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日根是个牧民,辛爱黄台吉帐下的一个普通牧民。
他的名字图日根是蒙语中“快”的意思,而且不是他的阿布取的,是某次赛马大会时代表他的领主波尔哈兔拿到第一名时,由波尔哈兔赐名的。
兔爷脑子笨,取名很直接,不过图日根这个名字在蒙古人里倒也不罕见,所以图日根从那以后就一直叫这个名字了。
图日根有一手好骑术,但出身很卑贱,即便拿了奖,也没捞到什么实惠,依然只是个探马。当然,这和他骑术太好有关——骑马快这种事,除了马匹和马术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体轻盈,而一个男人身体过于轻盈,通常就代表他个子矮小瘦弱、力量不够。
所以图日根不仅只是个普通探马,而且总是被人欺负,譬如今天,刚刚停雨,别人都还在等地面风干一些再出门,图日根就被打发出来探查周围情况了。
不过,让图日根意外的是,以往的探查都以东面为主,偶尔加上南面,但今天却比较诡异,因为他的任务是探查部落西面。
西面?
图日根满肚子疑惑,西面有什么好探查的,那是王庭的直辖领地啊,难道大汗还会来打黄台吉不成?
哦,不对,大汗已经薨了。
那这不是就更奇怪了吗?大汗都不在了,谁还能从西边来打黄台吉?
图日根觉得上头可能是听错了,可是再一想,就算上头听错了也不是自己能管的事,胡乱开口的话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打。
算了,西面就西面吧,随便去转一转,回来报个无事也就过去了。
人不喜欢在雨后的草原上瞎逛,但马儿很喜欢,雨水冲洗过之后的新春嫩草正是马儿喜欢的滋味,只可惜附近的草类不算很好,不是马儿最喜欢的苜蓿,但图日根胯下的马儿依然撒欢一样的奔了起来,然后找了块茂密的草地大口大口的啃食了起来。
图日根让它吃了一会儿,这才拍拍它的脖子,笑眯眯地道:“好啦,尼斯格巴日,咱们先去前面转一圈,回来我再让你吃个饱。”
尼斯格巴日是蒙古语“飞虎”的意思,这匹马是波尔哈兔的,但波尔哈兔平日里更喜欢在自己帐中玩造人游戏,对于骑马兴趣不大,所以虽然有不少好马,平时大多交给一些骑术和养马之术高超的部民代他打理,这匹尼斯格巴日就是这样来到图日根身边的。
尼斯格巴日似乎已经把图日根当做了它的主人,听到图日根的话,感受着他手上的动作和力度,它微微打了个响鼻以示不满,但却顺从地抬起头来,朝前方小跑起来。
由于图日根心里认定往西探查毫无必要,因此他的马速不快,将将控制在不会使尼斯格巴日感到累的速度上前行。
这个举动挽救了他的性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辛爱立下大功。
因为他前行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处小坡之上,突然望着前方呆住了。
地平线的最前方,出现了漫长而庞大的马队——因为春雨的关系,草原的地面有些泥泞,这支规模巨大的马队既没有扬起漫天尘土,马蹄声也因为泥泞的关系不容易传得太远,因此图日根直到恰好跑上山坡才发现前方的马队。
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马队前来?
图日根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忽然之间汗毛倒竖!
糟糕,真的有敌袭!
图日根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去复命,但刚刚拉转马头,忽然又想起来现在还不能回去,因为自己连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万一不是敌袭,而是来拜访黄台吉的某位尊贵老爷呢?
如果自己急吼吼的跑回去说有敌袭,然后惊动黄台吉集中大兵,结果对方只是来拜会黄台吉的话,那自己这颗脑袋只怕就保不住了!
图日根连忙策马跑下山坡,跳下马,让尼斯格巴日跪伏下来,自己也趴在草丛中观察对面的马队。
马队越来越近了,图日根终于看清了为首马队前锋的旗帜。
图日根虽然不识字,但认识图腾纹章,他发现来人是恰台吉。
恰台吉?
这可是土默特第一勇士,除了大汗之外,还有谁能驱使他为前锋?
嗯……难道是钟金哈屯?现在钟金哈屯应该摄政了,想必是她。
她派恰台吉来做什么?难道是请黄台吉赶紧去归化城继位的吗?哟呵,这可是个好消息!
不过不对啊,从恰台吉的旗帜位置来看,他似乎只是先锋,后面那庞大的马队才是中军……可是谁有这样庞大的马队呢?钟金哈屯就算调集了汗庭直属的大汗护卫军,似乎也没有这么多人才对。
难道各个台吉都出了人马?
可是,接黄台吉去继位好像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吧?这……看起来都可以打去察哈尔了啊!
稀里糊涂想了半天,图日根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福至心灵的突然觉得不对——这支马队有杀气!
杀气这种东西,只有久历战场的人才会有所感觉,图日根十多岁的时候曾经跟着大汗出征过几次,能够感受得到一些,所以他的汗毛再次倒竖起来了。
不好,这支马队不是来接黄台吉去继位的,而是来打仗的!
图日根二话不说,拍了拍尼斯格巴日的马臀让它站起来,然后立刻翻身上马,猛夹马腹,大叫一声:“驾~!”竟然掉头就跑。
由于要打突袭,恰台吉这边没有派出可能打草惊蛇的探马,亲自在阵前打头的就是恰台吉——他是哲别神射,目力极佳。
或许是神射手的自然反应,图日根刚刚一动,就被恰台吉发现了。
恰台吉目光一凝,立刻盯着图日根的动作,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
当看见图日根出现拉转马头的动作时,恰台吉已经果断扬鞭,指向图日根的位置,大喝一声:“第一探马队,给我拿下那人!”
第一探马队就在他身边不远,虽然他们甚至没有看见恰台吉扬鞭一指的方向有人,但他们绝对不会怀疑恰台吉的目力,因此二话不说,二十余骑立刻拍马出列,往东方追去。
图日根之前慢悠悠的信马由缰此时得到了回报,胯下的尼斯格巴日既已经热了身,又没有跑累,随着图日根的指令立刻撒腿狂奔起来。
其实这匹马是一匹最好的乌珠穆沁千里马,就算刚才大跑过一阵问题也不大,但是……探马对探马,有时候一点点的优势也很重要!
恰台吉派出的探马们,胯下的马匹也不差,但尼斯格巴日是波尔哈兔的宝马之一,图日根又是拿过赛马大会第一名好成绩的健儿,他们哪里追得上?
不过是追出去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跑丢了——草原上不至于一下子跑得看不见影,但看得见追不上,就可以称之为跑丢了。
探马们又惊又怒,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向恰台吉复命。
然而恰台吉不需要他们复命,以他的目力,在他们奔出去没多远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判断得出来,他们追不上前面那人。
所以恰台吉一边派人立刻通知大成台吉全军加速,尽可能压缩辛爱的准备时间,一边直接带上自己的六千部下加速前进——加速不代表狂奔,他还必须保持一定的马力,以免跑到辛爱部落却没法作战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肯定会把大成台吉和其他人丢在后面,造成他单独对敌的局面,但恰台吉并不紧张。
他不怕和辛爱对阵是一条,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去冲阵的。事实上,他在大喝着让部下跟着自己加速前进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此去的主要任务是打乱辛爱集中部民的行动,让他无法顺利的把麾下骑兵全部召集在一块儿。
把汉那吉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惊,心中暗道:雨才刚停一会儿,辛爱居然就派人出来探查了,看来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啊。
他当然不知道辛爱不仅有准备,而且已经联络了图们汗一起出兵。
不过辛爱也没想到把汉那吉等人会如此果决地出兵来攻打他,所以他只是把麾下各个部落召集得近了一点,还没有搞“总动员”——就是把能够作战的牧民全部集中并按照蒙古人的传统进行编组。
把汉那吉连忙下令跟上恰台吉,同时派人告诉麻贵,让他也加快速度。
他依然不是让麻贵去打仗,而是怕麻贵吊车尾吊得太远被人给阴了——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但把汉那吉一点都不希望出现问题。
他总觉得,既然高家骑丁在这四千人里占了三千,那这支骑兵代表的就是高务实,而高务实的骑丁并不是大明朝廷出钱养的,每损失一个都是高务实自己贴钱进去。
因此,由己及人的推论,把汉那吉觉得高务实肯定不愿意损失自己的钱财。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随着一个人的掉头逃窜,整个五万多大军一下子加速了起来,直指辛爱老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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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爱的营地,对于偷袭谈不上准备充分,但也不能说毫无准备。他的主要部众的确已经都聚集在了老营附近,只是他们的聚集的原因不是为了防备偷袭,而是为了在图们汗西进之后,能够第一时间整军出战,与图们汗一道杀向归化城。
按照辛爱原本的设想,把汉那吉是个没有什么战阵经验的毛头小子,固然他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没有经验就是没有经验,一旦看见自己有图们汗的帮助,摧枯拉朽地拿下了归化王庭,势必会惊慌失措,很有可能举手投降。
辛爱其实是不想同把汉那吉的西哨交战的,一来西哨实力强大,正面打一仗,即便是有图们帮忙,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太小,而损失太大就会影响将来成为大汗之后的话语权。二来西哨本身的实力如果遭到太大的打击,也会导致土默特整体实力下降,将来面对图们汗的时候,说话就没有底气了。
说到底,他借图们汗的兵,只是为了夺回大汗的宝座,而不是想要把土默特自家的家底赔个一干二净。
更何况,打把汉那吉打得太狠的话,还得担心明人那边的反应,而对这一点,辛爱是最没有把握的,他不知道明廷会做出什么决定,万一明廷大怒之下停罢互市,那麻烦可就大了。
尽管辛爱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还是明白,互市现在已经成了土默特的一条生命线,这条线只要被大明切断,土默特不死也残。
所以自从布日哈图去了察罕浩特之后,辛爱一直都处于一种若有似无的紧张之中,甚至连觉都没怎么睡好。
今天他也早早就起来了,一直在营中等待来自察罕浩特的消息,同时也一直关注雨势,当春雨刚停,便吩咐下面的人安排探马四处查探。
不过,相对比他的谨慎,负责今日哨探任务的波尔哈兔显然没太当一回事,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各安排了一名探马,便算是了事。
然而傻人有傻福,即便哨探派得如此之少,却架不住图日根运气好,出门没多久便碰上了把汉那吉和恰台吉的大军。
辛爱或许有一种半生戎马形成的警觉,他原本坐在帐中烤火,却突然有些烦闷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过旁边衣架上的黑裘披风往背上一批,吩咐左右道:“与我备马。”
帐中的女奴恭顺的应了一声,又问道:“可要通知各台吉?”
