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母后,我看重的是卫国公。”
二皇子目中闪出光芒,丝毫不掩自己的野心:“朝中武将,除了平国公之外,便属卫国公声势最隆。”
“我娶江二小姐为皇子妃,便能拉拢卫国公,在朝中得一大助力。”
大皇子妃出身平国公府,不过,到底是二房嫡女,和平国公隔了一层。
而且,平国公贺凛常年坐镇边关,贺淞是其麾下将军。贺家手握兵权,却远离朝堂,对京城的影响力反而不及卫国公。
卫国公是武将之首,又做了数年的兵部尚书。为人老谋深算,极有城府。以结亲联姻,将卫国公拉拢到自己这一方来,对二皇子来说,无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办法。
看着满眼算计的二皇子,裴皇后心里骤然涌起憎厌之情,淡淡问道:“你没想过要娶裴家的五小姐为皇子妃吗?你舅舅待你可谓一片忠心。”
二皇子不以为然:“正因舅舅待我忠心,我娶不娶裴家女儿都无碍。卫国公府就不同了。”
没有后位相酬,精明老道的卫国公怎么肯为他这个二皇子出力?
裴皇后沉默片刻,才道:“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
“待生辰宴那一日,本宫会多留意江二小姐。不过,赐婚之事,都由皇上定夺。这门亲事成不成,还得看你父皇的心意。”
二皇子松了口气,笑着拱手:“多谢母后。”
说完正事,母子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二皇子很快起身告退。
裴皇后独坐了片刻,良久,才叹了口气。
……
转眼就是数日过去。
裴皇后的生辰终于到了。
这些年,裴皇后闭宫养病,从未大肆操办过生辰宴。今年的生辰宴,也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用意,有资格进宫赴宴的诰命夫人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这一日,天刚亮,宫门外的马车就排了一长排。
除了骏马偶尔的长嘶声,一片安静。
四品以上的诰命女眷,才有资格赴宴。京城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不足百人。每人身边,都带了家中最美丽出色的适龄少女。
平国公府的马车排在最前面,其次是卫国公府的马车。再次,便是靖国公府的马车。
江敏病了一场,清瘦了不少,身形愈发苗条。今日她穿着浅紫色的罗裙,端坐在马车里。虽然没有外人,依然纹丝未动。
头发花白的卫国公夫人,一脸欣慰地看着孙女,轻声笑道:“宫门还没开,你不必这般拘谨。”
江敏轻声应了,坐姿依然端正。
靖国公府的马车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常年养病极少在人前露面的靖国公夫人,今日也来了。一身红衣明艳动人的叶轻云,一开始还算老实。在马车里闷得久了,便有些不耐了。
叶轻云掀起车帘,往外瞥了一眼。
靖国公夫人咳嗽一声。
叶轻云不怎么情愿地放下车帘,假装淑女地端坐了片刻。
靖国公夫人低声叮嘱:“轻云,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满京城的诰命女眷都在这儿等着进宫赴宴。你万万不可淘气胡闹。就是装也装得像模像样。”
叶轻云翻了个白眼:“祖母,我喜欢舞刀弄枪。京城谁人不知?别说我装不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就算装得再像,也没有人信。”
靖国公夫人听得好气又好笑,瞪了叶轻云一眼:“亏你有脸说!不管往日如何,总之,今日你不能出半分差错!不然,回去我饶不了你!你祖父也会重重罚你!”
叶轻云撇撇嘴,总算将到了嘴边的“出言不逊”都咽了回去。
什么生辰宴!
索性直接改成选皇子妃宴罢了!
永安侯府的马车里,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永安侯夫人的晦暗面色。永安侯夫人告病数日,因裴皇后生辰宴才得以“病愈。”
一想到那日宣和帝龙颜震怒的情景,永安侯夫人便觉心惊胆寒。以她的本心,根本就不想进宫。
可选皇子妃在即,她不进宫,就无人领着裴绣进宫赴宴了。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永安侯夫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裴绣一无所知,心里做着嫁给表哥二皇子的美梦,冲永安侯夫人甜甜笑道:“母亲,我今日戴的珠钗好不好看?”
这是一支极华丽的珠钗。钗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光华灼灼。
永安侯夫人定定心神,笑着夸赞:“当然好看。今日,我的绣姐儿一露面,定会将所有人的风头都压下去。”
……
椒房殿内,裴皇后已起身梳妆。
今日裴皇后穿了正红色的宫装,薄施脂粉,发上戴了凤钗。凤钗上的流苏在脸颊边轻轻摇曳,添了几分妩媚。
裴皇后安静端坐,腰背挺得笔直。再无往日的孱弱温软,属于中宫皇后的威压,无形地散开。
青黛和菘蓝恭敬地垂首肃立一旁。
一个宫女恭敬地禀报:“皇后娘娘,程女医来了。”
裴皇后目中闪过笑意,那股令人凛然屏息的威压,顿时化为柔和的春风:“让她进来。”
片刻后,程锦容走了进来。
程锦容共有两身绿色官服,平日轮换着穿。今日是裴皇后的生辰,裴皇后特意下口谕,令程锦容随身伺候,还赏了衣服首饰。
程锦容换上了裴皇后赏的浅粉色罗裙,戴上了镶嵌着夜明珠的珠钗。如一朵徐徐开放的海棠,清艳夺目。
程锦容眉眼含笑,盈盈行礼:“锦容见过皇后娘娘。”
裴皇后笑道:“免礼平身,到本宫身边来。”
程锦容应了一声,走到裴皇后面前,先奉上生辰礼:“锦容深蒙娘娘厚爱。今日娘娘生辰,这是锦容亲手做的香囊。礼物薄了些,却是锦容的心意,请娘娘不要嫌弃。”
程锦容每日随行伺候,空闲时间少之又少。也不知是怎么挤出的时间,在几日里绣出了一个香囊。
香囊上绣了一朵海棠花,绣活比起宫中的绣娘来算不得好。香囊里放着药包,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裴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喜悦欣然的水光,接过香囊,系在了腰间。
为了做这一个香囊,程锦容连着熬了几个晚上。
她自幼研读医书,用起金针来熟稔之极。绣花针却是碰得极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香囊,她少说也被戳了十几回手指……算了,想多了都是泪。
香囊的药包,也是她亲手配制的。有安心宁神之效。
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悬在裴皇后的腰间,程锦容心中也觉愉悦。她抬头,和裴皇后对视一笑。
独属于母女两人的默契,悄然在眉眼间流淌。
就在此时,寿宁公主来了。
“母后,”寿宁公主兴冲冲地快步而入,也打破了寝室内的温情脉脉。
裴皇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旋即舒展眉头,微笑着说道:“本宫正要命人去叫你,你来得正好。”
寿宁公主笑着奉上了生辰礼:“母后,这是我亲手所画的母后肖像。”身后的宫女立刻将装裱好的画像呈了上来。
裴皇后笑着赞了两句,命菘蓝收下画像。
裴皇后这反应,称不上如何惊喜。
寿宁公主心里有些失落。
……
程锦容冲寿宁公主行了一礼,退到裴皇后的身侧。
出于某种微妙难言的心思,寿宁公主一直看程锦容不怎么顺眼。一个自恃美貌的少女,看到一个容貌更胜自己的少女,心里有些别扭是必然的。
还有,生性沉默安静近乎淡漠的母后,对这个程锦容青睐有加,每日令程锦容随身伺候。这也令寿宁公主生出了微妙的嫉意。
“母后,”寿宁公主从不知收敛含蓄为何物,心里的不快直接露在了脸上:“今日是母后生辰宴,待会儿来赴宴的,都是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听闻还有许多京城贵女。这样的场合,区区一个女医官,还是避开为好。免得惹人非议。”
裴皇后笑容一敛,神色微微一冷:“你也知道是本宫的生辰宴。本宫想让谁伺候,就让谁伺候。莫非还要你首肯不成?”
