子?”定国公长孙徐希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呃,日本跟大明比是有点小,可也不至于“鸟屎大”好不好?
高务实干咳一声,道:“京华开平方面,可以允出三到四成的产量给诸位,用于同日本进行贸易。”
我的天?
知道京华铁产量这些年一直在提高的勋贵们再一次眼睛都直了,朱应桢忙道:“这是真的?京华肯让出这么多铁产量来?呃……求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说京华自己用铁也挺多的,这个……你们自己够吗?”
京华用铁的确多,而且在眼下这个时代,铁只有太少,没有太多一说,让出这么大的产能来,对京华自身肯定有影响。
不过,高务实有办法补齐。一是开平继续扩产,这个没什么好解释,就开平那地方,以资源来说,眼下这点产量跟后世比,真是九牛一毛都不如,虽说后世首钢的铁矿石大部分靠进口,但国内的铁矿也不能说一点不用。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光是开平自己的迁西铁矿就已经完全够用了。
至于煤……呵呵,唐山能缺煤?
而且要不了多久,安南河静那边的铁矿得到开发并且建立铁厂之后,不光安南,连大明南方的生铁和精铁供应也就都归它那边负责了,开平这边可以解放出来,那不就够了?
实际上,京华只是放弃了一部分扩大买卖的机会,但并不影响根基。
所以高务实道:“京华自身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们是有扩产计划的,不会因为自身用度不足就削减对诸位的供应。”
那还有什么好说,众勋贵自然踊跃报名参加,一时之间,这宴会大厅就跟菜市场差不多喧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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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明明是勋贵们赚钱的买卖,高务实却要主动为其提供货物呢?原因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控制上游货源,就控制了这些勋贵的利益。
换句话说,就是你想赚钱,首先要我肯给你供货。倘若你不听话,我只要掐断货源供应,你打造好的船队说不定要立刻变成负资产。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就事实上成为了勋贵们的衣食父母。
况且勋贵们内部也是有攀比的:凭什么你英国公府一个月赚了五万两,我定国公府就只有三万两?
于是,各家既为了利益,也为了面子,只能竞相对高务实妥协讨好。
这就是原因。
不过,海贸这一块儿,高务实就不给干股了——老子难道还要帮你们出钱组建船队吗?
做梦!船只的建造也是赚钱的买卖,我京华造船厂不吃饭的?
所以接下来,大家就开始谈船只建造问题了。
首先,高务实先让高琦给诸位勋贵们介绍起京华造船厂的产品来。
目前京华生产的商船一共三款,最低档次的那一款高琦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因为“吨位”太小,只有600料,也就是三百吨,用高琦的话来说,“非常不符合诸位的身份”。
这个说法,勋贵们很是满意。这种普通的民用商船是卖给那些寻常海商的,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累世勋贵哪里看得上?
接下去两款就比较值得讨论了。
一种是1200料的中大型海船,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六百吨的排水量,完全可以满足日常的海洋贸易,如果单单只是“北洋”区域,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但这种海船有一个问题,就是不载炮,乃是单纯的商船。
另一种是京华武装运输舰的低配版,1400料,七百吨排水量。之所以是低配,主要是削减了载炮量,原本京华自用的标配版是28门炮,这种“外贸版”削减到了16门,因此船体构造起了些变化,排水量也下降了一点。
鉴于之前“上课”的时候,京华特意把海盗问题渲染得比较严重,所以此时虽然大家都发觉载炮商船明显价格要贵了不少,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买载炮商船。
有几位伯爷本来对无炮商船更偏向一点,但被另外一些人给激住了——“我等武臣勋贵,船上岂能无炮?必须得有!”
甚至还有人冒出了荤段子:“我等男儿,岂能无炮?”
不过,当价格出来之后,大家未免就有些心头打鼓了。
这阉割版的京华武装运输舰,造价高达4万两银子一艘!
这还是高务实表示船上人员由各勋贵自己搞定的情况下,如果需要委托京华帮忙招募、训练水手的话,还要再加八千两。
朱应桢这些年跟着高务实很是赚了点钱,本来一开始就打算来个二十艘,直接形成一个不小的船队规模的,一听这个价,也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考虑到利润巨大,而且跟着高务实混从来没吃过亏,他还是一咬牙投入了近五十万两银子砸进去,直接整了十艘!