“叫上布日……算了,叫上那木尔。”辛爱本来打算说叫上布日哈图,因为他下意识里想和布日哈图再好好谈一谈接下去的局面该怎么应对,却想起布日哈图远在察哈尔,只好改口让那木尔代替。
那木尔虽然没有布日哈图那般聪明,却也算是他几个儿子中仅次于布日哈图的人了。
辛爱的爱驹被牵了过来,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先和爱驹亲近了一会儿,那木尔便骑着马过来了,远远地叫道:“阿布,你叫我吗?”
辛爱翻身上马,刚来得及说一句:“陪我出去走走”,便目光一凝,眯起眼睛盯着西方,似乎在探寻什么。
那木尔顺着辛爱的目光望去,一开始什么都没看见,下意识眯起眼睛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一名瘦小的骑手朝着老营这边拍马狂奔而来。
“好一个瘦猴崽子,这应该是波尔哈兔手下的探马,叫做图日根的那小子……”那木尔眯着眼睛说道。
旁边的辛爱脸色一变,忽然大喝一声:“敌袭!立刻吹号!朝老营以西集合部众!”
那木尔吓了一跳,忙道:“现在还没有肯定……”
“蠢货!”辛爱反手一鞭抽在那木尔的身上,大骂道:“若不是敌袭,他能跑成这样吗!”
那木尔吃疼一抖,但这下却把他骂醒了。
是啊,要不是有敌袭,这小子如此不惜马力的跑成这样,就不怕回来被波尔哈兔一顿胖揍?虽然现在离得还远,却也可以看见他在不停的挥鞭抽着马屁股啊,这厮可是部落里最好的骑手之一,要不是临死求生的局面,能是这个反应吗?
那木尔心里生出一股恐惧,大声呼号起来:“传令,传黄台吉之令,所有勇士立刻去营西集合,三鼓不至者,斩!——愣着干什么,吹号擂鼓!”
辛爱黄台吉翻身下马,直奔帐中,大声道:“甲胄、弯刀和马弓通通拿过来,快!”
他刚才本来只是打算出去信马由缰地散散心,可是什么战斗准备都没有,眼下局面虽然紧急,但再紧急也得把防具和武器备好,要不然出去送死吗?还是说根本不打,直接逃命?
他是马上要做彻辰汗的人,哪能直接逃命!更何况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转身就逃了,就是过几天图们汗赶来,恐怕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了。
多年的战争经验毕竟不是白给的,就算是他麾下的女奴,在这种时候,虽然紧张,但该做的事情却做得毫厘不差,很快给他完成披甲,将他的弯刀递给他系在腰间,又把他的马弓、箭囊等物妥善的挂好在了马臀两侧。
辛爱更不答话,走回到战马旁边,一脚踏镫,翻身上马,带着聚拢过来的亲兵直奔大营西边。
图日根奔着老营而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老营忽然动了起来,虽然不知何故,他还是有些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在想:莫非还有其他探马比我更早得知消息,并且回来禀告了?那可就糟了,尼斯格巴日的屁股都快被我抽坏了,我不会被波尔哈兔台吉活活打死吧?
想归想,动作却更快了。图日根双腿用力夹着马腹,身子伏低,如同一道贴地闪电朝着老营飞奔而来。
辛爱所部集合的速度相当不错,此时刚刚一通鼓,营西已经有了三四千骑兵汇聚过来,正在兵找将,将找兵的整理队伍。
辛爱黄台吉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目光冷冽地看着飞奔而来的图日根,但却没有主动开口。
图日根在离辛爱等人百步左右才开始稍稍减速,十步左右时一拉缰绳,尼斯格巴日前蹄腾空,几乎是人立而起,止住了身形。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情况紧急,见了这一幕也不禁轰然叫好——这个动作本身不难,难的是距离的拿捏如此之准。这不仅需要骑士的骑术高超,还需要他对胯下战马的能力、疲劳度等各个方面了如指掌。而很显然的,图日根的赛马大会第一名绝对实至名归。
但图日根并非是故意卖弄马术,他只是情急之下选择最快捷的行进和停止方式,所以他根本没有对这些叫好有任何回应,而是直接冲辛爱黄台吉抱拳大声道:“黄台吉,西面有大成台吉部至少四万骑兵过来,先锋大将是脱脱恰台吉!”
总是辛爱此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还是不得不微微一颤。
至少四万骑兵?
好啊,好啊,那吉小儿,我倒是小瞧你了,为了对付我,你竟然将整个西哨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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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图日根不敢抵近观察,所以他只看见了最明显的两面大旗,也就是恰台吉的先锋主将旗和把汉那吉的中军主将旗。
加上把汉那吉的这支联军兵力庞大,连绵近十里长,图日根又根据蒙古军中对探马的严格要求,“看见多少报多少”,便报了“至少四万”这个数目。
但这个说法却严重误导了辛爱黄台吉,让他以为这支联军就是两大主体:把汉那吉的西哨,加上恰台吉所部。
西哨有大概四万骑,恰台吉有三千本部和三千大汗护卫军,一共四万六千,正符合图日根报告的“至少四万”这个标准——因为如果更多的话,图日根的报告就应该是“约有五万”或者“五万以上”了。
因此,辛爱判断,这件事是把汉那吉串通了恰台吉,或者恰台吉在收到自己的信报之后却反而投了把汉那吉,这才出现的。
他们为什么会串通起来,辛爱一时没法判断,只能认为是他们双方认为这次大汗去世之后,他们联手起来可以形成对自己的巨大优势,所以铤而走险,都希望更进一步。
辛爱眯起眼睛,暗道:把汉那吉自然是冲着彻辰汗的宝座去的,恰台吉么……他可能也想独镇一方!
哼,区区一个卑贱的外姓,阿布给了你台吉名号,你竟然还嫌不够?真是狼子野心!
不过,幸好钟金哈屯和其他大汗护卫军的台吉们没有参与其中,把汉那吉这小子没有什么大战经验,部众虽强,未必能齐心协力发挥最大的战斗力,而恰台吉虽然能战,毕竟麾下只有六千人。
我如今部众齐聚,虽然时间紧急,但只要集合两万精锐,还是能一战而胜的。甚至,就算没法集合完全,有一万余精锐,也能先抵挡住恰台吉……
只要恰台吉陷入苦战,把汉那吉这厮毫无经验,必然选择先救他,如此一来,我就能稳住形势了,哪怕对方势大,我边打边撤,往东边撤个几百里,图们汗也就该到了吧,到了那个时候……哼!
那也就是说,当前最关键的就是辛爱所部的集合速度!
辛爱再不迟疑,大声呼喝,要求各部加快集结速度,加快整队速度,一定要抢在把汉那吉和恰台吉到来之前完成集结。
同时,他也没忘了报信有功的图日根,大声道:“图日根,你哨探有功,本黄台吉赏你二十头羊,现在先下去休息吧!”
图日根闻言大喜,连忙翻身下马谢过。
二十头羊啊!对他这个长期受欺负的小牧民来说,那可是一笔相当不小的财产!
