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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皇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似要将郁结在心底数年的痛苦,都抒发出来。

    程锦容也哭了一场。不过,她心志坚韧,很快冷静下来。用袖子擦了眼泪,右手不停轻拍裴皇后的后背。

    “锦容,娘对不起你。”裴皇后一边哭着,一边颠倒来回地说着这几句:“是我对不住你。”

    程锦容扶住裴皇后的肩膀,轻声道:“娘,你没有对不起我。”

    “当年的事,怪不得你。你生性善良柔软,对亲人少了提防之心。落入裴婉清和裴钦的算计中。”

    “是他们心思狠毒,将你困在裴家密室,以我的安危相挟,逼着你做裴婉清的贴身。”没有你,我不可能在裴家内宅安然无忧地长大。”

    “生下六皇子,也非你所愿。”

    “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妹野心勃勃铸成的大错。怎么能怪你!”

    “这些年,你心中没有一日不惦记我这个女儿。娘,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你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最慈爱的亲娘。”

    裴皇后泪眼模糊,已看不清程锦容的脸庞,只听到她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娘,我已经做了医官,进宫到了你身边。以后,我再不会容任何人欺负你一星半点。”

    裴皇后忍不住又哭了。

    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锦容,我的锦容。”裴皇后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泣不成声:“我做梦都盼着能和你相见。可在梦中,也不敢听你叫一声娘。”

    就是下一刻让她闭上眼,也值得了。

    不,不对。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护着她的女儿?

    裴皇后吸吸鼻子,停了哭泣,仔仔细细地打量程锦容。

    程锦容眼睛微红,泪水冲刷后的眼眸愈发黑亮。俏挺的鼻,红润的唇,白净细腻的皮肤。

    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成清艳无双的大姑娘了。

    裴皇后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程锦容的脸庞。程锦容抿唇一笑,没有动弹,任裴皇后抚摸脸颊。

    过了许久,裴皇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轻声叹道:“锦容,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飘飘悠悠,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程锦容微微笑道:“真的是我。”

    是啊!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裴皇后眼圈又红了。不过,她没再哭泣,反而笑了起来:“这些年,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哭了。”

    程锦容心中快慰,笑着嗯了一声。

    ……

    裴皇后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追问:“锦容,在裴家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有没有欺负你?还有,裴钦将这桩秘密瞒得严严实实,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程锦容一一答道:“在裴家,我衣食无忧。他们夫妻两个,表面对我都是极好的。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最后这一桩……

    程锦容抬眼看着裴皇后,轻声道:“娘,你信不信人有前世来生?”

    裴皇后一怔。她问程锦容如何知晓这桩秘密,程锦容怎么说起什么前世来生了?

    “娘,我做了一个梦。”程锦容缓缓说道:“在梦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六岁时嫁给了裴璋。十八岁那年,郑皇贵妃母子找到了冯嬷嬷,暗中带了她进宫。”

    裴皇后脑子慢了一拍,当她想起这个冯嬷嬷是何人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顿时白了。

    “冯嬷嬷是娘的奶妈,知道娘身上有一处别人不知晓的胎记。”程锦容声音依旧轻柔和缓:“娘骤然见到冯嬷嬷,惊惶失态,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揭露。”

    裴皇后面色惨白,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裴家满门被斩。娘在宫中自尽,临死前写了一封血书给皇上。还让李公公救我一命。”

    前尘旧事,回忆起来历历在目。程锦容声音低了下来:“我侥幸逃去边关,更名易姓,和我爹重聚。”

    “可惜,皇上很快病重驾崩。大皇子继位,二皇子心有不甘,和鞑靼太子私下勾结。鞑靼太子领兵攻进边关,我爹死在鞑靼骑兵手中。边关生灵涂炭,不知死了多少将士百姓。”

    裴皇后全身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程锦容握住裴皇后冰冷的手:“娘,我连着几晚,都做这同一个梦。梦中的情形,历历可见。由不得我不信。”

    “我借着及笄为由,回了程家。裴家人的反应,证实了我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一日,裴钦到药堂来找我,我直言挑破此事,并以秘密相胁……”

    裴皇后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道:“裴钦心狠手辣,万一他要杀你灭口,该怎么办?”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皇后:“……”

    裴皇后怔怔地看着程锦容。

    程锦容脸上的笑容褪去,美丽的脸庞闪着冷凝和决绝的光芒:“裴钦当年设下这一局,就是看准了你的善良温软,也拿准了你舍不得我这个女儿的性命。他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是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裴家的富贵。”

    “秘密曝露,我们母女大不了一个死字。有裴家满门一同陪葬,也不算亏了。”

    “我不怕死。怕死的人是裴钦。”

    “所以,他在我面前,注定了只能低头。”

    裴钦是裴皇后多年来的噩梦源头。她的悲惨命运,皆由这个兄长而起。她对他的恐惧,几乎被刻进了骨子里。

    此时此刻,这份恐惧,却被程锦容的一席话彻底摧毁。

    “娘,我不怕死,你怕不怕?”程锦容轻声问她。

    裴皇后声音颤抖起来:“锦容,我不怕死。可你还年少,还没遇到心爱的男子,还没嫁人生子。生命中最美好的事你都未曾经历过……”

    她不怕死。

    她只怕会连累自己的女儿。

    程锦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悍不畏死,不是真的要去送死。所以,娘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娘也会好好活着。”

    “从今以后,裴钦得听娘的命令行事。否则,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大喜大悲,皆消耗体力。

    裴皇后眉间很快露出了倦色。

    程锦容轻声道:“睡吧!明日我再陪娘说话。”裴皇后嗯了一声,闭上双目。程锦容轻轻为裴皇后掖好被褥,心中默念。

    娘,安心地睡吧!

    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裴皇后沉沉入眠。

    常年蹙着的眉头,悄然舒展,嘴角微微扬起。

    往常,一闭眼就是噩梦。今夜却是香甜的美梦。

    梦中,她还是那个年轻单纯幸福的裴婉如,和夫婿程望举案齐眉甜蜜恩爱。小小的女童在她身后蹒跚学步,奶声奶气一声声地喊“娘”。

    她转过身,俯下身子,冲小小的女儿展颜欢笑:“锦容,娘在这儿,你自己走到娘的怀里来。”

    小锦容被逗得咯咯直笑,迈着白胖的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心满意足地搂住女儿,在女儿白嫩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通。

    程望笑着过来,将她和女儿都搂入怀里。

    一家三口相拥,相视而笑。

    ……

    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了。

    裴皇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程锦容含笑的脸庞:“皇后娘娘总算醒了。”

    明朗的阳光透过轻纱,洒落在寝室里。程锦容的脸庞也被阳光镶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丽极了。

    这一刻,裴皇后没有茫然,也没有惊惧。

    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痛苦阴暗,已悄然散去。困了她多年的噩梦,也成了幻影。

    其实,真正的困境,是她为自己画地为牢。

    从今日起,她要踏出心牢,做回真正的裴婉如。

    裴皇后舒展眉头,嗯了一声,在程锦容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目光掠过凤塌边的菘蓝和青黛,淡淡吩咐:“青黛,菘蓝,伺候本宫梳洗更衣。”

    菘蓝和青黛心中一凛,迅疾对视一眼。应声上前。

    菘蓝还算镇定,青黛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昨日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在屋子里躲了大半日。今日鼓起勇气来伺候……