张元功眼皮一抽,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既然应桢兄这般豪气,兄弟也不好小气了,便也来个十艘吧。”
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徐希臯平时却不掌权,他父亲虽然死得早,但爷爷徐文璧身体好得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要不是这次去代皇上祭拜茂陵的话,今天肯定是他亲自来。
不过徐小公爷心里以盘算:如果是爷爷亲自来了,以他老人家的辈分,肯定不能输给朱应桢和张元功二人,十艘肯定也少不了。
于是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说道:“那么定国公府也来十艘好了。”
三大国公统一了口径,不是,统一了数量,都是十艘,那后头的侯爷和伯爷也就要考虑好了。既不能太多,超过三家国公府肯定不行,但也不能太少,太少显得气魄不够。
在此期间,高务实主动告罪离开了一下,说是沐浴更衣,其实无非是让他们自行商议。
等他回去之后,各家已经商量好了,侯爷们统一为六艘,伯爷们统一为四艘。
靖难一系的勋贵,除了已经被除名和不准世袭的之外,还有几位侯爷坐镇西北,不在今日之会,在京一共有十一位侯爷,这就是六十六艘。
伯爷反倒更少一些,与会一共八位,也就是三十二艘。
与会勋贵全部相加,京华造船厂一下子得到了高达128艘“外贸版”武装运输舰的超大订单!
不算人员配备,只算船只造价,就高达512万两白银!虽然火炮很是昂贵,但高务实粗略估计,造船厂方面的利润至少超过150万两。
卧槽,卖船可真他娘的赚钱!
其实这里头高务实玩了个小花招:他说这些船只的价格是京华内部购买的价格,其实这里被他偷换概念了。
一般别家如果是“内部价格”,肯定是特别低的,搞不好就是完完全全的成本价,但京华不是这样算的。
造船厂和私港是两个独立的部分,为了保证造船厂的利润,以使得它能正常、持续的发展,私港方面找造船厂买船其实跟外面的海商找造船厂买船,价格上面并没有什么差别,真正的差别在于用料和规格——其标准会更严格一点。
所以勋贵们从某个方面来讲,是被高务实忽悠了:他们并没有在价格上占到什么便宜。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没有被忽悠,因为哪怕是“外贸版”,这些船只的建造标准还是按照内部标准来的,依然是最严格的那一种,所以质量上乘这一点还是有保障的。
高务实收下诸位勋贵当场画押用印的契书,笑吟吟地递给身边的高陌,让他仔细收好,然后便朝着诸位已经上了贼船的勋贵们图穷匕见地亮刀子了。
“诸位,刚才有件事忘了说:近期有一次大阅,这件事诸位应该都知道了。说来也是惭愧,此事居然还跟在下的安南之战有些关系,因此,高某不得不冒昧请诸位帮个小忙……”
天地君亲师,亲在师之前,但通常意义上来说,这个亲默认的是父母双亲。
所以高务实回京之后先接受皇帝召见没问题,再接受老师的召见也没有问题,甚至把老师交待的事情先办了,也是理所应当。
接下来,就必须去大舅张四维那里拜见了。这个顺序没人硬性规定,但通常来说肯定是要遵守的。
张四维的府邸位置极佳,就在南太液湖以西,太仆寺的东南,在他家的小楼上,就能望见后世红朝官员人人向往的中海。
当然,那地方对这一世的高务实来说倒是并不神秘,他陪着朱翊钧去过至少不下二十次,从一开始的倍感振奋,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现在已经兴趣不大了。
要说兴趣,他倒是对昆明湖比较有兴趣,毕竟见心斋别院的扩建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快要靠近昆明湖了,只是对于建一个颐和园,他还是有点心有戚戚焉,一来是那要花很大一笔钱,二来这地方不知道会不会犯什么霉运……
当然,他总体来说是不信邪的,要不然也不会搞出北洋舰队和南洋舰队来。只是历史上颐和园花了三千万两银子,虽然有通货膨胀的因素,但放在现在,如果要建一所一模一样的颐和园,没有七八百万两打底,估摸着也难。
那还是算了,七八百万两我干什么不好?
新规划中的二级巡洋舰都能造六七十艘了!有那个实力,我怕不是可以吊打能派来东亚的西葡联合舰队了,还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往南洋伸脚么?
