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大明元辅 > 全文阅读
大明元辅txt下载

    把汉那吉是诚心求教,可惜这个问题张秉忠回答不了。

    大明版本的空心方阵与历史上西方人的空心方阵也有点不同,但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更根本的问题是昨天张秉忠父子摆出的空心方阵是个阉割版。

    与高务实最开始向戚继光提出的空心方阵相比,昨天的空心方阵少了炮火支援,这当然是有影响的,要不然滑铁卢一战的结果说不定都要变动。

    而戚继光在研究过后,对于明军能不能达到高务实这个空心方阵所要求的纪律性有些怀疑,所以又在此基础上设计改进了车营机制,按照他送来的操典,现在明军的空心方阵未阉割版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偏厢车在外围组成一个正方形,车上炮火转向朝外,发起第一波超远程打击,同时偏厢车外侧插上长枪或者竹矛,用以逼迫战马不敢硬冲;

    火枪兵在偏厢车之后,借助偏厢车的阻拦和保护,以一轮一轮的连续火力进行打击;

    最后在四个方向皆安排一排掷弹兵往外投掷手雷,用以清扫扎堆冲到车营阵前的密集敌军。

    这个版本也可以称之为车营无刺刀版空心方阵,适合于携带大量车辆辎重的重兵集团,尤其是那种战斗意志比较一般的重兵集团。

    实际上戚继光这次出兵击败长昂所使用的就是这个版本,长昂进攻了一波就觉得讨不到好,转头跑路了。

    这个版本的优势是淡化了严苛军纪的重要性,使士兵们不至于直面骑兵的冲阵,算是戚继光站在当前明军的实际水平来考虑而做出的改变。至于劣势么,那就是辎重带得太多,行军速度肯定更慢了。

    第二个版本就是高务实版的,火炮采用可以调整炮口射角的新式炮车,炮车置于空心方阵的“空心”之中,根据对方进攻的方向来决定朝哪边进行炮火支援。

    而在火炮之外,防御骑兵冲阵的力量就全部压到刺刀阵上了,这一点之前已经说过,利用的是战马不会傻乎乎选择“自杀”的这种动物本能。

    而火枪兵和掷弹兵的任务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尽可能提到单位投弹量,以大量的杀伤来逼退敌军。

    总体来说,这个空心方阵就比较类似于西方近代时期的空心方阵了,它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大量杀伤敌军。而其倚仗之处,除了刺刀阵之外,主要就是两点:充足的火力和严苛的军纪。

    有充足的火力,才足以在骑兵冲杀到阵前、给刺刀阵造成最大压力之前将之打疼甚至打崩——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兴起之前,这个时期大家承受伤亡的能力都比较差,只要一波打疼了,对方十有八九会选择退兵。

    至于严苛的军纪,这一点是很明显的,拿一柄刺刀往地上一杵就要硬抗对面骑兵的冲阵,这活儿没点胆量哪里干得了?但光有胆量可不够,这种事一定要形成严苛的制度,以使得刺刀阵面对冲阵之时不会动摇退缩——要知道他们万一退缩了,后方的火枪兵基本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至于把汉那吉问为什么只有这几排,高务实实在不想跟他做算术题,告诉他这样可以保证火力充分发挥而不浪费,同时还能在一方正面形成充足火力对敌军造成瞬间的大规模伤亡。

    后世有军史学者说作战就是算术题,纪律和单位时间投弹量决定胜负,其实就是站在这个角度来说的。

    张秉忠目瞪口呆的样子让把汉那吉知道对方其实也不懂,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免有些失望。

    高务实笑着接过话头,道:“这阵势是我专为以步破骑而设计的,其中的道理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与你详说,不过倘若只是简单点说明的话,那就是依靠我大明越来越强大的火器之力,在骑兵尚未冲到阵前时便给于他们巨大的打击,这时候再加上刺刀阵可以阻碍战马的冲力,破骑就有了保障。”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至于说骑兵方面如果舍得付出重大的伤亡来击破此阵,那也不打紧,一方遭到突破,其余三方就可以调转枪头,给冲进中军阵前的敌军一次包围式的大战。”

    嗯,这段话简而言之就是:我拿步兵换骑兵,我血赚啊!

    更何况,就算不讨论骑兵和步兵的价值问题,光是这种兑子般的作战模式蒙古人就受不了——大明多少人口,他们多少人口?兑子简直奇蠢如猪。

    把汉那吉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勉强算是明白了高务实的话,但心中未免骇然——那这么一来,蒙古人对上大明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把汉那吉虽然亲明,但一想到蒙古人曾经赖以纵横天下的骑兵居然连步兵方阵都收拾不了,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叹道:“也就是高兄弟你,才能想出这样毫无破绽的步兵方阵来。”

    “毫无破绽?”高务实摇头道:“没有什么阵势是毫无破绽的,同样,也没有什么战术可以永远奏效,永远天下无敌。”

    把汉那吉想不到高务实会主动说空心方阵也有破绽,当时就有些欲言又止,想问吧,又怕高务实误会,可不问吧,心里又着实憋得慌。

    高务实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那吉兄,你是不是想不明白这阵怎么破?”

    把汉那吉道:“是有些想不通,不过不要紧,我又不会和大明作对。”

    高务实哈哈一笑,他也知道这句话只是自证清白,可信性鬼知道有多高,当下还是主动给把汉那吉“解释”了一下,道:“那吉兄,其实骑兵也未必真就对付不了空心方阵,但那需要一些条件,譬如……有一支更强大的火炮部队。”

    “火炮?”把汉那吉听得一呆。

    高务实点头道:“没错,就是火炮,只要能够集中足够的火炮,猛攻一方战线,这一方战线兵力过于单薄,就很有可能首不住了。”

    把汉那吉恍然大悟,心里却暗道:要火炮,那这事跟我就一点关系都没了……



    “但凡今日得活,异日必杀脱脱!”

    咬牙切齿从嘴里蹦出这句话的,正是扎萨克图图们大汗。,他此时真是惊怒之极,本以为按照布日哈图的献策提前出发可以逃过恰台吉的纠缠,却不料恰台吉虽然稍慢了一步,却追得十分果决,还没到中午便追杀了上来。

    光只是恰台吉的追杀,图们汗还不至于急成这样,因为恰台吉毕竟兵力劣势。

    但麻烦出在图们被恰台吉不断地骚扰战搞得心头火起,不听布日哈图让他留下一部人马断后之劝,选择全军停止前进,转身和恰台吉大打一场。

    这一场仗打亏了倒不是打输了,而是恰台吉这位沙场老将开始了他的草原游击战表演。

    恰台吉当然不知道红太祖的“敌住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十六字真言,但显然他懂得实际运用,一番避重就轻、避实就虚的拉锯式骚扰之后,图们汗暴跳如雷却又毫无办法。

    当时图们已经打得上了头,铁了心非要跟恰台吉见个真章,布日哈图苦劝良久,最后还是探马发现又有万余骑兵正在快速向战场接近,这才让图们汗清醒了过来,大惊失色之下再次掉头逃跑。

    但图们既然发现了麻贵正在接近,恰台吉当然也能发现,于是更加卖力地穷追不舍,甚至对图们部的后方侧翼发动了两次强攻此时他就不怕图们反击了,因为既然有万余骑兵前来,那显然是大成台吉部主力的前锋。

    前锋既然快到了,后方的主力还能远吗?这个时候图们怎么可能还敢反击?

    这两次强攻对图们本人的安全没有多大影响,但却把他的阵容给打乱了,尤其是后军的万余骑兵,被一顿突如其来的猛攻给打散了,分成了三股三四千人的队伍。,

    此时麻贵终于赶上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恰台吉配合着包围了其中两股,剩下一股也没敢去救自家战友,夹着尾巴追着图们的方向逃之夭夭了。

    恰台吉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联络了麻贵,才知道麻贵带来的居然是辛爱的部众,不过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场仗打脱节了后方的大成台吉部主力和明军主力在高务实这个总统帅的拖拖拉拉之下,至今离战场至少还有半日马程,显然是赶不上趟了。

    恰台吉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心里有些纳闷,这位高钦使纸上谈兵定计的本事他是见识过了的,那真是料事如神,可为啥亲自带兵出战的时候居然能犯这种错误,错过了这样大好的战机呢?