寿宁公主:“……”
母后愈来愈有中宫皇后的威势,寿宁公主自然高兴。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作到她这个公主的身上来了。
寿宁公主只得满心委屈地赔罪:“请母后息怒。女儿只是随口一言,并无他意。”
裴皇后淡淡道:“你随口之言,落入别人耳中,别人会如何作想?锦容不是‘区区一个女医官’,而是大楚建朝以来第一个女医官。本宫让她随行伺候,并未觉得失了体面。”
“再者,她是本宫嫡亲的姨侄女。论血缘,你该叫她一声表妹才是。你是天家公主,血脉尊贵,认不认表妹无妨。不过,本宫却是要认这个姨侄女的。”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的脸憋得通红,既羞又恼。
眼看寿宁公主就要恼羞成怒翻脸发作,程锦容适时地张口:“皇后娘娘厚爱,令锦容受宠若惊。今日是娘娘生辰,皇上下旨设宫宴,为娘娘庆贺。京城所有四品以上的诰命都进宫赴宴,贺娘娘生辰。想来,公主殿下也愿娘娘心情愉悦欢喜。”
是啊!
今日这等场合,父皇还要亲临。她怎么能和母后翻脸争执?
寿宁公主咬咬嘴唇,再次低头请罪:“都是女儿言语不慎,请母后息怒。”
裴皇后心气稍平,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寿宁,随本宫一起去正殿。”
寿宁公主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扶住裴皇后的胳膊。趁着裴皇后看不见,狠狠地瞪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心中毫无波澜,上前扶住裴皇后的另一边胳膊。
……
裴皇后在凤椅上刚入座,郑皇贵妃便满面春风地来了。
郑皇贵妃先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笑道:“杜提点果然神医妙手,皇后娘娘病症大有好转。今日看着,面色更胜往日。”
这宫里,最盼着裴皇后一病呜呼的人,非郑皇贵妃莫属。可郑皇贵妃就有这份能耐本事,当着面笑得比谁都亲近热络。
裴皇后淡淡一笑:“托皇贵妃吉言。本宫也盼着自己的身体早日痊愈。这些年,本宫一直病着,一应宫务,皆由皇贵妃操心劳碌。每每想起此事,本宫都觉心中有愧。”
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笑容有刹那的僵硬,旋即又笑得加倍欢喜:“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臣妾也盼着娘娘早日好起来,这打理后宫的重担,臣妾也就能卸下了。”
裴皇后笑了一笑,不疾不徐地应道:“皇贵妃打理宫务多年,十分辛苦。本宫都看在眼里,断然不会忘了皇贵妃的功劳。”
程锦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既振奋又骄傲。
这才是她的亲娘裴婉如!
不畏不怯。
没有退路,那便抛开顾虑,勇往直前。
……
过了片刻,魏贤妃顾淑妃等一众嫔妃纷纷觐见,呈上贺礼。
魏贤妃是五皇子的生母。五皇子今年十四,也不算小了。宣和帝有意为几位皇子都定下亲事,魏贤妃心里早有合意的儿媳人选。
坐下后,魏贤妃便笑着说道:“今日臣妾的娘家长嫂会领着侄女进宫。说起来,臣妾也许久未曾见过芳华那丫头了。”
原来是相中自己的娘家侄女魏芳华了。
这样张口,是怕别人相中魏芳华不成?
郑皇贵妃心里不屑冷笑一声,口中却笑道:“魏二小姐颇有才名,今日本宫也能亲眼一睹魏二小姐的风采了。”
魏贤妃能在宫中立足,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立刻笑道:“皇贵妃娘娘也有侄女进宫,郑二小姐的大名,臣妾也有所耳闻。”
谁没有娘家侄女?谁心里没有盘算?
郑皇贵妃眸光一闪,笑声连连,和魏贤妃你来我往地过招。
顾淑妃膝下只有一女,选皇子妃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略略低着头,身侧的康宁公主也垂着头。母女两人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
“启禀皇后娘娘,”菘蓝轻声禀报:“时候不早了,众诰命夫人们都已进了偏殿,该传召夫人们觐见了。”
裴皇后略一点头:“传本宫口谕,让她们一一来觐见。”
诰命夫人们要按着诰命品级的高低,一一觐见。若品级相同,便以丈夫或儿子的官职高低为序。
平国公太夫人,第一个进殿。
平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已经嫁入大皇子府,太夫人今日便领着孙媳魏氏进了宫。魏氏是魏贤妃的侄女,见面行礼多了几分亲热。
太夫人行礼后,被赐座。略一抬眼,便看到了裴皇后身侧含笑而立的美丽少女。
是程锦容!
一别多日,程锦容愈发沉稳自持。在饱经世故的太夫人眼中,便如雕琢后的美玉。
程锦容也迅疾看了太夫人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太夫人心里颇为满意。
未来孙媳,对她还是很敬重的。
紧接着,卫国公夫人前来觐见。身侧的紫衣少女,一露面便引来众人瞩目。
裴皇后和郑皇贵妃,俱不动声色地打量江二小姐。
江敏的容貌不是特别美,一身端庄大方沉稳镇定的气质,却最易博得长辈们的好感。裴皇后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倒是郑皇贵妃,多看了几眼,还笑着赞了一句:“江二小姐生得好相貌,规矩礼数也学得好。”
卫国公夫人忙笑着应道:“不敢当皇贵妃娘娘盛赞。”
程锦容站在裴皇后身侧的角落里,占着地利之便,一抬眼,便看见了江敏。
江敏似清瘦了许多。
卫国公夫人入座后,便是靖国公夫人了。
一袭红衣的叶轻云,神采飞扬,娇艳中透着英气。走起路来也和端庄自持的名门闺秀不同,迈步又快又稳,一不小心,就比靖国公夫人快了一些。
众人:“……”
当着众人的面,这已是失了闺秀礼数。
靖国公夫人心里气得直冒烟,恨不得地上裂个缝,直接让叶轻云掉洞里得了。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皇贵妃娘娘,见过诸位娘娘。”靖国公夫人努力深呼吸,裣衽行礼。
叶轻云也一同行礼,她的行礼姿势倒是没错,就是习武之人中气足,说话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
程锦容心中哑然失笑。
叶轻云或许是天生就是这等脾气,也可能是不愿嫁给任何一个皇子,索性就本色出演。后宫中是最重规矩礼数之处,叶轻云天性就有几分桀骜不驯。这样一番表现,直接就可以被撇除在皇子妃人选的名单之外了。
叶轻云似是察觉到程锦容的目光,抬头之际,冲程锦容眨了眨眼。
靖国公夫人咬牙再忍,坐下之极,不着痕迹地瞪了叶轻云一眼。
叶轻云这才老老实实站好,心里颇为自得。
她才不想嫁给什么皇子,整日口不对心装模作样,那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趣味。
……
接下来,便是四位侯夫人了。
永安侯夫人领着俏丽妩媚的裴绣,晋宁侯夫人身侧是优雅自矜的郑清涵,平西侯夫人身边是娇憨水灵的朱启瑄。镇远侯夫人身边的少女容色秀丽,正是魏芳华。
京城最顶尖的名门贵女,尽数于此。
另外,还有几位尚书大人府中的嫡女,亦容貌不俗气质出众各有风采。
一眼看去,颇有群芳争艳之感。
立在裴皇后身后侧的程锦容,不在群芳中,却又不容任何人忽略。便是明艳动人的寿宁公主,比起程锦容来也略略逊色了一分。
裴绣盯着程锦容头上的珠钗,又羡又恨又嫉。
不偏不巧,两人今日戴的珠钗款式几乎一样。可程锦容头上的珠钗镶嵌的夜明珠更大更圆更亮!