    裴皇后似察觉到了青黛的紧张忐忑,淡淡瞥了青黛一眼。青黛身体骤然紧绷,手中的动作愈发轻柔。

    裴皇后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不再看青黛。

    青黛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伺候“裴皇后”多年,青黛从未真正将“裴皇后”放在眼底。可此时,她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很快,几个宫女捧着热水等物鱼贯而入。

    伺候梳洗和更衣这等事,轮不到一个医官插手。程锦容安静地站在一旁,并未出声。

    半个时辰后,梳妆整齐穿上正红色宫装的裴皇后,张口下令:“传早膳,赐杜提点周太医李太医早膳。程女医伺候本宫一同用膳。”

    程锦容恭声谢过皇后娘娘恩典,心中涌起丝丝欣慰和喜悦。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心疾之症,能被彻底治好的少之又少。最要紧的,是找到“心结”。裴皇后心结已解,再服汤药,慢慢调养,定有痊愈的一天。

    ……

    午膳后,杜提点和两位医官一同来请脉。

    在见到裴皇后的刹那,杜提点暗暗一惊。

    昨日昏厥不醒的裴皇后,苍白虚弱得令人心惊。虚弱的呼吸,似随时都会停止。一天一夜过来,裴皇后似焕然新生,眉眼间有了令人见之欣喜的生机勃勃。

    患病之人,最要紧的就是一口心气。

    气散了,再精妙的医术也治不好想死的人。这口气没散,一脚踏进黄泉,也能将人再拉回来。

    当然,凤体虚弱不是一两年的事,要想将身体完全调养好,也非朝夕之功。

    杜提点凝神,为裴皇后诊脉。

    周太医李太医也各自为裴皇后请脉。然后,杜提点和两位太医会诊,商议出调养温补的药方。

    至于程锦容,暂时还没有诊脉的资格,为杜提点拎一拎药箱打一打下手。

    裴皇后安静端坐,不时以眼角余光看程锦容一眼。

    她的动作再隐蔽,也瞒不过贴身伺候的青黛和菘蓝。

    青黛菘蓝对视一眼,各自默默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遮挡住其余宫女的视线。

    杜提点等人会诊后,开好了药方。

    程锦容听令上前,捧了药方过来,呈到裴皇后面前。裴皇后接了药方,随意看了一眼,温声道:“周太医李太医医术精湛,杜提点更是大楚闻名的神医。你们三人会诊开出的药方,本宫自是信得过的。”

    杜提点三人一同跪下,谢皇后娘娘信任爱重。

    这份药方,要誊抄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存进皇后娘娘的医案,一份存进太医院官署里。这等杂事,自然就落在了程锦容身上。

    程锦容退出寝室,到了太医当值的偏殿内,誊抄药方。

    刚动笔没多久,便有宫女捧着精致的点心来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点心。”

    程锦容含笑谢恩。

    过了片刻,又有宫女捧了一壶热腾腾的花茶来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茶水。”

    程锦容再次含笑谢恩。

    再过片刻,又有宫女捧着一盘子鲜果来了:“皇后娘娘赏程女医的鲜果。”

    程锦容:“……”

    赏的都是些吃食,表达皇后娘娘对细心伺候的程女医的信任喜爱之情。不过,这赏赐也太频繁太惹眼了一些。

    程锦容哭笑不得,只得尽数收下皇后娘娘的好意。

    ……

    按着宫中规矩,医官们要随时值守待传召。

    也就是说,医官们在椒房殿里候着就行了,不必时时刻刻守在裴皇后身边。

    不过,裴皇后下了口谕,令程锦容随身伺候,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说这不合规矩之类。在宫中,最大的规矩是皇上,然后就是皇后娘娘。

    程锦容正大光明地留在了裴皇后身边。

    这点小事,谁也不会多嘴过问。

    六皇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散学,立刻就来椒房殿请安。

    裴皇后难得一见的面色红润眉眼舒展,六皇子一见之下,就放了心,笑着问道:“母后现在感觉如何?”

    裴皇后笑容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下意识地瞥了程锦容一眼。



    世人对男子颇为宽容,娶妻纳妾都是理所应当。对女子却分外苛刻。

    男子肯未亡妻守一年夫孝再续娶,是值得称道的美德。女子死了丈夫,就该守节一辈子。改嫁他人便是不贞。

    丈夫还在世,就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还生下了孩子……更是不贞之极。

    这也是裴皇后多年来阴郁难解难以释怀的心结。

    程锦容昨日对六皇子颇为友善,是真的不介意,还是特意做给她看的?

    裴皇后忐忑难安地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冲裴皇后微微一笑。

    裴皇后的心稳稳地落回了胸膛,对六皇子轻声道:“本宫现在已好多了,你安心读书,不必时时牵挂。”

    态度忽然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六皇子按捺着心里的欢喜雀跃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留下和母后一同用晚膳?”

    裴皇后点点头。

    六皇子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程锦容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酸涩。

    裴皇后身不由己,六皇子也是无辜的。

    她对六皇子,有喜爱,有血浓于水的姐弟之情。可她也无法想象,日后六皇子知道真相了,会是什么反应。到时候,他们姐弟是否会心无隔阂,是否能同心协力……

    一切都是未知数。

    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裴皇后的病症。

    六皇子还年少稚嫩。等过两年,六皇子稍大一些,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一切吧!

    程锦容心中无声轻叹,面上未露半分。在六皇子欢喜地看过来时,她回以一笑。

    ……

    裴皇后已无大碍,杜提点令周太医李太医程锦容留在椒房殿里值守,自己去了保和殿。

    平西侯领兵出京,一路急行军,不过,尚未到达山东。有关山东的民匪动乱的战报,一封封地送来京城。

    看着驻军溃败的战报,宣和帝龙颜大怒,一边下圣旨催促平西侯行军,一边召众臣议事。

    议事的文官武将们,在宣和帝的盛怒天威下战战兢兢地商议对策。

    其实,商议来商议去,无非是两条。一是继续派兵增援,二是要保证粮草战马兵器辎重等等。

    平西侯领了三万士兵已到了半路。这时候再派兵,派多少才合适?由谁领兵前去?

    武将们倒是不畏战,一个个争相请战。

    宣和帝神色稍缓,点了一个三旬的年轻武将,领一万士兵前去增援。平西侯的主将位置,自然不变。

    宣和帝紧接着便问梁尚书:“梁尚书,战事紧急,粮草可能供应得及?”

    国库年年空虚,岁岁缺银。每逢战事,梁尚书就恨不得多长几只手,从哪儿变些银子出来才好。

    可天子张口问了,梁尚书怎么也不敢直言户部没银子,咬牙应道:“皇上放心。微臣回户部,立刻召集户部所有人熬夜盘账。绝不会短了士兵的粮草供给。”

    可怜的梁尚书,头顶上的汗珠已滑出了官帽。

    宣和帝这才放过梁尚书,又问卫国公:“卫国公,兵部的兵器战马可能供应得及?”

    卫国公恭声答道:“只要户部拨银,兵器战马样样都能供应得及。”

    梁尚书:“……”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做了要命的户部尚书!