    难道真的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不过,腹诽归腹诽,恰台吉也谈不上特别遗憾,毕竟他现在面对的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论血统还是大汗俺答的侄孙呢,打一打无所谓,下死手就有些抹不开脸了。

    再说,这次漠南一连串的大战小战之下,对图们的打击已经不轻,想必可以把他打清醒,断了对土默特的念想了。

    这次漠南之战,图们之前在沙城损失了一些人马,不过那时候的损失主要体现在军心士气之上,人员损失倒还不大,皮外伤而已。

    但自从图们在高务实的设计欺骗之下跑来跟他的这支“东路叛军”交手过招开始,损失就逐渐大了起来。

    第一天的正面交手,由于兵力居于劣势的恰台吉特意选了个不适合展开队伍的战场,双方看似打得很激烈,其实各自伤亡都不大,双方加起来的总伤亡都不到一千,当场战死的有没有三百都不好说。

    但从图们押送牛马的后军出事开始,图们的损失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先是那五千后军没了下文,紧接着是一万多兵力的辛爱残部被迫“反正”,今天的追击战先是在骚扰战中被恰台吉至少磨掉了千余骑,刚才这里又被围了六七千

    算起来,图们此次出兵土默特,哪怕不算辛爱所部,前前后后也损失了大概一万五千大军。

    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如果是对大明来说,或许也就那么回事儿,但对蒙古而言就不是小事了,尤其是在图们汗这个大汗手头实际上只有一个察哈尔部的情况下。

    察哈尔部的主力,在不经过全面动员这是个比如,他们当然没有后世那种动员机制的情况下,也就六万挂零,损失一万五,等于是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主力,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但是不会死,还能苟延残喘。

    “让图们老实几年也不错。”恰台吉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与麻贵部配合完成最后的清剿其实也没啥清剿,察哈尔部虽然是图们汗的本部,但蒙古人的天性摆在那里,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情况下,对方还是同族,那自然投降就行了。

    毕竟,这是鞑靼蒙古内部的斗争,又不是和瓦剌打,没必要非得打出个你死我活不可。

    最终约有近六千察哈尔部蒙古骑兵选择了投降,恰台吉和麻贵各自处置自己包围的三千人,看起来算是瓜分掉了。

    这件事双方表现得很默契,就像事先约好的一般,不过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这六千人最终怎么处置,其实他俩说了都不算,只能等高务实赶到之后才能决定。

    半日之后,也就是天色将暗之时,高务实才带着明蒙两军主力赶到桦皮岭“天路”北部战场,麻贵和恰台吉都已经扎营,现在双双前去迎接钦使阁下的到来。

    高务实似乎并不因为放跑了图们而有所遗憾,一见到他们二人就是一通好夸,尤其是对恰台吉,更是夸得跟花儿一样,搞得恰台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立过无数的功劳,但蒙古人夸人哪有高务实的花样多?

    恰台吉好容易把思路转回去,向高务实介绍起此战的详细过程和最终战果来,然后不无遗憾地道:“可惜走了图们”

    高务实笑着摆了摆手,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但显然恰台吉不懂什么现代诗,听得有些迷糊,高务实哈哈一笑,解释道:“譬如图们,现在看起来还活着,却不过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不足挂齿。”

    恰台吉愕然,心道:这高钦使好大的气魄。

    感谢书友“s”、“n”的月票支持,谢谢!顺便求个订阅和各种票票11



    六千人的察哈尔降军如何处理,这件事可大可高务实的确需要稍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事实上,麻贵和恰台吉各收容了三千降军这个情况本身就颇能说明一些问题。

    麻贵把这三千降军拿在手里,肯定是出于“献俘京师”这个方面的考虑,为的既是大明的面子,也是自己的功劳恰台吉方面则更加直接,想必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这个自身既可以是他自己,也可以是整个土默特。

    高务实现在威望正盛,强令恰台吉移交俘虏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做容易造成土默特的离心倾向,与他本身早已打定主意的笼络计划有冲突,而且恰台吉在这次漠南大战之中所立的功勋可谓冠绝土默特,强行从他手中收走俘虏,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如果直接就按照眼下麻贵和恰台吉各得三千俘虏的实际情况来分配,其实也不是很妥当,主要原因在于麻贵取得这三千俘虏的一战,是带着辛爱残部打的,而且是在恰台吉将对面拖疲惫之后趁势取得,明军本身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出力。

    高务实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这三千俘虏拿来做人情,毕竟这三千人送去大明,也就献俘太庙用一用,除了三千颗人头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既如此,倒不如送给土默特以弥补他们在漠南大战中的部分损失。恰台吉那三千人就给他自己留用好了,算是对他此番大功的褒赏,麻贵手头的那三千,可以直接交给把汉那吉,让他来分配给参战各部进行补充。

    这样做,麻贵当然不敢抗命,不过高务实还是得给予一些好处。麻贵的封赏如何要看朝廷商议、皇帝决断,但高务实作为直接指挥麻贵的文官,对此有很大的建议权,因此他干脆将麻贵找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要他把那三千人交给把汉那吉处置,而高务实会在上疏朝廷时建议提升麻贵为总兵、麻承勋为副总兵。,

    麻贵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主要是他此前一直担心的事情被高务实给担了下来麻家已经有麻锦一个总兵了。

    如果麻家再出一个总兵,那么单从官位上来说,甚至已经超过铁岭李氏,毕竟“东李西麻”而李家还只有李成梁本人是总兵,李如松现在还在神机营“挂职锻炼”呢。就算这次李如松也立下了斩杀董狐狸的大功,但了不起也就是个总兵,麻家依然能和李家分庭抗礼。

    更何况,麻家还有麻承勋这个年轻一辈的副总兵,总体上来看,隐隐还是能对李家形成一点优势当然,麻家的家丁少于李家,但这是另一回事了。

    处理完麻贵这边,高务实便把把汉那吉和恰台吉找来,也不提继续追击图们的事,反正肯定也追不上了,任他去吧。

    高务实先把俘虏的处置决定告诉他们,听得两人都是神色一松,对视一眼,一起上前表示感谢。

    高务实笑着接受了,然后道:“此事既然定下,图们那边想必也能消停几年,土默特方面大局已定,这次漠南大战算是拉下了帷幕,那么之前商议好的两件事也就该办了,一是那吉兄你要尽快与钟金哈屯完婚,二是完婚之后立刻召开库里台大会继承彻辰汗之位。”

    把汉那吉自然欣喜,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高务实笑了笑,又道:“对了,还有件小喜事可以提前告诉那吉兄。”

    把汉那吉面色欢喜,问道:“不知是何事?”

    高务实道:“这次册封顺义王,会把此前的顺义王印收回,再次赐予新的印绶,而这一次的王印,是真正的镀金银印。”

    把汉那吉听得大喜,上前一步隆重下拜以谢,高务实微笑着将他搀扶起来。

    赐个印而已,把汉那吉为何这般感激?这事儿有点历史要说。

    先前,俺答初封顺义王时,是有册有诏,但没有印的。后世的万历武功录中有载:“使太史奉金册,封俺答为顺义王,赐之诏。”

    当初王崇古在拟定封贡事宜时,确定俺答封王,应该是给镀金银印,但隆庆五年册封时却并未颁给。故次年五月,王崇古为俺答汗请乞四事,其一即“请王印,如先朝忠顺王例”。

    当时兵部会同户、礼二部计议认为:“顺义王印宜如崇古议铸给,凡表章俱用印恭进。”高拱也支持,隆庆自然也允准了,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一次给印的决定并没有执行。

    到了万历元年四月,顺义王俺答汗再次“请给印,荣示诸部”,礼部“议依本王封号,铸给镀金银印一颗,差官赍送总督官处听俺答祗领”。这样,在封王两年后俺答汗才得到顺义王印。

    依据这些记载,明朝议定颁发的顺义王印,是和当年哈密忠顺王印一样的镀金银印。但是在郑洛抚夷纪略中却有答原封王印不系金一段记载,里面有些不一样的情况:

    夷使又云,前日中国封顺义王说是金印,今日久露是铜,顺义要缴还换金印,且原系金,却是铜,请罪抵换者。

    余即笑骂云:“愚达子,再休言为天下笑。世间哪有金铸印,金即贵重称耳。”乃自举所束金带云:“如我是大臣,束金带,极尊贵,你看此带却是铜。此带我若用金造便费金几何,只是从来都以铜带称金带耳。代王印,也是铜。我总督三镇,古来说挂金印,今看也是铜。尔亟回与王说,勿再言令人笑你不省事。”虏使相顾首肯唯唯。

    是时,虏方以铜印挟持为得计事,余不及思,即随口应答,故虏使即隽无词。若一经思想,或争辩原系金印,则虏得执词难我,无以应之矣。

    这段记载显然告诉后人,明朝宣称并被蒙古视为金印的顺义王印实际上却是镀金铜印,为此,俺答汗甚至专门派遣使臣与大明的宣大总督郑洛进行交涉,要求换给金印,并对责任人治罪,但被郑洛随口应付了过去。

    那么,顺义王印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据明史与明会典所载,明代印制,亲王为金册、龟纽金印,郡王为镀金银册、银印,百官一品、二品直纽银印,三品以下为铜印,将军印为虎纽银印,总制、总督、巡抚并镇守等为直纽铜关防。

    而外国王印分三等:金印、镀金银印、银印。

    在明朝颁给的外国王印中,高丽档次最高,为龟纽金印,吐蕃白蔺王紧随其后,为驼纽金印,安南、占城为驼纽镀金银印

    永乐时颁给蒙古的王印中,顺宁王、和宁王、瓦剌三王为金印,其中顺宁王印为驼纽金印哈密忠顺王印则为镀金银印。

    由此可见,金、银、铜还是有着明确区分的。郑洛所言确实是“随口应答”,因为王印中没有镀金铜印一说,也就是欺负蒙古人对这些东西的理解比较不到位,所以才能糊弄过去。

    因此,若依外国藩王印,顺义王印至少应是镀金银印若依亲王和百官印制,顺义王印也应是镀金银印或银印,断无镀金铜印的道理。

    然而,明朝实际颁授给俺答汗的却是镀金铜印。金印变铜印,这中间究竟是明朝有意通过降低印制来降低顺义王的规格、级别,还是经手理事者随意的私自抵换,在后世是一个封存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未解之谜。

    现在,高务实也没有兴趣追究那颗目前掌握在钟金哈屯手中的顺义王印到底怎么变质的,但他亲自关照过工部,这次的顺义王印可不能玩花招,必须按照制度给于。

    把汉那吉是知道前次的顺义王印有问题的,但大明当时不肯承认,他也没办法,谁知道高务实连这种“器物小事”都能关照得到,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感激?

    一通事情商议完毕,漠南之战到此算是真正拉下了帷幕,接下来便是趁着大胜之余威走流程了11



    漠南大战终于结束,土默特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扎萨克图图们汗大败而走,且面临后院失火的严峻形势,整个蒙古的局面顿时为之一变。

    在这场战争中,单纯在战场上表现最佳的,无疑是脱脱恰台吉,这位年近五旬的哲别神射,在其征战生涯的尾期,再次向天下人展示了什么叫蒙古第一悍将。

    把汉那吉这位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土默特西哨统帅,这一次总算为自己正了名,虽然不像恰台吉那样临阵斩将,进退自如,但也称得上调度自如,尤其是他能很好的协调明蒙双方多支军队之间的关系,更是展示了一位统帅应有的素质。

    毕竟,战将只需要能打,而统帅则要求懂得更多。

    但若要说此战真正奠定了谁的威名,却是谁都要让位于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高务实。

    明明他只是一个册封钦使,偏偏做出了几省经略都很难做到的大事!

    宣府、大同、山西、蓟镇、辽东,五镇大军随着他的指挥,在长达两千多里的战线上发起多路攻势,成功的瓦解了蒙古左右两翼的大明敌对势力对此次册封的破坏,同时以最坚决的反击,将这些势力或摧垮,或击灭!

    速把亥、董狐狸被阵斩,长昂弃守大宁,辛爱被擒,图们败走……这一串串、一桩桩,哪怕单独拧出来也是大功,何况全部加在一块儿?

    桦皮岭会战的战报传到京师时,整个燕京城如同被引爆了一般,震惊和狂喜冲击着每一个大明子民,无论官吏、士兵亦或贩夫走卒,都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喜气,陌生人见了面都是满脸笑容。

    速把亥被阵斩,麾下两万精骑损失过半,余众溃散;

    董狐狸部被阵斩三千余,被俘四千余,部落领民被抓获两万多人,余众溃散;

    长昂部兵力损失最小,约莫只是近千,但他丢了一个完整的大宁,还被戚继光从大宁城中找出不少他临时掩藏的财宝,目前大致折价约二三十万两,其中甚至还有故元时期从各地搜刮来的一批古董;

    辛爱部就不必说了,除了战死的儿子之外,他从自己本人到部曲、领民,通通被一网打尽,全军覆没;

    图们汗也没强到哪去,他爷爷和老爸给他留下的朵颜三部,现在一部完全打残,一部成了丧家之犬,剩下一个炒花部算完整,偏偏还是三部中最弱的一部。

    而其重要附庸势力内喀尔喀泰宁部,由于首领速把亥的战死,让图们在内喀尔喀的支持力量大幅减弱,今后的内喀尔喀会不会出现变局,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察哈尔本部损失了一万五千精锐,这个损失让图们大汗屁股底下的宝座更加动摇了起来。

    可以这样说,即便此次土默特召集的库里台大会不废黜他的大汗之位,他自己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舔舐伤口,至少数年之内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论功都要从高务实开始!

    高务实过去的辉煌又被再一次提起,贩夫走卒想起他不到十岁时便和刘显合作降服了百里峡响马,并将之改造成如今大名鼎鼎的京华商社;文雅之士想起他那冠绝大明的六首状元身份;士绅名流想起他曾经救济卫辉难民,得了万家生佛的美名;京中官员想起他在广西巡按任上不仅平定了数次叛乱,甚至“偏师定安南”……

    哪怕是再如何反对实学派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高务实这家伙,论能力那是真没得说。

    一次成功,哪怕这成功再大,也有可能是侥幸,但倘若次次都成功,那就不可能是侥幸,只能是实力了。

    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说法:王学有王文成公,实学有高文正公,然王学后继无人,实学却有高龙文!

    满朝上下大肆议论之时,不少官员上疏夸功,认为应该奖赏有功人员,内阁方面对此没做任何票拟,但却把相应的奏本直接呈去了司礼监。

    意外的是,一贯只要高务实有功就恨不得重重有赏的万历天子朱翊钧,这次居然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反应有些迟钝——直到第三天时,他才在某本奏疏中批复了一句与此有关的话:“非朕不赏,不欲先赏也。”

    哦……

    这下大伙儿就明白皇帝的心意了:我不是不赏,我是不想在事情没有全部办完之前就赏。

    这句话的潜台词很容易体会:虽然现在已经立下大功了,可他此去的主要任务依然是完成顺义王册封,之前的这些功劳都是以此目标为基础的,所以要赏就要赏个功德圆满,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吗?等完成册封之后回京,该赏的自然少不了!

    好吧,这下子圣意是明白了,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又到了做选择题的时候。

    要不要开始准备反对这次的封赏呢?

    不到二十岁就立下这样的大功,将来……可不好办啊。

    抱持这样心思的人,自然不承认自己是嫉贤妒能的,在他们看来,这既是为了大明好,甚至也是为了高务实好呢。

    有人反对,当然也有人支持,实学派内部就对高务实这次的表现极其满意,纷纷通过各种途径向首辅张四维表示,请他不必拘泥于“避嫌”,高务实这次的功劳之大,所展现的能力之强,都容不得他这个做舅舅的因为要避嫌而故意压着。

    因为时间关系,暂时还只有京师及京师附近的实学派官员来得及给张四维表达这样的态度,但是可以预计,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有两京十三省、全国各地的实学派官员把条陈递到张大学士府,向首辅表达同样的意思了。

    张四维给各官员的答复都很一致,表示自己虽然是高务实的舅舅,但首先是大明的首辅,自然万事以公议为先云云。

    他没有明说会如何,但态度已经很清楚,该是高务实的功劳,他都支持给于封赏。收到回信的实学派官员这才放心下来。

    而此时此刻,高务实本人倒还颇为淡定,一方面下令让明军各部除一开始就护卫他的人马之外,其余全部返回大明境内,由各督臣、抚臣调回原处;一方面带着得胜之师回返。

    这次他的目标,终于成了归化城。

    ----------

    感谢书友“钢筋913”的月票支持,谢谢!