建个翻版的枫丹白露宫,带上那么繁复的装潢也才花了二十多万两呢,颐和园太夸张了,下辈子要是能当皇帝再说吧,花自己的钱干这个,实在太肉疼了。
来到张四维的家中,张四维的下人自然亲热得不得了,鞍前马后恭恭敬敬,殷切得仿佛看见自家少爷。
不过,自家少爷张泰徵还真在张府——其实已经不好叫少爷了,因为他已经中了进士,正作为庶吉士在馆学习。
对于张泰徵来说,高务实虽是表弟,但也是同年,而且还是同年的魁首,所以他亲自到大门外开中门相迎。
这个中门不是为表弟而开,而是为状元而开,高务实连道不敢当,最后还是表兄张泰徵抓着他的手臂硬拉进去的。
不过,一进门,张泰徵就摆摆手把下人们打发得远远的,然后小声对高务实道:“求真,你来得正好,父亲刚被弹劾,心里一肚子火,我劝不住,怕是得借你的面子帮帮忙了。”
高务实怔了一怔,道:“怎么回事?我回来的那日,也没听说大舅被劾啊。”
那是当然,那天皇帝带着百官出永定门亲迎高务实,他还看见站在郭朴身边的张四维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呢,要是被弹劾的话,怎么会出现?按例,应该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以示清白了。
亏得自己今天还特意等到傍晚内阁下值才来,合着大舅一整天都在家啊。
“监察御史曹一夔你认识么?”张泰徵撇撇嘴,道:“这厮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弹劾父亲,说他违规提拔表弟王谦——就是鉴川公之子。”
高务实当然认识王谦,这是生意伙伴啊,他们王家跟着自己一头扎进了军工私营这个行当,有着现在大明最好的冷兵器工厂和数一数二的盔甲工厂。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家打造兵器所用的铁,是从开平进货的。
“曹一夔?”高务实想了想,道:“此人字子韶,号双华,武冈人,万历二年进士,听说与张文襄公之高足王篆关系颇佳。”
张文襄公说的是张居正,文襄本是原历史上高拱的谥号,这一世被高务实向朱翊钧建议给了张居正。当时朱翊钧还有点不乐意,因为文襄也是个美谥,而张居正当年被高务实扳倒的时候,给朱翊钧的印象很坏。
不过高务实用高拱之死说服了朱翊钧,因为高拱是得闻张居正郁郁不乐而身死的死讯之后,心情激荡而突然去世的,可以看出他直到那时仍然欣赏张居正,所以……
于是朱翊钧就同意了,算是给了高拱一个面子。
王篆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倒台之后,他被贬官外任,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此人居然又回了京师,现在是太仆寺少卿,正四品的官。
张泰徵道:“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你都有了解,厉害啊……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不管是曹一夔还是王篆,都已经拜在申阁老门下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兄长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申阁老指使的?”
“指使不指使,这个不好说,不过嘛……”张泰徵微微撇嘴:“默许我看总跑不了。”
高务实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想了想,才问道:“申阁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提拔王谦这种事,我想就算大舅有心,也不会亲自出马吧?”
张泰徵摆手道:“哪有什么提拔?表叔本就是工部主事,考满绩优,转调吏部主事,怎么就提拔了?况且,王家现在有王氏军械厂,他一直呆在工部反而不合适,现在又是考满绩优,调去吏部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高务实皱眉道:“那为何曹一夔说大舅违制?”
“切,不就是因为表叔是万历五年进士,散馆后任工部主事,现在只是三年考满就调去吏部么?可其中的原因已经说过了,他在工部不合适,现在虽然只是三年考满,但也是可以转调的,又没有升官,哪就不合规制了?”
高务实明白了,张四维这是卡着最方便的办法来做,单从制度上来说,的确没有问题,但这个就类似于后世的破格提拔——那个被提拔的人也许是满足破格提拔标准的,但有心人还是可以说:凭什么你就能破格提拔啊,满足破格提拔标准的人又不只是你一个。
高务实笑了笑,道:“就这么点事,大舅生什么闲气,我去劝劝就好了,兄长放心,小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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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刚开始的时候,主要肯定是以铺垫为主,但订阅和票票还是要求一求的……
“求真来了,坐吧。”
书房中,张四维见高务实进来,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
高务实当然不能直接就坐了,笑着上前见礼之后,这才在张泰徵的再次“请坐”声中坐了下来。
张四维见他立大功而回,依然不骄不躁,礼数周全,笑了起来,道:“求真在广西做了好大的事!原本你去广西,就只是个权宜之计,想不到……哈哈,真是想不到。”
那是,别说您老没想到,我自己去广西之前也没想到会做出这么些事来。
“大舅,不瞒您说,甥儿自己都没料到会有那般机会。”
张四维摆手笑道:“可见世事虽然难料,但成功者永远都是最能抓住机会的人。”
高务实笑着微微挑眉:“申阁老也很会抓机会,大舅你说是么?”
“不愧是‘偏师定安南’的高求真。怎么,你就听泰徵说一下老夫被劾,就知道申汝默想做什么了?”