    ……

    杜提点在保和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饥肠辘辘,也未等来传召。

    在宫中这是常有的事。杜提点早已习惯,默默在偏殿里候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有内侍来了:“提点大人,皇上传召,请提点大人随奴才进殿觐见。”

    杜提点随着内侍进了保和殿。

    文官武将们都已退了出去,保和殿里只有宣和帝和大皇子,另有十数个御前侍卫。

    一千御前侍卫,每日真正随行伴驾的并不多。只有得天子青睐信任的,才有资格站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

    就连杜提点,也熟悉了宣和帝身侧的两个御前侍卫。

    一个是贺祈,另一个是裴璋。

    “微臣见过皇上。”杜提点躬身行礼。

    宣和帝心情不佳,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免礼平身。”

    杜提点对宣和帝阴晴不定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一个字废话都没说,张口便禀报:“皇后娘娘已无大碍,心疾之症颇见好转。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有痊愈之日。”

    宣和帝有些讶然,看向杜提点:“皇后的心疾真的有了好转?”

    这些年,一直是常院使为裴皇后看诊。裴皇后病症时好时坏。宣和帝偶尔召常院使来问话,常院使从不敢言皇后能痊愈之类的话。

    杜提点恭声答道:“这等大事,微臣岂敢信口乱言。”

    宣和帝眉头一松,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来人,看赏!”

    ……

    宣和帝心情一好,便生出去椒房殿看一看裴皇后的念头,传令摆驾。

    大皇子识趣地告退,出了保和殿,去了钟粹宫。

    郑皇贵妃听闻儿子来了,阴霾了一整日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起身迎了大皇子进寝室,伺候的宫女内侍皆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母子两人。

    “母妃,”大皇子皱着眉头低语:“杜提点今日来禀报父皇,说皇后娘娘的病症颇见好转。精心调养,假以时日,便能痊愈。父皇听了此事,龙心大悦,立刻便去了椒房殿。”

    郑皇贵妃美艳的脸孔有刹那的扭曲,半晌,才冷笑一声:“裴婉清一病多年。常院使没治好裴婉清的病,杜提点一来,裴婉清倒是好了大半。”

    “你父皇……”

    众人皆知,宣和帝宠爱的是她这个皇贵妃,对裴皇后这个发妻只有尊重。已经十年未曾在椒房殿里留宿过了。

    真正的内情缘故,几乎无人知晓。

    其实,不是宣和帝不想留宿,而是裴皇后太过淡漠,从不邀宠。生过六皇子之后,又缠绵病榻。时日久了,宣和帝对裴皇后也彻底淡了心思。

    可现在,宣和帝一听裴皇后病情好转,就去了椒房殿……

    郑皇贵妃咬咬牙,到底没将剩余的话说出口,改而说道:“这些后宫的事,我自会盯着,你就别操心了。”



    后宫不得干政。

    可后宫里的动静,和朝堂从来都是息息相关。

    这么多年来,裴皇后退让三分,才有了郑皇贵妃的盛宠。裴皇后闭宫养病,郑皇贵妃才得以代掌凤印打理六宫。

    大皇子的声势之隆,渐渐压过嫡出的二皇子。其中也有后宫争斗的影响。

    大皇子定定地看着郑皇贵妃,一张口,便戳了郑皇贵妃的心窝:“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病愈。母妃是不是要将凤印交还椒房殿?”

    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的脸孔又扭曲了一回。很快,声色俱厉地训斥大皇子:“后宫之事,自有你父皇做主。你身为皇子,临朝听政学习当差,为你父皇分忧,才是正理。这些事,无需你过问。”

    大皇子看穿了郑皇贵妃的色厉内荏,却未再说穿,顺着话音请罪:“母妃息怒。儿子不说就是。”

    “不过,以后母妃也要多添几分小心。”

    这还用说吗?

    前几日,宣和帝动怒翻脸的样子历历在目。郑皇贵妃现在一想起,还觉得气短胸闷难受呢!

    郑皇贵妃将喉间的苦涩咽下,低声叮嘱:“你父皇看重你,早早让你听政领了差事。你可不能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待厚望,一定要好好当差。”

    大皇子点点头应下。

    郑皇贵妃又说起了四皇子的亲事:“……你四弟也到了议亲之龄。我中意卫国公府的江二小姐,不知你父皇是何打算。”

    大皇子一听,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的妻子贺氏,是平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到底不是长房嫡出。要是四皇子娶了卫国公府的嫡女,岂不是压过了他这个兄长?

    天家无手足。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比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亲近一些。不过,在储位未定之前,所有兄弟都是他的对手。

    大皇子不怎么客气地给郑皇贵妃浇冷水:“这样的好亲事,母妃就别想了。父皇定是先紧着二弟。”

    郑皇贵妃被噎了一回,心里也觉不痛快,脸沉了下来:“若真由二皇子和卫国公府结亲,日后二皇子更添助力。”

    大皇子淡淡道:“我也不乐意二弟娶江二小姐。可此事,父皇说了算。谁能改变父皇的心意?”

    母子两人寥寥几句,不欢而散。

    ……

    “臣妾见过皇上。”

    裴皇后端正地行了裣衽礼。

    “皇后免礼。”宣和帝伸手虚扶一把。还未碰触到裴皇后的胳膊,裴皇后已谢了天子恩典,站起身来。

    宣和帝的手顿在半空,目中闪过一丝不快,将手缩了回来。

    随行伺候的几个内侍,一个个垂头束立,恨不得将头低进胸膛里才好。

    裴皇后心里也有些忐忑惊惶。身在后宫,身为皇后,不能失了中宫之威,这就意味着她不能一味抗拒排斥宣和帝。可她也绝不肯再和宣和帝同床共枕。

    其间分寸,如何拿捏,着实微妙。

    裴皇后定定心神,待天子入座后,才坐了下来,柔声笑道:“这么晚了,没想到皇上还特意来探望臣妾。臣妾真是受宠若惊了。”

    宣和帝神色稍缓:“杜提点向朕禀报,皇后病症颇见好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来看看皇后。”

    这一看之下,杜提点说得果然没错。

    人的病症有没有好转,便是不通医术的人,从精气神和面色也能窥出一斑。

    往日病恹恹安静少言的裴皇后,此时眉眼含笑精气神俱佳,正红色的宫装衬得她面色红润,再有脂粉妆点。一眼看去,和平日的满面病容大相径庭。

    裴皇后亲自倒了一杯茶,呈给宣和帝。

    宣和帝心情又和缓了几分,慢慢啜饮清茶。茶香袅袅,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此时,程锦容随着两位太医一同行礼。

    宣和帝淡淡道:“免礼平身。”

    程锦容谢恩,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瞄到两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程锦容无暇细看,很快收回目光。

    心情不错的宣和帝,对程锦容生出几分好奇:“程女医抬起头来。”

    程锦容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抬头和宣和帝对视一眼。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惊艳,转头对裴皇后笑道:“没想到,程女医生得如此美貌。倒是和皇后年少时有三分相似。”

    裴皇后心中猛地跳了一拍,微笑着应道:“臣妾和早逝的四妹生得相似。四妹的女儿,和臣妾自是有几分肖似。”

    也幸好程锦容相貌肖似亲爹。不然,若是和她这个亲娘生得一般模样,要如何解释?

    宣和帝随口说笑一句,并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身侧的两个御前侍卫,目光皆冷了一冷。

    “臣妾想将程女医留在椒房殿里一段时日。”裴皇后声音温润悦耳:“待臣妾病症好了,再令她出宫。还请皇上恩准!”