    蒙古,是大元的前身,亦是残余。

    随着库里台大会的日益临近,近期以来蒙古人最重要的一场婚礼悄然落下帷幕,大成台吉迎娶了俺答的遗孀钟金哈屯。之所以是“悄然”,因为这场婚礼虽然有重要的政治意义,但双方男非初娶,女是再嫁,大操大办不符常理。

    除此之外,还要照顾一下大成比吉和额尔德木图的面子。

    “老师,今天瓦剌人的使者也到了。”额尔德木图有些兴奋地出现在高务实身前,冲着闭目养神的高务实一拱手,道:“父亲说,就算老汗在位时曾经打得瓦剌人数次迁徙,都没有今日这般盛况,他让我前来再次向老师致谢。”

    高务实没有睁眼,近来他劳心劳力,虽然年轻,也颇为倦怠,这些天一直表现得很疲惫,库里台大会的操办他几乎没有参与,全部交给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这对新……呃,再婚夫妇自行处置。

    “大哉乾元,恭喜蒙古又有了兴盛之相。”高务实语气平静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额尔德木图,你可曾想过,以元之极大,何以迅速败落?”

    这不是送分题么?额尔德木图马上道:“蒙古人不知马上可得天下,马上却治不得天下这个道理。”

    谁料高务实却摇了摇头,道:“元时,文化甚盛。”他缓缓睁眼,看着眼前半大的蒙古学生,微微一笑:“甚至,汉人也有不少得益于这种文化的地方。”

    额尔德木图呆了一呆,迟疑道:“真的吗?”

    “你不信么?”高务实微微笑着,道:“元代文化是波斯文化、蒙古文化、汉文化的结合,文化越交流就越兴盛……我举一个例子:青花本是波斯文化,蓝色调是***的主色调之一。在元之前,中国没有青花。元时,从波斯带来了这种蓝色的纹样,可以画在瓷器上。

    青花瓷之前,无论中国陶瓷如何更迭,都是各领风骚,可是青花瓷横空出世之后,马上成了主流,二三百年来没人撼动它的地位。”

    高务实这个举例的确没有问题,从元以后,明清两代,民窑、官窑占第一位的,都是青花瓷。晚清的时候,粉彩倒是挑战过它的地位,但最后也是败给了它。

    但光一个青花瓷还不足以让额尔德木图相信,他的神情显然是将信将疑的。

    于是高务实又道:“还有景泰蓝,元对大明产生重大影响的工艺品,还有就是景泰蓝。它是以蓝色基调为主的,于元代始创,跟景泰没关系。其实景泰蓝也是典型的外来文化,归根结底就是掐丝珐琅工艺,是由阿拉伯人——也就是回回传来。明初《格古要论》中称其是从“大食”传来的工艺。而聪明的中国匠人学会了这门手艺,再把中国纹饰套进去,发扬光大,变成中国独有的宫廷文化”。

    额尔德木图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可是……此皆小道。”

    “那么何为大道呢?天象之学算不算?”高务实呵呵一笑,又道:“在天象之学上,元廷主持翻译了托勒密的《天文大集》,伊本·优努斯的《哈基姆星表》等著作,回回天文学家扎马鲁丁主持‘回回司天监’,制造了多环仪、方位仪、斜纬仪、平纬仪、天球仪、地球仪、观象仪等仪器,中国本土的科学家郭守敬则吸收其中精华改进和制造了简仪、仰仪、圭表、候极仪、浑天象、立运仪、景符、窥几等仪器,并与王恂、许衡等人共同编制出中国最先进、施行最久的历法《授时历》。而这部历法的编成,则得益于在全国各地设置的二十七个天文观测站。

    同时,《授时历》的编成,不但列出了三次内插公式,还使用‘垛垒、招差、勾股、弧矢之法’进行缜密计算,其中将回回发明的弧三角法应用于割圆术获得‘弧矢割圆术’,朱世杰的《四元玉鉴》将‘天元术’推广为‘四元术’,并提出‘消元’的解法,这比……嗯,这至今仍然是数术之巅。”

    高务实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比欧洲领先三百年。

    额尔德木图一直被把汉那吉教导得认为只有汉人的文化最强,虽然高务实这样说了,还是坚持道:“可这些学问都不实际。”

    高务实想了想,问道:“那么,医学实际么?在医学上,出现元四大学派,综合了汉医和阿拉伯医学的《回回药方》,这是一本综合性回医药学典籍,共有三十六卷,包括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骨伤和皮肤病等科,约有药方六七千之多,我们现在熟悉的很多药方,例如芳香挥发药、滴鼻剂、露酒剂、油剂、糖浆剂等,并非传自于扁鹊、华佗,倒是来自于阿拉伯医学带来的‘海药’。”

    医学肯定是最实际的,额尔德木图无法辩驳,只好道:“可大元还是亡了。”他顿了一顿,有些落寞地道:“既然老师说大元不是亡于文化,那大元为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高务实道:“《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处处体现其‘大’的大元王朝,只存在了百年便冰消瓦解,却也是倒在了‘大’上。”

    额尔德木图诧异道:“大,也可以亡国?”

    高务实道:“大自然可以说宽、博、雄、壮,但另一面也是粗、陋、散、纵。元朝的主要统治地域是汉地,但却并没有将汉人儒家文化作为统治全国的意识形态,统治者对全国实行信仰自由自是好事,但统治者本身也在各种信仰之间游荡,始终不能确立国家最根本的治国理念,就会让国家的根基完全建立在强大武力之上,也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天下马上治之’,必然容易松动。”

    这个问题,高务实没有展开来和额尔德木图说,实际上元朝的法律是杂糅了蒙古扎撒和唐宋法典而成的,本身便有很多抵牾,而元朝历任皇帝还“唯知轻典之为尚”,元末叶子奇所著《草木子》提到“元世祖定天下之刑,笞杖徒流绞五等。笞杖罪既定,曰天饶他一下,地饶他一下,我饶他一下。自是合笞五十,止笞四十七。……天下死囚审谳已定,亦不加刑,皆老死于囹圄。……故七八十年中,老稚不曾闻斩戮。及见一死人头,则相惊骇。可谓胜残去杀,黎元在海涵春育中矣”。

    取代元朝的明太祖朱元璋总结前朝时,便认为“其失在于纵驰”。对百姓用轻典自然可以获得民心,但对官员也是如此,则必然会导致腐败盛行而治贪不利,朝廷欲要宽以待民,贪官酷吏却使得民怨沸腾。

    元朝本来就没有主体意识形态,本身还是异族入主,而又用法宽纵,可想而知反抗的星星之火始终不能防患于未然,一旦中央政权衰弱,便是燎原烈火。

    还有,元朝人分四等,从法律上确定民族压迫政策,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和南人自然常怀愤愤,最大族群的精英对于这种压迫必然很难对朝廷产生归属感。

    相对的,因为统治宽松,社会经济发达,等级制度在很多时候并不能保证处在第一、二等的蒙古人、色目人处于强势。事实上终元一代,蒙古人、色目人的普通百姓因穷困而沦落为汉人、南人奴隶者比比皆是,作为一个异民族政权,本民族百姓必然会因为这些情况而减弱对朝廷的向心力。

    蒙古人粗犷豪爽,快意恩仇。这样的性格,作为个人可以算是优点,但作为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就必然会缺少缜密的思虑和精明的算计。

    元朝历十一帝,几乎每次皇位更迭,都要有残酷的杀戮甚至大规模的战争。权谋家设计于密室,发难于朝堂,一二人便可定大位的情况比较少见,因此动不动就明刀明枪的对垒。

    皇族、贵族、重臣之间的内耗往往导致举国不宁,国家大丧元气。而这样明目张胆的夺权斗争也必然使得皇室威望在民间下降。

    另外,元人自称“国朝大事,曰征伐,曰搜狩,曰宴飨”。成宗之后,对外战争基本停止,三件大事便只剩下狩猎和宴会了。朝廷由上至下,一片享乐之风,各种游戏种类繁多,如围猎、打马球、捶丸、蹴鞠、射柳、射圃、角羝、双陆、象棋、围棋、撇兰、投壶、顶针、续麻、拆白、道字等等不一而足,甚至到了“元时人多恒舞酣歌,不事生产”的地步。

    国家根本大事尚未安定,这样消弭志向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可以想见。到末代皇帝元惠宗时,宫中盛行“大喜乐”的超级荒淫游戏,面对“红巾万千”而束手无策,可说早有前因。

    不过,高务实毕竟不是真的为了教额尔德木图治国,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告诉额尔德木图:中国之强,强在坚定的实行儒家制度,所以呢……你将来也应该这么办呀!

