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夫人怒不可遏,气得以手指着程锦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程锦容神色漠然,冷然相对,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程景宏兄妹三人看在眼里,也觉心惊肉跳……要是永安侯夫人被气出个好歹,当众昏厥,于容堂妹的名声总不好听。
程景宏咳嗽一声打圆场:“夫人稍安勿躁。容堂妹行医时日尚短,从不出诊。裴公子伤得颇重,我厚颜自动请缨,随夫人前去裴府如何?”
永安侯夫人看也没看程景宏一眼,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不必。区区大夫,裴家请得起。”
说完,一怒转身,拂袖而去。
和永安侯夫人一同前来的五小姐裴绣,一张俏脸同样气得通红:“程锦容!大哥这样待你,你竟半点不顾惜。那个贺三公子,有哪点比得上我大哥!你……真是气死我了!”
他们都以为,她是移情别恋,因贺祈而疏远了裴璋。
不解释也罢。
先彻底断了裴璋的念想吧!
程锦容淡淡道:“贺三公子英勇无双,胸襟气魄远胜常人。在我眼中,无人能及贺三公子!”
这是发自肺腑之言。程锦容说来,没有半点忸怩。
裴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目狠狠地瞪着程锦容。
身畔的丫鬟悄声提醒:“五小姐,夫人已经上了马车。”
裴绣跺跺脚,重重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
耳根终于清静了。
程锦容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不妥:“大堂兄,时候不早,我们该去看诊了。”
程景宏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程景安没有兄长的耐性,忍不住张口说道:“容堂妹,你在裴家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然,为何对永安侯夫人冷言相向?
别说是亲舅母,就是普通的长辈,如此冷面相对冷嘲热讽,也颇为失礼。程锦容不会不知这一点,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是故意要激怒永安侯夫人。
程锦宜也小声说道:“刚才永安侯夫人十分愤怒,我还以为,今日少不得大闹一场。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
程锦容目中闪过一丝讥削,淡淡说道:“是啊!不必忧心。不管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宽宏大量’的舅母都不会和我计较。”
程景宏兄妹齐齐哑然无语。
程锦容不再多言,率先去了大堂看诊。
程景安一边走,一边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大哥,我怎么觉得,裴家人的反应很不对劲?”
现在才察觉不对劲,也太迟钝了吧!
程景宏瞥了一脸困惑的程景安一眼:“这是堂妹和裴家人之间的恩怨,她不想多言,你别多嘴多问。”
程景安碰了个硬钉子,摸摸鼻子,很快闭了嘴。
……
永安侯府。
裴璋闭目躺在床榻上。
他昨日全身受了几处轻伤,不值一提。左肩处的伤势最重,留下一大片青淤。稍微动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处,阵阵疼痛。
伤势看着颇重,不过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最后这一刀,贺祈其实手下留情,未出全力。否则,以贺祈的身手,便是木刀,也与利刃无异。
他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贺祈身手比他强了不止一筹。
闻名京城的纨绔恶名,在昨日之后,应该换做年少有为英勇无双了。
容表妹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心疼他受了伤,还是会为贺祈夺魁而喜悦开怀?
门被推开,是母亲和妹妹回来了。
裴璋睁开眼,没见到程锦容的身影,心里倏忽一沉。
永安侯夫人脸上余怒未消,神色阴沉。
裴绣憋了一肚子闷气,气冲冲地到了床榻边,不等裴璋追问,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大哥,你就别等了。程锦容不会来了!听闻你受了重伤,她不肯来裴家为你看诊,还说你要看诊,就得自己去药堂。这等无情无义冷心冷血的女子,你何苦还惦记着她……”
裴璋泛白的俊脸,愈发没了血色。
出人意料的是,竟是永安侯夫人张口怒斥裴绣:“住嘴!你在这儿煽什么风点什么火!锦容在药堂义诊,行医治病,不得闲空。怎么就成了无情无义冷心冷血了?”
裴绣:“……”
裴绣不敢置信地看着亲娘:“母亲!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她那般对你,你竟还护着她!”
永安侯夫人心烦意乱,瞪了一眼过去:“你大哥受伤,需要静心凝神。你回自己的院子待着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裴绣委屈不已,气得红了眼眶,扭身跑了出去。
永安侯夫人顾不及裴绣如何,张口安抚神色惨然的裴璋:“阿璋,你别听阿绣胡说。锦容心里不知多惦记你,她……”
“母亲!”裴璋用力闭上双目,又睁开,目中闪着一丝悲哀和自苦:“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永安侯夫人:“……”
“这些年,容表妹一直住在裴家,为何忽然回了程家?”裴璋紧紧地盯着面色倏变的永安侯夫人:“为何你和父亲比我还急着要定下亲事?”
“宫中的皇后娘娘,为何会有容表妹的画像?”
“那一日,我带着六皇子去程家观礼,母亲为何震惊失态?”
“容表妹一再失礼,冷言相向。母亲为何要忍气吞声,还在我面前说她的好话?是怕我寒了心?还是另有缘故?”
一番诘问,一句比一句犀利。
永安侯夫人心中惊骇不已,竭力掩饰:“阿璋,你别胡思乱想。我待锦容如己出,平日里最是疼她。她闹些孩子脾气,难道我还和她计较不成!六皇子去程家,我是怕出了差错,连累你挨罚。还有皇后娘娘……”
永安侯夫人脑子转得飞快,面不改色地扯谎:“皇后娘娘和你已逝的四姑母姐妹情深,爱屋及乌之下,对锦容也格外青睐些。并无其他缘故。”
都到这时了,还想哄骗他。
往日一叶障目,如今他彻底清醒。
裴璋目中的悲哀之色更浓,言语也更尖锐:“母亲,裴家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容表妹的事?”
……
永安侯夫人被逼问得失了冷静,霍然起身离去。
裴璋没有起身追出去,就这么躺在床榻上。
时间慢慢流逝。
不知何时,天竟已黑了。
没有他的吩咐,无人敢进来点烛台。屋子里一片黑暗。无边的黑暗中,裴璋全身冰冷,一片混沌茫然。
门忽地被用力推开。
“来人,”是父亲永安侯的声音:“点燃烛台!”
很快,几盏烛台同时被点燃。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
裴璋双目有些刺痛,略略闭目片刻,重又睁开。
所有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永安侯站在床榻边,目中有着奇异的冰冷:“裴璋,你想知道什么?”