张四维看起来是清楚这里头的门道的,那他的不悦就应该是另有原因。
不过,“偏师定安南”是个什么说法?朝廷为了把这件功劳揽上,现在把打安南的功劳算成“偏师”的了?倒也无所谓,狼兵是土司兵嘛,说偏师也不算过分。
其实这倒是他误会了,这个说法是民间说辞——民间也更希望这是朝廷的谋略。
高务实的眼珠微微一转,道:“申阁老嘛,无非是试探一下,看看您这位新元辅当政之后,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风格……强硬,亦或是温和。”
“只是这样吗?”张四维摇了摇头,道:“还有,你继续说。”
高务实微微有些意外,看来以前倒还小看了自己这位大舅,在原历史上他先是受高拱器重,擢为吏部侍郎,放在自己身边培养;高拱下台之后,他一个高党盟友的晋党首脑,居然又能受张居正器重,推荐为次辅。
原先高务实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高拱先不说,光是张居正,高务实就只当是张居正笼络晋党。但现在回过头想想,张居正当权那会儿,他自己都说自己“非辅,乃摄也”,那又有什么必要笼络区区一个晋党?
由此可见,张四维一定是有本事的,不光能看出领导想什么,还能为领导做到他想了但不好说的事。
于是,高务实笑道:“大舅法眼如炬,甥儿以为,除了试探,申阁老大概还想趁您尚未接任,先打击一下您的威望。”
“哈哈哈哈!”张四维放声大笑,道:“好好好,看来实学一脉确实后继有人了,高文正公九泉之下也当瞑目矣。不瞒你说,老夫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震怒异常,回来发了一通火之后才慢慢觉出其中真味,后生可畏啊。”
高务实拱手道:“不然,若是甥儿处于大舅这样的地位,恐怕更加震怒,到现在也未必能平静下来思考其中的关键。”
张四维摆摆手道:“你不必过谦,这十年来,你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脾性,老夫会不知道?十年时间里,老夫从没见你动过怒。”
他说着,也不禁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来,道:“说起来,老夫都有些好奇,你这脾性是怎么养成的?”
高务实苦笑道:“甥儿只是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计算,这样一来,情况就算再糟糕,通常也不会比预计中更糟,如此也就很难生气了。”
张四维哈哈一笑,道:“这算是未虑胜、先虑败么?倒也是这个道理。”
然后他不等高务实回答,又继续问道:“说到胜败,你既然喜欢先考虑最糟糕的局面,那你说说,这次元辅将退,日后实学一脉最糟糕的局面是什么?”
高务实道:“有两点:长远来看,怕青黄不接;近期来看,怕大舅受诬。”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若受诬,他们能用的理由无非那几条,但皇上心里清楚得很,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张四维看着高务实,道:“但你说青黄不接却是何意?且不说元辅和老夫都有各自的学生,单说高文正公当年的学生,现在就已经有人位居部堂了,怎会青黄不接?”
这倒不好解释,因为按照正常的人思路来看,张四维继任首辅之后,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到那时候,不说他自己的学生们应该都提拔到了比较高的位置,关键是高拱当年的学生,恐怕早有人能入阁了。
甚至走得顺的如许国,不就是高拱的学生么,现在就已经入阁了。
但历史上张四维的官运被他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外婆给打断了——二老先后离世,张四维不得不丁忧在家,然后由于父母接连去世,悲痛过甚,自己也病死了。
高务实只好道:“听老师说,他走之前会推荐潘水濂公入阁,届时阁中实学、心学阁老各两人,看似势均力敌,但既然是做最坏的打算,咱们就要假设对方无事,而我方出事,如丁忧去阁……请问大舅,倘若您或者许阁老不在阁,我实学一派的后继之辈,这几年内,能否胜过心学一派的大臣,抢先入阁?”
这个说法有些不吉利,一般来说是不该这么说话的,但高务实刚才已经交代过了,是“做最坏的打算”,因此张四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吟起来,一大堆实学、心学后继之臣在他脑海中浮现。
过了一会儿,张四维的脸色难看了起来,道:“怕是不太妙。”
高务实问道:“如何不妙?”