    宣和帝随口道:“些许小事,皇后自己做主便可。”

    此事在宣和帝面前过了明路,再好不过。

    裴皇后心中欢喜,眉眼间的笑意更添三分:“那臣妾就谢过皇上了。”

    见多了裴皇后的蹙眉病容,此时眼前展颜微笑时的丽色,几乎从未见过。宣和帝心中又是一动。

    ……

    裴皇后忽地以手抚额,目中露出一丝痛楚。

    程锦容反应极快,立刻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些头晕目眩?”

    裴皇后声音有些虚弱:“是有一些。”

    既是凤体不适,便得看诊。

    裴皇后一脸歉然地对着宣和帝请罪:“臣妾病弱体虚,还要静养一段时日。圣前失仪,请皇上见谅。”

    宣和帝只得说道:“皇后好生养病,朕得了空闲,再来看皇后。”

    然后起身,不知摆驾去了哪一位嫔妃的寝宫。

    裴皇后起身恭送圣驾。

    经过程锦容身侧时,贺祈迅疾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抬头回视,和贺祈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匆匆一瞥,贺祈只来得及冲程锦容眨眼示意。

    程锦容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宫中规矩重重。天子身边的御前侍卫,虽然风光,却也处处受拘束。没想到,贺祈倒是适应良好。



    宣和帝离开后,裴皇后暗暗松了口气。

    装样子总得装到底。

    裴皇后“头晕目眩”,命人传召周李两位太医前来看诊。这两位太医都在宫中伺疾看诊多年,深谙为后宫娘娘看诊之道。

    娘娘说“不适”,那就肯定有些“不适”。

    两位太医分别为裴皇后看诊,商议片刻,由年迈的周太医恭声回禀:“皇后娘娘脉象虚浮无力,可见凤体虚弱,需要多休息慢慢调养,不宜劳碌耗神。”

    裴皇后嗯了一声,命人赏了两位太医。

    裴皇后身体底子虚,之前精神亢奋,现在松懈下来,顿觉一阵疲乏。

    程锦容一直留意裴皇后的神色变化,见状轻声道:“皇后娘娘颇为疲累,早点歇下吧!”

    裴皇后点点头,轻声吩咐:“你也别在本宫身边守着了。下去好好歇着,明日晨起再到本宫身边伺候。菘蓝,你领着程女医前去安置。”

    程锦容在裴皇后身边守了两日一夜,几乎没合过眼,闻言恭声应下。

    裴皇后依依不舍地目送程锦容退出了寝室外,强忍住将程锦容叫回来的冲动。

    来日方长。

    母女已经相见相认。日后相守的日子还多着呢!不必急在一时。

    ……

    菘蓝领着程锦容进了一处厢房。

    这处厢房,离裴皇后的寝室颇近,步行片刻便到。

    厢房宽敞又干净,床榻桌椅梳妆镜屏风样样不缺。菘蓝还贴心地命人准备了几身崭新的中衣。

    “程女医匆匆进宫,未曾带换洗的衣物。”菘蓝恭声道:“这些都是宫中新制的衣服,奴婢特意照着程女医的身形挑了几身。”

    又留下了两个宫女。

    “程女医要用热水或饭食,吩咐她们两人便可。”

    程锦容明面上的身份是女医官。留在椒房殿里,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伺疾。眼下这等“待遇”,不算出格,不会惹人疑心。

    这个菘蓝,行事果然周全仔细。

    程锦容微微一笑:“有劳菘蓝姑娘了。”

    菘蓝福了一福,张口告退。

    菘蓝走了之后,两个宫女领命去了御膳房,一个端了宵夜,一个拎了一桶热水来。

    宵夜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肉馄饨。嗅到馄饨的香气,程锦容才惊觉自己饥肠辘辘。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梳洗换衣。

    两个宫女想留下值夜,都被程锦容打发了出去。

    程锦容这两日精神一直紧绷,颇为疲累。此时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目,却久久无法入眠。脑海中不时闪动着裴皇后泪中含笑的脸孔,一会儿变成了咧嘴而笑的六皇子,一会儿是远在边关的父亲程望,一会儿又是宣和帝……

    她一心要进宫见亲娘。现在,母女相见相认了。可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恶战。

    圣心莫测喜怒无常的宣和帝,时刻紧盯着椒房殿的郑皇贵妃,虎视眈眈的大皇子,性情暴戾的二皇子,已住进宫中的鞑靼太子,还有心存叵测的永安侯……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杀机重重。要时刻警惕,绝不能掉以轻心。

    程锦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入眠。

    ……

    一夜无梦。

    隔日五更天,天刚蒙蒙亮,程锦容便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程锦容有一丝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很快清醒回过神来。

    两个宫女被菘蓝特意嘱咐过,伺候得十分周全,不敢有分毫怠慢:“奴婢伺候程女医梳洗。”

    “奴婢伺候程女医用早膳。”

    程锦容动作麻溜,不到半个时辰,便梳洗完毕用完早膳,精神奕奕地去了裴皇后寝室外。

    裴皇后正在梳妆。

    周太医李太医稍稍来迟了一步,见程锦容已在门外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程女医来得果然早。”

    “是啊,我们果然是老了,不及少年人精力旺盛。”

    眼见着程锦容得了杜提点青睐,更得了裴皇后的喜爱。周太医李太医对程锦容也格外友善亲切,一副热心提携后辈的热络。

    程锦容微微一笑,拱手和两位太医寒暄几句,很快便住了嘴。

    在宫中伺疾,当然也有种种规矩。

    前些时日刚学过的太医院院规里,涉及到宫中伺疾的,就有三十多条。其中便有“不得多嘴饶舌,不可肆意喧哗”。

    周太医和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程女医,医术如何一时还看不出来,说话行事可半点都不稚嫩。

    可不是么?当年你我年少的时候,哪有这份镇定从容。只冲着这一点,这个程锦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想想家中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子侄后辈。

    我也想想。

    一个宫女走了出来,福了一福:“皇后娘娘有令,请周太医李太医诊脉,另请程女医随行伺候。”

    周太医李太医忙收敛心神,恭声应下。

    程锦容也微笑着应下,随在宫女的身后进了寝室。

    ……

    “提点大人说的是真的?”太医院官署里,程方既惊又喜:“皇后娘娘真得将锦容留在椒房殿里伺疾?”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身为医官,能得贵人赏识青睐,被直接留在了宫里!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杜提点笑着捋了捋胡须:“这等要紧事,岂会有假。”

    “程家有这等优秀出众的后辈,委实令人艳羡。就是本官,也眼热的很啊!”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听得程方浑身舒泰,口中忙自谦道:“提点大人如此盛赞,锦容如何担当得起。她还年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的是。烦请提点大人多多指点。”

    杜提点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解的唏嘘,若有所指地说道:“学医之人,以医术论高下。医术不精,再年迈也无用处。医术精妙,何惧年少。”

    就像程锦容,虽然只十五岁,却一举扬名,早早考入太医院。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外科医术……

    或许,程家日后的前程,都在程锦容的身上了。

    程方被夸得咧嘴笑了起来。

    杜提点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程女医被留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宫。那个病患,派谁去复诊换药?”