永安侯显然动了真怒。
裴璋起身下床榻,在永安侯面前跪了下来:“父亲,我想知道,裴家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永安侯冷冷地看着嫡子:“你是我唯一的嫡子,爵位和家业,都是你的。你喜欢程锦容,我自会为你筹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裴璋抬头看着父亲:“我心中有重重疑团,请父亲为我解惑。”
儿子蠢笨,当亲爹的心里固然不喜。
太过聪慧敏锐,也一样令人头痛。
永安侯心头怒火蹭蹭,声音愈发冷厉:“好!这桩隐秘,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当年,你大姑母生下一双孩子后,彻底伤了身子,奄奄一息。郑侧妃最是得宠,膝下又有庶出的皇长孙。你姑母忧思成疾,唯恐离世后,无人照看一双儿女。”
“我们裴家虽是将门,和公侯府邸相比,却差了不止一筹。你姑母为太子妃,以后若为皇后,我们裴家便会成为后族,坐享富贵权势。”
“你姑母不能死,只能让别人死。”
……
狠戾无情的话语入耳,裴璋全身如置冰窖,再无一丝温度。
永安侯熟悉的面容,此时异样的陌生,双目中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你的四姑母裴婉如,自幼和你大姑母生得肖似。要寻替身,找她最合适。”
“裴婉如生性蠢钝软弱,我只以一封信,就将她骗来了京城。你的四姑父程望,被我安排去洛阳为人看诊。”
“我以程锦容为人质,裴婉如不得不低头,听从我的吩咐安排。你姑母离世后,以裴婉如的名义下葬。裴婉如成了太子妃,被送进宫里。”
“这些年,为了安她的心,我和你母亲对程锦容视如己出。”
“为了宫中安稳,为了裴家的富贵,裴皇后得一直坐镇中宫。程锦容不能离开裴家。这么说,你可听懂了?”
裴璋:“……”
永安侯看着面色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裴璋,冷冷道:“六皇子是裴婉如所出,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和二皇子争抢储君之位,便也无妨。否则,想令一个几岁孩童夭折,总能想出办法。”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底蔓延。
裴璋全身冰冷,再无一丝温度。
永安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璋!你是我永安侯的嫡子,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儿,是二皇子的表弟。”
“没有皇后和二皇子,就没有裴家今时今日。你裴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勋贵子弟。凭什么能进宫做皇子伴读?凭什么能入皇上的眼?何来的机会名扬京城?何来的锦绣前程?”
“你给我记住,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为了达到目的,用些手段,理所当然。”
“裴婉如做了多年皇后,享尽富贵。程锦容在裴家,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分委屈。进门就是永安侯世子夫人。我和你母亲,都不会薄待她。你们青梅竹马,彼此有情,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是未来的永安侯世子,是裴家未来的家主。一味心慈手软,做妇人之态,简直荒唐可笑。”
“今日,我将一切隐秘都告诉你。你听完之后,便将此事彻底忘掉。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透露只字片语。否则,一旦走漏风声,裴家便是欺君灭族之罪。”
“裴家嫡脉一房,如今有十余人。未出五服的亲族,有三百人。若加上裴氏族人,人数近千。”
“这么多人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应该怎么做,你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
永安侯阴沉着脸,迈步出了屋子。
守在外面的几个侍卫,皆是永安侯心腹,站在数米之外。一个个神色沉凝,目光炯炯。别说丫鬟,就是苍蝇也别想靠近半步。
永安侯夫人等在门外,满面焦灼不安。见永安侯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问道:“侯爷,阿璋他现在如何?”
永安侯冷哼一声:“他肩上有伤,先在屋子里养上几日。待伤好了,再去宫中当差也不迟。”
裴璋一日想不明白,就待在屋中一日。什么时候想通了,才能“病愈”。
永安侯夫人听出永安侯的话中之意,面上一白,蓦然抓住永安侯的手:“侯爷!”
永安侯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
永安侯夫人面色愈发惨然,不肯松手,又喊了一声:“侯爷,阿璋还年少,性子又执拗。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永安侯面无表情地说道:“转不过弯来,就不配做我裴钦的儿子。”
永安侯夫人心里直冒凉气,心里忽地后悔不已。
早知闹到这个地步,她真不该一时冲动,命人去军营送信。永安侯何等心狠手辣,她还能不清楚吗?
万一裴璋真得“想不通”,令永安侯不满,父子两个心生隔阂……
永安侯夫人越想越后悔,奈何世间没有后悔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可能再回头。
“侯爷息怒。”永安侯夫人忍气吞声,软语恳求:“我这就进去开导阿璋,让他早些想清楚想明白。”
永安侯又是一声冷哼,甩开永安侯夫人的手,拂袖而去。
永安侯夫人咽下喉间涩意,推门而入。
烛火明亮,裴璋维持着之前跪着的姿势,动也未动。
永安侯夫人走近,绕至裴璋身前,才发现裴璋双目赤红,满面泪水。
见裴璋这等模样,永安侯夫人心中一痛,俯下身,将裴璋搂进怀中:“阿璋,你别这样……”
裴璋猛地用力推开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股巨力推得踉跄数步,摔倒在地上。也不知摔中了何处,闷哼一声,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裴璋目中闪过后悔自责,不假思索地上前,俯身要扶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一脸痛楚之色,紧紧攥着裴璋的手:“阿璋,我知道你此时心情不畅,甚至对你父亲和我心生怨怼。”
“可当年,你姑母一死,二皇子和寿宁公主在宫中如何能平安长大?你父亲也是逼于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逼于无奈?
裴璋动作顿住了,满是痛苦的黑眸定定地看着亲娘:“好一个逼于无奈。我今日才知,原来为了一己之欲陷害他人,可以算作逼于无奈。”
“四姑母何其无辜?她和四姑父少年夫妻,恩爱至极。被生生拆散,做了傀儡替身。”
“四姑父痛失爱妻,十余年来为‘亡妻’守身,和女儿分离,想见一面不可得。四姑父何其无辜?”
“容表妹寄人篱下十余年,被变相地困在内宅,以为自己没有亲娘,亲爹远在边关。容表妹又何其无辜?”
裴璋情绪激动,双目泛红:“你们还想让我娶她过门,继续将她困在裴家内宅,以她为人质掌控裴皇后。”
“你和父亲,良心何在?”
永安侯夫人双目一红,泪落纷纷:“阿璋,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缺德丧良心的事。可是,大错已经铸成,我们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否则,不但裴家有灭族之祸,就是程锦容母女和程望,也难活命。天子之怒,谁也承担不起。或许,就连六皇子也难逃一劫。”
“阿璋,你听娘的话,千万别和你父亲怄气。好好休息几日,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过几日,就去宫里当差。皇上赐你七品武将官身,日后,等二皇子做了储君,自有锦绣前程等着你。”
“我们裴家对不住锦容,所以,你更该将她娶进门来。以后我比谁都疼她,你一心待她,令她衣食无忧一世荣华。如此,方能弥补裴家犯下的大错。”
裴璋自小被精心严格教养,好学上进不必说,也是个孝顺的儿子。几乎从不拂逆父母之言。
再者,裴璋对程锦容用情至深。这个隐秘一旦揭露,程锦容定会和裴家反目成仇,两人也彻底没了做夫妻的可能。
永安侯夫人声泪俱下苦口婆心的劝慰,终于令裴璋神色有了松动。
永安侯夫人心里暗喜,又哭了一通,直至哭红双眼,声音嘶哑:“……阿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可事已至此,我们再也退不得半步。”
“你是裴家长房唯一的嫡子。以后这爵位和裴家都是你的,你可别犯糊涂!万一激怒了你父亲,你父亲迁怒于锦容,到时候该怎么办?你父亲不止你一个儿子,还有几个庶子。难道你要和你父亲离心,将家业拱手让人?”