太可恨可恼了!!!
这等场合,等闲之辈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众名门贵女,都是随长辈进宫,更无张口的机会。最多就是打些眉眼官司罢了。
裴绣含着嫉火的目光,程锦容视若未见,倒是对同样盯着她看的朱启瑄回以善意的微笑。
未来表嫂对她笑了诶!
朱启瑄努力笑得更甜了一些。
郑清涵以眼角余光瞥了过来,嘴角微不可见地撇了一撇。
……
过了片刻,宣和帝驾临椒房殿。
众人一同起身,随裴皇后迎驾。
宣和帝亲自扶起裴皇后,难得和颜悦色:“皇后今日生辰,不必行此大礼,快些起身。”
裴皇后强忍住挣脱后退的冲动,柔声谢恩:“多谢皇上。”
垂着头行礼的郑皇贵妃,心里嫉火汹汹。这些年,裴皇后苟延残喘,在后宫中就如一抹影子。
短短半个月,裴皇后病症大有起色,说话行事也如换了个人。宣和帝心里定然是高兴的,每隔两三日就要来一趟椒房殿。
现在,都亲手扶上了。
宣和帝扶起裴皇后,倒也没忘了郑皇贵妃,又伸手扶了郑皇贵妃:“皇贵妃免礼平身。”
郑皇贵妃心气稍平,起身后谢了皇上恩典。
“众人都平身吧!”宣和帝心情颇佳,声音也比往日温和了几分。
程锦容随着众人一同起身,一抬头,正好瞥到了宣和帝身侧高大英俊的御前侍卫。
他似乎就在等着她抬头的刹那,冲她迅疾笑了一笑。
程锦容:“……”
两人都身在宫中,一个是天子御前侍卫,一个是在皇后身边伺疾。见面的机会大大增多。不过,也只是遥遥对视示意,偶尔笑一笑罢了。众目睽睽之下,并无说话的机会。
程锦容冲贺祈微微一笑,很快收回目光。
至于天子身侧的另一位御前侍卫,程锦容连眼角余光也未给一个。
裴璋目光微微一暗,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
……
宣和帝自己来了不算,还将几位皇子也都带来了。
七皇子八皇子都是孩童,可以忽略不算。六皇子也只十岁罢了。大皇子已成了亲,众人暗暗瞩目的,是十五岁的二皇子,十四岁的四皇子五皇子。
宣和帝英武不凡,后宫嫔妃都是美人,几位皇子的相貌都算出众。
二皇子生得英俊,四皇子颇有英武之气,五皇子相貌俊朗。
撇开天家皇子的身份,三个少年齐整整地站在那儿,也足以令群芳们怦然心动了。
程锦容瞥到有几个妙龄少女悄然红了脸颊。
嗯,她们也无缘皇子妃人选了。
帝后各自入座,其余人等也各自坐了下来。
宽敞的椒房殿正殿内,只听闻宣和帝裴皇后以及郑皇贵妃说话的声音。
“皇后今日面色颇佳,”宣和帝声音颇为温和。
裴皇后含笑应道:“承皇上厚福,臣妾近来身体日渐好转。这都是杜提点医治之功,周李两位太医每日请脉,程女医每日伺疾,亦有功劳。”
杜提点周太医李太医都不在,唯一在殿内的是程锦容。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这一刻,程锦容顿成众目所瞩。
程锦容行礼谢恩:“为皇后娘娘看诊请脉,是提点大人和两位太医分内之责。为娘娘伺疾,更是锦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敢当功劳二字。”
少女清亮悦耳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如此隆重的场合,圣前奏对,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便是几十岁的诰命夫人,也会战战兢兢。程锦容却是半分不乱,从容不迫。
宣和帝笑着赞道:“好!不愧是大楚朝第一位女太医!”
程锦容恭声应道:“微臣不敢当皇上盛赞。微臣刚进太医院,是最低品级的医官,尚无做太医的资格。”
太医不是官职,而是出入后宫为娘娘们看诊的医官才有的尊称。太医院官署里有两百多名医官,能被称为太医的,只有二十几个。
以程锦容为例,身为一个新进的医官,要先在药材房里待上两年。然后方有出诊的资格。一般再熬个七八年,才有资格竞争进宫的名额。
宣和帝挑了挑眉:“朕说你是女太医,你自然当得起!”
天子金口一开,还有何人敢质疑?
从今日起,众人便可称呼一声程太医了。
程锦容再次谢恩:“微臣谢过皇上恩典。”
贺祈遥遥地注视着殿中大放光彩压过群芳的少女身影,骄傲之情几乎溢满了胸膛。
……
程锦容大出风头后,很快站回了裴皇后的身侧。
这一刻,她心绪起伏,并不似表面那般镇定。
前世,她从未见过宣和帝。
宣和帝霸道暴戾,穷兵黩武,喜怒无常……这些都离她的生活遥远,她没有切身的感受。她对宣和帝的恨意,更多的来自亲娘被困宫中的愤恨,还有被命运摆布捉弄的不甘。
重生后,她费尽心思,终于进宫和亲娘重逢相认,也无可避免地接触了宣和帝。
宣和帝不再单薄刻板的印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有感情。
至少,在她看来,宣和帝对裴皇后是有些情意的。这份情意里,或许掺杂了怜惜,或许是对原配发妻的敬重……
裴皇后毫不遮掩对她的喜爱。宣和帝便给了她女太医的体面风光。
裴皇后想重掌六宫,就得竭力争宠。
可如果裴皇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痊愈,宣和帝想和裴皇后鸾凤和鸣夫妻情深,又该怎么办?
种种纷乱的心绪,在胸膛涌动激荡。
程锦容缓缓地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车到山前必有路。
总能想出办法。
……
郑皇贵妃不甘被冷落,娇笑一声:“皇上,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臣妾特意命人准备了歌舞。”
宫宴设在椒房殿,琐事却都是郑皇贵妃操持。郑皇贵妃这么说,是在变相地邀功邀宠。
宣和帝心情颇佳,对郑皇贵妃一笑:“爱妃辛苦了。”
一句爱妃,令郑皇贵妃郁闷多日的心情一扫而空。
郑皇贵妃又笑道:“只欣赏歌舞,不免有些鼓噪单调。臣妾之前便想好了。今日进宫为娘娘贺寿的,有不少都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待会儿让她们也一展所长,能博皇上和娘娘一笑,也是她们的福分了。”
这个提议甚合宣和帝的心意。
宣和帝欣然道:“这个主意极好。一切就由爱妃安排吧!”