    额尔德木图懂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务实笑了笑,再次闭目养神起来,心中却忍不住嘟囔:儒家么……推广给你们倒还是不错的。

    ----------

    这章反盗版是按2K收费,但实际我更新内容超过3K,多的算赠送啦~



    库里台大会,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可以算作蒙古的最高权力机构,因为它不仅可以决定军事行动,更能选举大汗。

    当然,它也能决定其他大事,譬如在元代时期,还能决定宗王的废立。

    而库里台大会的与会者也与中原的类似制度不同,“后妃、宗王、亲戚、大臣、将帅、百执事及四方朝附者咸在”。

    瞧瞧人家蒙古,后妃可是一贯可以光明正大参政的,先进得让几百年后的某些政治家都为之汗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度,所以蒙古既出现了如满都海那样的政治女强人,也出现过乃马真后那样的废物女摄政。

    时至今日,蒙古传统依旧,就好比本次库里台大会的召集者并非大成台吉把汉那吉,而是钟金哈屯这位摄政一般。

    事实上,库里台大会也曾经有过一段“落寞期”,就是在元代还占据着中原的时期,库里台大会的作用曾经被大幅削弱。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库里台大会本身是一种“选举君主制”,是大蒙古国贵族分封结构的产物,它具有把分散独立的封地贵族聚结到一个统一的共同体内来的社会功能。

    然而元代政治控制的方式是由自上而下的中央集权的皇权——官僚体制来实现的,如此一来,库里台制度就失去了它在草原时期的功能意义。

    但是,由于旧传统本身所具有的习惯力量、由于维护蒙古贵族特权的政治需要以及元世祖汉法改制的不彻底性,使这一传统仍然作为一种“祖制”,滞留在元代统治阶级的政治生活中,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表现为,一方面构成这一制度的外部形式的那些因素,如贵族朝会、拥戴君主登位的蒙古式的特殊礼仪、宴享和赏赐,宣读成吉思汗札撒等等,相对稳定地保留在元朝每位皇帝的即位大典中。

    当然,这种宗亲贵族大会业已失去了任何“选君”意义。新皇帝利用这种“左右部毕至”的大典,来申张其政治权威及合乎“祖训”的正统性。散居各地的、政治上业已失势的各级宗亲贵族,则可借此机会获得一笔财富。

    另一方面,构成库里台制度内容的因素——自下而上的贵族选君意识,迎合了元代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发展的趋势,渐渐蜕变为官僚贵族各派系集团争夺最高权力的意识形态工具。

    然而,除了上述一些因素之外,库里台制度所以在元代继续延续,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元朝皇帝必须也是蒙古大汗,这一双重身份构造决定其必须遵循成吉思汗祖训和大蒙古国传统。

    作为元朝皇帝同时又是蒙古大汗,其在继承汗位时的程序,就仍然必须经过库里台,通过库里台获得诸王勋贵的支持和承认,才能取得了大蒙古大汗的合法地位,同时,成为元朝帝王也就名正言顺了。

    也就是说,从大汗到皇帝,要得到合法的地位和权力,形式上仍然必须经由库里台。

    这一次由钟金哈屯召集的库里台大会,要商议和决定的事情是很明确的,就是要决定土默特部大汗的归属。

    理论上来说,土默特只是蒙古六万户之一,其“大汗”实际上只相当于元代的宗王,而宗王虽然也可以由库里台大会决定废立,但通常而言是不必拿到库里台讨论的,因为大元皇帝兼蒙古大汗就能决定。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同。

    首先,把汉那吉本身不是俺答汗的长子,他甚至不是长孙,由他出任土默特的大汗是不符合达延汗所确立的长子继承制这个“祖制”的,所以必须借由库里台大会的传统威信来给他的大汗之位正名。

    其次,如果把汉那吉不能得到库里台大会的承认,就只能争取图们汗这个全蒙古大汗的册封,但那不是开玩笑么,图们汗显然不会认可一个铁杆明粉来做土默特的大汗,所以……就爆发了漠南之战。

    此前钟金哈屯发出召集库里台大会邀请的时候,除了土默特本部,连鄂尔多斯部和青海土默特方面都只是派人回答“准备出席”,但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漠南大战的结果尘埃落定,各部的蒙古贵族们才纷纷抓紧时间动身朝归化城赶来。

    图们的大败而归导致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就在高务实与把汉那吉一起赶到归化之后的第四天,就有三位重要人士联袂抵达。

    这三位分别是鄂尔多斯部的切尽黄台吉、青海土默特(永谢布)的火落赤把都儿以及……朵颜三卫之一的长昂!

    鄂尔多斯部与永谢布部的这两位都是图们汗的“五执政”之一,但由于他们都属于右翼蒙古,如今在图们汗大败而归的情况下悄悄脱离察罕浩特而来参加库里台大会,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但长昂此来的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此举有叛离图们的嫌疑!

    呃,好吧,这恐怕不是嫌疑,而是明确的重新站队表现了。

    高务实听到消息的时候虽然只是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但这纯属故意装逼,实际上他心里简直是乐不可支——朵颜三卫时叛时附,一会儿向大明朝贡,一会儿跟着图们袭扰大明,搞得大明一直头疼不已。

    而现在长昂此来归化,相当于重新认了个大哥,那就是土默特——这是他以蒙古人身份重新认“大哥”的表现,实际上由于土默特现在是大明的小弟,长昂当然也就不能再跟大明玩两面三刀了,否则到时候土默特的面子往哪放?以为土默特这个右翼盟主不敢揍他?

    要知道,土默特之前非要认大明这个“大哥”,可不是俺答在军事上被大明给揍了,他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着眼点是土默特的整体实力。

    大明觉得朵颜三卫不好对付,主要也是由于蒙古人的游牧特性,很难进行实际打击——就像这次戚继光出兵,长昂打不过就走,戚继光也只能暂时占据大宁城等后续变化,要想追击长昂是不可能的。

    但是换做土默特来对付长昂,那就完全不同了。土默特光是其本部,都能凑出差不多十万铁骑来,更别提还有鄂尔多斯和永谢布两个强力小弟,长昂那一两万之众在土默特面前可拿不出手。

    至于说长昂还是能跑……可是跑去哪呢?明人的问题在于没法子占据长昂的草场,但人家土默特难道会嫌草场多?

    所以算了算账之后的长昂就发现自己的局面有些不妙了,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切尽和火落赤忽然联袂到访,告诉了他图们大败亏输的事,邀他一同前往归化城参加库里台大会。

    长昂震惊之下马上答应下来——他本来和把汉那吉毫无交往,就算想去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但有切尽和火落赤做中间人,他跟把汉那吉就说得上话了!

    改换门庭也是需要契机的,“自荐枕席”那可很难保证自己的身价呀。

    把汉那吉以土默特“候选大汗”的身份接见了这三位,然后便立刻派人去请高务实前来会晤。

    过不多时,大明“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高务实大驾光临大召寺。

    -----------

    感谢书友“黄金发123”的月票支持,谢谢!