永安侯夫人的痛哭声在耳边萦绕不绝。
裴璋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颤抖不已。
一边是裴家,一边是容表妹。
昧着良心,可以同时拥有。隐秘一旦曝露,他会彻底失去心爱之人,裴家也将遭来灭族之祸。
眼前的路,只剩一条。
他别无选择。
……
一晃过了四日。
又是午后。
裴璋来了惠民药堂。
“容表妹,”短短数日未见,裴璋清瘦了许多,俊美的脸孔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取而代之的,是憔悴和落寞,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无比复杂:“我有话想和你说。”
见到这样的裴璋,程锦容心中有一丝酸涩,没有拒绝,点点头:“好。”
孤男寡女独处不太好吧!
程景安正要咕哝,程景宏及时以目光制止了他。
待裴璋和程锦容去了后堂,程景安才小声问道:“大哥,你怎么不拦着容堂妹?”
往日,大哥最不乐见容表妹和少年郎独处。
程景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贺三公子和裴公子两人,俱是千里无一的出众少年。容堂妹心意摇摆不定,也只得让她多见一见,理清心绪了。
甘草等人守在门外。
屋子里,只裴璋和程锦容两人。
自回了程家之后,两人独处还是第一回。
程锦容的目光落在裴璋憔悴消瘦的俊脸上:“表哥的伤都好了吗?”
那双眼眸明亮如镜,似在瞬间照进人心底,窥破所有的隐秘阴暗。
裴璋的心跳快了几拍,忽然没了和她对视的勇气,略略移开目光,低声应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这几日请了大夫登门看诊,敷了伤药,已经都好了。”
顿了顿,裴璋又低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日是我太过骄傲自负,以为天下少年皆不如我。没想到,我会败在贺祈手下。”
“这几日,我一边静心养伤,一边调整心绪。直至今日,才有勇气来见你。”
程锦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太了解裴璋了。
他在心虚,在愧疚,所以无颜和她对视。
她离开裴家,和永安侯夫人反目。以裴璋的敏锐,定会窥出不对劲。或许,裴璋已经知悉了一切,所以,他才会这般愧疚难安。
他今日来见她,会说些什么?
“表哥,”程锦容凝视着裴璋:“你想和我说什么?”
裴璋没有再闪躲,深呼吸一口气,对程锦容说道:“容表妹,你想住程家,就安心住下。想住多久都随你。你想考太医院做女太医,我也支持。”
“以后,你不必顾虑我父亲母亲。他们若阻拦,自有我去应对。”
果然如此。
他是裴家嫡子,肩负光耀门庭的重任。绝不可能因为她放弃裴家。
他更贪心。
既想要裴家,又想将一切继续隐瞒下去,娶她为妻。
程锦容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浓烈的苦涩,自舌尖蔓延至心底。
……
程锦容一言未发,静静地看着裴璋。
她已经很久没正眼看过他了。挣脱开前世纠葛,她以冷静近乎冷酷的目光打量裴璋。这才惊觉,其实,前世她一直不曾真正了解裴璋。
裴璋是骄傲的,也是自私的。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可这份情意里,掺杂着强烈的占有欲。
换而言之。在裴璋心里,她是“属于”他的,绝不容任何人觊觎。
她将拒绝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他因她的冷漠痛苦,固执地以为她是在使性子闹别扭。也从无真正放手之意。
“容表妹,”程锦容长久的凝望给了裴璋近乎温柔的错觉,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伸手握住她的手。
程锦容不假思索地后退,和裴璋拉远距离。
裴璋笑容一顿,未再有别的举动。
程锦容忽地张口:“裴璋!”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裴璋一楞,看着程锦容平静漠然的神色,心中一阵慌乱,下意识地拦住她将出口的话:“容表妹,你要为病患看诊,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裴璋!”程锦容打断裴璋:“我以为,我早和你说清楚了。你记不清,我今日就再说一遍。”
“我不会嫁给你。”
“我要回程家就回。我想做太医,自会去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无需你父亲母亲的首肯。也无需你替我周旋应对。”
“我姓程,我是程望裴婉如的女儿,不是裴家人。我要做什么,和裴家无关。”
……
裴婉如三个字一入耳,裴璋全身一僵,全身血液无法控制地往脑海涌去。忽地冒出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
容表妹态度骤变,难道,她已经知道那桩隐秘了?
不,不可能!
这么多年来,父亲母亲守口如瓶,就连他也被一并蒙在鼓里十几年。容表妹一直住在裴家,几乎没接触过外人,也从未见过宫中的裴皇后……
她绝不可能知情!
一时间,怕程锦容知道秘密的惊惧,竟胜过了被冷然拒绝的痛苦。
裴璋看着程锦容冷漠的眉眼,心里的苦涩之意几乎溢出胸膛。他低声说道:“容表妹,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清楚么?莫非要我将心剖开给你看不成?我早就和父亲母亲说过,此生,我非你不娶。”
他别无选择,她也同样没有选择。
她不嫁入裴家,以后必有杀身之祸。
以永安侯的狠辣无情,算计陷害自己的亲妹妹半点不手软。对程锦容,又岂会心软?
程锦容听出了裴璋不能眼之于口的焦灼,扯了扯嘴角,目中全无笑意:“你非我不娶,可惜,我不会嫁你。看来,你只能孤独终老了。”
裴璋:“……”
“我早已写信给我爹,表明心意。”程锦容又淡淡道:“你父亲写信去提亲,我爹也不会应。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说完,程锦容迈步,从裴璋身边走过。
程锦容走到门边时,裴璋才回过神来。顾不得被再次冷言拒绝的难堪和痛苦,裴璋扬声道:“容表妹,我会一直等你回心转意。”
“你想等,随你。不过,以后别再来见我了。”
说完,程锦容头也未回,推门走了出去。
背影冷漠而决绝。
裴璋默默站在原地,目中闪过浓烈的痛楚。
……
这一日过后,裴璋未再露面。
贺祈和朱启珏一同去宫中当差,也未再来药堂。叶凌云郑清淮也未再露面。
程锦容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每日去药堂,忙碌又充实。
贺祈虽未露面,有关他的消息,倒是一点不漏地传入她的耳中。朱四小姐倒是隔几日就来“复诊”。
朱启瑄看诊时,一张嘴几乎从未停过。
“堂兄做了御前侍卫,大伯父别提多高兴了,前些日子还摆了十几桌宴席。请了所有族人来喝酒。”
朱家族人众多,坐个十几桌没毛病。
程锦容随意嗯了一声,继续诊脉。
朱启瑄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平国公府就更热闹了。表哥夺了魁首,得了皇上青睐,被封了六品的昭武校尉,统领御前侍卫。一举洗清纨绔恶名,光耀门庭。太夫人别提多高兴了,直接摆了三日的流水席。”
“这流水席上,都是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每日去吃流水席的,有寻常百姓,更多的是京中武将和家眷。”
“真可惜,程姑娘每日忙着看诊,没能亲自去看看那等热闹情景。”
“现在,表哥已成了京城闺秀们最想嫁的夫婿人选了。不知有多少少女想嫁给表哥。我听说,太夫人近来就在打听各府上未曾定亲的闺秀呢……”
朱启瑄水灵灵的眼眸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程姑娘,你难道没有话和表哥说么?我替你传话给表哥。”
她嫁不了表哥,退而求其次,和未来的表嫂套套近乎也是好的。
朱启瑄那点心思,都摆在了脸上。
程锦容懒得和一个小姑娘置气,收回手:“这里是药堂,没病就别来了。后面一堆病患等着看诊,别耽搁我的时间。”
朱启瑄:“……”
随时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和表哥还真是如出一辙。
朱启瑄委屈地扁扁嘴:“好好好,我以后不来就是了。”说完,就气呼呼地撅着嘴离开。
不出几日,又兴冲冲地来领号牌。
杜管事亲自招呼朱四小姐,歉然说道:“程姑娘吩咐过了,号牌可以发给别人,不能给朱四小姐。”
朱启瑄:“……”
朱启瑄跺跺脚,气呼呼地走到程锦容身边:“程锦容!你不给我看诊,今儿个我就不走了!”