正巧此时波尔哈兔衣冠不整地骑马跑了过来,看见他借给图日根的爱驹尼斯格巴日马屁股被抽得通红,大怒道:“图日根,你疯了吗,怎敢如此对待本台吉的宝马!”
图日根满脸涨红却不敢顶撞,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辛爱转头不悦地看了波尔哈兔一眼,谁知道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气炸肺,原来波尔哈兔脸上和脖子上居然还有两个唇印,那颜色一看就是明人通过互市卖过土默特来的胭脂。
辛爱黄台吉勃然大怒,也不打话,纵马就朝波尔哈兔过去。
波尔哈兔不知道图日根刚刚立了大功,见自己阿布拍马过来,还出言抱怨道:“阿布,这大雨刚停,正是身子困倦的时候,你忽然吹号擂鼓干什么啊?”
“嗖——啪!”辛爱含怒一鞭,直接抽到波尔哈兔的脸上。
波尔哈兔惨叫一声,捂着脸直接摔下了马,吓得他身后的亲卫连忙翻身下马过去查看。
辛爱黄台吉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地骂道:“我僧格都古楞特穆尔英雄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废物来!你要是有你三哥一半有用……”
那木尔在一边劝道:“额赤格息怒,现在不是追究波尔哈兔的时候。”
阿布是爸爸,额赤格是父亲,使用场合有所不同。另外,阿布其实是汉语“阿爸”的音译外传,元后才开始流传在蒙古人中,其在蒙古的“正规性”不如“额赤格”这个“父亲”的表述方式,所以此时那木尔用了额赤格来称呼辛爱。【以上说法来源于《蒙古秘史》和《蒙古译语词典》。】
辛爱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待会儿让他打头阵,没死的话,我准他继续做台吉,要是死了……那就是长生天都看不下去了。”
波尔哈兔本来还一肚子抱怨,一听这话,抱怨全都化成了恐惧,大惊失色,甚至顾不得脸上的剧痛,忙问道:“打头阵?打什么头阵?谁来了?”
那木尔听了这话也是一阵头疼,心说:你他娘的怎么连把汉那吉都不如?把汉那吉虽然一直没捞到仗打,可他好歹每次都请战,你这算个什么事?说一句让你打头阵,吓得就差尿裤子了?老子怎么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蒙古人毕竟不是汉人,虽然衰落了这么多年,但骨子里还是有那种好勇斗狠的热血的,那木尔见波尔哈兔这般不济事,也生了气,别过脸懒得再理他。
辛爱更是懒得多看他一眼,直接拉过马头,朝刚才来的方向又回去了。
图日根虽然恨波尔哈兔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他一顿,不过他毕竟是个长期受欺负的倒霉蛋,几乎都已经习惯了。现在见自家领主挨了骂,还被派去打头阵,心里有些同情,好心好意道:“台吉,来的是大成台吉和恰台吉,大概有四万多人……”
波尔哈兔大惊失色,惨叫道:“什么!恰台吉?四万多人?”他推开身边的护卫亲兵,连滚带爬地朝辛爱跑去,口中惨呼:“额赤格,额赤格饶命啊,我打不过恰台吉啊,他是土默特第一高手,还是哲别神射,我上去只怕还没靠近就要被他射杀了啊!额赤格,我是你的讷温啊!”
辛爱猛然勒马,冷冷地掉头,森然道:“我的讷温?我的讷温没有贪生怕死之徒,若是贪生怕死……”
他目中寒芒一闪:“那就不配做我僧格的讷温!”然后冲波尔哈兔的左右人道:“带他下去披甲,一通鼓之后,率军迎战脱脱!”
波尔哈兔浑身发软,直接瘫倒在地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销雨霁的湛蓝天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的左右人看不下去了,互相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将他抬了下去,也不管波尔哈兔怎么想,拿着蒙古罩甲就往他身上套。
波尔哈兔却忽然惊醒过来,大喝一声:“不就是打仗吗,本台吉夜战八方,枪挑十女,还怕他一个脱脱?”忽然精神抖擞地跑到战马旁边,一踩马镫就要上马。
也不知道是过于兴奋还是脚底湿滑的原因,这一脚竟然踩滑了,身子朝前一倾,正好一鼻子撞到马鞍,鼻血长流。
“去你娘的蠢马!”波尔哈兔惨叫估计能传出十里之外。
他身后的亲卫都傻眼了,面面相窥,心中暗道:就冲咱家台吉的这副模样……能去跟脱脱打?这怕不是往人家脸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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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台吉大军卡着最佳速度前行,既不会使马匹劳累,又不会过慢。但毕竟图日根风驰电掣的迅速报信发挥了作用,当他带着六千精骑抵达离辛爱老营七八里左右时,辛爱在老营以西已经整理好一万出头的队伍。
这个集合与整队的速度略微出乎恰台吉的预计之外,他本来觉得对方此时应该汇聚不到一万人的。
这个失误其实不能怪恰台吉的估算能力不行,因为他也不知道辛爱由于打算等图们一到就倾力西进,所以早已将部落聚集在老营周边。
但事已至此,之前恰台吉打算两路绕边袭扰、阻止对方集合的计划就必须变一变了。
恰台吉这样的将领,都不是靠读兵书学到的作战技巧,而是靠着“天赋加经验”来打仗的,所以面对这个局势,他也不需要像“学院派将军”那样逐条分析双方目前的各种优劣项目,而是直接下令:“所有人随我一道——右路绕袭!”
他改变办法很简单,左右两路绕袭变为一路罢了,这是一种朴素的“集中兵力”思维。恰台吉或许不知道集中兵力的理论根源,但这绝不妨碍他灵活运用。
从古至今,名将无数,真正熟读兵书的,鬼知道有没有占一半?
如何控马这种事,在蒙古军中是不需要下令的,恰台吉本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他的速度就是后方大军自动调整马速的依据。
恰台吉并没有立刻拍马狂奔,而只是稍稍夹紧马腹,让战马缓缓加速——就好像后世驾驶汽车的驾驶员“线性提速”而不是“一脚地板油”一般。
战马毕竟是活物,身体再强,经得住几次“一脚地板油”?所以骑战经验丰富的蒙古将领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搞这种花样作死动作的,这又不是骑术大赛,需要的是整支军队的行动如一。
辛爱在大营西面看了看恰台吉的行动,更加面沉如水了,森然道:“波尔哈兔何在?”
波尔哈兔仰着头答道:“额赤格,我在呢。”
辛爱本来见他这个蠢像很想大骂,但想到他仰着脑袋是因为刚刚撞出鼻血,又把话咽了回去,冷着脸道:“你带着你的本部勇士去狙击脱脱,不得让他完成绕袭。”
波尔哈兔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再推脱的话,估计额赤格就要临阵杀子来激励士气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额赤格,不过我本部只集合了一千两百多人,只怕……”
辛爱冷冷地道:“我再给你八百。”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没说让你击败他,你的任务是狙敌,是迟滞他,懂么?”
“懂了。”波尔哈兔点点头,然后马上转头大吼:“听到黄台吉的话了吗?我们去拦住脱脱!”
他麾下的蒙古战士们也知道今天局面的凶险程度,可是他们也没有退路,只能奋勇作战——勇敢者尚有一线生机,懦弱者唯有一死而已!
“拦住脱脱!”
“拦住脱脱——”
看着士气忽然振奋起来的波尔哈兔部,辛爱稍稍缓了缓面色。
这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而且沉迷酒色,但好歹到了生死关头还知道拼死一战,勉强算是没有辱没黄金家族尊贵的血统。
正在快速逼近辛爱所部左翼的恰台吉,看见辛爱军中斜刺里杀出一彪军马,冷然一笑。
他知道辛爱必然能看出自己的用意,也必然会派人出来狙击,只是……
两千人就想拦住我脱脱亲率的六千精骑?哼,你是赤老温还是速不台?
恰台吉虽然蔑视对方,却一点也没有大意,见对方一鼓作气势如虎地冲杀过来,甚至没有立刻提高马速,而是冷冷地看着打头的那个年轻人。
波尔哈兔?
目力极佳的恰台吉一下子就看清了波尔哈兔那张莫名其妙有些狰狞的脸,然后二话不说一手操弓,一手执箭,两手根本无需马缰,仅靠双腿控制战马。
忽然,他原本微微伏低的身子猛然坐直,挽雕弓如满月,连瞄准的动作都几乎没有,便发一箭,流星赶月一般射出!
恰台吉“哲别神射”的名头太大了!波尔哈兔在他坐直的一瞬间就知道他要射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弯腰,想要伏在马背上,尽量减少被射中的可能。
然而,哲别神射倘若那么容易躲掉,那还能叫哲别神射么?