郑皇贵妃顺利地抢了裴皇后的风头,心情十分舒畅。张口传令歌舞,一边对裴皇后笑道:“这么多的名门闺秀,总不能全部下场。请娘娘点几位闺秀如何?正好让她们先退下,准备片刻。”
裴皇后没有推辞,微微笑道:“也好。”
郑皇贵妃:“……”
不喜出风头的裴皇后,竟未推辞,轻飘飘地就应了!
郑皇贵妃心里咬牙暗恨,面上笑容如常,立刻命人取了纸笔来。裴皇后略一思忖,便写下了数个名字,然后将纸交给了菘蓝。
趁着殿内歌舞之际,菘蓝拿着名单,悄然通知几个被点了名的闺秀。
第一个,就是江敏。然后是叶轻云。再然后,是郑清涵裴绣朱启瑄魏芳华。另有几位文官家中的闺秀。加起来共十人。
被点了名的少女们,在各自家中长辈关切(给我好好表现不然回去我饶不了你)的眼神中退出正殿,去了偏殿稍做准备。
琴棋书画,是京城贵女们自小必学的才艺。骤然被点名,不免有些慌乱,更多的却是雀跃和欣喜。
这是她们一展所长的大好机会。表现得好了,便能入皇上和娘娘的眼,被选为皇子妃的可能也会大大增加。
这十个少女,彼此大多相熟。此时凑在一起,少不得露出愁容,一边叹着“完了我不行”“我哪里及得上姐姐(妹妹)”“待会儿肯定要出丑了”之类的话,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要如何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可以说是相当的虚伪十分的口不对心了。
唯有两个人没吭声。
江敏和叶轻云。
江敏进了偏殿后,就默默独坐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郑清涵矜持地靠了过来:“江二姐姐,你琴艺出众,今日可是要抚琴一曲?”
江敏轻轻点头。
郑清涵明知叶轻云不会抚琴,故意笑问:“不知叶姐姐今日打算展露什么才艺?”
叶轻云颇为高挑,比郑清涵高了小半个头。
她用令人恼火的目光睥睨郑清涵一眼:“我自小最讨厌坐着不动,什么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爱。就爱舞刀弄枪。待会儿我打算舞剑,正缺一个对手。不如你配合我一回?”
郑清涵:“……”
郑清涵嘲笑不成,反被奚落得灰头土脸。
众少女看在眼底,各自扭头偷笑。
郑清涵平日最爱端着名门闺秀的架子,自恃矜持优雅。其实心眼小爱虚荣好出风头,人缘着实不怎么样。
她被叶轻云嘲弄了一通,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郑清涵心里羞恼不已,轻哼一声,忿忿扔下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便扭身去了朱启瑄的身边。
朱启瑄虽娇惯些,却没什么心机,笑着安慰郑清涵:“叶姐姐就是这个脾气,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她。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郑清涵:“……”
这算什么安慰!
裴绣和魏芳华也十分熟悉,凑到一起低声说笑起来。
几位公侯千金自成一个小团体,文官家的几位闺秀们,也很自然地站到了一处。
约莫一炷香过后,便有宫女过来传召:“奉皇后娘娘口谕,请江二小姐随奴婢去正殿。”
众少女一起看向江敏,目光中有艳羡也有嫉恨。
卫国公府的嫡女,果然就是不同。裴皇后之前也是第一个点了她的名。只要江敏不犯错,定能入选皇子妃。
江敏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起身:“谨遵娘娘口谕。”
……
江敏擅琴,在同龄的京城贵女中,无人能及。
她端坐在殿内,指尖轻抚琴弦。一曲悠扬的琴曲,在她指下欢快地流淌。琴声悦耳,少女抚琴的画面美好而安宁。
宣和帝目中闪过满意,裴皇后和郑皇贵妃面含微笑,站在一旁的几位皇子,也都在看着江敏。
其中,尤以二皇子的目光最为专注。
卫国公夫人挺直了腰杆,看着自家孙女大放光彩,心中满是骄傲自得。
就在此时,场中忽然生变。
江敏似指尖用力过度,竟拨断了一根琴弦,发出铮地一声异响。
众人皆惊。
在椒房殿内抚琴,竟拨断了琴弦。今日是裴皇后的生辰,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江敏面色苍白,跪下请罪:“小女子琴艺浅薄,圣前失仪,请皇上和娘娘降罪!”
卫国公夫人心里又急又怒,此时也顾不得呵斥孙女,一并跪下请罪:“是臣妇教导不严,请皇上和娘娘降罪!”
宣和帝的脸已沉了下来。
裴皇后温声说道:“江二小姐琴艺高妙,何罪之有。江二小姐专心抚琴,谁能料想琴弦忽然断裂。想来是这架古琴置放时日过久,琴弦未曾好好保养之故。”
裴皇后都不介意了,宣和帝也不好为了此事责罚一个少女,淡淡道:“先退下吧!”
卫国公夫人磕头谢恩。
江敏也一同磕头谢恩,目中闪过水光。
……
程锦容忽地站了出来,轻声进言:“皇后娘娘,江二小姐手指受了伤,锦容想为江二小姐仔细看上一看。”
除了程锦容之外,根本无人留意江敏的手指被琴弦割伤。
裴皇后点头首肯。
江敏感激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两人一同退了出去。立刻有宫女前来,引着两人进了一间厢房。
程锦容仔细看了江敏的手指。
江敏的食指被琴弦割破,好在只伤了皮肉,流了一些血。
程锦容吩咐宫女:“去端一盆热水,再去周太医处,取一瓶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的纱布来。”
片刻后,宫女取了伤药来。
程锦容为江敏清洗手指,敷上伤药,再将受伤的食指仔细地包扎起来:“虽是轻伤,也不可轻忽大意。受伤的手指,不可碰水,不可用力,好生养上半个月,也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江敏没有出声。
程锦容心里暗叹一声,抬起头,果然见江敏正无声落泪。泪珠滑落眼角,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泪痕,看着令人心怜。
“江二姐姐,”程锦容轻声安慰:“刚才只是意外,皇上和娘娘都没有怪责你。你也不必自责自苦。”
江敏又哭了片刻,才哽咽道:“祖父祖母皆对我寄予厚望。我今日在圣前失仪出丑,还有何颜面见家中长辈!”
交浅言深是大忌。
有些事,可以看破,却不能说破。
程锦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轻声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安然无恙,比什么都要紧。你祖父祖母就算一时生气,也不会一直怪你的。”
关键是怪了也没用啊!
丑已经出了,人也丢过了,还能怎么样?