“若是三四年间出现你说的这种局面,最有希望的恐怕是王锡爵、王家屏,若再往后推两三年,则还有赵志皋、张位、陈于陛、沈一贯、朱赓等辈。当然,吴兑也有机会。”张四维脸色铁青,道:“这里头只有一个王家屏是北人,其余皆南人也。而王家屏虽然是山西人,却一贯沽名钓誉,性子又冲,非我所喜。”
高务实一摊手:“您看,这就是大麻烦。”
除了吴兑这个铁杆实学派之外,陈于陛是前大学士陈以勤之子,陈以勤历来中立,他的儿子基本也是这个风格,暂时不去说。
剩下王锡爵是南直隶苏州人,赵志皋是浙江金华人,张位是江西南昌人,沈一贯是浙江宁波人,朱赓是浙江绍兴人。
这几个地方都是心学大本营,他们的政治态度不问可知。
拢共一个山西大同的王家屏,偏偏还是个孤僻分子,连晋党都不肯接受他,他也不肯入“党”,遇事风格就一个字:喷。
历史上的王家屏,高务实略有印象,他从日讲官干完转职到六部,再到入阁只花了两年,是明史之最。他入阁之后,原本在内阁排老末,加上别人都是南方人,他一个山西人,没有多少发言权。但阁员陆续死掉,剩下的许国申时行同时辞职,大孝子王锡爵回家省亲,王家屏莫名其妙的捡了个首辅当。
然而王家屏在首辅位置上什么也没做成,只是不停的和皇帝怄气,外加递辞呈骂皇帝。但王家屏罢相后,“君子”们思之不已,顾宪成在日后会推阁员时,就是因为非要写上王家屏的名字,把朱翊钧气了个半死,震怒之下马上叫顾宪成卷铺盖回老家——于是大明诞生了一个叫东林党的组织。
所以,王家屏虽然是山西人,但肯定是靠不住的,这人唯一的兴趣就是怼天怼地怼皇帝,办事?不存在的。说实话,这种人就是想进实学党,高务实都不同意,哪怕他有首辅命。
王锡爵是牛人,但前文有介绍过,就不提了。
赵志皋嘛,高务实对他印象还凑合,主要是这位虽然未见得有多大能力,但总体来说起码不坏事,不过这人缺担当,也缺手段,无论是敌是友……其实都比较无所谓。
当然,历史上赵志皋的任内,大明做了一件让后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抗日援朝。这可能是万历朝最光荣、最为人称道的事情,但首辅赵志皋却是以衰老无用着称。也许正是因为远征朝鲜的策划统筹后勤太艰巨,变故太多,才让阁臣的弱点暴露无疑。于是皇帝轻视阁臣,因为皇帝的轻视,阁权更为人所轻。
历史上的高拱掌权时代和张居正掌权时代,言路基本都是老实的。凭借这个惯性,申时行和王锡爵当国之时,言路也还有几分忌惮,但到了赵志皋时代就全变了。他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作为座右铭和行事准则:
以威福归主上,以事权还六卿,以请托辞亲友,以公论付台谏。
积诚以事主上,洁己以风庶官,折节以下忠贤,黜私以绝险佞。
在别的时代,这也许只是个政治姿态,以前的阁臣明处挂这种清高联对,暗地里拼命抓权,然后又大叫“阁权日轻”、“万事皆自宸断”来逃避事后的责任,但赵志皋嚷嚷还权,才刚摆了个姿势,大权就被人一把夺走,简直神了。
因为赵志皋还权给六卿,所以他没有权,他没有权,别人何必鸟他?不靠踩他上位就已经厚道之极了好吧。
当然明末的言路,倒也不产厚道人。
于是赵志皋激愤地说:“同一阁臣也,往日势重而权有所归,则相率附之以谋进。今日势轻而权有所分,则相率击之以博名!”
可惜赵志皋连说这种气话都被人揪住诘问:阁臣是天子辅佐,怎么可以斤斤计较权势轻重?