    高务实的钦差仪仗出现在大召寺外,龙旗招展,盔明甲亮。按照大明现在“家丁即官兵”的流俗,高家骑丁充当着钦差亲卫,骑着一水的蒙古骏马昂然而来。

    大成台吉、钟金哈屯这对新婚夫妇领着切尽黄台吉、火落赤把都儿台吉、长昂等一众蒙古贵族恭立于大召寺外,迎接钦差大驾。

    高务实依然故我的没有坐车驾或轿子,而是骑马而来,翻身下马之后上前两步站定。

    把汉那吉等人上前几步,齐齐躬身,道:“臣等敬问圣安。”

    “圣躬安。”高务实微微一笑,抬手道:“诸位免礼。”

    众人站直身体,把汉那吉正要开口,不想高务实却看着长昂,轻笑着道:“这位,便是长昂都督?”[注:都督一职从《神宗实录》记载:“朵颜卫都督长昂遣头目阿里麻等补贺二年”。]

    长昂也没料到近来突然名震塞北的高务实高钦使头一个便问起了他,连忙躬身道:“是是,我……呃,臣……呃,末将便是长昂。”

    高务实听得心里摇头,朵颜卫虽然顶着一个“卫”字,看来早就没把自己当做明臣,眼前的长昂就显然从来没有思考过面对一位大明钦差应该如何自称,居然结结巴巴说错了几次。

    “长昂都督能来归化参加库里台大会,真是可喜可贺。”高务实面色转淡,语气有些怪异地道。

    长昂先是一愣,心道:为何是“可喜可贺”?

    然后忽然面色涨红——可喜可贺说的是他居然能有命来此!

    长昂低下头,两手捏紧拳头,又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高务实一眼,心里恨不得上前就给他一拳才好。

    当然,想法可以有,实施是万万不敢的——麻贵和恰台吉两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长昂跟麻贵没打过照面,对他并不畏惧,但恰台吉么……

    朵颜卫都督果断收回了目光。

    其实高务实这话虽然有些刻薄的意思,但却有理有据:长昂本来就被戚继光撵走,图们回去也肯定要追究他丢失大宁的责任,这厮现在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真要打起来的话,谁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这种时候,他居然找到机会改换门庭,跑来土默特参加库里台大会,可不是可喜可贺么?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土默特不肯接受他,他现在基本就是走投无路、插翅难飞的局面了。

    所以,尽管很不爽,长昂还是只能低头认怂:“长昂此前被图们等人蛊惑,做了不少错事,此来参加库里台大会,一来是应钟金哈屯之召集,二来也是想亲自来向钦使负荆请罪……钦使您也知道,末将很难有机会进京面圣。”

    咦?这厮倒是挺能忍的嘛。

    高务实略微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他要不是这个性子,怎会略吃败仗就连大宁都不要了,直接弃城逃走?虽说他早几年就差点被戚继光生擒,怕戚继光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怂成这样……看来这家伙是个不怎么看重脸面,却很重视实力的人。

    高务实的“神机妙算”从来都是看碟下菜,所以分析对手的个性很重要,他刚才这样激长昂,就是想确定长昂的个性——反正长昂也不可能在归化城跟他动手,试一试无妨。

    “原来如此。”高务实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继续激怒长昂了,微微点头,道:“长昂都督既然对前过有所悔悟,本钦使也不为已甚,只望都督将来行事,莫要再犯旧错便好。”

    长昂心中松了口气,忙道:“是是,钦使放心,长昂已经彻底改过自新了,今后绝不敢再犯。”

    他就怕高务实趁着大胜之威非要拿他开刀,这里可是归化城,他此来虽然是带着部众前来的,但显然不可能把整个部落带进归化城,他们临时驻扎在归化以东约莫百里左右的草原上等待。

    这个时候要是高务实非要动他,恐怕把汉那吉等人是不会跳出来保他的,到时候岂不是白白送了人头?

    再说,现在整个土默特都听命于高务实这位击败了图们汗的大明钦使,就算他带着整个部落来此也没用——别说西哨了,钟金哈屯手中的俺答汗护卫军他也打不过,甚至这次经过察哈尔降军加强过的恰台吉部他都未必搞得定。

    不过高务实却不继续与他废话了,朝把汉那吉问道:“那吉兄,明日便是库里台大会召开的日子了?”

    “是,库里台大会的主要与会台吉、首领大致已经到齐,今天请钦使前来,就是商议一下明日大会的一些相关事宜……不过这里不是说话之处,钦使,您里边请。”

    高务实点点头,当先走入大召寺。

    大召寺是蒙古人的称呼,召就是庙宇之意,此处的正门牌匾上其实是挂着三个汉字:弘慈寺。

    这个名字是俺答特意请朱翊钧御赐的,甚至“弘慈寺”三个字都是朱翊钧的宸翰御笔。

    之所以来这里“开小会”,而不是去俺答的汗庭,是因为把汉那吉汉化程度比较高,觉得自己还没有成为名正言顺的彻辰汗和顺义王,去汗庭(王府)并不合适,而恰好俺答本身也是病逝于大召寺,且现在还停灵在此,因此他打着守灵的名义先住在此处。

    其实这也是个奇葩做法,因为既然把守灵这件事拿出来说,那之前先和钟金哈屯完婚就未免显得太吊诡了一些——怎么还能一边守灵一边结婚啊?

    好在蒙古人比较讲究实际,眼下局面混乱,彻辰汗的位置不能虚悬太久,而选出彻辰汗的前提又肯定得有和钟金哈屯完婚这一项,所以……程序上面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一众人进了大召寺,在偏殿就坐,高务实这厮虽然不是主人,却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东头首席,然后朝身边的把汉那吉问道:“库里台大会若是明日就召开……三世活佛能够按时赶到归化么?”

    把汉那吉拱手道:“正好要和钦使说及此事呢。”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请讲。”

    “活佛表示他先要去桦皮岭举行一场超度法会,然后才能来归化城赠予新的彻辰汗以尊号。”

    ----------

    有点累,今天先不搞防盗了……



    高务实听完这话,心里不禁暗想:索南嘉措果然是个极有水平的活佛,这一手玩得好啊,既展现了他的慈悲法相,又避免了直接来库里台大会为把汉那吉站台背书。更关键的是,他这么做,从把汉那吉他们这群人的态度来看,居然还一个个都很支持。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是傻;可反过来说,把人卖了还能让人帮自己数钱,这就很厉害了。

    索南嘉措看来就是这样厉害的一位活佛,难怪黄教在他手上大兴,这绝非单纯的运气问题,归根结底,这就是能力问题。

    高务实在心里把索南嘉措的危险性直接提高到了最顶层,属于极其需要严肃对待的人物。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所谓的“危险性”未见得是这位活佛会对他抱持恶意,而是说……嗯,而是说这位活佛不大好骗,跟把汉那吉甚至跟恰台吉都完全不同,想三言两语忽悠得对方满地转,那是没有指望的。

    大概,这就是一个大忽悠碰上另一个大忽悠之后的警惕性吧。

    既然活佛不来参加库里台大会,那么一些仪式就又要做出相应的变动,把汉那吉请他前来,除了介绍切尽等三人之外,主要就是为了这事儿。

    高务实的神情很温和,但态度很坚决——他高某人作为大明钦使,代表的是天朝皇帝,所以要坐在最显著的高位上全程观看本次库里台大会。

    当然,考虑到库里台大会毕竟是蒙古的最高权力机构,所以高务实不打算掺和其中,他将会只看不说。

    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两口子都是铁杆明粉,对高务实的这个意图毫无抵触。

    恰台吉是个武将,虽然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但对于某些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也不是很能闹明白,他觉得既然当初大汗都能向明人皇帝称臣,那么现在皇帝的钦使坐在高处观看库里台大会的举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因此他也没表示反对意见。

    但切尽黄台吉却是一听就皱起眉头来了。他是早就被俺答看好的后辈,在鄂尔多斯部也是明确当做下一任大汗培养的人物,政治头脑显然更上一层楼。

    在切尽看来,高务实只要出现在库里台大会,本身就是对库里台大会的蔑视,对于整个蒙古而言也是如此,而如今他甚至不仅要出席库里台大会,还要高高在上的坐着,即便他遵守承诺一言不发,也有一种威凌蒙古的意味在里头。

    是,这次漠南大战的结果摆在天下人面前,得到大明帮助的土默特几乎是以完胜之姿战胜了图们汗,可是……这真是蒙古的希望吗?

    或者说,将来的蒙古真的只能匍匐于大明皇帝的脚下才是正途了?

    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这一幕,将会作何感想?