波尔哈兔低头的一瞬间,那支根本没有瞄准动作就猛然射出的箭已然射到他面前。
虽然波尔哈兔低头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快了,但仍然被那一箭正好射中……头盔。
蒙古军的头盔制式与明军颇有区别,样式就像一个铁制的碗,制式碗口边缘多了一圈帽檐状的翻卷。
按理说,在波尔哈兔的低头动作下,圆形的头盔应该对箭矢有很好的偏离效果,即便射中,也应该滑到一边去。
然而意外发生了,波尔哈兔头上“铿”的一响之后,波尔哈兔直接坠马,口中发出比之前撞了鼻子更凄凉的惨嚎。
有眼尖的骑手瞥眼望去,只见波尔哈兔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抱着头盔用力往外猛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箭竟然射穿了波尔哈兔的头盔,箭头嵌入了他的头盖骨中!
头盔、头盖骨,这都是极其坚硬之物,恰台吉“随手一箭”,虽然没有直接将波尔哈兔连头盔带脑颅一同洞穿,可如此之威,也足以令人胆寒了!
正在西营中更加紧张地集中部曲的辛爱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也不禁骇然,用力抓紧了马鞭,暗道:“脱脱这厮的力量,比起他盛年时竟然只衰退了这么一点点?”
“哲别神射!”
“哲别神射——”
恰台吉身后的大军轰然高喊。
而恰台吉本人却微微沉下脸色——他的确射中了,这说明他的目力、推测力和射术都没有下降,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实力衰退了。
因为,如果是十年前,这一箭必然连头盔带脑颅彻底洞穿。
人,果然都会老的。
但恰台吉却没有消沉下来,反而更加振奋,大吼一声:“敌将落马,随我冲阵!”
既然总会老去,那么在老去之前,就让更多人见识见识我脱脱的神勇吧!
我是哲别神射!星凯乌尔鲁克之子脱脱!【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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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蒙古人一般不会自称姓氏+名字,而习惯于把父亲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前面。拿蒙古前总统查西亚.额勒贝格道尔吉举例,查西亚就是他父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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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不管波尔哈兔是不是斗志昂扬,他的确不是脱脱一合之敌,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还没靠近就要被射杀。这次虽然因为头盔的保护没有当场被脱脱开颅,但那颗箭矢既然嵌入他的头盖骨,在这个年代基本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差别了。
第二件事是,两千人真的拦不住亲率六千精骑冲阵的脱脱,甚至连迟滞作用都很是有限。
尤其是当波尔哈兔这个主将被恰台吉抬手一箭就射下马去之后,“哲别神射”和“第一悍将”的名头震得波尔哈兔所部的每个人都胆怯了几分,手软脚软之下,更是无法和士气高昂的恰台吉所部相敌,被恰台吉轻松击溃。
打仗这种事,士气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冷兵器作战的时期,士气倍增真的就相当于战斗力倍增。因此,当主将展示了无敌般的神勇之后,这种士气提振、战力翻倍的效果简直比nn的效果还强。
辛爱脸色铁青,暗骂了波尔哈兔一声“废物”,但是他也很无奈,毕竟蒙古几百年来,善射的将领的确不知凡几,可是取得“哲别神射”名号的却少得可怜,而此刻他的对手,偏偏就是一位哲别神射层次的将领。
辛爱此刻的心情,如果用后世的一句经典话语来形容,那就是日了狗了。
他甚至一时有些迟疑,到底还派不派人上去阻拦?如果派的话,谁能挡住脱脱一箭?
幸好,他麾下虽然没了布日哈图,好歹还有个那木尔。
那木尔突然请战:“额赤格,讷温求战!”
辛爱吃了一惊,迟疑地看着他:“你拦得住脱脱吗?”
“拦不住。”那木尔果断道:“不过我可以咬住他的尾巴!”
辛爱眼前一亮,对啊,脱脱强悍至斯,拦是拦不住了,可是如果上去攻击他的后队,却也可以大大地降低他绕袭的效果。,
“好!”辛爱毕竟也是能征惯战的老将,当机立断道:“你带本部以及波尔哈兔余部上前咬住脱脱后队,切不可让他全力绕袭!”
“是,黄台吉!”那木尔抱拳一礼,拔马就走。
其实带上波尔哈兔的余部算不得什么好主意,这群人肯定已经被恰台吉杀得胆寒了,可是那木尔也知道,现在能用的兵力不多,还要防备马上就能赶到的大成台吉部西哨主力,额赤格能给他的只有波尔哈兔余部这点人。
恰台吉那边刚刚杀散波尔哈兔带领的两千人,正绕着辛爱的老营朝营中自由散射。
这中绕袭散射不是为了杀伤多少人,而是要加重营中的慌乱程度,让其无法快速朝辛爱所在的营西方向聚拢。
辛爱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呆在营西不动,只管不断地聚拢兵力。
他绝对不会现在亲率主力去跟恰台吉死磕,因为那是自杀大成台吉部马上就到,自己如果去跟恰台吉死磕,哪怕赢了又如何?到时候把汉那吉只要还稍微有点脑子,哪怕只是下令冲锋,被从后方大军冲锋杀来的大成台吉部一阵乱杀,辛爱也只能含恨而败了。
而恰台吉的绕袭毕竟不会直接致命,因为哪怕他绕到自己背后也没用,老营之所以叫老营,并不是一堆毡帐摆在那里就完事,各种拒马等简易工事还是有的,恰台吉不可能带着骑兵陷进去,他没那么傻。
敢做这种事的,反倒是明军那样的步兵部队,尤其是其精锐的家丁部队,全身披甲甚至批两层、三层甲胄的那种,他们反倒不怕直接杀进营中。
失去战马机动力和冲击力的骑兵,不可能赢得和明军精锐家丁部队的近身肉搏,这是浅显之极的道理,只是一般来说,明军步兵精锐不可能有机会悄无声息地杀进蒙古军的大营罢了。
恰台吉带着麾下人马不急不忙地“绕袭”,但因为制造恐慌的需要,他的队伍也越拉越长,几乎是要将辛爱的老营围起来乱射。
这就给那木尔创造了机会,他的本部集中的人数比之前的波尔哈兔要好,有大概一千百人,出发时又叫全军大声招呼,把被恰台吉所部冲散的波尔哈兔麾下人马聚集了一千多这不奇怪,蒙古骑兵本身其实不以冲阵为主要战斗形式,所以刚才一轮冲阵虽然看起来凶猛,其实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波尔哈兔部的骑兵大多选择了退避,真正被直接击杀、击伤的不过两三百人,其他大多是临时溃散。
这也是明军跟蒙古军对战首级很少的原因之一,对方打不过就直接散了、撤了,然后他们又能马上聚集,这样一来,人头当然很难搞到,就算击败一百次,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决定性的歼灭战。
某种程度上来说,马芳的“以骑制骑”的确是有道理的,只是当时的明军又不具备那个条件。
而高务实对于骑兵的了解程度又不太行,他总觉得骑兵战斗力要提升,至少得有燧发火n才行,甚至最好是能够有和子弹一体化的新式子弹就像现代的子弹,带弹壳的这种,而不是分离式的加弹丸,可以直接在马背上完成装弹和射击。
这就导致了现在的明军骑兵作战基本还是冷兵器式的,而冷兵器骑兵作战,想要达到蒙古人的水平就比较困难了,马芳当年的精锐骑兵才多少?其中还有至少一半都是蒙古人。
而李成梁那边也差不多,汉人大概也不会比一半多出多少,很多的蒙古人、女真人掺杂其中,只是他们大多“归化”了,不把自己当做“外族”看而已。
在这种局面下,那木尔所部顿时超过三千骑,而恰台吉所部的兵力却拉扯得稀薄起来,当那木尔对着恰台吉所部的后队发起攻击时,后队顿时感到巨大的压力。
恰台吉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点,心中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
看来辛爱黄台吉还是有些本事的,至今为止,除了刚才派出波尔哈兔之举实在有些失误,其他表现都可以称之为上佳,难怪大汗当年虽然不喜欢他,却始终让他独领一部。
虽然大好局面被那木尔搅和了,恰台吉却也看不出丝毫愠怒,只是让丫头智等人继续绕袭,自己则挑了五百骑兵转身朝那木尔杀去。
而那木尔也一直在注意恰台吉的举动,见他转身杀来,那木尔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向外侧撤离。
他不是什么单纯的勇将,况且对方是土默特第一悍将,跟他脱脱比勇猛?刚才波尔哈兔的下场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因此他直接一个呼号就带人外外侧撤离。
他这个举动稍稍出乎恰台吉的意料之外,恰台吉本来以为那木尔这样一个三十几岁的将领,又带着三千骑兵,比自己带来的五百骑多了几倍,应该会选择正面硬战,想不到对方居然选择撤离。
等等不是撤离!