江敏满心愁苦阴郁,不能对人言。此时似要借着泪水全数倾斜出来,不停耸动肩膀哭泣。程锦容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低声问道:“江二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江敏哭声一顿,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心里莫名一沉,直觉想到了大堂兄。
果然,江敏低语道:“是我痴心妄想,生了不该有的痴念。那一日,我厚颜写了信,让六弟去了程家。程公子并未拆开信,直接让六弟将信带了回来。之后,我病了几日,未曾下榻……”
程锦容脑中一阵紧绷,下意识地拦下江敏的话头:“江二姐姐,这等事可不能信口乱言。”
别以为只有姑娘家才要清名,没定亲的少年郎也一样要注意声名。程景宏还没定亲,要是传出什么私相授受的流言,一来会触怒卫国公府,二来日后也难寻好亲事。
亲疏有别。关键时候,程锦容想也不想地站在大堂兄这一边。
江敏终于停了哭泣,苦笑着叹了一声:“程妹妹,你别误会。这件事,只有我和六弟知晓,连我母亲,也被瞒在鼓里。”
“那封信,我早已烧得干干净净,没留任何痕迹。”
“只是,我这些日子心情郁郁难解,病了一场。见了你,实在忍不住,才说了几句。以后,我再不会提起此事。”
这世间,最难勉强的,就是男女之情。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没办法逼着别人喜欢。
程锦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一同沉默下来。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江敏吓了一跳,忙用衣袖擦拭泪痕。
程锦容张口问道:“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少女声音:“是我,快些开门。”
程锦容只见过叶轻云一回,对她的印象却十分深刻,起身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红衣少女,正是叶轻云。
叶轻云浓眉一挑,和程锦容点头示意,然后快步进了屋子。
江敏脸上犹有泪痕,叶轻云也没起疑心,张口安慰道:“琴弦断就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哭了。”
江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叶妹妹来看我。对了,你不留在殿内,怎么出来了?”
叶轻云耸耸肩,随口笑道:“我刚才在殿内舞剑,大概是将吓倒一众诰命夫人了。皇贵妃娘娘张口让我退下休息片刻,我就出来了。”
江敏:……这个叶轻云,竟然真的在圣前舞剑!
程锦容:……果然是个耿直的姑娘!
叶轻云想起刚才的情景,颇有些自得:“你们两个,刚才没在殿内,没能看到我舞剑时的飒爽英姿,真是太可惜了!其实,我本来还想当众邀战,请一位皇子殿下过过招。不过,我怕把祖母气晕过去,勉强忍了。”
江敏又是:“……”
程锦容抿唇笑了起来:“叶姑娘真是好胆魄!”
叶轻云自得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这算什么有胆魄!如果我真的胆大,今日根本不会进宫。”
“我从没想过要做什么皇子妃。今日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摆明了就是选皇子妃的。祖母硬逼着我来,我再不乐意,还得应下。”
“不过,我估摸着,今日舞剑过后,哪位皇子殿下也不敢娶我了。哈哈哈!”
叶轻云笑得真心实意地畅快,爽朗的笑声极具感染力。
程锦容和江敏对视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闲着无事,三人闲聊了起来。
叶轻云对程锦容考进太医院之事十分好奇,追问个不停。
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程锦容便捡着其中有趣的事说了一些。至于进宫之后为裴皇后看诊之事,叶轻云不敢问也不能问。
“程锦容!你真是厉害!”叶轻云用力拍了拍程锦容的肩膀,爽朗笑道:“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豪爽之气,犹胜过男子。
程锦容对率直爽朗的叶轻云也颇有好感,闻言笑着打趣:“交朋友无妨。日后可别让人拿帖子去太医院官署请我。”
叶轻云哈哈笑了起来:“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以后要是身子不适,直接找你看诊便是。”
江敏微笑着听两人说话逗趣,混乱的情绪渐渐平静。
三人在屋子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有宫女前来传召:“宫宴即将开始,皇后娘娘令三位姑娘一同去赴宴。”
三人一同应下。
此时,江敏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临走前,她握了握程锦容的手。
程锦容心中暗叹,反手握住江敏的手,相携去了正殿。
……
宣和帝已经领着几位皇子离去。
到底是后宫饮宴,一堆诰命夫人和待字闺中的少女,皇子们留下就太着痕迹了。
卫国公夫人和靖国公夫人坐在一处,江敏和叶轻云一同过去,各自被自己的祖母用“恨铁不成钢”“这笔账先记下回去再算”的目光瞪了一眼。
江敏低下头。
叶轻云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在靖国公夫人的身后坐下。靖国公夫人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第一百次后悔,真不该带叶轻云进宫。
天家选皇子妃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到了定亲之龄,年龄合适家世出众的贵女,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太多。叶轻云相貌家世毫无疑问都够资格,奈何这性情脾气……
别说什么皇子妃了。只怕今日一过,根本没人敢来靖国公府提亲。
靖国公夫人越想越懊恼,面上倒是没露端倪,和卫国公夫人交换了一个“家里有这个不争气不成器的东西真是没办法”的眼神。
卫国公夫人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卫国公府上下对江敏皆寄予厚望。谁能想到,江敏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天子心中定然不喜……
程锦容回了裴皇后的身侧。
美味佳肴源源不断地呈了上来。
程锦容此时就有些尴尬了。她随行伺候裴皇后,只有站着的份,没有列席的资格。也就是说,她得一直站到宫宴结束,才能退下用膳。
寿宁公主和康宁公主坐了一席。
寿宁公主故意抬头瞥了程锦容一眼,心里冷笑一声。
母后再宠爱你又能如何?这等场合,还不是得一直站着伺候?
就在此时,裴皇后轻声吩咐菘蓝:“在本宫身后再添一席,请程太医入座。”
寿宁公主:“……”
宫宴惯例,长辈坐在前席,晚辈坐在长辈身后。再添一席,搬一张低矮的饭桌便可,不费什么事。
可凭什么程锦容能坐在母后身后?
寿宁公主目光嗖嗖冒火星,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只怕程锦容已千疮百孔。
程锦容察觉到寿宁公主不善的目光,却视若未见。
从她进宫见到裴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和二皇子寿宁公主便已站到了对立面。寿宁公主厌恶也好,嫉恨也罢,她都不会将亲娘拱手让人。
……
裴皇后露面半日,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宫宴开始没到半个时辰,程锦容便察觉裴皇后身体微微晃了晃,心里一沉,立刻起身进言:“娘娘凤体乏力,微臣恭请娘娘退席休息片刻。”
裴皇后也未硬撑,略一点头,然后对郑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在此操持,本宫先回寝宫休息一会儿。”
郑皇贵妃巴不得裴皇后再次一病不起,忙起身:“臣妾领命,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众人一同起身恭送裴皇后。
程锦容上前,扶着裴皇后的胳膊。裴皇后确实累了,也没了力气,只得将半个身子靠在程锦容的身上。
寿宁公主迅疾起身,走了过来,扶住裴皇后另一边胳膊:“女儿扶母后回寝宫。”
当着众人的面,裴皇后没有推拒寿宁公主的好意,笑着嗯了一声。不过,身子还是靠着程锦容那一边。
寿宁公主:“……”
裴皇后回了寝室,立刻传两位太医前来诊脉。
程锦容守在裴皇后身边,不时柔声低语安抚。
寿宁公主其实已经可以离开了。可不知为何,看到这副情景,心里就气闷。像赌气一般,硬是留了下来。
诊脉后,周太医恭声禀报:“皇后娘娘凤体虚弱,需要慢慢将养。这半日疲乏过度,多歇一歇便可。”
裴皇后的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十余年的忧思成疾寝食难安。用孱弱两字形容绝不为过。精心调养,也是个长期的过程,不是朝夕可就之事。
好在裴皇后求生意志强烈,配合度极高。
“有劳两位太医。”裴皇后打起精神说道:“菘蓝,赏两位太医。”
这几日,两位太医接连被赏,颇有些受宠若惊,忙跪谢恩典,然后退了出去。
寿宁公主还是没走。
裴皇后有些诧异:“寿宁,你最喜热闹,去宫宴上便可。本宫身边有锦容在,不用你操心。”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心里憋屈,迸出几个字:“女儿要留下陪母后。”
裴皇后哪里还有精神应付寿宁公主,蹙起眉头,声音稍稍冷了几分:“退下吧!”