这么一个娇俏又没心眼的小姑娘,闹性子也带着几分娇憨可爱。
程锦容并不讨厌朱启瑄,只是,她忙着看诊,委实没时间应付她,随口道:“你想留便留下。不过,要安静些,别太吵了。”
朱启瑄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程景安倒是高兴得很,立刻搬了椅子来,擦得干干净净,请朱启瑄坐下。“顺手”将程锦宜的点心匣子和一壶陈皮甘草茶拿了过去。
众人:“……”
程锦容哭笑不得,看了程景宏一眼。
程景宏也有些头痛。
少年人方慕少艾,并不稀奇。程景安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了,也到了成亲之龄。从见了朱启瑄的第一面起,程景安便情窦初开,一颗心都寄在了人家小姑娘身上。
以程家门第,如何配得上平西侯府?
程景安这一腔少年热血,注定是一场空……
程景宏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明媚的红衣少女身影,无声地怅然暗叹。
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之故,程景宏难得没吭声。任由程景安在心仪的姑娘面前献殷勤。朱启瑄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去。
程景安殷勤地送朱启瑄出药堂,一回来,正迎上兄长没什么表情的脸孔。
程景安:“……”
程景安心虚地低下头。
正午,吃了午饭后,程景宏叫了程景安去后堂说话。
程景安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站好,等着兄长训斥。没曾想,程景宏的态度异常温和:“二弟,你是不是心仪朱四小姐?”
程景安腾得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程景宏轻叹一声:“我们程家,哪里高攀得上平西侯府。”
程景安脸上的红潮退得干干净净,沉默片刻,抬眼和程景宏对视:“大哥,你要说的话,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一见她,我心里就欢喜。我也没敢有什么奢望。我就是想和她说说话……”
程景安心里委屈又难过,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你心里清楚就好。”
程景宏在告诫提醒程景安,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齐大非偶,多想无益。好好行医,待医术精进,考进太医院后,好歹也有了官身……不过,就是进了太医院,也只是九品的医士。还是配不上公侯门第的嫡女……”
程景安越听越不对劲,疑惑地看着兄长:“大哥?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这等微末医术,哪有可能考进太医院?”
回应他的,是一声叹息。
……
“大哥叫了二哥去说话,怎么回来以后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程景宜小声嘀咕。
可不是么?
程景安垂头丧气就不必说了,程景宏也是一脸消沉。
程锦容走到程景宏身边,轻声问道:“大堂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景宏掩饰地笑了笑:“还有月余,太医院的考试就到了。我连着两年都未考中,今年是第三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考中。”
程锦容不疑有他,笑着安慰:“不出三年,大堂兄一定能考中。”
程景宏打起精神说道:“我到底考过两次,比你多些经验,正好和你说一说。”
程景宏半点都不藏私,将自己前两年考试的经历一一说了:“……太医院的考试共有三场。第一场,以医理为主。不管报名人数有多少,只取前一百名。”
也就是说,第一场,就要淘汰一大半。
程锦容读过的医书极多,又有程望数年来的细心教导,要过第一场,不成问题。
“到了第二场,考的是诊脉开方。”
“考试的时候,会被蒙住双目,为二十个病患诊脉,只凭诊脉判断病因,然后开出药方。”
程锦容听得饶有趣味:“如此考试,倒是有趣。”
程景宏笑着叹了一声:“真到了那一刻,你就不觉得有趣了。这二十个病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病症全不相同。而且,是接连不断地诊脉,之后一个时辰内开出药方。既考诊脉开方,更考验一个人的记性。”
“不瞒你说,我考了两年,都是这第二场就被淘汰了。所以,我根本不知第三场要怎么考。”
怪不得程景宏要来药堂义诊。
行医之人,要想医术精进,只有不停为病患看诊。经验的积累,绝非朝夕之功。便是有少年神医之誉的程望,也是在看诊行医三年之后,才动了进京考太医院的念头。
没有人相信年少的程锦容能考进太医院。
程锦容微微一笑:“多谢大堂兄提醒。”
程景宏见程锦容自信从容,也不再多言。暗暗下定决心,接下来一段时日要潜心温习医书,积极准备考试。
……
程锦容也未懈怠。每日晚上,吃了晚饭后,便进书房,研读医书整理药方,忙至深夜。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
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打断了。
这一日,永安侯亲自来了药堂。
永安侯每日进宫伴驾,要么就是去军营。忙起来,几日不回府是常有的事。程锦容回了程家之后,每次来的都是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露面是第一回。
永安侯气势不同常人,满目愠怒,威压外露。
伙计连上前拦一拦的勇气都没有。
杜管事认出了永安侯,心里一个咯噔,正要陪着笑脸上前,耳畔响起程锦容的声音:“杜管事,舅舅是来找我的。”
杜管事转头,见到的是程锦容平静如常的俏脸,心里不由得暗暗钦佩。
永安侯气势慑人,他这个一把年岁的人见了,心里都觉惴惴难安。程锦容竟是半点不惧。
程景宏程景安也觉不对劲,一左一右地站在程锦容身侧。
永安侯心中满是惊怒,哪里顾得上两个毛头小子,冷冷道:“锦容,我有事要问你。”
程锦容早有心理准备,淡淡道:“舅舅随我去后堂吧!那里清静。”
永安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大哥,”看着两人的身影,程景安心中乱跳,莫名的不安:“我怎么觉得,永安侯来者不善?”
程景宏眉头也皱了起来。想了想,低声道:“我们也去后堂。一旦有什么异动,我们立刻便能拦下永安侯。”
程景安点点头应了。兄弟两个,一同去了后堂,在十四号屋子外数米处守着。
屋内,永安侯神色阴沉,语气中满是压抑的不快:“锦容,今日一大早,我接到了你父亲的回信。”
“我写信提亲,你父亲未应。还说亲事随你自己心意。”
“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心意?”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真要去做什么女太医,以后再不嫁人?”