恰台吉看着那木尔斜斜里往外撤的举动,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对方居然也想跟他玩一个“袭扰”在外侧朝里面的恰台吉所部射箭,打乱他们袭扰老营的计划。
好小子,活学活用,有点能耐啊。
恰台吉微微眯起眼,却并不着恼,只是笑了笑,对身边的元嗑赤笑道:“这小家伙想学我的。”
元嗑赤呵呵一笑,答道:“那得看他有台吉几分本领。”
恰台吉淡淡地一摆手,道:“其余人继续绕袭,我带这五百人追着他打,我倒要看他,敢不敢先跟我打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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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尔的确没料到恰台吉会这样处理,正如同高务实自己不是猛将兄,所以打仗很少考虑猛将兄的用法一样,那木尔也忽略了恰台吉的武勇还有另一种用法,就是他敢带着亲卫以少击多,换句话说:恰台吉敢于分兵,亲率精锐来战,而给大部队创造继续袭扰的条件。
那木尔带着人在外圈游走,查看恰台吉的行动轨迹。他有一个思路,就是看看恰台吉是不是打算直接冲阵,如果是的话,那就还有办法。
哲别神射再强,一次也只能射一人三连环当然也可以,那就算三人吧,可是这也并不打紧。只要他冲阵,最多发三箭,不说进入肉搏,至少进入自己麾下的射程范围,到时候万箭齐发,任他脱脱满身是手也拦不过来。
若是换成明军大将,因为通常都是身披重甲,倒是不太畏惧弓矢。可蒙古军的风格却大不相同,因为人人都要拉弦挽弓,哪怕大将也很少会身披重甲,脱脱更是常年只穿皮甲,他又不是罗汉金刚,只要中上几箭,什么哲别神射都不好使了。
唯一的难题是,那木尔自己肯定会成为脱脱的第一射杀人选,能不能从哲别神射的手中逃出命来,那真是谁都不敢保证。
但那木尔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击溃或者击退脱脱,以绕袭破绕袭的打法就执行不下去了。
但很快,那木尔就失望了。
恰台吉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岂是只会冲阵的憨憨?
那木尔带人游走在外圈好一会儿才发现,恰台吉根本不过来,只是带着人远远地看着他,那木尔游走得稍微靠近里圈,恰台吉就往中间穿插,顺便张弓射死几个没把握好距离的敌人,但不管怎样,他就是不靠近。
自己麾下被射死了七个人之后,那木尔才忽然反应过来,恰台吉跟着自己游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观察破绽、找机会冲阵,他只是简单的将自己和他的绕袭主力隔开罢了!
那木尔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又失策了!
原来恰台吉的目标明确得很,就是完成绕袭,在这个前提之外,哪怕他那木尔是辛爱黄台吉的亲子,也不够格成为恰台吉的目标所以他根本不着急追出来试图消灭或者击溃自己。
天底下的将领至少有三个层次的差别:普通将领考虑的是这次战斗我要怎么赢名将、宿将则会考虑这次战役我要怎么赢而倘若是统帅型的将领,甚至要考虑整场战争我要怎么赢。
恰台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考虑到了整个土默特的未来,并且被高务实说服。而现在他并不着急去击败那木尔,则是因为他知道那木尔无关紧要,只要拖慢辛爱集中部众的速度,等大成台吉主力一道,不仅那木尔,就连辛爱自己也难逃一败。
当然,他或许也可以选择直接朝辛爱冲阵,但那样的仗从来都不是蒙古人爱打的。
曼古歹战术的精髓教会了蒙古人,击败敌人不一定非要一下子取得完胜,拖着打、吊着打才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可以尽量避免己方的伤亡。
拿六千去打一万,显然不如拿五万去打一万的效果好、伤亡小。
那木尔出离的愤怒了,他看着远处一脸平静、不紧不慢跟着自己的恰台吉,心中的怒火一点点往上升。
突然,他把马刀一举,微微前压。后方的骑士们都是一愣,因为这是预备冲阵的指令。
“跟紧!”那木尔一声厉喝,一夹马腹,战马开始慢慢加速。
他并没有选择直线朝恰台吉冲去,而是缓缓绕出一道弧线,对准恰台吉五百骑兵的中后部进发。
但恰台吉在他举刀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按捺不住了,接下来肯定要冲阵,因此也有意识地开始提高马速,实际上双方现在的轨迹,有些像两道都朝着对方尾部衔接而去的样子,两支骑兵划出了一个不完全的椭圆形。
双方的马速都提了上来,接近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就在此时,恰台吉忽然一拉马头,整个队伍划出的弧度猛然加大这下子他就不是朝着那木尔马队的尾部而去,而是对准了中部!
那木尔心中一紧,但却不敢效仿冲击中部虽然效果更强,成功的话可以把对方当做一条长蛇,直接斩为两段,然后分割歼灭,但是这样做的危险性也很大!
因为敌方队伍既然已经完成加速,那么当你冲击他们中部的时候,其后队实际上是肯定来不及停下的,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往前冲杀。
这样一来,就算你杀穿了对方的中部,你自己的中部却也在陷入对方的冲杀,很难保证到底是谁把谁斩成两段!
非要说的话,这个战术动作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但那木尔心中却升起了一阵说不出的恐惧。
恰台吉是何等名望的大将,他若没有把握,怎会赌上自己一世英名来跟自己来这么一手?再加上此前几次失策,那木尔下意识里就觉得恰台吉这个战术动作的背后一定有诈!
那木尔突然犹豫起来,是继续不敢不顾地冲阵,还是稍稍等一下,看看恰台吉还有没有别的后手变化?毕竟,我的兵力比他多了几倍啊
那木尔一定没有听过一句“名言”犹豫就会败北!
恰台吉的队伍丝毫没有半点迟滞,直接杀向那木尔马队的中间,恰台吉本人甚至大吼了一句:“挡我者死!”
而就在那木尔稍稍犹豫的瞬间,又接连听见恰台吉的暴喝:“死!死!死!死!”
每一个“死”字都充满了力量,一种熔岩喷发般的暴虐充斥其间,可以想象,每一个“死”字的背后,必然是一条人命为之殉葬。
那木尔的队伍被杀成了两段,后队的骑士猛然惊恐地勒马,想要止住前进的战马,但冲击力大减的他们,只能被如同利刃划过一般的恰台吉所部伸出的弯刀割去脑袋或者斩断四肢乃至身躯。
当那木尔追上恰台吉所部尾巴的时候,前方的恰台吉已然如回旋刀一般转头杀了回来。
那木尔惊恐的发现恰台吉已经在他面前不远处举起了马弓,一支比普通箭矢更加粗大的利箭已经搭在弦上,箭头的一点寒芒是如此夺目逼人,甚至已经到了面前!
大吃一惊的那木尔下意识偏了偏头,却不料,随着“噗”的一声响起,右边肩窝突然一阵剧痛,那箭矢上巨大的动能甚至让他稳不住身形,“啊”地一声,就摔落马下去了。
那木尔身后的骑兵慌忙绕开,以免自己的战马踩踏到自家领主。
但眼冒金星的那木尔直到此刻还在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声音:“又失策了!”
直到他在最后清醒着的时刻,恰台吉那张冷漠而威严的脸才出现在他面前。
恰台吉淡淡地吩咐左右:“这是辛爱黄台吉之子那木尔台吉,看押起来,不得无礼。”
辛爱亲眼目睹了那木尔战败被俘的全过程。
与波尔哈兔的情况不同,辛爱并没有因为那木尔的失败而破口大骂他“废物”,他辛爱也是征战四十年的宿将,怎会看不出那木尔已经尽力了?
那木尔之败,既败在个人武力限制了他的战术施展,也败在战斗经验不丰富,临阵犹豫之上。
所谓策略,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只方便于交战之前施展,到了交战之中还能施展的策略就少了很多了,因为时间不允许,你有再好的想法,没有时间布置和施展也来不及。
所以真正的战场名将,都是对自己所部的实力有着深刻了解,又能够以最快速度判断出他们能够在某个时间段内做出某些调整并且立刻决断并执行的那一类人。
就好比戚继光那么牛逼的人物,他的生平第一仗也差点儿打败了,其原因就是他根本没想到当时他带的兵居然能弱到那个程度,对方才刚刚发起攻击,这群官兵就直接一哄而散了。要不是他靠着强横的个人武力一箭射死了倭寇首领,天底下只怕就不会再有戚少保这一号威震天下的名将了。
恰台吉手下这六千人,都是他带老了的兵,有什么样的实力,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清清楚楚,所以他敢突然改变攻击方向,也敢直接带领他们斩断那木尔所部的“蛇身”。
反观那木尔,对自己一方的实力不够了解、不够自信,在临战之时还产生了犹豫,这还不败北,那谁败北?