寿宁公主委屈地红了眼眶:“女儿想照顾陪伴母后,母后不允。反倒让一个外人留在身边!女儿心里不服!”
谁是外人?
这么多年来,她被逼着做仇人儿女的母亲!现在亲生女儿到了身边,她想留在身边,又碍着谁了?
裴皇后心浮气躁,气息急促不稳。
程锦容一惊,立刻轻拍裴皇后的后背,待裴皇后气顺了,再扶着裴皇后躺下。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后,程锦容才看向寿宁公主。
“公主殿下若真的孝顺皇后娘娘,就该顺着娘娘的心意,让娘娘早些歇下。而不是以孝顺为名,实则言语相逼。”
寿宁公主被裴皇后突如其来的模样吓了一跳,正心虚不已,听到程锦容这番话,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逼母后了?”
程锦容淡淡道:“微臣是医官,陪在娘娘身侧,能随时照顾娘娘凤体。公主殿下尊荣之躯,何苦放低身段,和微臣在这儿较劲。传出去,众人只会嘲笑公主殿下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寿宁公主:“……”
这个程锦容,一张利舌,犹胜刀剑!
寿宁公主既气又恼,换做往日,她早已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可刚才母后被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要是再闹腾,只怕母后更恼怒。
寿宁公主咬咬牙,咽了这口闷气,向裴皇后行礼告退:“母后安心休息,女儿先行告退。”
裴皇后闭上双目,嗯了一声。
寿宁公主愤愤地退了出去。
程锦容!
我先放过你这一回。以后,我必会要你好看!
……
寿宁公主愤怒之下,也没了再去宫宴的兴致,索性出了椒房殿。绷着一张俏脸去了御花园。
心情晦暗的寿宁公主,什么花草树木假山流水都看不进去,闷闷地一直前行。直至到了一处假山旁,才停了下来。
这座假山里有个宽敞的空洞,里面设了石桌石凳,冬暖夏凉。也是寿宁公主常来之处。
寿宁公主头也不回的吩咐:“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守着,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几个宫女低声应了。
寿宁公主略略俯身,进了假山,短短几步路,绕了两个弯。然后,眼前霍然敞亮,露出中空的石室。
阳光自顶上洒落,石室里既敞亮又暖和。
石桌上放着棋子,石凳上坐着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手执棋子,轻轻落在石桌的棋盘上。
听到脚步声,青年男子有些讶然,转头看了过来。然后,冲寿宁公主微微一笑:“原来是元乔表妹。”
竟是鞑靼太子元思兰。
寿宁公主和元思兰四目对视,耳后微热,俏脸闪过一丝浅浅的红晕。心里的烦闷怒火,在此刻烟消云散。
“思兰表哥,”寿宁公主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思兰不答反问:“今日是舅母生辰,你不在椒房殿陪舅母,怎么会来这儿?”
寿宁公主哪里肯将丢人的事说出口,含糊地应道:“母后乏了,回寝室歇下。我嫌宫宴无趣,一个人出来转转。”
元思兰的目光在寿宁公主泛红的眼眶处打了个转,并未说破,随口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也是一个人闷着无趣,来此处下棋。若表妹不嫌我棋力弱,和我手谈一盘如何?”
寿宁公主有些迟疑。
孤男寡女,在此地独处,显然不合宜。
她进来之前,不知元思兰在此处。此时应该趁着宫女们都未察觉立刻离去,叮嘱元思兰迟些出来……
可是,元思兰这般微笑着看着她,令她心头如小鹿乱撞,拒绝的话语根本说不出口。
元思兰也不催促,就这么含笑凝望着寿宁公主。
短短片刻,寿宁公主心思百转千回。终于点了点头:“也好。”
……
寿宁公主坐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各已走了数子。再看元思兰,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竟是左手和右手下棋。
寿宁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和自己下棋,我还是第一次见。”
元思兰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随口笑道:“一个人闷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元思兰既是鞑靼太子,也是宣和帝嫡亲的外甥,主动前来大楚为质子,只身住进宫中。宫中自然无人会怠慢他,却也没什么人会主动和他亲近。
二皇子表面和元思兰走动,心里却时时提防戒备。大皇子四皇子对元思兰更是敬而远之。
也因此,看似风光的鞑靼太子,在宫中没什么朋友。连和他一同下棋的人都没有。
少女大多心软。
芳心萌动的少女,更易对这么一个俊美又可怜的青年男子心软。
寿宁公主神色间的戒备尽去,看着元思兰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伸出手,一同收拾棋子。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了一颗棋子上。
寿宁公主迅疾涨红了脸,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立刻缩回手,将头扭到了一旁。
元思兰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未张口道歉,将剩余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收拾进棋匣里。然后笑问:“公主想执黑子还是白子?”
寿宁公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别扭,有些莫名的甜意。她咬着唇,转过头来:“我执白子。”
元思兰无声一笑:“好,那我执黑子。表妹先请!”
寿宁公主定定心神,拿起一颗白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元思兰拿起黑子,随之落子。
玉石所制的棋子,落在玉石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一声声地落在寿宁公主的心头。
寿宁公主自幼学棋,棋力却是平平。六皇子自七岁过后,寿宁公主就不是对手了。平日除了康宁公主之外,她谁也赢不了。
没想到,今日却连胜了元思兰三盘。
寿宁公主心中自得,俏脸上满是开怀的笑意:“表哥连输三盘了。”
元思兰也不恼,只笑着叹了口气:“母亲擅长琴棋书画,我相貌随了母亲,才学却是远远不及。学了这么多年,棋力依然平平。”
寿宁公主难得连赢三盘,心情极佳,笑着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表哥在鞑靼长大,想下棋也没个同伴。以后多练一练,棋力定会大有进益。”
元思兰眸光微闪,深深地看着寿宁公主:“表妹还愿陪我下棋吗?”
那双深幽的黑眸,似闪着光芒。
寿宁公主心跳骤然加快,面颊嫣红,却轻轻点了点头。
……
元思兰并未乘胜追击,收回目光,笑着道谢:“那就多谢表妹了。”
寿宁公主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表哥,你以后真的会一直留在大楚吗?”
元思兰点点头:“是。我年少丧父,是母亲一手将我养大成人。母亲教我读书习字,学习大楚的文化。”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大楚。只是,叔叔断然不肯放她回来。我会代母亲完成心愿。”
“我会长留大楚,日后在大楚娶妻生子。不回再回鞑靼了。”
寿宁公主听得心神微漾。
如果元思兰一直留在大楚,嫁他为妻……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元思兰的声音低沉悦耳,在她的耳畔轻响:“表妹刚才似心情不佳。这宫中,还有谁敢令表妹受气?”