    区区一个病患,杜提点格外关注,连这点小事也放在心上。

    程方心里暗赞一声,口中笑着应道:“这点小事,提点大人无需忧心。犬子景宏,曾随锦容学过一段时日的外科医术。复诊换药这等事,他还是做得来的。”

    杜提点眉头舒展,点点头,又吩咐人传程景宏前来。

    程方:“……”

    杜提点对这个病患超乎寻常的重视啊!

    程方心里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未敢深想。

    在太医院里待得久了,就会领悟“知道得越少越好”的世间真理。

    程景宏很快进了药室。

    杜提点对程景宏也算和蔼,问询了一番后,便道:“程女医为病患开腹医治,要每日复诊换药。现在,她被留在宫中。这桩差事,便交给你了。你不必去药材房,每日好好照顾这个病患便可。”

    程景宏听闻程锦容被留在宫中伺疾,也是一喜,忙恭声领命:“是。”

    杜提点又吩咐道:“为这个病患记录下每日伤势恢复的情形,一日不可疏漏。”

    这在太医院官署里,也算常见。一个医例,就是通过每日的仔细复诊记录,最后汇总而成。

    程景宏张口应下。

    ……

    杜提点坐了片刻,又起身去了常院使养伤的屋子。

    常院使养了几日伤,皮外伤颇有好转。右眼的青淤也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圈淡淡的印记,总算能好好睁眼看人了。

    “常院使好好躺着养伤,不必起身行礼。”杜提点温和地制止想要起身行礼的常院使。

    坐在床榻上的常山忙笑着道谢:“多谢提点大人体谅。”

    宫中消息,杜提点不说,谁也不敢打听。

    常山心里惦记着裴皇后的“病症”,腆着一张老脸问道:“提点大人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不知娘娘凤体如何了?”

    杜提点淡淡瞥了常山一眼。

    常山心里一紧,陡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杜提点张口便是不轻不重的呵斥:“不管在宫中内外,都不可枉议贵人们的病症。这条院规,常院使该不是忘了吧!”

    常山:“……”

    常山只得讪讪地请罪:“下官一时疏忽,不是有意打探,请提点大人见谅。”

    杜提点淡淡道:“你我在太医院里共事多年,一时失言,本提点自能担待。不过,你这脾气,也得改上一改了。”

    常山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连连低声应是。

    杜提点又道:“本提点还有一事告诉你。程女医颇得皇后娘娘青睐,已被留在椒房殿里伺疾。到底伺疾多久,本提点也不清楚。这得看皇后娘娘想留她多久。”

    常山:“……”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喉咙。

    常山笑得异常僵硬:“没想到,程女医竟如此得娘娘的眼缘。呵呵!”

    杜提点深深地看了常山一眼:“是啊!有人天生就有运道。贵人病了,想让谁伺疾,端看贵人心意。这一点,没人比常院使更清楚了。”

    裴皇后一病多年,常山一直为裴皇后看诊,别的太医根本没有进椒房殿的机会。杜提点不是没看出其中的猫腻,只是一直未曾过问罢了。

    杜提点隐晦的提醒和警告,常山当然听得懂,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干巴巴地笑着应是:“提点大人言之有理。程女医果然是有运道之人,呵呵!”

    杜提点也呵呵一声:“有周太医李太医诊脉,程女医伺疾,常院使不必忧心皇后娘娘的病症。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待杜提点走后,常山脸上笑意全无,面色阴沉之极。

    杜药童被骇得不敢上前。奈何屋子就这么大,很快,满心无名怒火的常山就咆哮了:“过来给本院使换药!”

    ……

    京城里没有真正的秘密。

    不出两日,程锦容被留在椒房殿伺疾的消息便悄然传开。

    平国公府的太夫人,很快知晓此事,当着郑氏的面,狠狠赞了程锦容一通:“……程姑娘医术高,又是天生的好福气好运道。皇后娘娘这些年,几乎不见外人。没想到,她得了娘娘的眼缘。”

    郑氏顺着太夫人的话音笑道:“是啊!这位程姑娘,确实不同凡响。”

    只可惜,人家一心要做女太医,压根没有嫁进平国公府的意思。

    想及此,郑氏既觉解气,又觉郁闷。

    她三番五次提起自己的侄女郑清涵。可太夫人压根不接这个话茬。

    哼!她倒是不信了!难道贺祈一直不定亲,就这么等着不成?

    郑氏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大皇子妃昨日打发人送了口信来,我今日要去大皇子府请安。”

    大皇子妃贺初,是郑氏长女。平国公府长房没有嫡女,贺初这个二房嫡女,当初被圣旨指婚给大皇子,着实风光。

    太夫人笑道:“你也有些日子没去大皇子府了,和大皇子妃好好说说话。”

    郑氏柔声应下。

    大皇子成亲后,便出宫开府。大皇子每日进宫听政当差,大皇子妃无需每日进宫,隔五日进宫请安一次便可。

    郑氏进了大皇子府,被领着进了内堂,向皇子妃行礼:“臣妇见过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贺氏,生得温婉秀丽,窈窕动人,声音也颇为柔婉:“母亲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天家规矩多,便是亲娘见女儿,也得先行礼。

    郑氏谢了恩,才起身入座。

    大皇子妃吩咐宫女都退下。母女两个才得以说些私房话。

    “母亲,”大皇子妃轻声问道:“二弟近来如何?”

    郑氏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还能如何!三郎得皇上信任器重,日日随行伴驾,极是风光。你二弟倒是不及他了。”

    贺祈越风光,贺袀就越尴尬。

    虽然没人敢当面说什么,背地里嘲笑奚落的却不在少数。

    贺袀每日憋着一肚子闷气,表面不能露出一星半点,还得做出好兄长的样子来。不管谁夸赞贺祈,都要露出“有这样的堂弟我真是骄傲自豪”的神情。

    这滋味岂能好受?

    大皇子妃眸光微闪,轻声安慰郑氏:“风不风光,没什么要紧。母亲不必心急,二弟的好日子在后面。”



    贺淞和贺凛手足情深。这些年,贺淞骁勇善战,甘为贺凛的左膀右臂。在武将中被传为佳话。

    贺淞甘愿低兄长一头。

    奈何,他的妻子儿女都不愿意。

    当年,贺淞随贺凛一同去的边关。那时,贺初姐弟都还是几岁的孩童。郑氏对平国公府的爵位家业存了野心,姐弟两人受亲娘多年教导熏陶,同样心有不甘。

    郑氏想要彻底地执掌内宅。

    贺袀想要的是平国公世子之位。

    而贺初,嫁给了大皇子之后,眼界和野心更高了一步。大皇子想做太子,她当然想做太子妃。

    平国公府这些年来,几乎从不掺和立储之争。她想要娘家为己所用,就得让平国公府成为她真正的娘家……

    这些事都只能徐徐图之,急躁不得。

    “三弟现在风光得意,且随他去。”大皇子妃声音柔婉悦耳,话语中透出的凉意却令人心惊“捧得越高,摔到谷底时才越惨烈。”

    郑氏目中闪过狠厉,略一点头:“放心,我十几年都忍过来了,再等一两年也无妨。”

    大皇子妃微微一笑,拍了拍郑氏的手,换了个话题:“听殿下说,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择皇子妃。”

    郑氏对此事也颇为关心,低声问道:“不知二皇子妃会是哪一府上的姑娘?”