其实这不是大问题,辛爱觉得那木尔的表现已经不错了至少他能逼得恰台吉做“假动作”不是么?这样的孩子,多给他一点机会锻炼锻炼,也是能成名将的。
只可惜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因为大成台吉部的西哨主力已经出现在了十里之外,并且辛爱还眯着眼睛看见了一面更加让他心凉如水的旗帜俺答的王庭护卫军旗帜。
大汗已经死了,能够派出王庭护卫军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就是钟金哈屯。
此前辛爱和诸子商议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可能很难拉拢钟金哈屯了,但却没料到钟金哈屯这么快便和大成台吉联合了起来。
之前他听图日根报告敌军兵力的时候,还在谢天谢地以为钟金哈屯没有出手,依然在归化城观望结果呢。
谁知道完了。
除非图们汗现在突然出现,否则这场仗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就算把成吉思汗时期的“四杰”、“四狗”全部复活过来帮他,也赢不了这一仗。
恰台吉的绕袭几乎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辛爱前前后后一共集中了不到两万人马,去掉被波尔哈兔和那木尔带去被击溃的四千余人,现在辛爱身边只有不超过一万五千勇士。
一万五千精骑,放在哪里都是一股可观的力量,但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却太过强大了一些:大成台吉部西哨主力、王庭护卫军主力、恰台吉的六千精骑、其余各部随征而来的万余精骑
对方至少拥有自己四倍的兵力优势,而自己又不是明军,可以依靠坚城并且善于守城。
要逃么?
辛爱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来。
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想过,但是被否决了,原因是如果一战未打就逃跑,可能会被图们汗看不起,将来自己这个土默特之主在图们汗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只能雌伏于图们汗的座下,本本分分地做个土默特万户的小汗。
这当然不是辛爱想要的,辛爱当年跟父亲俺答不和,原因就在于他觉得俺答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却一心只想跟大明和解,甚至不惜称臣纳贡,因此俺答干脆把他外派一方,一边考察磨砺,一边也是逼他悔改。
但辛爱直到俺答去世,也毫无“悔改”之心,可见其野心和强硬。
当然,辛爱对明廷的恨意,还跟一件旧事有关,嗯这件事甚至牵涉到绿帽子。
那件事一开始是从杀胡口引起的,杀胡口古称参合口,唐朝称白狼关,宋朝称牙狼关。大明为了抵御蒙古瓦刺南侵,多次从此口出兵征战,故而起名“杀胡口”。
杀虎口和右玉城做为军事要塞,自古战火不断,特别是在明正统至嘉靖年间,先后多次被蒙古军队攻下来。但在嘉靖三十六年的一场战争中,守军却在左右无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坚守右玉城长达个月的时间,这是不多见的。
而这场战争起因,在于“桃松寨事件”。
桃松寨是俺答汗之子辛爱的妾,她与辛爱部下的一个头目鬼混,被发现后慌忙投奔了大明。当时的大同总督杨顺为请功邀赏,将其送进京城。
辛爱为此率部进攻杀胡口,然后包围了右玉城。杨顺见势不妙,后悔不该收留桃松寨,于是向朝廷谎奏,说蒙古辛爱部愿用白莲教n失败后跑过去的汉人交换桃松寨。
嘉靖帝一听可以拿下白莲余孽,就同意放还桃松寨。桃松寨被放回去自然是当场被辛爱处死,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辛爱余怒未消,不但没有退兵,反而加强了兵力,在进攻右玉城的同时,又向大同、宣府一带长城发起了进攻。
在蒙古兵多次强攻下,右玉城军民浴血奋战,右玉守将在作战中阵亡后,有一位姓尚名表、在家休息的武将,自愿担任了右玉保卫战的指挥。他在异常困难的情况下,除打退敌方进攻之外,还多次抓住有利战机偷袭敌营。
从九月坚持到第二年的四月,右玉城虽未被攻克,但城内军民几乎绝炊断粮,可充饥的牛马等牲畜也被吃光了。
在这万分危急之时,明廷派兵部尚书杨博亲率大军来解右玉之围。蒙古兵见右玉城实难攻下,而大明援军将至,这才不得不解除了对右玉城的包围,从杀胡口撤出长城。
此战之后,辛爱一直对大明十分不满,认为大明包庇让他名誉受损的女人,是对他的极端蔑视。
实际上大明这边也是有苦说不出,边臣欺骗中枢,这种家丑拿出来外扬又不合适,只好一直把这个黑锅给背了下来。
后来把汉那吉降明,之所以朝中当时还有不少人不肯相信,甚至相信了也不肯收留,最后还是高拱一力主持才把事情定了下来,就有这个背景原因在里头。
如今,强硬了一辈子的辛爱却不得不决断一件他平时根本不会考虑的丑事逃跑。
实际上,别看蒙古人经常号称什么勇武、什么成吉思汗的子孙,但逃跑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就跟蒙古人的常见战术一样,我暂时的退避不代表我就认输了,迟早我会再来找回场子。
辛爱这种,反倒是因为当年的旧事导致的一种异常心态。
但他再怎么异常,也不得不考虑现实情况,眼下这个局面,硬拼基本就是送死。
后世的名言教导我们:犹豫就会败北,头铁就会白给。
辛爱当然没听过这句话,但并不代表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面对大成台吉部大军压境,而自己这一方的兵力始终无法顺利聚集的不利局面,强硬了一辈子的辛爱黄台吉忍住心头滴血般的心痛,下达了一个让儿子们和部下们都目瞪口呆的命令。
“集中已经聚拢的部众,立刻东撤,去找来支援我们的图们大汗!”
一通好杀!
把汉那吉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地看着被杀得丢盔弃甲往东逃窜的辛爱所部,志得意满地想道:都说我把汉那吉不会打仗,现在我一战击败辛爱,谁敢说我不是名将?
又有些遗憾地想道:早知道这场仗打得这么轻松,之前就该坚持一下让高兄弟一起前来的,这样的丰功伟绩没能在他面前露脸,实在是太遗憾了。
转头看了看正在后方收降辛爱遗下部众的恰台吉方向,把汉那吉又不禁想道:不过高兄弟当真是厉害,要不是他说服了脱脱,我这一战只怕没这么容易,今后我不光要继续和高兄弟维持好情谊,还要加强和脱脱的关系,有他这个土默特第一悍将帮我,土默特就再也找不出敢不服我的人来了。
把汉那吉带着手下人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回到之前辛爱的老营,正看见恰台吉带着几个手捧文册的部下站在老营的东门口。
把汉那吉大笑着跳下马来,大声对恰台吉道:“脱脱叔父,此战我军大胜,你是首功!不过刚才这一阵我也杀得不错,一共拿回来六百多颗首级!”
的确不错,大明想拿蒙古人六百多颗首级,怕不是要十几场仗加在一块儿算才够。
但恰台吉面上并无喜色,甚至还有一丝黯然,平静地道:“此诚大功,可惜都是我们土默特人自己的脑袋。”
把汉那吉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但他刚才已经打定主意要拉拢恰台吉,因此倒没生气,只是有些悻悻然地干笑一声,道:“呃,现在是这样,不过下一场仗就不会是这样了,下次咱们去拿察哈尔人的首级。”
恰台吉问道:“图们大汗的脑袋,大成台吉也想要吗?”
“呃,这个”把汉那吉有些僵住,挠了挠头,皱眉道:“这个似乎不太好?”
幸好你还知道不太好!
恰台吉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点点头,朝身后示意了一下,道:“辛爱黄台吉所部的部籍账册等物,我已经替大成台吉简单的整理出来了,一共有”
“诶,这个不必告诉我。”把汉那吉直接一摆手,道:“这些都是之前就说好了要给钟金哈屯的聘礼,我就不问那么详细了,反正钟金哈屯信任你,让你来负责清点,你就好好清点,事成之后,直接把人口和牛羊马匹等,连同账册一起送给钟金哈屯便是。”
恰台吉稍稍有些意外地看了把汉那吉一眼,见把汉那吉这话说完一点也不犹豫,也没有什么后悔、心疼的神色,不禁暗暗点头,心道:大成台吉虽然少年心性重了些,但为人倒还大方,至少心胸可以算得上宽广,这样的话,就算不是什么善战能战之主,也该是个仁厚的大汗,将来不说开拓,至少守成是无碍了。
把汉那吉见恰台吉面色缓和了不少,知道自己的大方是恰台吉欣赏的地方,于是眼珠一转,又道:“脱脱叔父,此次虽然倚仗你的神勇,我方损失不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部还是损失了一些人马嗯,这样吧,损失的勇士我虽然暂时没法给你补齐,但损失的马匹财物,我把汉那吉一力承当了。”
恰台吉稍稍扬眉,问道:“大成台吉个人承担了?”
“不错,我个人帮脱脱叔父承担了。”把汉那吉笑了笑道。
看来,他跟高务实关系好还是有用的,一是赚了不少钱,二是学会了高务实的某些手段譬如不让盟友吃亏,尤其是不让盟友在钱财方面吃亏。
恰台吉果然很是感谢,当时就表示谢过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土默特最有钱的就两家: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而且由于大成台吉独掌西哨,更是可谓土默特之首富。
钟金哈屯虽然也有钱,但那是她目前掌握的,实际上她手头的很多钱都应该算作大汗的遗产,这笔遗产并不归钟金哈屯个人所有,而是归将来的新汗所有。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可以换句话表达:归化城还有一大笔钱等着把汉那吉去继承,妥妥的土默特首富。
而相对应的则是恰台吉并不富裕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的部众又不多,牛羊自然也有限,怎么可能跟把汉那吉比富有?