寿宁公主对元思兰没了戒心,心里的委屈自然而然出了口:“……还不是那个程锦容!不过是伺候母后的医官。母后处处向着她,竟令我先离开。”
“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闷气。”
元思兰是个极好的听众,温柔又耐心,不时附和一两句。
寿宁公主也就越说越多:“母后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往日我和二哥要隔三日才能去请安一回。”
“母后不喜外人靠近,连儿女都不愿多见。对一个外人倒是好得很,自那个程锦容进宫后,整日伴在母后身边。”
寿宁公主没照镜子,自然不知此时的自己,满脸的嫉恨,满目的不甘。
元思兰听完后,安慰寿宁公主道:“舅母心里,自然最疼你这个女儿。那位程医官,在舅母身边伺疾罢了,委实不值得生气。”
寿宁公主说了一通,心气稍平,被元思兰这一安慰,有些忸怩:“表哥说的也有理。是我太小心眼了。”
元思兰温柔笑道:“表妹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纯真率直之人,有什么心思,皆露于面上罢了。真正小心眼之人,只会藏得严严实实。”
寿宁公主心里一甜。
元思兰又道:“今日我和表妹独处下棋,你我心无旁骛,风光霁月。不过,传进别人耳中,不知会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表妹先一步离去吧!我再待上片刻。”
寿宁公主松了口气,心里又涌起难言的失落。
她轻声和元思兰道别,然后起身离去。在转弯的一刻,情难自禁地回头。
元思兰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身影。她转头和他对视,他也未移开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她。
寿宁公主红了脸,加快脚步离去。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耀目明朗,空气中溢满了花香。寿宁公主俏脸一片嫣红,脚步轻快,连声音里也跳跃着喜悦:“随我回宫。”
宫女们轻声应下,迅速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公主殿下在里面待了近一个时辰,怎么出来之际心情就这么好了?
……
石室内,元思兰依旧坐在石桌旁。之前的温柔深情,统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的哂然。
寿宁公主元乔,蠢钝无脑,想撩拨她芳心萌动,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康宁公主是庶出,在宫中存在感微弱。
他要娶的,当然是嫡出的寿宁公主。如此,才能彻底打消二皇子对他的戒心。
大皇子二皇子争夺储位越激烈越好。他正好可以从中挑唆,令他们手足相残。大楚内乱一起,他才有可乘之机!
元思兰在石室内待了半个多时辰,才起身回了流华宫。
宣和帝表面对他圣眷颇浓,赐他住在宫中。实则不安好心,成心要拔了他所有耳目,令他孤身在宫中。
他身边只留下几个贴身的亲兵。这几个亲兵,也学了一些简单的大楚话。不过,也仅此而已。
鞑靼人的长相和大楚颇有不同之处,他们在宫中辨识度太高。想四处打探消息笼络宫人,纯属痴心妄想。
他进宫也有数日,平日和二皇子时有来往。曾听二皇子随口说笑过一句,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一处石室。之后,一个人有空闲时,便到石室坐上半日。
对寿宁公主来说,这是一次意外的美丽邂逅。
于他而言,却是精心算计后的必然结果。
今日“偶遇”,已令寿宁公主印象深刻。
以后,不必他多费心思,寿宁公主自会暗中打探他的行踪,以期和他“偶遇”。
元思兰在流华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叫了内侍过来:“随我去椒房殿请安。”
……
裴皇后睡了两个时辰,睁眼醒来。
一张熟悉的笑颜映入眼帘:“娘娘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一睁眼就见到程锦容,感觉好得不能再好。裴皇后目中泛起温软的笑意:“之前颇为疲乏,现在感觉好多了。”
程锦容细细打量裴皇后的面容,见她精神颇佳面色红润许多,放下心来。
伺候更衣梳妆这等琐事,自有菘蓝青黛。
程锦容含笑立在一旁。
裴皇后随口问道:“宫宴都散了吗?”
菘蓝答道:“一个时辰前就散了,皇贵妃娘娘令人一一送夫人们出宫,正殿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裴皇后嗯了一声:“传本宫口谕,郑皇贵妃行事周全仔细,本宫有厚赏!”
菘蓝一愣,很快应下。
程锦容目中笑意更深。
裴皇后这一招,定会令心高气傲没将中宫放在眼里的郑皇贵妃气得呕血。
没办法,名不正言不顺。皇贵妃再大,也大不过皇后。皇后要赏,皇贵妃就得高高兴兴地接赏赐!
裴皇后冲程锦容眨眨眼,目中露出一丝“看我怎么满面收拾她”的自得。
程锦容抿唇一笑。
梳妆整齐后,有宫女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鞑靼太子殿下在外求见,说是要为娘娘呈上生辰贺礼。”
程锦容笑容一顿。
裴皇后也略略蹙眉。
程锦容的梦境里,这个鞑靼太子心机深沉狡诈如狐心狠手辣。杀了无数大楚将士百姓。可这个梦境,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她便是再憎恶此人,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请他在殿内稍候,”裴皇后淡淡道:“本宫片刻就至。”
……
程锦容扶着裴皇后,步履缓慢地向前行。
青黛菘蓝在裴皇后的另一侧,还有十余个宫女随行伺候。
身在宫中,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不说别的,裴皇后身边时时有人伺候。便是入睡时,也有宫女在一旁守着。
程锦容每日在裴皇后身边,所有心思都用来照料裴皇后的身体。其实,母女两个私下独处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
便如此刻,裴皇后其实不愿程锦容和鞑靼太子相见。只是,当着众宫女的面,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免得令人生疑。
程锦容不是没看出裴皇后的心意,却沉默又坚定地跟在了裴皇后身边。
她人在宫中,迟早会和癿加思兰碰面。迟一些早一些也没什么区别。
迈步进内殿,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
青年男子目光一扫,掠过裴皇后身侧的少女,眼中闪过兴味。
这个少女,就是令寿宁公主耿耿于怀的程锦容了吧!离得远,一时看不清面容,不过,那一身绿色的医官官服倒是看得格外清楚。
青年男子不动声色地看向少女的脸庞,然后,眼前一亮。
鞑靼部落的美人,热情大胆,有合眼缘的男子,春风一度是常事。他十三岁便知男女之事,对男女情事熟稔之极。
大楚少女,矜持优雅,皮肤白皙。和肤黑略显粗糙的鞑靼美人截然不同。
眼前的程锦容,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大楚少女。
白如玉的脸颊,青丝如墨,唇红如丹。最美的,是那双黑亮的眼眸。他在看她,她竟然也在看着他,黑眸如风起涟漪,泛起复杂的光芒。
……
在元思兰看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对程锦容而言,只隔了几个月而已……眼前的青年男子,比她记忆中的鞑靼太子年轻了几岁,满面微笑,看来温和无害。
只有她清楚,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是何等心狠手辣残忍无情。
程锦容定定心神,扶着裴皇后入座。
“思兰见过舅母,”元思兰拱手行礼:“今日是舅母生辰。思兰也为舅母准备了生辰贺礼,礼虽轻,却是思兰的一片心意。请舅母笑纳!”
说完,命内侍将生辰贺礼呈了上来。
竟是一张完整的白虎虎皮。
白虎极为凶猛,也十分罕见,要猎白虎,本就不是易事。这张虎皮十分完整,皮毛上竟连一处损伤都没有。
裴皇后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了元思兰一眼:“这虎皮为何如此完整?”
元思兰挑眉一笑,正要回答,一个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猎虎之人,以毒箭射入白虎双目中。白虎被伤双目,本不致死,是因毒发身亡。如此,便能活剥一整张虎皮,丝毫无损。”
裴皇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锦容,你怎么会知道?”
程锦容微微一笑:“些许小事,一猜便知。”
元思兰:“……”
怪不得寿宁公主一提程锦容,便是那副嫉恨不已的丑陋模样。
这位程医官,确实不同凡响!