永安侯语气咄咄,满是不快。
程锦容眉头未动,神色淡淡:“是,我确有此意。”
永安侯:“……”
永安侯锐利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如刀锋般刮过程锦容姣美细嫩的脸庞:“锦容,你自小和阿璋青梅竹马。为何现在不愿嫁给阿璋?”
程锦容扯了扯唇角:“我和表哥确实一起长大。不过,这不意味着我就得嫁给表哥。”
“我爹当年远去边关,舅舅坚持要将我留在裴家,说会视我为己出。舅舅这么‘疼’我,想来不会挟恩图报,硬逼我嫁入裴家。”
永安侯:“……”
程锦容异乎寻常的冷漠强硬,令永安侯惊怒不已。
程锦容坚持离开裴家,可以解释成羞于留在裴家举行及笄礼。要考太医院,也可以勉强解释为程锦容想有一番成就。他心中有些猜疑,却未追根问底。就是因为程锦容迟早会嫁为裴家妇,飞不出他的掌心。
可他万万没想到,程锦容根本不愿嫁给裴璋,程望会果断地拒了这门亲事!
一切的异样,都指向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
程锦容已经知道了“裴皇后”的真实身份!
她怎么会知道当年的隐秘?
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到底是谁泄了密?
程锦容到底想做什么?
……
永安侯直直地盯着程锦容,心中杀意汹涌。
程锦容看着面色阴冷不善的永安侯,目中露出讥削嘲讽:“舅舅这样看我是何意?我不嫁表哥,不回裴家,莫非舅舅就要冲我下手,硬将我困在裴家不成?”
永安侯右眉动了一动。
熟知永安侯脾气的人才知道,永安侯这是动了杀心。
“我奉劝舅舅一句,不要轻举妄动。”程锦容神色淡淡,声音里透出的冰冷丝毫不逊于永安侯:“否则,我会让舅舅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永安侯怒极反笑:“哦?我倒要问上一问,你会让我如何追悔莫及!”
程锦容淡淡道:“舅舅如今位高权重,深得天子信任器重。等二皇子被立为东宫储君,日后登基为帝,裴家就是天子外家。将来或有被封为国公的一日,到那时,裴家就会一跃成为京城最顶尖的勋贵世家。便是平国公,也要稍稍退让一席之地。”
“舅舅费尽心机,将我娘骗进京城,以我为人质,逼迫我娘做裴婉清的替身。为的不就是位极人臣执掌权柄?”
“若在此时,忽地曝出裴家犯下欺君大罪的隐秘,舅舅十余年来的心血,岂不毁于一旦?”
永安侯:“……”
永安侯目光亮得可怕,右眉又动了一动。
程锦容看着满脸阴冷杀气腾腾的永安侯,竟笑了起来:“舅舅想杀我灭口,可就打错主意了。我既敢将此事说出口,当然是早有安排。”
“只要我出一点意外,这桩隐秘立刻会传遍京城,很快就会传入皇上耳中。到时候,裴家便会有灭族之祸。”
“换了我是舅舅,一定会盼着我平平安安地考进太医院,进宫去见我娘。”
永安侯目中骤然闪过杀气,很快隐没眼底:“此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程锦容神色未动:“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舅舅舅母,就只有宫里的青黛菘蓝,还有太医院的常院使。对了,还有表哥。舅舅不妨好好查上一查,到底是谁将这桩隐秘告诉了我。”
永安侯汹涌的怒火,几乎要冲出胸膛,冷笑连连:“好!好!好!不愧是我裴钦的外甥女!往日是我小看了你!”
这一招离间挑唆,用得正大光明。
他明知是程锦容的离间计,还是无法克制地怒火汹涌。
到底是谁将这桩隐秘告诉程锦容?
是贪财成性的常院使?
抑或是青黛菘蓝反过来被裴皇后收买利用?
是永安侯夫人不慎漏了口风,还是裴璋情急之下向程锦容吐露了隐秘?
……
程锦容看着神色狰狞的永安侯,心里强烈的憎恨再无遮掩,在目中毕露无疑:“裴钦!为了权势富贵,你不择手段,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下得了毒手!你心狠手辣,妄称为人!”
“我娘为了我,忍辱多年,被困深宫。”
“我爹痛失爱妻,十几年来落寞伤心。”
“我在裴家一住十余年,被你的伪善嘴脸蒙蔽,对你孺慕亲近。”
“我们一家三口,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任由你摆布。你心中不知如何自得!好在苍天有眼,令我窥破这桩隐秘!”
“你休想以对付我娘的手段来对付我。我不怕死,我爹我娘也一样不惧黄泉。事情败露,我们一家三口就去地下团聚。到那时,裴家所有人,自会一同陪葬!”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平静,却听得永安侯遍体生寒。
程锦容不是在威胁他!
她是真的豁出了性命!无惧生死,所以无所畏惧!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人对阵,悍不畏死的一方,自能占据上风!
永安侯眸光闪了又闪,狠戾的脸孔变了又变。到底,还是先低了头:“锦容,你到底想要什么?”
程锦容定定地看着永安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我娘安然出宫。我要我爹娘破镜重圆。我要一家三口重聚。”
简直是异想天开!
永安侯心中杀机重重,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你想见裴皇后,不是难事。想让裴皇后出宫,绝无可能!”
程锦容淡淡道:“事在人为。总得试上一试。”
永安侯忍无可忍,冷哼一声:“你如何能保证自己进宫不泄露秘密?一旦被皇上察觉,裴家会被欺君之罪论处,你们母女也都难逃一死。还有六皇子,也会被你们连累。”
“我不能保证。”程锦容淡淡道:“所以,等我考进太医院,做了女太医,有资格踏进椒房殿时。得让青黛和菘蓝为我遮掩。”
永安侯:“……”
永安侯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将腾腾怒焰按捺下去:“好,我答应你。”
程锦容又道:“大伯父一家平平安安,若有半点意外,都算在裴家头上。”
永安侯:“……”
永安侯城府极深,竟忍下了这口闷气,张口应下:“好,我都答应。”
“这桩隐秘,你绝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对着程家人,也要守口如瓶。哪怕是你爹,也不能透露只字片语。”
说着,放缓语气:“锦容,你还年少,一生的路还长得很。或许过上数年,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比平安活下去更重要。”
“当年的事,错全在我。只是,木已成舟。你娘姓裴,是我的亲妹妹。便是皇上知道了这桩隐秘,也只会以为你娘贪恋荣华富贵,抛夫弃女,心甘情愿地进宫做婉清的替身。”
“天子之怒,无人承受得起。”
“你们母女,早已坐上了裴家这条船。齐心合力,便一同荣华。彼此敌对争斗,则船毁人亡。”
“锦容,到底该怎么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软中带硬,语带威胁,简直毫无廉耻!