赵志皋年老体衰,真正管事的,前是张位,后是沈一贯,都是公认阴险之人。他们两个整天和吏部争权,算计对手,树敌无数。最后,张位被万历削职为民,沈一贯因为楚宗案也差一点要翻船。所以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赵志皋的软弱倒也是种自保之道。
赵志皋当上首辅的时候,早已老病交加,杜门卧病,上了无数乞罢疏,朱翊钧没搭理他。
其实皇帝也难作,你同意吧,就有闲话说你赶人。早年的时候,朱翊钧曾经很痛快地批准大官退休,内阁总要求皇帝先多挽留几次,以示主眷绵绵圣恩隆隆,搞得他很烦,后来拿到辞疏干脆不理睬。这下倒好,阁臣的报应到了。这一位浙江首辅求退无门,甭管怎么请辞,皇帝就是不搭腔,最后内受病痛折磨,外遭言官唾骂,死在任上。
其后还有沈一贯等人什么的,不过他当政时间太晚,高务实暂时懒得理会——历史上沈一贯虽然万历二十二年就入阁,但当到首辅已经是万历三十年的事了,高务实有绝对的把握,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上台,所以现在懒得考虑这个阴险小人。
至于张位,这人的问题在于揽权和招摇,其政治生涯完全终结是源自于妖书案,这个暂时不必提。但他有一点让高务实颇有兴趣,壬辰倭乱爆发后,大明发兵救援,当时张位主张设官于朝鲜八道,屯田驻扎,由于此举有吞并朝鲜之嫌,未被采纳。
但高务实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虽然朱元璋那位多事的太祖皇帝把朝鲜列为不征之国,这一点很麻烦,但高务实近来开创了一条新思路:保留该国政府,控制其国的军、政、财权——没错,说的就是“安南方案”。
他总觉得,如果张位这一世也抱持这样的对朝态度,自己到时候倒是可以跟他稍稍合作一把,哪怕双方并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但是政治嘛……
高务实想得挺多,张四维现在却没工夫想那么多,他只是警醒过来。
别看现在即便郭朴去位,也还有他递补为首辅,但是正如高务实所说的,一旦他或者许国这边稍微出点什么问题,内阁的局面就要大变了。
当然,相对而言,许国去位可能问题还小一点,可如果是他张四维自己去阁呢?
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高务实刚才提到“丁忧”二字,却实在让他有点紧张。他的父母双亲身体都不是很好,虽然去年的时候,高务实请李时珍过去帮忙看过,但李时珍却表示他们二老的身体都是早年的生活习惯不好导致的,尤其是饮食习惯——太讲究的家庭吃东西反而会有问题,比如淘米淘得水彻底变清其实就是坏习惯。
所以李时珍只是开了些温补的药,然后劝他们“以寻常人家之法进食”,这可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进去。
张四维紧张起来,忽然转头朝张泰徵道:“你们散馆还有多久?散馆之后,立刻回一趟蒲州,看看你祖父祖母身体可好,若有什么问题……求真,李濒湖那里你还能请动吧?”
其实张四维也是被高务实稍稍带偏了了思路,因为高务实问的是最有希望递补入阁的人选,而不是问可以递补入阁的人选。
“最有希望”和“可以”,看似差别很大,但如果内阁之中有强力奥援,“可以入阁”就能等同于入阁,而如果皇帝本人有明显的倾向,那就更稳妥了。
实际上,实学一派虽然在“最有希望递补入阁”方面比不过心学派,但如果说“可以入阁”这个资格,那倒是也很有几位人选的。
除开已经是兵部尚书的吴兑,也不提别科,单说高拱为主考的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在接下去几年内有希望入阁的实学派门人就有如下这些:
二甲第七名陈经邦;二甲第二十名宋应昌;二甲第二十二名刘自化;二甲第三十四名陈懿德;二甲第四十四名顾养谦;二甲第四十七名韩楫;二甲第六十五名何洛文。
以及虽然名列三甲,但却通过了庶吉士考试,入了馆选的三甲第三名沈鲤;三甲第四名涂梦桂;三甲第十二名宋良佐。
以上都是有机会或者说有资格、资历在往后几年或者十几年内入阁的人选。
还有些因为考试成绩“一般”,而通常不大可能入阁,但依然有可能身居部堂高官位置的高拱门生,如:
三甲第三十四名光懋;三甲第二十五名张孟男;三甲第四十二名宋之韩;三甲第五十八名杨家相;三甲第一百二十三名匡铎;三甲第一百二十六名胡涍;三甲第一百五十五名张学颜;三甲第一百六十七名杨相;三甲第二百三十五名刘良弼;三甲第二百四十九名雒遵;三甲第二百六十名程文;三甲第二百九十六名李纯朴;三甲第三百零二名杜化中等人。
顺便说一句,许国许阁老在这一科名列三甲第一百零八名,按理说这个成绩已经不咋地了,但他会试考得很好,是会试第七名,且后来馆选考中了庶吉士。接下去运气也好,很快当了日讲官,所以资历很够,这才超越了考在他前面很多的一批同年抢先入阁。
再顺便说一句,高务实去年初入翰林时的掌院陈思育,是这一科的三甲第二百三十二名,名次也不怎么样。但他也跟许国一样,是会试考得好,又过了馆选,成了庶吉士并一直留在翰林院的那一类。只不过,他的卷子不是高拱点中的,而是同考官申时行点中的。
虽说他也可以认高拱为师,但他没有烧高拱这个热灶,而是去烧了当时申时行那个冷灶,思路可能跟早年的张居正之于徐阶类似。
以上还只是高拱主考的嘉靖四十四年这一科的人才,没有算郭朴和张四维主考时的其他科实学派门生。
然而,这一科里有希望入阁的就有十人!除了这十位“储相”之外,其他能跻身部堂级别高官的,还有至少十三人。
要知道,高拱做主考虽然就这一科,但他做同考官那可有好几科。
而这些人,现在几乎也都有一批各自的门生在了,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官僚群体?