寿宁公主也是少见的美人,出身尊贵,明艳动人。只是,人比人气死人。和聪慧坚韧的程锦容一比,寿宁公主顿时黯然无光。
元思兰目光一闪,笑着说道:“猜得没错,这张虎皮,确实是这般猎来的。”
然后,恭声对裴皇后说道:“我的母亲一直体弱畏寒,鞑靼人住在帐篷里,到了冬天,天气寒冷,要靠皮毛御寒。我以此法猎过两只虎,一张虎皮献给了母亲。另外这一张,我特意带到了大楚。”
“今日,我将这张虎皮献给舅母。望舅母凤体安康。”
裴皇后心情有些复杂,淡淡道:“你一片心意,本宫收下了。”
如果不是听程锦容说过元思兰的真实面目,怕是她也会被元思兰这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所迷惑。
菘蓝上前,从内侍手中接了虎皮。
裴皇后随意瞥了一眼,并未表现出什么欢喜雀跃,命菘蓝将虎皮收进库房。
元思兰心里是否失望,无人知晓。面上却是一派安然从容的笑意:“思兰叨扰了,就此告退。改日再来向舅母请安。”
裴皇后略一点头,吩咐青黛:“你代本宫送一送太子。”
元思兰一口一个舅母喊的亲热。可惜,她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情。
元思兰拱手作别,离去前,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
临近傍晚,宣和帝驾临椒房殿。
内侍来传口谕,裴皇后面露微笑,目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这段时日,宣和帝来椒房殿的次数颇为频繁。裴皇后心里添了一层隐忧。偏偏,这隐忧不便诉之于口。
便是对着程锦容,她也难以启齿。
程锦容对裴皇后的心思了然于心,借着上前搀扶的动作,安抚地看了裴皇后一眼,轻声道:“娘娘一病数年,如今虽渐有好转,凤体依旧虚弱。少说也得将养一年半载。”
裴皇后眼睛微微一亮。
是啊!以养病为由,少说也能拖上一年。这一年内,总能想出办法来应对。
裴皇后定了定心神,行礼相迎:“臣妾见过皇上。”
宣和帝温声道:“皇后体弱,不必多礼。”
裴皇后恭声谢恩,然后起身,帝后各自入座。
宣和帝特意前来,是有正事和裴皇后商议。宣和帝张口问裴皇后:“今日一众闺秀,皇后以为谁最出众?”
裴皇后柔声应道:“皇子们的亲事,想来皇上早有主张。臣妾一切都听皇上的。”
宣和帝目中闪过满意之色。
郑皇贵妃代掌六宫数年,一颗心被纵大了。近两年屡屡有些小心思小动作,令人心中不快。
倒是裴皇后,数年如一日,不揽权不生事。连二皇子的亲事,也未置一词。
宣和帝声音和缓了一些:“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朕和皇后。皇后心里想什么,和朕但说无妨。”
“皇后是否属意裴五小姐?”
人都有私心。永安侯府是裴皇后的娘家。裴皇后想以娘家侄女为儿媳,也说得过去。
裴皇后想也不想地应道:“臣妾从无这等念头。”顿了片刻,又轻声道:“臣妾倒是觉得,卫国公府的二小姐端庄沉稳,颇合臣妾的眼缘。”
二皇子想娶的是江二小姐,且明确地向她这个“母后”恳求过此事。于情于理,裴皇后都得提上一句。
成与不成,就要看宣和帝的心意了。
宣和帝略一皱眉:“江二小姐今日当众失仪,哪里当得起沉稳二字。”
裴皇后也不辩驳,轻声应道:“皇上说的是。”
宣和帝沉吟片刻,自己又改了口:“琴弦骤断,谁都意料不到,倒也不能怪一个姑娘家。”换了别的少女,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样。江二小姐震惊而不慌乱,这等心性,也是难得了。
裴皇后没有出声。
宣和帝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郑家姑娘魏家姑娘如何?”
裴皇后应道:“皇上看着好,必然是极好的。”
宣和帝:“……”
郑皇贵妃的盘算心思太多,令他不喜。裴皇后无欲无求,对选皇子妃之事漠不关心。倒是省心,心底却又涌起莫名的恼怒。
宣和帝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不再多言,摆驾离开椒房殿。
可谓喜怒无常,瞬间翻脸。
裴皇后求之不得,忙起身恭送天子离去。
……
钟粹宫。
宫女悄声禀报:“启禀皇贵妃娘娘,皇上去椒房殿,不到一炷香功夫,便摆驾离宫。”
宣和帝性情阴晴不定,随时发作。连她这朵“解语花”,一个不慎都会触怒宣和帝。也不知裴皇后说了什么,令宣和帝恼怒不快。
郑皇贵妃心念电转,低声问道:“皇上摆驾去了何处?可是景阳宫?还是兆宁宫?”
景阳宫,是魏贤妃的寝宫。
兆宁宫,是顾淑妃的寝宫。
宫女垂着头,不敢看郑皇贵妃的面色:“奴婢听闻,皇上回了保和殿,召了静雅宫的赵贵人伺寝。”
静雅宫里,住着几个年轻嫔妃。都是两年前选秀进宫。这个赵贵人,既未生育皇子公主,也没什么过人的家世。更不及郑皇贵妃的美艳。
唯有一条是郑皇贵妃比不了的。赵贵人年方十八,正值青春韶华。
郑皇贵妃面色果然变了,用力握拳,涂着蔻丹的红色指甲猛地刺入掌心。心里嫉恨的火苗腾地燃起。
宣和帝不算贪念美色。不过,身为天子,坐拥后宫美人,召幸年轻貌美的嫔妃,也不稀奇……
现在最要紧的是选皇子妃之事。她犯不着和一个年轻嫔妃争宠。
郑皇贵妃深深呼出一口气浊气,故作平静地吩咐:“本宫也乏了,来人,伺候本宫沐浴更衣歇下。”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
这一段时日,郑皇贵妃的脾气愈发暴躁易怒,反复无常。约莫是妇人到了中年,都是如此。可谁也不敢张口劝郑皇贵妃宣召太医来看诊开方。唯有加倍小心伺候。
没到半个时辰,郑皇贵妃便发作了两个伺候不力的宫女。
这两个宫女也是倒霉,各挨了一顿板子,被抬回了屋子里。
……
卫国公府。
卫国公夫人回府后,便怒斥了江敏一通。江敏哭红了一双眼,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卫国公世子夫人心中忧急,为女儿说情:“婆婆息怒,敏儿平日里端庄沉稳,行事从未出过差错。此次定是心里压力太大,太过紧张,才会拨断了琴弦……”
“说得倒是轻巧!”卫国公夫人怒道:“娘娘生辰宴,她竟拨断了琴弦。圣前失仪!皇上心中定然不喜。”
“你倒是说来给我听听,要如何补救!”
卫国公世子夫人被训斥得面色如土,跪下请罪。
卫国公夫人满心恼怒,挥挥手让儿媳退下。
晚上,卫国公回府。卫国公夫人苦着脸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卫国公面色不虞。不过,他城府颇深,并未大发雷霆,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有这份福气,也只得作罢。”
“再者,皇上还未下旨,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卫国公夫人叹了一声,低声道:“但愿皇上宽宏大度,不计较敏姐儿的失仪。”
卫国公瞥了老妻一眼。
皇上选皇子妃,最重要的是看皇子妃的家世门第,难道只凭美貌才学?内宅妇人,真是目光短浅。
这一日,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必一一细述。
谁也没料到,三日后,皇上赐婚的旨意就到了卫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