程锦容心中冷笑连连,面上故意流露出迟疑之色。
永安侯再接再厉,继续忽悠蒙骗:“你刚才说,想让你娘出宫。我仔细想想,这件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皇上有宿疾,只怕寿元不长。等二皇子被册封为储君,日后坐了龙椅。我就私下去求他,令你娘假死远遁出宫。你们母女一同更名易姓,去寻你爹。你们一家三口或有重聚之日。”
“此事,唯有二皇子能做到。等你进宫见了皇后娘娘,一定要劝皇后娘娘,全心全意为二皇子筹谋打算。二皇子早一日为储君,皇后娘娘便有了出宫的指望。”
程锦容冷冷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如果程锦容一口应下,定然是在骗他。此时这等反应,反倒令永安侯稍稍放了心。
程锦容对裴家还有所求。
只要有所求,就得继续受制于裴家。
“你不信我还能信谁?”永安侯深谙操控人心之术,一改之前的温软,态度再次强硬起来:“只凭你一人,如何能救皇后娘娘出宫?”
程锦容将永安侯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心中哂然。
永安侯此人,阴狠手辣,逼急了,定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所以,她并未一味紧逼。先揭破隐秘,令永安侯惊惶恼怒。再稍稍露出“破绽”,令永安侯自以为能继续掌控她们母女。
有一句话,永安侯说得没错。
在眼下,她们母女和裴家,确实被捆在了同一艘船上。同归于尽不难,难的是要从死地中找出生路。
她们母女的生路。
裴钦狠辣无耻丧尽天良,总有一日,她要亲手了断他的性命。
“好,我暂且信你一回。”程锦容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在人前,你我继续做戏,不露破绽。”
“不过,想让我嫁入裴家,绝无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
“都这么久了,怎么话还没说完?”程景安等得百无聊赖,小声嘀咕。
程景宏白了程景安一眼:“耐心等着就是。”
永安侯亲自来,定是有要事。
就在此时,门开了。
永安侯和程锦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永安侯神色莫测,不辨喜怒。程锦容神色如常,也看不出半分异样。
程景宏程景安兄弟立刻迎上前,不约而同地问道:“容堂妹,你没事吧!”
程锦容心头微暖,轻声应道:“我没事,大堂兄二堂兄不必忧心。”
永安侯不屑和两个毛头小子做口舌之争,扔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便拂袖大步离去。
程景宏追之不及,索性不用热脸贴人家的冷臀,不送也罢。
待永安侯一行人离去,程景宏又低声问道:“容堂妹,永安侯忽然来药堂,到底是为了何事?”
程锦容吐露了部分实情:“我写信给我爹,说我不愿嫁给裴璋。舅舅写信提亲被拒,心中恼怒,便亲自来问我。”
程锦容到底在裴家长大,永安侯这个亲舅舅,前来问外甥女一声,也不算不合理。
不过,程景宏心里还是有些奇异的不对劲。总觉得永安侯来意不善。他含蓄地提醒:“不管如何,容堂妹还是小心为上。”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
和永安侯周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眼下,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
“夫人,侯爷回来了!”
白薇形色匆匆地来内堂送信。
等得焦躁难耐的永安侯夫人霍然起身,快步迎了出去。神色沉沉的永安侯迎面走了过来。
夫妻二十载,永安侯夫人对永安侯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状心里一个咯噔:“侯爷,此行可还顺利?”
永安侯面无表情,一言未发,迈步进了内堂。
永安侯夫人心里又是一沉,跟着进了内堂。白薇等人在她的示意下,纷纷退了出去。
内堂里只剩夫妻两人。永安侯夫人按捺不住,急急问道:“侯爷……”
“程锦容什么都知道了。”永安侯紧紧地盯着永安侯夫人,目光阴冷:“她知道她的亲娘没死。她知道,椒房殿里的裴皇后就是她亲娘!”
永安侯夫人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程锦容一直被困在内宅,长至十五岁。平日几乎从不见外人,身边伺候的人,除了紫苏甘草之外,都是她精心挑选的丫鬟。
宫中赏赐之物,皆是菘蓝亲自挑选。送到裴家来,她还要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绝无可能夹带只字片语。
程锦容如何会知晓这个秘密?
绝不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总之,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永安侯隐忍的怒火,此时尽数倾泻而出:“你不妨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是谁?
会是谁,将这个惊天之密告诉程锦容?
永安侯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和永安侯对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侯爷,你该不是在怀疑妾身吧!”
“我们夫妻二十载,难道侯爷还信不过我?”永安侯夫人越说越觉荒唐:“再者,将此事告诉程锦容,对我有何好处?”
这样的猜疑,简直荒谬可笑。
此事对永安侯夫人有百害无一利。
永安侯审视永安侯夫人片刻,疑心去了大半,淡淡道:“不是你我,知情的人只剩下四个。”
青黛,菘蓝,常山,还有裴璋。
永安侯夫人心里又是一紧,下意识地先为裴璋开脱:“阿璋虽然喜欢程锦容。不过,他知道轻重,绝不会将这个隐秘告诉她。”
理由也是明摆着的。
程锦容的异常是从坚持离开裴家开始。那时,裴璋什么都不知道。
再者,裴璋一心要娶程锦容为妻。又怎么肯将此事告诉程锦容?
永安侯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少年人一时为情所迷,被美色冲昏了头,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竟是真的对裴璋起了疑心。
永安侯夫人心里又急又苦,红着眼眶低语道:“侯爷,你不信也就罢了,怎么能疑心自己的儿子?阿璋的性情脾气,你还不清楚么?他再喜欢程锦容,也绝不会背叛裴家。”
永安侯冷冷道:“知情的一共就这么几个。所有人都有嫌疑!”
永安侯夫人用袖子擦拭眼角,迅速道:“青黛和菘蓝常年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朝夕相伴十余年,说不定,她们中的一个,已被皇后娘娘暗中收买。”
泄密之人,绝不是裴璋……一丝可能都不行。
哪怕就是裴璋泄的密,也得找个替死鬼。
永安侯似是窥破了永安侯夫人的心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青黛和菘蓝都是家生子,家人的身契都在我手中。再者,她们两人自小伺候婉清,最是忠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永安侯夫人不假思索地张口反驳:“兄长对自己的妹妹尚且能下毒手,何况是奴仆。”
永安侯:“……”
永安侯听得脸都黑了。
永安侯夫人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讪讪地说道:“我随口胡言,侯爷别放在心上。”
永安侯重重哼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冷意:“你的话也未说错。青黛和菘蓝两人,在宫中多年,俱是裴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一个掌管着所有宫女,一个管着库房,眼里看到的是权势富贵。只怕早就被迷了眼。”
“眼下还要用她们两人,暂时别动声色,暗中查一查。等查清是谁泄密,想办法灭口便是。”
就算她们两人没泄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也不宜一直留着。等日后裴皇后没了用处“病逝”之时,让青黛和菘蓝一并殉葬,正好全了两人的忠心。
永安侯夫人听出永安侯的话中之意,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夫妻多年,她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可事实上,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心狠无情。他的眼中,只有富贵权势。
……
永安侯来回踱步,忽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永安侯夫人:“常山此人,最是贪财。如果裴皇后许以重金,令他传信给程锦容。他未必不肯。”
这十几年来,裴家每年都暗中给常山一大笔银子。加起来,是一个骇人的数字。
常山能被裴家收买,也同样会为别人的金银动心。
能被金银收买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永安侯夫人精神一振,立刻道:“侯爷言之有理。这个常山,嫌疑最大。我记得过年时,他来过一趟裴府。说不定,就是那一次,他暗中给程锦容传了信。”
永安侯眸光闪动:“暗中查一查,常山上回来裴家,接触过哪些人。”
永安侯夫人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如果真的是常山透了口风,那该怎么办?”