    切尽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他不满,却无法宣之于口,因为他知道,光凭一个鄂尔多斯部,别说跟大明计较,就算土默特部也不是他们能战胜的。

    鄂尔多斯部的位置决定了一旦大明和土默特携手,它就是被包围的对象,怎么反对?

    更何况,现在的鄂尔多斯部也早已习惯了与大明互市,倘若自己今天的表现让高务实不满意,这位爷可不光是一个什么钦使,他还是京华的东家,只要他不肯跟鄂尔多斯部贸易,大明北边与鄂尔多斯部交界的晋商、陕商,谁敢跟鄂尔多斯部交易?

    京华在大明北方商界说句话,那可比皇帝的圣旨威力还大!

    因为圣旨即便写得再严厉,也可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是京华如果要对某些敢跟它唱反调的商人执行“惩罚”,那真是谁都救不了,说让你破产你就得破产,连告官都没用——晋党、陕党本来就是高党的主阵地,从王崇古、张四维、马自强他们那一辈起,就跟高党绑死了,他们会为了几个商人跟高党闹翻,然后坐看心学派压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去?

    现在可还没有东林党!

    况且,就算真有一个以商业资本为隐藏力量的派系出现,那这个派系恐怕也会从高务实的京华肇始!

    所以,鄂尔多斯部不仅得罪不起大明,它甚至得罪不起高务实!

    更何况现在把汉那吉明显是一切以高务实马首是瞻,以至于把自己的长子都送去高务实门下读书了,得罪高务实还等于同时得罪土默特——这是鄂尔多斯部能尝试的?

    火落赤的心态跟切尽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他倒是不怕大明会去打他,毕竟他远在青海,那边又不是大明重点关注的区域,就算土默特有远征青海的能力,但土默特既然马上要换新主人,暂时这几年应该会先以稳定为主。

    而大明不可能莫名其妙的的忽然在西北大动干戈,这可是国策方面的大变动,对于这样一个老大帝国来说,可不容易。

    但火落赤同样不肯得罪高务实,因为永谢布部去青海也就十来年,本身还不是很稳固,而且还要三不五时地跟瓦剌开战,没有同大明的互市补血以及土默特本部的支持,他们是很难维持的。

    因此,切尽和火落赤两位“蒙古执政”虽然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却都没有出言反对。

    剩下一个长昂……呃,他有什么资格反对?有什么勇气反对?

    长昂都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只带了耳朵来的模样。

    高务实见了,便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看来诸位都无异议,很好,本钦使甚是欣慰。既然如此,其他的议题本钦使就不参与了。预祝明日的库里台大会顺利举行,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土默特彻辰汗……大明皇帝陛下对此期盼甚深。”

    自把汉那吉以降,所有人都跟着高务实站了起来,听完他的话之后都向他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高务实颔首回礼,道:“告辞。”

    众人自然不能不送一送,又一起将高务实送出大召寺中门,高务实客气了两次,他们才在目送高钦使离去之后返回大召寺中继续商议诸多细节。

    而曹淦此时凑近高务实身边,问道:“老爷,切尽和火落赤二人似乎有些……不甚开怀。”

    高务实忍不住笑道:“什么不甚开怀,你就别用这种文绉绉的说辞了,他俩就是不满意……不过,不满意没用,有求于我,就得听我吩咐,当年我让你去开辟西北商路之时便料到了今日之用。这人呐,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走惯了大路之后,再让他走小路,可就不容易了。”

    曹淦连连点头,感叹道:“说到底还是老爷目光长远,小的这些人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些?蒙古人就更别提了,现在他们都指着老爷吃饭,自然不敢跟老爷吹胡子瞪眼。”

    高务实摆摆手,微笑而去。

    ----------

    看来这一章应该用“一二三四”的,上中下不够使……



    次日一早,归化城中铁骑四出,城外城内都有明蒙骑兵巡哨。

    蒙古方面,城内是钟金哈屯掌握的俺答汗护卫军在巡哨,城外是把汉那吉的西哨本部,而明军居然也掺和了一脚——高务实的骑丁在城内城外都参与了巡哨。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情况了,蒙古的库里台大会居然出现了明军巡哨,一些远道而来的蒙古贵族不少都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们惊讶不惊讶都无所谓,反正这些小部落的“台吉”们大多数都已经没有多少势力,在把汉那吉、钟金哈屯、恰台吉等人挟大胜图们汗的威势之下根本不敢多说废话。

    再说,高务实也是有分寸的,他的骑丁主要出现在他的钦使行辕到库里台大会举办地之间,而且库里台大会举办之所的顺义王府,依然是大汗护卫军在把守。

    至于城外的骑丁,主要是扼守归化城东门——高钦使这个人,说谨慎也好,说怕死也罢,肯定是要给自己留个方便跑路的通道的。

    当然,对外说的理由是方便和城外的把汉那吉部保持联络。

    考虑到高钦使和把汉那吉是多年的安答,这个道理好像也说得过去。

    辰时二刻,库里台大会在俺答昔日的顺义王府正式开始。

    高务实作为大明皇帝钦使,不仅独坐首位,甚至他还是单独坐在一处小高台上。

    这一点要单独说明一下,归化城虽然整体是汉式城池的模样,但与沙城那个元中都一样,是有夹杂蒙古特色的,也就是城中还设有单独的跑马场,且面积很大,乃至于“宫城”之中也是一样。

    今日的库里台大会便是在顺义王府内的跑马场举行,所以能够给高务实单独搭建这样的小高台。

    身穿一袭大红纻丝飞鱼袍的高务实坐在高台上,看着台下一大片的蒙古权贵,心里暗道:“看来这些蒙古人对现实的接受度倒也挺高的,倒是比咱们汉人好搞定……成吉思汗的子孙也不是很争气嘛。

    不过,你们还真别怪我,我让你们汉化是对你们好,火器时代来临之后,你们势必处于一路走弱的境地,这是大势所趋的事。有大明做后盾,或者干脆融入大明,你们还能有机会跟着保持文明和发展,要不然后世的蒙古国就是你们的将来了……

    恐怕成吉思汗也想不到蒙古有一天会在世界政坛上毫无存在感,而且经济落后得没法看吧?相比之下,与汉文化融为一体的内蒙古简直就是天堂。”

    高务实在一边走神,而库里台大会则按照既定的议程进行,不过既然都是计划之中的事,倒也就不值一提了。

    高务实忽然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某个时期的日本天皇面对臣子一样,明明实际上控制着局势,偏偏在人前不说话,任由下面人在那里演出。

    不过,看着这库里台大会,他又想到一件事:大明现在的皇帝是朱翊钧,由于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双方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普通君臣所能比拟,所以很多事情比较好办,但这不应该掩饰大明的制度本身所固有的问题。

    大明归根结底,是皇帝一言而决的政治体制,虽然在文官集团的“努力”下,现在的皇权看起来经常受到文官集团的压制,但这其实只是个表象,皇帝独裁的根源是没有变化的,万一哪天冒出来一个崇祯,管你文臣武将,他想杀还是可以随便杀,什么传统都不好使。

    反倒是库里台大会这样的制度挺有意思,大汗虽然是大汗,但如果库里台这个代表所有贵族集体利益的机构对其不满,则大汗也寸步难行。而这个库里台大会也不是长期、固定的举行,如此就让大汗可以在平时自由的行使权威。

    权威可用,却又有所顾忌,这样的政治制度是不是比一言堂反而更好一点?

    可是,大明的皇权却该怎么限制呢?万一出现一个“崇祯圣君”,百官可没有什么办法能限制他啊。

    况且,蒙古人有库里台大会这样从部落联盟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选君”传统,而大明或者说中国的传统可不是这样。

    自夏启废禅让,家天下思维在中国已经形成了数千年,“天下系于一人”非止一朝两朝之事,要改变谈何容易!