而把汉那吉的大方还没完,因为他又补充了一句:“此战的功劳一时不好算明白,但脱脱叔父的首功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在其他功劳的赏赐之外,我再额外给脱脱叔父两千头羊,就当做脱脱叔父射杀波尔哈兔和阵擒那木尔的额外之赏好了。”
财大气粗就是好,战场上神勇无敌的恰台吉也面露喜色,再次谢过。
两千头羊,其实只要一千两银子出自署宛杂记和工部厂库须知左右,但那是因为银子贵举个例子,后来明末的时候,面对后金这个共同的敌人,大明收买了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作为同盟,大明每年给林丹汗多少钱?
四万两。
堂堂全蒙古大汗,也就值四万两
把汉那吉笑了,然后想起一件事,又道:“哦对了,脱脱叔父,我听说了一件事,想向你求证一番。”
恰台吉点头道:“大成台吉有什么问题?”
把汉那吉道:“我听说,昔日额布格受封顺义王之前,曾经对明人使者说过,将来会让我袭封顺义王?”
恰台吉顿时一呆,心说:说是说过,但当时明显只是忽悠明使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却现在来问我这个?
当时明使入俺答大营,说执缚赵全以换把汉那吉归去。俺答一开始盛气凌人,说:“自吾用兵,而镇将多死。”
明使回答他说:“镇将与你孙儿谁重要?今朝廷待令孙甚厚,称兵是要其速死吗?”又趁兴说:“赵全等白天到京,把汉那吉当天即可返还。”
俺答大喜,赶走一些不相干的下属,只留下几个亲信,对明使道:“我不为乱,乱由赵全等。令吾孙降汉,是天遣之合也。天子幸封我为王,永掌北方,诸部孰敢为患?即不幸死,我孙当袭封,彼受朝廷厚恩,岂敢负耶?”
把汉那吉问的就是最后这句!
恰台吉先是呆了一呆,但马上明白过来,虽然当时大汗说这句话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在忽悠,但是说过就是说过!这是有人证在的,而他恰台吉也是人证之一!
而且回过头来,恰台吉又忽然想道:大明忽然跳出来支持大成台吉继位,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大汗当着明使的面说将来我孙当袭封,没准是大明皇帝真的相信了呢?
那也就是说,当年大明的隆庆帝肯封大汗为顺义王,本身就考虑过把汉那吉的因素,所以现在万历帝继承父志,才非要将大成台吉捧出来做这个顺义王?
恰台吉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阴差阳错,出于整个土默特的考虑站在了大成台吉这一边,否则如果选择帮辛爱黄台吉的话,搞不好大明和土默特的封贡关系真的会崩掉,那麻烦就大发了,自己非成为土默特的千古罪人不可,将来到了长生天那边看见大汗,也没脸见他了。
恰台吉马上义正言辞地道:“不错,确有此事,而且这话不光是我听到了,青把都、打儿汉倘不浪等人也都可以作证,的确是大汗的原话。”
然后为了强调,他还又加了一句:“还是我们大意了,原来大汗早就明确过谁该继承彻辰汗和袭封顺义王,可笑我们后知后觉到了这般地步。”
把汉那吉满意地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到时候库里台大会的时候,还请诸位台吉能够站出来,为我证明大汗有此令谕。”
“当然,那是当然。”恰台吉立刻应了下来。
把汉那吉心道:高兄弟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在辛爱被打败之后,我跟恰台吉说这件事,恰台吉就一定会无比痛快的答应下来?这件事明明就是额布格当时随口蒙骗那使者的托词啊
娘的,高兄弟这脑子太好使了,果然是六首状元、天下文魁,我以后一定得多听他的话,免得干出什么傻事来。
他轻咳一声,又道:“对了,脱脱叔父,现在辛爱败走,这么多部众留下被我们收编,这些都是我给钟金哈屯的聘礼,不能不派人看守,可是辛爱既然是去察罕浩特求援,咱们也得防备他随时打回来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恰台吉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刚才问过俘虏了,辛爱前些天就已经派了布日哈图去察罕浩特求援,如果图们要帮他的话,那现在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是么?”把汉那吉顿时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道:“那我们是就留在这里准备迎战图们,还是主动出击去找图们决战?”
恰台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想了想,道:“可以考虑主动出击,但最好不要跑太远我的意思是,就在附近找机会、找地方设伏。”
图们大汗这些天很是不痛快。^^
速把亥不肯跟着自己出征右翼是第一件让他不痛快的事。第二件让他不痛快的事则是朵颜部的董狐狸和长昂两人,都不愿意从其征调,楞说戚继光和李成梁都在加强兵备,有出塞击他所部之意。
图们恼火的是,董狐狸说李成梁可能要打他也就算了,因为他的老营在哈剌兀素在后世辽宁大凌河上游建昌附近,李成梁的治所广宁离他不算特别远。
可是长昂说戚继光要打他,这就让图们很生气了。
你他娘的放屁也要放得有道理点,戚继光有几次出塞作战的?他本就是擅长步战的将领,麾下也没多少正经骑兵,出塞打你长昂,他所需的辎重是你帮他运吗?
简直岂有此理!不想出兵帮本汗,竟然能找出这种破借口来。
这下子好了,自己堂堂一个全蒙古大汗出征,到处传令征调人马,闹了半天根本没人来,只能带着六万察哈尔本部往土默特赶,一点威风都没有。
图们暗暗发狠,这次打败把汉那吉那个软骨头之后,定要将土默特牢牢掌控在手中,到时候自己多了土默特这样一大强援,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服气,还有哪个敢跟本汗阳奉阴违!
但图们不知道的是,他觉得可能出兵的李成梁的确出兵了,他觉得根本不可能出兵的戚继光也出兵了!
只不过,他们两位这次的出兵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首先,李成梁并没有直接跑去打董狐狸,而是从太平堡出关,直奔察罕浩特方向去了。
其次,戚继光也没有跟长昂过不去,反倒是从山海关出发,莫名其妙的拿下了山海关西北不远的龙王庙,卡在了长昂和董狐狸两卫理论上他们是朵颜卫的中间。
察罕浩特略远,李成梁虽然所部全是骑兵,但一时半会也还到不了,暂时先放一放,先说戚继光这边。
戚继光拿下的龙王庙,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地好吧,对于蒙古骑兵而言,也无所谓什么战略要地,又不是土默特这边,已经开始农耕化,有大板升城和归化城这种必守之地。
龙王庙只是个小地方,会仿造汉人的搞法弄几次市集而已,市集中的货物比较杂,女真的特产毛皮、人参之类有之,蒙古人的牛羊马匹有之,大明的各种产品也有之走私来的。
但这个市集本身并不大,戚继光占据这里也似乎并不是为了抢掠明军也是会抢掠的,尤其是对于抢蒙古人,同样一点也不手软,只是一般没什么机会罢了。
然而戚继光并不关心抢掠,他只是赶羊羔一般把这里的蒙古人和女真商人赶走,然后就呆在这里不动了。
董狐狸和长昂都很快得到了消息。
长昂大吃一惊之下,还以为戚继光真要出兵打他,忙不迭召集部众,又派使者去见戚继光,问他说,自己自从此前赎回叔父长秃,与大明恢复市贡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戚都督为何要兴师来犯?
戚继光笑呵呵地接见了使者,跟使者说:如今春光大好,我出关看看风景,长昂指挥使不必在意,看完风景,我自然就回去了。
长昂的使者左问右问没问出一句实话,只要一头雾水的跑回去禀告,说戚继光自称是来看风景的。
长昂自然不信,但不信归不信,戚继光还真没有朝他这里杀来龙王庙是个自行汇聚形成的小市集,长昂甚至都没有派人去收税,那地方虽然按理说是他的地盘,可是真没有什么利益相关。
而且戚继光也没杀人,就算派人去大明燕京告状,似乎也只能说戚继光擅自进入他的“防区”,意义实在不大。
但戚继光卡在这个位置却实在让他很不爽,因为这表明他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防备戚继光的进一步举动如果他往西北打宽河或者富峪,那就不太妙了。
而实际上戚继光把兵往这里一摆,比长昂更紧张的则是董狐狸。
董狐狸所部得到的消息比长昂那边还紧急因为一边是戚继光出兵占了他的右路,一边是李成梁出兵从他的左翼“路过”。
虽然看起来是戚继光“不动”而李成梁“路过”,可这种事哪里说得好?万一戚继光忽然往东北而来,李成梁又转道往西南而下,那自己岂不是就被两路包抄了?
对方是戚继光和李成梁啊!他董狐狸打其中一路都打不过,现在居然两路齐来,这他妈能不紧张吗?