常山可不比青黛菘蓝。
青黛菘蓝虽然今非昔比,说到底,还是奴婢。想要她们两人的命,只要做得隐蔽些便可。无人会追根究底。
而常山,是五品的太医院院使,正经的朝廷命官。一旦出什么意外,刑部立刻就会立案追查。
想灭常山的口,又不惹人怀疑,着实不是易事。
永安侯目光一扫,淡淡道:“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永安侯夫人竟也没勇气和此时的永安侯对视,略略垂下头。
不仅是常山,永安侯对程锦容也动了杀心。
“不愧是我裴钦的外甥女,”永安侯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冷人心寒的笑意:“这一离间计,用得正大光明,我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
“往日,我真是小看了她。”
程锦容的性情脾气,不像软弱的裴婉如,更像亲爹程望。
程望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刚强坚韧。唯一的缺点,是太过重情重义。裴婉如“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肯再续弦,连纳妾也不肯。委实可笑!
永安侯夫人低声道:“不如直接灭了程锦容的口!”
永安侯目光一寒,语气中满是警告:“没我的吩咐,不准轻举妄动!”
横的怕不要命的。
程锦容是生是死,无足轻重。他苦心隐藏的秘密绝不能被曝露。哪怕程锦容只是语出威胁,也得先咽了这口闷气。
永安侯夫人心有不甘,也只得先应了。
永安侯又道:“程锦容要考太医院,也别拦着了。她有这个能耐本事,就由她进宫。”
永安侯夫人:“……”
更令永安侯夫人惊愕的,还在后面。永安侯竟然还吩咐:“如果程锦容真得进了椒房殿,让青黛和菘蓝帮着遮掩。千万不可令人生疑。”
永安侯夫人心里被巨石堵着,又闷又恼,忿忿低语:“侯爷难道就这么任她们母女见面不成?”
“既然瞒不住,让她们见上一见也好。”永安侯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我倒要看看,她们母女两个见面相认之后,又能如何!”
多年未见女儿,裴皇后一直牵肠挂肚。
一旦见了面,他再以程锦容性命相胁,软弱无用的裴婉如,更无勇气和他相抗!
永安侯夫人忽地皱起眉头:“侯爷,阿璋的亲事该怎么办?”
难道还要娶程锦容过门不成!
永安侯冷哼一声:“让阿璋趁早死心吧!程锦容根本不愿嫁他!”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咬牙怒道:“我没嫌弃程家门第低微,也未介意她抛头露面行医,她竟不愿嫁给阿璋!”
“这个程锦容!真是可恼可恨之极!”
永安侯冷冷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废话还有何用。逼急了她,她将裴皇后的隐秘告诉程家人,告诉程望。难道我还能灭了程家满门不成?”
永安侯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暂且不告诉阿璋。”永安侯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璋问及亲事,就说程望不愿女儿早嫁,要等两年再论婚嫁。他想等,就等上两年。他不愿等,就为他另择名门闺秀为妻。”
永安侯夫人又是一惊,抬头看着神色阴冷的永安侯,心里涌起阵阵寒意。种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过了片刻,永安侯夫人才点点头应下:“是。侯爷放心,妾身一定会瞒下此事,不让阿璋察觉。”
永安侯沉着脸离去。
永安侯离去后,永安侯夫人站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永安侯夫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她用袖子,一点一点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永安侯对亲妹妹尚且下得了毒手!对她这个妻子,又有几分情意?如今,因程锦容的一番话,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疑心上了!
为了母子平安,有再多的惊惧怨怼也得默默隐忍。
……
裴璋以前是皇子伴读,每日傍晚时分就能回府。如今裴璋领了差事,做起了御前侍卫,白日要当值。晚上也要轮班当值。
今晚,正逢裴璋当值,一夜未回。
永安侯夫人翻来覆去,几乎彻夜未眠。
待到天亮时,裴璋回来了。永安侯夫人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哪里敢以这副模样见裴璋。命丫鬟白薇出去拦下裴璋。
“夫人昨日有些不适,昨夜睡下,一直还没醒。”白薇歉然笑道:“请公子自去歇下,等夫人醒了,再见公子不迟。”
裴璋一夜当值,既疲倦又困乏,也未坚持,点点头应下。
睡了半日,裴璋起身去见永安侯夫人。
一见面,裴璋一愣:“母亲,你的面色怎么这般难看?”
永安侯夫人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饶是如此,也遮不住面上的晦暗憔悴。不过,半日过来,眼下的红肿总算消退,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昨日我不慎吹了风,头有些隐隐作痛。”永安侯夫人皱着眉头,一副虚弱的模样:“待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诊便是。”
裴璋说了几句关切的话:“母亲多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打发下人去做,别累着自己的身体。”
就连裴璋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干巴巴的,毫无情真意切之感。
永安侯夫人听在耳中,心里更不是滋味。
自那一日过后,母子两人到底生了隔阂。再不复往日的亲密。
永安侯夫人心里满是苦涩,打起精神说道:“阿璋,昨日,你程姑父来信了。”
裴璋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芒,声音急切而激动:“姑父是不是应下亲事了?母亲什么时候去程家提亲?”
永安侯夫人将昨日商量好的说辞搬了出来:“你姑父不愿女儿早嫁,暂时未应。说是要过两年再议亲。你若只中意锦容,就要等上两年。不然,我……”
“我等!”裴璋不假思索地打断永安侯夫人:“不管多久,我都等!”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冷血凉薄,她也不是什么热忱之人,怎么倒生出一个情种来了?
永安侯夫人忍着闷气,笑着哄裴璋:“好好好,你想等,都由着你便是。”
裴璋今年十六,等两年再娶妻也不算迟。
当然不是娶程锦容。
两年后,程锦容是否活在世间,还尚未可知。
裴璋似未听出永安侯夫人的言不由衷,抑或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笑着道谢:“多谢母亲。”
永安侯夫人很快扯开话题:“阿璋,你这几日当值,是不是颇为疲累?”