新郑高氏门生故吏满天下,那不是说着玩的。
何况,这以上还只是门生,没谈“故吏”呢。高拱兼任了那么多年的吏部尚书,提拔了多少人?那些人理论上全是故吏。
高务实为何这么牛逼,连郭朴这个老师能够坐稳首辅位置,某种程度上都有赖于他的支持?
因为高拱留下的这些门生故吏就是他的政治资源,他才是高拱的衣钵传人。
再加上他在皇帝面前的特殊地位,以及在宫中庞大的利益关系网,他不牛逼谁牛逼?
十年的“小阁老”,不是白干的!
而现在,郭朴快要去位,张四维即将继任首辅,虽说高务实是他的亲外甥,他又怎么可能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小儿辈看待?
说得不客气点,没有高务实的支持,他就算做了首辅,也不见得能稳住实学派这么大的盘子!高拱的这些学生,可以卖高务实这个“世兄”的面子,却未见得一定会卖他张四维的面子。
为什么?因为实学派的根基是以前的“高党”,而张四维实际上是出身晋党的。
张四维成为实学派的魁首,就好比帝室变更的时候,“小宗入继大宗”的那种状况。如果“大宗”没有一个说了能算数的人支持,这位“小宗皇帝”的日子可不会怎么好过。
三甲以后的那些先不说了,实在太多,单说接下去几年内有望入阁的二甲“半路修仙”们。
陈经邦上个月刚刚从左春坊左谕德,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仍充经筵日讲官。他这讲官从隆庆年间干到现在,资历是足够的了,大概在翰林院掌院事一两年就要“放部”,去做尚书或者至少侍郎,而且通常来说应该不脱吏、礼两部,都是为入阁打基础的部。
宋应昌麻烦一点,他去年二月时升山西副使,今年年中改任于河南,现在的正式职务是“分守大梁道管开封归德二府副使”。资历虽然够,级别也还行,但现在仍在外任,一时半会儿想要入阁是没戏的了,什么时候能混回中枢了再说。
刘自化也是外任,现在为山东登州知府,不过他的去向高务实前几日跟郭朴会面的时候,他问过郭老师,郭朴表示已经在运作,刘自化不久后就会升任山东盐运使。不过这没什么意义,依然还是外任,什么时候能回中枢那真是鬼才知道。
陈懿德早在万历初年就是尚宝司司丞了,历史上他就到这一步打止,因为高拱的倒台而被攻讧,结局是“闲住”,也就是免职,从此再未出仕。但这一世由于高拱没倒台,陈懿德闲住已经是太常寺少卿,且掌寺务。这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九卿的门槛,几年内入阁不是没有机会的,就看有没有人提携了,如果有,他现在就能出任某部侍郎。
顾养谦中进士之后,先是做了两任工部主事和郎中,然后就外任了,历任福建按察佥事、广东参议、副使。坐事调为云南佥事,因为抚服顺宁土官,进浙江右参议。高务实回京之后向郭朴提议调他去蓟州做兵备副使,郭朴暂时没有明确表态,但估计会认真考虑。
韩楫一直都是高拱的心腹,在京师做了几年科道官之后,也外放了一任顺天巡按,回来之后升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福建,现在还在福建巡抚任上,估计暂时还回不来。顺便提一句,高琦在泉州搞出跟闽海海盗同盟的大决战而福建官府没有干涉,就有他的原因。
毕竟是高拱的嫡系心腹,对于高务实的动作,他是不会说什么多话的。
对于韩楫这位无论原历史还是这一世都是高拱铁杆门生的师兄,高务实还是很想推他一把的,只是他这个福建巡抚目前还很重要,因为高务实正在探索台湾岛,这个时候不能换上一个跟自己有矛盾的人去福建坏事,所以还得“委屈”他在福建再呆两年再说。
至于接下去怎么安排,高务实也还没想好,而且到时候郭朴不在位了,不知道张四维会不会兼任吏部尚书,万一要是不兼任的话,还多多少少有点麻烦——当然,麻烦也不大,毕竟是首辅,而且有自己在皇帝面前吹风,应该还是搞得定的。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他调回京做一任侍郎吧。
最后是何洛文,他是高务实的河南老乡,而且嘉靖四十年的时候,他是河南解元,跟高务实还有点缘分。他也是典型的史官出身,从编修一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转迁,现在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而且即便成了礼部右侍郎,他的日讲官都没有卸任,算是现在的日讲官中官职最高的一位。
不过此人操守上有点问题,而且仗着自己资历老,派头有点大,历史上应该是万历十二年或是十三年左右被弹劾而辞官,官终礼部左侍郎。