    况且中国的政治制度又容易走极端,像欧洲那样搞出妥协式的君主立宪制也很难——君主强势则没有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什么事,而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强势,那恐怕也不会有君主什么事了。

    可是,走极端则表示政治体制只要出现变动,就多半要经历暴力革命,而暴力革命从一开始就不是高务实乐意选择的路线。

    脑壳疼啊……算了,先放一放吧,我现在也还没到能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再说,这个库里台大会制度也谈不上什么完美,至少从当时元朝的政治实情来看,这个制度也一样有很多问题。

    举个例子,忽必烈推行汉法期间,曾在汉人大臣的建议下,尝试建立中原王朝的储君制度,但当时库里台制度仍然与之并行不悖。

    至元十年(1273),忽必烈册立嫡长子真金为太子,授予皇太子宝,建立东宫,配备宫府人员。至元十六年(1279),让皇太子参决朝政。

    然而太子真金于至元二十二年十二月病逝之后,忽必烈再未正式建储,只是于1293年将皇太子宝授予在漠北出镇的真金次子铁穆耳。

    结果到了1294年忽必烈死后,铁穆耳还是先经过库里台大会才得以继承皇位。

    也就是说,忽必烈尝试建立的储君制,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前四汗时期的大汗生前指定继承人的性质一样,被指定者依然必须经过库里台大会才能继承汗位。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一种“祖制”形成,忽必烈之后的元朝历代大汗、新君基本都遵循祖训旧规,不管是顺利继位,还是通过武力或政变夺得大汗—皇帝之位,都要举行由蒙古宗王贵族和朝廷大臣参加的库里台大会。

    这样做的后果也很严重,导致了后来汗位继承危机的频频发生。后世就有学者认为,元朝的皇位世袭制度,实际上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确立起来,库里台制度在继承问题上仍然具有干扰世袭制的顽固力量。

    世袭制在很多后人看来很是落后,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袭制也有其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确保国家的稳定。

    比如说像大明这样,在“谁会是下一任皇帝”这个问题上,是完全明确无误的,因为大明从来没有废过任何一个太子,也从来没有出现“大哥还在,二弟继位”这种事情,所以众臣也就不必分别站队,然后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搞出各种政变、兵变的乱子来——这就相当于把国家内耗降低到了最低。

    这样一看,大明的皇帝独裁也好,蒙古的库里台选君也罢,都有其优点,也都有其缺点,绝不是单纯的你好我坏,或者我好你坏就能说得清楚的。

    罢了罢了,这题对于我一个区区翰林院侍读来说,现在怕是还有点超纲,还是等将来够资格了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解决问题的条件呢?



    原本高务实还预备了两三种应急方案,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次库里台大会根本没有出现什么波澜,一切都按照把汉那吉等人预定的计划稳步进行,甚至在库里台大会授予把汉那吉土默特彻辰汗汗位之前还出现了一点点小插曲——有部分蒙古贵族认为既然把汉那吉“轻松击败”了图们汗,那他就不应该止步于土默特,而应该成为全蒙古的大汗。

    高务实不清楚这些人是真的出于自发,还是有人给他们授意,不过他并没有出面干涉,非常守信的保持了“只看不说”的承诺。

    由于把汉那吉本人也拒绝接受全蒙古大汗的头衔,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以不了了之告终,那帮蒙古贵族倒也没有坚持,见把汉那吉本人不肯,也就顺水推舟的只公选了他为土默特彻辰汗。

    曹淦悄悄地跟高务实道:“老爷,那些人大半都是一些失势的贵族,多半是祖上在达延汗时期的功臣,现在基本上都没落了。这些人说起来的确不是把汉那吉的部下,但是……您是知道的,把汉那吉富甲蒙古,他们今天这么一说,不管把汉那吉接不接受,到时候肯定会多给他们一些赏赐。”

    高务实淡淡地道:“无所谓,我在编纂《大明会典》的时候查过库里台大会的一些史料,从成吉思汗时期之后的库里台大会,很多人的选票都要靠赏赐来维持……嘿,有时候东西方还是很有些类似的。”

    曹淦没听懂什么“东西方很有些类似”这话,不过不妨碍他听懂高务实的言下之意,当下点了点头:“这就好比贿选,小的明白。”

    高务实倒是听得一愣:“你还知道贿选?”

    “啊……这事很常见嘛,就和找人请托送礼没差……嗯,也就是请托的对象要多一些罢了,道理还是一样的。”曹淦摸了摸自己油光水亮的大光头道。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的……高务实也不由得苦笑,看来古人未必不懂政治,只是某些时候的手段稍稍原始一点,但其实根子上还是通的。

    库里台大会既然顺利闭幕,成了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把汉那吉如愿以偿成为了把汉那吉彻辰汗,那么接下来便是高务实的工作了。

    册封顺义王,这件事才是高务实此次出塞的最终任务,之前的一系列漠南大战,从性质上来说,都是为了保证册封顺利才发生的。

    不过,对于册封顺义王和活佛赠予尊号这两件事应该谁先谁后,高务实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册封顺义王之所以一定要在把汉那吉成为彻辰汗之后才可行,原因在于大明需要的顺义王,一定是能够控制土默特局面的那个人。

    而活佛赠予“转轮王”尊号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不需要什么先决条件,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也是有前提的。

    就像俺答之所以会得到这个尊号,根本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他乃土默特之主、右翼蒙古的“总瓢把子”。

    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不管是成为顺义王还是转轮王,需要的前提条件是一致的,都是先要成为土默特彻辰汗。

    而现在,把汉那吉的彻辰汗汗位已经到手,下面的两个“王”谁先谁后,也就必须仔细考量了。

    虽然一般而言,最后出现的才是压轴大戏,但高务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顺义王应该先行册封。

    他认为这里有两个问题:其一,俺答当年是先成功与大明完成封贡,被大明册封为顺义王之后,才得到与索南嘉措活佛会面的机会,然后两人才互赠尊号的。

    其二,先册封顺义王,就相当于是在说,能不能成为转轮王,首先要看能不能成为顺义王——这就从另一个层面限制了今后的土默特之主,他想获得黄教的认可,首先必须获得大明的认可,如果大明不批准他承袭顺义王,那么他也就无法成为转轮王。

    随着黄教将来在蒙古的势力越来越大,土默特之主得不到黄教活佛加持的话,其统治就会变得虚浮起来,这对一位政治领袖而言是很致命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高务实就派人给已经去了桦皮岭举行盛大超度法会的索南嘉措活佛写了一封亲笔信。

    这封信中,高务实除了对活佛的慈悲心大加赞赏之外,根本没有提及请活佛于何时前往归化城之事,但却在最后提了一句“四月二十七举行顺义王册封仪式”。

    活佛接到高务实的信函之后,一言不发地将信函由转给身边的众喇嘛观看。

    一众喇嘛看完,不少人忧心忡忡,有人提心吊胆地问道:“上师,大明钦使没有指示我等何时去归化城,这是不是意味着钦使阁下对上师此来桦皮岭有所……有所误解?”

    活佛闭着眼睛,淡淡地道:“高钦使法眼如炬,神目如电,本座此来所为何事他一清二楚,何谈误解?”

    此言一出,一众喇嘛会错了意,更加坐立不安了——之前就说过,黄教此前的情况颇为不妙,对于大明一贯都是相当畏惧的,昔日力劝俺答汗不可与大明为敌就是其表现之一。

    此时活佛这般言语,让他们以为活佛是说高务实已经知道他们随着活佛来此,是怕跟把汉那吉绑得太紧,影响黄教在整个蒙古的传教。

    高务实与把汉那吉是“十多年的安答”这一点,他们都是知道了的,所以一听这话首先自己就心虚了,以为高务实要拿他们开刀。

    高某人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特么还用问吗!看看图们汗的狼狈表现就知道了啊!

    现在这个草原上,力量最强的是把汉那吉没错,可……可架不住把汉那吉这位彻辰汗事事都听高钦使的话啊!

    甚至,黄教诸位高阶喇嘛都知道,高钦使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只要宣布罢市,最迟今年年底之前,右翼蒙古包括青海在内就得一片大乱!

    黄教现在跟右翼蒙古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得罪高钦使,那恐怕佛祖都要现“忿化像”。

    于是马上有大喇嘛语带颤抖地问道:“那么,高钦使不邀请活佛前去归化,难道是已经决定要施行惩罚了?”

    活佛的语气依旧淡然:“已经邀请了。”

    众人面面相窥:“已经邀请了?”

    “是的,已经邀请了。”活佛总算睁开了眼睛,轻轻环视众人,伸出食指一指那信函,道:“四月二十七之后,便是高钦使邀请本座前去的时间。”

    ----------

    感谢书友“dj000214”、“玄游冥”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