……
御前侍卫,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天子亲兵。
在宫中,所有文官武将都不能带兵器。唯有御前侍卫可以腰挂长刀或宝剑。由此可见御前侍卫地位之特殊。
御前侍卫皆出身将门,年龄从十五岁到三十岁不等。这也是习武之人精神体力最佳的年龄。过了三旬,便要被送去军营里做武将了。
一千御前侍卫,分为三班,轮流当值。不论何时,天子身侧总有几百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们其实没什么动手的机会。不过,在天子身边当值,也绝不是轻松容易的事。一站就是大半日,随时要注意仪容体面。
值夜的御前侍卫,更是辛苦。要守在天子的寝宫内外,巡逻值夜。随时要保持警觉。在值夜时,不能打瞌睡。一旦打了瞌睡被逮住,就要挨罚五十板子。
一顿板子下来,揍得人皮开肉绽,且丢人现眼之极。
这样的错误,犯第二回,就会被撵出宫。
正因如此,众御前侍卫在夜间当值时,皆十分谨慎。
裴璋张口应道:“确实有些疲累。不过,我年轻力盛,能撑得住。母亲不必忧心。”
永安侯夫人嗯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叮嘱:“你如今和贺三郎一同当值,在皇上眼皮底下,万万不可生出事端。”
提起贺祈,裴璋的目光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轻重。”
御前侍卫大选,贺祈连胜六十六场,得了天子青睐,被封为六品的昭武校尉。有贺祈珠玉在前,他这个胜了六十五场的第二名,顿时黯然无光。
那一日的落败,也成了裴璋心里的伤疤。
身为御前侍卫,每日轮班当值。贺祈深受宣和帝喜爱,他也同样是御前红人。两人时常被召一同伴驾,见面是常有的事。
眼中钉肉中刺时常在眼前晃悠,得强行忍下翻脸揍人的冲动,对彼此来说,都不是易事。
不过,正如永安侯夫人所言。
在天子身边当值,是荣耀体面,也是束缚。不能枉生事端!
……
平国公府。
太夫人接到了平国公的家书。
看完信后,太夫人面色颇不好看,嘭地一声将信拍在桌子上,一脸怒容:“提亲竟然被拒,真是没用!”
魏氏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郑氏。
郑氏听了这话,却是心中暗喜。
看来,这门亲事没成。
堂堂平国公亲自提亲,程望竟然没应。真不知该说程望是傻还是傻!
“婆婆息怒。”郑氏一直是个性情温柔善解人意的好儿媳,一张口,必是顺耳的柔声细语:“儿女亲事,是世间一等一的要紧事。或许大伯心中另有成算。”
“有个屁成算!”
太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一脸余怒未消:“刚露了个口风,就被人挡了回来。想提亲,脸皮这么薄怎么成。想娶人家的姑娘,怎么也得表现出诚意来。”
“他倒好,只提了一回,就没了第二回。还在信中说什么,想娶妻自己想法子,他这个老子管不了也不管。”
“听听,这还是为人父亲说的话吗?”
魏氏总算听出了端倪,忍不住插言:“敢问太婆婆,大伯父向谁提亲了?”
此事迟早要让人知晓,不必遮掩。
太夫人又是一声怒哼:“程望程军医。”
魏氏一惊,脱口而出道:“太婆婆想为三弟求娶程姑娘?”
她只见过程锦容一面,不过,印象却极其深刻。
程锦容年少貌美,医术高明。最要紧的是,贺祈对程锦容十分在意。不过,魏氏怎么也想不到,太夫人竟真得为贺祈求娶程锦容。
更想不到的是,程望拒绝了。
太夫人正在气头上,对魏氏这个孙媳说话也没什么耐心,瞪了魏氏一眼:“没错!我亲自相中的程姑娘,想娶回来做孙媳,有何不可?”
魏氏:“……”
当年,贺袀定亲的时候,太夫人挑剔得很。她出身名门,德言容功样样出众,贤良温顺。饶是这样,太夫人对她也不算如何满意。
现在,对程锦容倒是宽容得很。既不嫌程家门第低,也不嫌程锦容抛头露面在药堂义诊。
魏氏心里泛酸,面上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太婆婆息怒,孙媳只是有些惊讶,并无他意。太婆婆亲自相中的姑娘,当然是极好的。”
可惜,太夫人相中人家,人家却没相中贺家。
太夫人生了一肚子闷气,板着脸说道:“行了,起身吧!这件事,不得胡乱传言,免得伤了三郎的颜面。”
魏氏恭敬应下,之后再不敢吭声了。
……
郑氏心里也觉快意,口中故意说道:“程家不肯应下亲事也罢。三郎如今可是六品的御前侍卫统领,深得皇上青睐。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多的是,想为三郎挑一个好媳妇,不是难事。”
太夫人白了郑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三郎一门心思要娶程姑娘,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京城里名门闺秀再多,又有什么用。”
太夫人不是没心机城府之人。
不过,在恭敬柔顺了二十年的儿媳面前,太夫人并无防备,一张口,便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
果然,是贺祈对程锦容动了心思,然后才求得太夫人点头。
郑氏一脸忧虑:“三郎自小就是个犟脾气。他认定了程姑娘,偏偏程家不肯应下亲事。这该如何是好?”
太夫人也有些头痛,揉了揉额角道:“等三郎回府再说。”又随口笑道:“三郎和二郎都是御前侍卫,巧的是还分做一班,以后一同进出。倒是美事一桩。”
郑氏:“……”
郑氏被戳中了心肺。
对贺祈来说,确实是一桩美事。可对贺袀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往日贺袀有多风光得意,现在就有多难堪尴尬。
贺祈一战成名,力压一众勋贵子弟,一跃成为天子的御前侍卫统领,且深得天子赏识器重。几乎每日都被召伴驾。
与此同时,贺袀却成了众人口中打趣的对象。
“原来贺三公子才是贺家最出众的后辈”“贺三公子英勇盖世不知贺二公子能不能敌得过贺三公子”,还有什么“平国公正值盛年,贺三公子做上十年八年的御前侍卫统领,再去边关领兵也不迟”,诸如此类。
一夕之间,再无人提及贺祈往日的恶名。
一夕之间,贺祈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出众少年。
郑氏十余年来的捧杀,都成了泡影。焉能咽得下这口闷气?
郑氏挤出笑容:“婆婆说的是。他们兄弟两个,合力同心,再好不过。”
垂着头的魏氏,抽了抽嘴角,默默看了口是心非的婆婆一眼。
……
傍晚,贺祈贺袀兄弟两人一同回府,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兄弟两个有说有笑,颇为亲热。
太夫人看在眼里,别提多舒心了,又叮嘱了一番。主要内容是兄弟如手足,齐心合力方能在御前侍卫中立足云云。
贺袀心里怄得想吐血,一脸诚恳真挚地应道:“祖母说的是。三弟的荣耀风光,也是平国公府的荣耀。我一定会全心相助三弟。”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贺祈看着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贺袀,心中哂然冷笑。
这些时日,贺袀的日子颇不好过。
御前侍卫们都是将门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谁也不服谁。贺袀往日得意时,人人追捧。失意时,被人踩上几脚,再正常不过。
偏偏贺袀此人最是虚伪。人前人后都装模作样,绝不肯露半分嫉恨或是失落不甘。这么一来,心里可不就更懊恼了?
“我和三郎有些话要说,你先回院子陪媳妇去吧!”太夫人笑着打趣贺袀。
贺袀笑着应了,告退离开。
贺袀走后,太夫人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三郎,这是你爹的回信。你自己看看吧!”
贺祈心中早有准备,接了信,迅疾看了一遍。
然后,贺祈对太夫人说道:“父亲既是这么说了,祖母也不必操心了。我的亲事,暂且搁下不提。我喜欢的姑娘,我自会想办法打动她的芳心,娶她回府。”
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