    大皇子妃淡淡道:“要么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要么是靖国公府的叶轻云,或是永安侯府的五小姐裴绣。”

    京城贵女们虽然不少,有资格做二皇子妃的,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论出身门第,江敏和叶轻云更胜一筹。

    论亲疏,自是永安侯府和二皇子关系更密切。

    郑氏皱着眉头,轻叹一声:“不管是谁,出身都胜了你一筹。”

    大皇子妃是出身平国公府没错,奈何是二房嫡女,是平国公的侄女。如果她的亲爹是平国公……

    大皇子妃抿了抿唇,轻声道:“这几日,殿下回府偶尔提起此事,心里也有些不快。听闻宫中的皇贵妃娘娘,有意为四皇子求娶江二小姐。”

    郑氏闻言,有些不快,轻哼一声:“皇贵妃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对郑皇贵妃来说,大皇子四皇子都是她的儿子。自然一心为儿子们打算。

    对大皇子来说,未必乐见四皇子在娶妻上压自己一头。

    大皇子妃眸光一闪,没有多言。

    有些话,便是亲如母女,也不能随意说出口。

    大皇子此人,看似风光霁月,实则疑心极重。别说是二皇子,就是四皇子他也时时提防。或许,这也是生在天家生为皇子的通病。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手足,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谁人不心动?谁人无野心?

    ……

    卫国公府。

    卫国公世子夫人皱着眉头,步履匆匆地进了女儿的院子。丫鬟们忙上前行礼相迎:“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卫国公世子夫人满心忧虑,挥挥手,迈步进了江敏的屋子。

    江敏坐在床榻边,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俏脸清瘦了一圈,有些苍白憔悴,看着令人心怜。

    听到脚步声,江敏抬头,立刻起身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敏儿,”卫国公世子夫人快步而来,扶起女儿,张口嗔怪:“你身子不适,在床榻上好好歇着便是,怎么又下了床榻?”

    江敏轻声应下,垂眸不语。

    卫国公世子夫人见女儿这般恹恹无神,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敏儿,往日你身子好得很。怎么忽然病了这么些日子?为你悄悄请了大夫,也喝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转。”

    “皇上有意为几位皇子选皇子妃。这等要紧关头,你偏偏病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将此事瞒下,连你祖父祖母都不知道。要是你祖父知道了,定会不快……”

    江敏低着头,一言未发,目中却隐隐闪过水光。

    身为卫国公府的嫡女,被选为皇子妃的可能性几乎有九成。

    她虚岁十六,一直未曾定亲,就是为了等天家选皇子妃。卫国公有意让她嫁给嫡出的二皇子。

    将来,二皇子做了太子,她就是太子妃,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些盘算,她都知道。

    卫国公世子夫人又放缓了语气:“我本想请程女医来给你看诊。没想到,程女医进宫得了皇后娘娘青睐,被留在宫中伺疾。短时间内是来不了了。”

    江敏咬了咬嘴唇,忽地轻声道:“母亲送帖子去太医院,请程医官来为我看诊吧!”

    说这话的时候,江敏的手心冒了细细的汗。

    卫国公世子夫人并未起疑,只低声道:“你生病之事,不能传出去。也不宜送帖子去太医院官署。要送,也只能私下送去程府。”

    想了想又道:“程医官到底年轻了些,还是请程副院使私下来一趟吧!”

    江敏:“……”

    卫国公世子夫人走了之后,江敏悄悄落了泪。

    一腔少女心事无人知。

    ……

    午饭后,江六公子来了。

    “二姐,”腿伤痊愈的江尧活蹦乱跳,精神好得不能再好:“我和叶四郑三约好了去西市转转。你喜欢什么,我买回来带给你。”

    没等江敏吭声,江尧又叹了口气:“贺三和朱二都做了御前侍卫,现在每日忙着进宫当差。剩下我们三个,怪没意思的。”

    纨绔五公子领头的老大不在,老大的跟班也走了。剩下他们三个,连吵架斗嘴都少了趣味。

    说来也奇怪。以前大家伙儿都觉得贺三动手揍人太痛。可一段时间没挨揍,为什么这么怀念?

    江敏心情郁郁,无心说话,随意地挤了个笑容。

    江尧知道江敏生病心情不佳,笑着哄道:“二姐,你到底喜欢什么?只要你张口,我一定给你买来。”

    江敏心里一动,抬头看向江尧:“六弟,我请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江尧爽快地笑着应了:“当然没问题。”

    很快,江尧就为自己一时嘴快后悔不已。

    江敏轻声道:“我写了一封信,你去一趟程家,亲自见到程公子,将信交给程公子。”

    江尧:“……”



    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宫中传出要选皇子妃的消息,二姐就病了……原来是心病。

    江尧看着江敏,愣愣地一个字问不出口。

    江敏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声音依旧轻柔:“六弟,算我求你了。”

    江尧有些撑不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信送到程公子手里,又能怎么样?”

    “你一直待字闺中,迟迟没定亲,为的是什么?就连我都知道,你别告诉我,你心里不清楚。”

    她当然清楚。

    可是,她不想嫁什么皇子,不想做什么皇子妃。她喜欢的,是那个沉稳细心又沉默少言的俊朗少年。

    江敏眼眶红了,泪水不停打转,却未掉落:“六弟,我不知道送了信会如何。可我知道,这封信不送到程公子手里,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管如何,我总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江尧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答应你,我替你去送信行了吧!不过,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千万别让第三人知道。不然,有损你的闺誉清名。”

    江敏破涕为笑,用袖子擦了眼泪,取了信,塞入江尧的手中:“六弟,谢谢你。”

    轻飘飘的信,握在手里却重于千钧。

    ……

    江尧将信塞进怀里,心思纷乱地出了府。

    三人原本约好的西市之行,倒是没取消。不过,江尧心不在焉,从头至尾没什么兴致。

    叶凌云有些不满:“喂,江六,你在家里闷了几个月。我们两个好心陪你出来转转,你怎么不理人!”

    郑清淮也睥睨了一眼过来:“到底存了什么心事?说出来,让我们听了解解闷。”

    江尧自然不肯说自家姐姐的事,随口道:“我就是觉得,连朱二都能做御前侍卫,我们三个,也没比朱二差多少。要不然,我们也苦练一年,等明年御前侍卫大选的时候再去试一试?”

    叶凌云郑清淮:“……”

    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嬉笑怒骂式的拳脚攻击。

    摆出防御姿势的江尧,忽然发现自己像个傻瓜,讪讪笑着缩回手:“你们两个这样看我做什么?”

    叶凌云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其实,我觉得你说的话也没错。”

    郑清淮摸了摸下巴:“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江尧:“……”

    他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他们怎么还当真了?

    江尧苦着脸改口:“喂喂喂,我可吃不了练武那份苦。要练你们两人练去,我可不练!”

    两个损友哪肯放过他,一起冲上前,一左一右将江尧架得双脚离地:“要练就一起练,哪能少了你!”

    嬉笑推搡间,一封信自江尧的怀里掉落。

    叶凌云眼明手快,一把将信捞进了手里:“哟!这是哪家的姑娘给我们江六公子写的信!郑四,一起过来看看。”

    说着,作势要将信拆开。

    江尧又惊又急,猛地伸手抢了回来:“都滚开!”