其实按理说,他是很有机会入阁的一人,高务实还是希望再看一看,如果有救的话,最好还是帮一把手——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
你都到礼部左侍郎了,随便再往前踏一脚,就是马上可以入阁的礼部尚书,这种时候被人弹劾下台,你冤不冤啊?所以,赶紧擦擦屁股、老老实实做人,我还能帮你一帮,再继续装老资格,到时候就别怪我这位“世兄”不帮你说话了。
至于沈鲤和涂梦桂、宋良佐三人,他们哥仨名次不算很高,都落进了三甲,不过实际本事还是有的,所以过了馆选,入了庶吉士。
不过沈鲤之前因为父母连续辞世,回去守孝几年了,算算日期,好像今年应该能起复回京,以他的资历来说,虽然耽误了几年,但回到翰林院之后,大概位置还在高务实前头一点点,说不定是侍讲学士……嗯,这也是有机会在几年内入阁的。
涂梦桂也是高拱的铁杆门生,这位老兄在原历史中由于是高拱铁杆,张居正扳倒高拱之后,他以右给事中身份被降调外任,去做直隶浚县县丞,从此在史书中再无提及,可谓是凄惨得一批。
不过这一世,作为高拱的铁杆就很厉害了,中途的升迁转调不多说,现在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应天巡抚——全称是“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这个职务是宣德五年所置,负责督理江南地区粮储,初以侍郎等官任之,景泰后定以都御史出任,嘉靖时加提督军务衔,统领军民抵御倭患。辖区屡有增减,最大时下辖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
夸张点说就是“天下钱粮重地,半在应天”。
不过,这个职务在高拱时期被削减了管辖范围,把安庆去掉了,也就是说,现在只管理南直隶长江以南的部分。
但不管怎么说,江南精华地带仍在其管辖之内。
当然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即实学派不会轻易把这个位置让出去——本身这一块就是心学重地,有涂梦桂在这里,还可以跟心学派抢一抢江南才子的“生源”,这么重要的实权位置,哪能说让就让?
所以,涂梦桂实权虽大,但恐怕这个位置还得多做些年头,无论是郭朴、张四维都不会轻易调动他,高务实自己也不会同意。除非实在没法子了,否则他都要继续坐镇苏州,不能轻易挪窝,哪怕回京都不行。
这位师兄中进士的年纪很正常,三十岁。被授为淮安府推官,由于清操有为,被擢兵科历户科都给事中,累升至大理寺右少卿。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右少卿算是大理寺排第三的高官,理论上来讲,有人提拔的话可以顺理成章的升刑部侍郎。
不过,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前段时间还打算辞官不做,高务实在万里迢迢的安南接到他的信,惊得连忙回信叫他打消这个念头,并特意写信给李时珍,请他去帮忙看一看宋良佐是什么情况。
李时珍的回信高务实看得不是特别懂,但大概猜到宋良佐应该是得了某种肿瘤,这玩意在后世可以开刀、化疗什么的,但在此时比较麻烦。
好在李时珍就是李时珍,他开了方子给宋良佐,叮嘱了他一大堆饮食忌讳,然后就拍拍屁股回见心斋继续讲课去了。
根据李时珍的说法,大概是宋良佐爱吃“鱼脍”——就是日本人说的生鱼片,其实中国早就有了,从唐朝起就叫鱼脍——导致的,因为生鱼片嘛,估摸着是有某些寄生虫之类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引起病变之类。
高务实只能大致明白这个意思,具体搞不太清,也懒得费那个工夫,总之就是写信给他,让他好好休息,等自己回京之后再说。
他说话还是有用的,所以这一世宋良佐没走历史的老路,坚持了下来,没有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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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资料整理晕了,我记得我说过,《神宗实录》之类的一手资料,全都是没有标点的纯古文,今天一天我就耗在里头了……所以今天就这两更,不过字数也不算少,8K多了。求订阅,求各种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