说得不客气点,如果是戚继光摆堂堂之阵,李成梁骑兵配合围剿,这尼玛别说他董狐狸了,就算图们汗马上掉头赶回来,敢不敢去接战都不好说啊!
汉人不是说什么一正一奇什么用兵之道吗?这就是啊!
所以董狐狸比长昂还紧张,一边派人问戚继光怎么回事,一边派人去找李成梁问怎么回事。
戚继光好找,但戚继光的回话还是那么瞎扯,也跟他说是来看春光的
李成梁就更麻烦了,连找都找不到跟丢了!
这下子董狐狸就更加紧张了,生怕哪天晚上一觉睡醒发现老营已经被李成梁纵马踏破。
没法子,董狐狸一边派人给帮图们汗守着察罕浩特的速把亥送信,告诉他李成梁奔着察罕浩特去了,让他小心,一边又说自己这边危险之极,希望他能来援助一下,拉兄弟一把。
速把亥本来也挺担心李成梁的,但他的线报及时送回来了,告诉他说李成梁只带了一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出关,其他的大军还留在广宁没动。
这下子速把亥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多了,李成梁虽然厉害,但一万五千人还不至于把他速把亥怎么着。
速把亥镇守察罕浩特可是带来了几乎整个内喀尔喀的机动兵力的,足有三万多这是他本来打算南下抢劫“从山海关运往辽东的大量物资”的兵力。
因此速把亥想了想,决定全军南下反正察罕浩特又没东西好抢,大汗的部众都向北转移了。
速把亥这个决定,成了他送命的关键。11
龙王庙,太子太保、左都督、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大营。
一身戎装的戚继光闭目端坐帐中,麾下众将两列排开,但却诡异地无人说话。除了戚继光之外,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一旁的沙漏。
忽然,吴惟忠开口道:“大帅,寅时二刻到了。”
戚继光缓缓睁眼,看了一眼沙漏,淡淡地道:“李如松应该已经快到哈剌慎了,李引城李成梁,号引城应该也已经绕到了兴中,堵住速把亥南下哈剌慎的去路,现在就看他们父子二人各打出什么战果来了。”
“那咱们呢?”吴惟忠呆了一呆:“咱们就在这龙王庙看戏?”
戚继光叹了口气,道:“本来是该看戏的,不过”他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气势陡然一变,肃然道:“拔营,往西北汤兔方向进发,到了青龙河,再转道正北,我们去大宁。”
众将二话不说先轰然应命,吴惟忠这才问道:“大帅,咱们去大宁可有些远,我怕长昂会提前得知消息跑了。”
“他当然会跑。”戚继光淡淡地道:“皇上和高侍中的意思,就是要让长昂跑去找图们,影响图们的心绪。”
吴惟忠呆了一呆,迟疑道:“咱们这么劳师动众,就只是为了影响图们的心绪?”
“然也。”戚继光颔首。
“那是为什么?”吴惟忠一脑门子官司。
“因为打败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差事,那是把汉那吉和恰台吉他们的事,我们无需浪费兵力,我们的差事就是给把汉那吉和恰台吉等人创造击败图们的条件。”
“哦那李引城父子二人?”吴惟忠又问道。
戚继光道:“他们也没有明确的目标,高侍中只是让他们拖住速把亥和董狐狸不过以我对他们父子的了解,这一次他们恐怕会想着狠狠打一下。”
“大帅怎么猜出来的?”
戚继光哂然一笑,道:“因为这是高侍中第一次让他们办事高侍中是何等圣眷,李引城这么聪明的人,他会不知道?他会不卖力?”
“原来如此按着李引城的做派,那这一次看来是真要下狠手了。”吴惟忠说着,又有些皱眉:“可他带的兵力似乎不是很足够?”
戚继光摇头道:“他只带了一万多人出去,难道就真的只是动用一万多人?李如松虽然不在他身边,李如柏、李如梅等人难道就调不动兵?无非是玩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罢了,不过骗骗速把亥倒也够用。”
年仅十五岁的戚继光族侄戚金问道:“大帅,卑职也有件事想不明白。”
戚继光军规极严,哪怕戚金是他的侄儿,在军中也得叫他大帅,自称卑职。
但毕竟是带在身边教导的侄儿,戚继光还是愿意多点拨点拨后辈的,闻言点头道:“问吧。”
戚金于是问道:“李如松虽然是李引城公之子,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神机营右副将,高侍中一开始似乎也没有指定非要让他去打董狐狸,皇上却把他派来了,您看这件事皇上是不是有些偏心?”
戚继光立刻严肃地瞪了他一眼:“皇上用他来打这一仗,是考虑到两点:一是他少时便随父从戎,熟悉朵颜、察哈尔边情二是这一仗需要与辽东军配合,换了谁也不如他配合得妥当默契什么叫皇上偏心?这次姑且念你年幼无知,下次若敢再犯,吾必重罚!”
戚金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其实戚继光麾下诸将都有这种想法,只是他们毕竟不姓戚,这才怂恿戚金这小家伙去问,结果戚金也挨了一顿训。
吴惟忠忙道:“大帅不必动怒”
“应该对你动怒吗?”戚继光瞥了他一眼。
吴惟忠干咳一声,悻悻然退下,也不敢吭声了。
戚继光这才再次吩咐一声:“好了,都别愣着了,立刻拔营。”
不过,他虽然那样给戚金解释,心里其实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按照高务实之前的安排,他和李如松的差事是应该对调一番的皇上似乎的确对李如松青眼有加,只是却不知是何缘故。
李如松今年三十二岁,说年轻也不是特别年轻,跟麻贵的年纪相差不大,不过他看起来却比麻贵更显得有活力。
当然,也可以说麻贵相对于他来说,显得更沉稳一些。
用高务实对朱翊钧介绍大明眼下“名将坯子”时的话来说,李如松是“其疾如风”,麻贵是“其徐如林”,刘綎是“侵略如火”,现在就差一个“不动如山”了。
其实不动如山也是有的,不过高务实觉得现在还不是说他的时候。
李如松的个头十分魁梧,城门一样厚实的身躯,典型的昂藏巨汉模样,以至于他胯下那匹本已足够神骏的宝马都显得有些矮小了一般。
他骑着马,却不代表他带的是骑兵,实际上他此次出征,带的并非辽东军,而是京营的五千班军和蓟镇代训的五千边军,一共一万人,不过好消息是这两支人马都来自于陕西。
“夜不收有无发现?”李如松忽然问道。
“回大少爷,没有。”回答他的人称呼他为大少爷,显然是李家的家丁。
李如松面色平静,点头道:“没有发现就是最好的发现,这里离哈剌慎的董狐狸老营只有十几里了,随时都可能有董狐狸的探马,千万不可大意。尤其咱们这次带的是陕兵,不是我辽东铁骑,如果被发现的话,能不能捞到战功可就不好说了。”
“大少爷放心,小的们都省得。”李家家丁的地位看起来还比较高,回答李如松的时候面上还都带着笑容。
李如松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看这支陕兵,道:“蓟镇练兵果然有一套。”
那些家丁这一路已经看习惯了,肯定是蓟镇练过的陕兵一言不发紧紧跟随,而京营班军的陕兵叫苦不迭吵吵嚷嚷。
不过,他们还是附和道:“戚南塘军纪之严,天下别无分号,自然也是有一套的。”
这个“也”字用得很玄妙那说明“有一套”的可不止是戚家军,他们李家军也没差到哪去。
当然,光论军纪的话,李家的辽东铁骑拍马也赶不上戚继光带出来的兵,但如果论作战勇猛,此时的李家军还真不虚谁前提是赏赐到位。
又走了一会儿,夜不收回报说发现哈剌慎的哨探了,李如松仔细询问之后,又略微放心了一些。
原来哈剌慎现在的位置,其实是在后世葫芦岛市建昌县附近,这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草原,而是属于辽西丘陵山区,燕山山脉延伸于此。
董狐狸以前驻扎地要更靠北一些,那边才是他们部落真正的草场所在,现在之所以驻扎在此,主要是为了贡市方便。
朵颜部又称朵颜三卫,历史渊源先不细说,只说他们和大明的关系,那真是时战时和,战的时候不用说,贡市肯定要停,而和的时候,则一般都会被准许贡市。
前些年长秃被戚继光所俘,这人是董狐狸的兄弟、长昂的叔叔,所以朵颜三卫服了软,指天盟誓说以后跟着大明混了,因此大明准了互市,董狐狸和长昂的驻地就都往南靠了不少。
而李如松在夜不收口中问来的消息就是,董狐狸派出的哨探基本不进山,只是沿着山间谷地盆地、平原地形侦查,所以如果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是有希望的,办法就是走山路。
近期天家里可能有点事,每天的更新会减少左右另外到了2号之后,可能还有34天会更新略减,其余时间应该可以维持基本正常的更新量,望周知、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