    几人笑闹惯了,两人也没拿江尧的恼羞成怒当回事,各自怪笑起来。

    信封被抢夺了一回,被揉得皱巴巴的。好在没有破损。

    江尧仔细看了一回,松了口气,将信重新收好,无情地和损友们道别:“我还有正事,你们两人自己去酒楼喝酒吧!”

    说完,麻溜地骑马先走了。

    两人还喝什么酒!人少了怪没意思的,索性各自骑马回府。

    ……

    傍晚,程景宏独自一人回了程家。

    容堂妹留在宫中,程方今日接了出诊的请帖,就剩他一个人。一路上无人说话,颇有几分寂寥。

    唯有陈皮在他耳边聒噪:“公子,小姐进宫伺疾,甘草每日待在府里,闲着没事。不如从明天起,公子将甘草也带上吧……”

    公子不想娶媳妇,他可想得很哪!

    程景宏瞪了陈皮一眼:“闭嘴!”

    陈皮委委屈屈地住了嘴。

    回了程府,没想到今日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程公子,”江尧平日没个正形,见了程景宏,却十分敬重,拱手行礼:“今日冒昧,前来叨扰。”

    连着换药三个多月,程景宏对这位娇气爱哭的江六公子也算熟稔了,笑着拱手还礼:“江六公子。”

    心里却是暗暗奇怪。江尧怎么忽然来了?除了看诊治病之外,他和江尧生活并无交集,也没什么话可说。

    江尧也知自己来的冒昧,有些尴尬地说道:“程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所谓借一步说话,就是要私下说话的意思。

    程景宏心里奇怪,口中笑着应了。吩咐小厮们都退出去。

    待屋子里只剩两个人,江尧迅疾拿出信,塞进程景宏的手里,一边快速低语:“这是我二姐让我送给你的信。你快点藏好,等我走了之后,你再一个人悄悄看信。如果要写回信,你令人给我送口信,我再来一趟程家便是。”

    程景宏:“……”

    江二小姐写信给他做什么?

    程景宏一脸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尧本来打算走了,见程景宏这般模样,有些不是滋味,瞪了程景宏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将信收好!”

    程景宏终于回过神来。

    他先用力地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信塞回至江尧手中。

    江尧:“……”

    程景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声音却冷静而自制:“多谢江二小姐抬爱。只是,我和江二小姐只有几面之缘,每次都在卫国公府,且是大庭广众之下。从无私相授受之举。”

    “这封信,请恕我愧不敢受。”

    “请江六公子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交还给江二小姐吧!”

    “我还有几句话,请江六公子代给令姐。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和任何人说起,不会损了令姐的闺誉清名。请江二小姐放心。”

    江尧先是满心恼怒不快,听到后来,心里那股怒火却又散了。

    既然没有少年之思,就拒绝得清楚明白。虽然无情了些。可对一个陷入单相思的少女来说,彻底断了情思才是最好的办法。

    程景宏确实是个君子。



    江尧走了之后,程景宏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他对江二小姐并无深刻印象。今日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他虽然惊讶,却拒绝得干脆利落。

    深藏在心底的少女身影,也随之浮上心头。

    程家和公侯门第之间的差距,不说天壤之别,也差不多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哪怕他是年轻的九品医官,哪怕他是程家长子,也没有登门提亲的勇气。

    想及此,程景宏露出一抹无奈的苦涩笑意。

    他不如江二小姐。

    至少,江二小姐还有勇气表白爱慕之意。而他,连表露倾慕的勇气都没有。

    扣扣扣!

    书房的门忽地被敲响。

    程景宏迅疾回神,起身去开了门。

    赵氏端了热腾腾的宵夜进来,含笑道“你一定饿了,快来吃些宵夜。”

    其实,他连一页医书都看不进去,一直在发呆。

    程景宏有些羞愧,默默地吃起了宵夜。

    长子不喜说话,赵氏熟悉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口中絮叨起了亲事“景宏,往日你一心要考太医院,不肯早早成亲。现在太医院你考上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那一日家中设宴庆贺,登门道喜的女眷里,可有好几个都打听你了……”

    程景宏宵夜吃不下去了,张口打断赵氏“我要整理医例,母亲先回去歇着吧!”

    一提成亲就这副德性。

    赵氏无奈又好笑,只得起身离去。

    ……

    隔日,一夜未曾好眠的程景宏眼下泛起了淡淡的青影。

    程方颇为忙碌,连见儿子一面的空闲都没有。

    程景宏接手了药童小杜的差事,守在病患身侧。这个病患开腹救治后,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每日记录医案,复诊换药便可。

    陈皮闲不住,出去溜达了一圈才回来,低声对程景宏说道“老爷昨晚接的是卫国公府的帖子,不过,到底替谁看诊,却没人知道。”

    生病之人,应该是江二小姐。

    程景宏没有出声。

    陈皮习惯了主子的少言,也未当回事,很快又说起了太医院官署里的八卦“听闻院使大人心情暴躁,昨日将李药童都骂哭了……”

    程景宏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接下来两日,程方接连去了卫国公府。

    太医出诊是常事。而且,内宅女眷们生病,不喜让人知晓,不在帖子上注明也是惯例。此事并未惹来任何人的瞩目。

    倒是程景宏,心里隐隐有几分愧疚不安。

    我本无意,奈何春风自来。

    程景宏有意无意地在程方面前打探“父亲连着去卫国公府出诊三日。不知是何人生病,病症如何?”

    程方淡淡道“太医院院规第五条是什么?”

    程景宏“……”

    太医院院规第五条,不可打探任何病患病症。

    程景宏只得羞愧地认错“对不起,父亲,我不该胡乱问这些。”

    程方面色稍缓,低声叮嘱“景宏,你刚进太医院,不知这其中的利害。越是富贵之家,越忌讳别人窥探内宅动静。哪怕你我是父子,不该问的,你也别问。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待你也有资格出诊了,也要牢记这些,免得为自己惹祸。”

    医官虽有官职,在勋贵宗亲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触怒惹恼了贵人,少不得要脱层皮。重则有性命之忧。

    程景宏羞惭地应下。

    ……

    江二小姐原本只是心绪不宁忧思过度,在江尧原封不动地将信带回之后,彻底病倒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心急如焚,接连请太医院的程副院使来看诊。

    忙于政务军务的卫国公也知道了嫡孙女病倒一事,散朝后回府,特意来看了一回。卫国公目力敏锐,隔着一层纱帐,见江敏一脸病容,神色略略一沉。

    “敏姐儿,十日后是裴皇后生辰。皇上已下旨,为皇后娘娘设生辰宴。到时候,各府诰命夫人都要进宫为娘娘贺寿。你祖母会带着你一同进宫。”

    “这十日内,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你病容满面,如何能进宫?”

    宣和帝亲自下旨设宫宴,为裴皇后贺寿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为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几位皇子都到了定亲之龄。宣和帝是要趁着这次机会,亲眼看一看各府贵女,挑出合适的皇子妃。

    如此良机,卫国公府绝不能错过!

    卫国公府这一辈的嫡女共有四个,江大小姐已经出嫁,余下的三小姐四小姐尚且年幼。年龄合适的唯有江敏。

    而且,江敏自幼被精心教养,美丽端庄,气质出众,只要一露面,定能入宣和帝的眼。

    卫国公对江敏寄予厚望,在这等关键时候,听闻江敏病了,心中既着急又不快。说话语气不免重了一些。

    江敏强忍泪水,轻声应道“祖父放心,孙女十日之内,一定养好身子。”

    一旁的卫国公世子夫人,也低声附和“儿媳特意请了程副院使来为敏儿看诊。程副院使说了,敏儿忧思过重,心气郁结,喝几日汤药,安心卧榻养上几日便能好。”

    卫国公目光一扫,淡淡道“如此就好。”

    卫国公走后,卫国公夫人又多留了片刻,叮嘱卫国公世子夫人“十日后的宫宴非同小可。这十日内,一定要养好敏姐儿的身子。”

    “衣着穿戴,也为敏姐儿都备好。”

    “到时候,满京城的适龄贵女都会被带进椒房殿内,为皇后娘娘贺寿。皇上也会亲至。我们卫国公府的嫡女,万万不可失礼失仪。”

    顿了顿,又说得露骨了些“我们的敏姐儿,日后到底能有多少福气造化,就要看她在十日后的宫宴上表现如何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唯唯诺诺地应下。

    待卫国公夫人走了,卫国公世子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江敏轻声道“敏儿,你祖父祖母说的话,你也该都听见了。你好好喝药养好身体才是。”

    江敏嗯了一声,将头转向内侧,泪水无声滑落脸颊,滴落在被褥上。很快濡湿了一片。

    。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裴皇后在御花园中缓步而行。

    青黛菘蓝等一众宫女随行伺候,一身绿色医官官服的程锦容则扶着裴皇后的胳膊,走在裴皇后身侧。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御花园里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跪下行礼。

    裴皇后随意嗯了一声,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

    御花园是皇家园林,占地极广。以这样慢腾腾的速度,走上一日也走不完。

    连着几日,裴皇后都是在用完早膳后来御花园,转悠一个时辰,回椒房殿用午膳。午睡过后,再出来转一两个时辰。

    适量的运动,对人的身体颇有好处。胃口不佳的裴皇后,近来饭量渐长,睡得也香了,瘦弱的脸颊悄然红润。

    此时正是午后,也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明朗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额上手心微微冒汗,裴皇后孱弱的身体有些疲累,精神却出奇地好。

    程锦容时刻留意裴皇后的神色变化,轻声进言:“娘娘走了这么一长段路,也该歇上片刻了。前面正好有一处凉亭。”

    裴皇后自嘲地笑了一笑:“本宫这身体,如今连个几岁孩童都不如。这么一段路,就没了力气。”

    程锦容抿唇一笑,扶着裴皇后进了凉亭坐下,一边轻声哄道:“娘娘凤体虚弱,就是要锻炼,也得慢慢来,急不得。”

    欲速不达的道理,裴皇后当然懂。

    往日她诸事不管,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别说来御花园,就是出寝室见人她都不乐意。可现在,她有了求生的意志,有了保护女儿安危的斗志,恨不得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立刻好起来。

    裴皇后无声轻叹。

    程锦容笑盈盈地立在一旁。

    裴皇后看一眼笑颜如花的程锦容,些许懊恼烦闷,顿时不翼而飞。

    宫女们捧来了糕点鲜果茶水。

    裴皇后吃了一块糕点,觉得味道不错,剩余的便赏给了程锦容。

    鲜果清甜,赏!

    茶水香气四溢,赏!

    程锦容:“……”

    她私下里叮嘱过裴皇后,当着人面,对她不能太好。至少也得藏着掖着一点,不能将宠爱信任表露得太明显。

    裴皇后应是应了,爱赏东西的习惯却是怎么也改不了。吃的穿的用的,举凡是裴皇后觉得好的,都要赏给她。

    罢了!先接了赏赐,等回去之后再叮嘱一回吧!

    程锦容笑着谢了皇后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厚赏!”

    裴皇后倒是颇懂补救之道,不疾不徐地说道:“你精心伺候本宫,本宫赏你,你只管安心领着。”

    然后,又传口谕:“青黛,传本宫口谕,赏杜提点周太医李太医各两盘鲜果。”

    青黛恭声领命应下。

    这样没问题了吧!

    裴皇后冲程锦容悄悄眨眼。

    程锦容忍住笑,也冲裴皇后眨眼示意。

    ……

    就这么走走停停赏赏花看看树,不知不觉,日头就偏西了。

    裴皇后意犹未尽,程锦容柔声劝道:“天快晚了,娘娘还是回椒房殿吧!明日上午再来园子里转转。”

    裴皇后点点头。

    回了椒房殿,稍歇片刻,请周太医李太医来诊脉。然后,就该传晚膳了。

    二皇子寿宁公主六皇子一同来了椒房殿,和裴皇后一同用晚膳。

    一开始,六皇子独自来椒房殿,裴皇后令程锦容一同用膳。这两日,二皇子寿宁公主也要表一表孝心,程锦容再一同用膳就不合适了。

    裴皇后目光一扫,张口赏了六道菜肴给程锦容。

    程锦容不算挑食,口味清淡。裴皇后赏的六道菜肴,都是些清淡可口的炒菜或是凉拌的菜肴。

    菘蓝端着裴皇后赏赐的菜肴退下。

    寿宁公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母后对这位程女医可真是上心,比对女儿还要好上三分。”

    裴皇后心里一紧,面上倒是没露声色,淡淡说道:“尽是淘气!母后对别人再好,也不及对你。今年的贡品里有几匹上好的锦缎,颜色鲜亮,都给你留着呢!”

    年轻少女爱美是天性,寿宁公主平日最喜华服美裳,闻言喜笑颜开:“多谢母后。对了,还有几日就是母后生辰了。女儿为母后精心准备了生辰礼呢!母后见了,一定会喜欢。”

    裴皇后打起精神,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那本宫就等着寿宁的惊喜了。”

    裴皇后近日来凤体颇有好转,心情一日好过一日,说话是往日的几倍还要多。别说寿宁公主,就是二皇子心里也高兴。

    一个温软病弱的母后,当然不及健康得宠执掌六宫的中宫皇后!

    “母后凤体大有好转,儿子看在眼里,也十分快慰。”二皇子笑道:“几日后的宫宴,也一定十分热闹。到时候,母后可得多露一露脸。”

    别再像以前那样,空担个虚名,风光都让郑皇贵妃抢了去。

    二皇子的话中之意,裴皇后一听便知。

    “母子”多年,裴皇后对二皇子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再想到程锦容曾说过的“梦境”,裴皇后对二皇子更添几分憎恶。

    身在宫中,做戏已经成了本能。便是裴皇后,也早已习惯了随时戴上一层面具示人。闻言微微笑道:“说的是,本宫就是再病弱,也得睁着眼,好好挑一挑儿媳。”

    一言说中了二皇子的心事。

    二皇子没什么羞赧的意思,拱手笑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

    晚膳后,二皇子独自留下,和裴皇后说些母子间的私房话。

    “母后,”二皇子低声道:“几日后的宫宴,父皇也会亲临。那一日,诰命夫人们都会带适龄的贵女进宫。”

    “我中意的是卫国公府的江二小姐,请母后替儿子多看看江二小姐。若母后也满意,便替儿子向父皇求娶江二小姐吧!”

    裴皇后笑容淡了一淡:“你见过江二小姐?”

    二皇子理所当然地应道:“没有见过。”

    裴皇后默然不语。

    见都没过,何来的中意?

    二皇子分明是看中了卫国公在朝中的声望声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