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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帝独自乘坐御驾,裴皇后则坐在凤驾车辇上。

    在裴皇后身边伺候的,不是青黛也不是菘蓝,而是这几个月来风头大盛的珞瑜。

    容貌秀丽的珞瑜,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宫装,身姿窈窕颇为妩媚。她被允坐在裴皇后身侧,轻声陪皇后娘娘闲话。

    “奴婢之前下马车,见六皇子殿下和程太医言谈甚欢。”

    珞瑜轻声笑道:“后来,程太医还上了六皇子殿下的马车,想来,定是殿下在途中气闷,程太医特意陪殿下说话解闷呢!”

    能从数十个宫女中脱颖而出,珞瑜自有过人之处。不但年轻美貌,更兼玲珑剔透善解人意。一张口,说的就是裴皇后最爱听的话。

    裴皇后果然舒展眉头,笑着说道:“他们两个是表姐弟,素来亲近。”

    珞瑜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可见,六皇子殿下和程太医投缘。”

    世家大族联姻是常事,表姐弟什么的,也不稀奇。像六皇子和程锦容这般亲近的,着实少见,也唯有投缘两字可以解释了。

    青黛和菘蓝都被打发坐在车辇外。

    坐在这儿,离裴皇后也近的很。可和珞瑜一比,哪里及得上珞瑜的风光体面?

    车辇里的轻笑低语声,不时传进耳中。青黛心中忿忿难平,迅速看了菘蓝一眼。

    瞧瞧她们两个,现在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菘蓝的心里,也绝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连郑皇贵妃对上如今的裴皇后,也只有屡屡吃亏的份儿。更遑论她们两个宫女了。这几个月来,裴皇后格外器重珞瑜,还提携了几个年轻的宫女。她和青黛,渐渐失了风光。

    这个过程,绝不是一蹴而就。裴皇后颇有耐心,不时呵斥或责罚一回,一点一点地卸去两人的差事。

    她们两人心知肚明,却又无计可施。

    堂堂中宫皇后,想提携任用哪一个宫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看谁不顺眼,不委派差事,也无需向任何人交代解释。

    青黛也真是蠢钝,现在还有心情计较身份地位。她们两人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才对。

    ……

    天黑之前,终于到了皇庄。

    这一日赶路奔波,众人都有些疲惫,各自安置休息不提。

    程锦容住的,还是秋猎时的院子。除了两个伺候的宫女外,还有一张熟悉之极的黑黑的圆脸。

    黑脸的姑娘,一见程锦容便满面喜色:“小姐,奴婢终于等到你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甘草,随我进屋说话。”

    甘草连连点头应下,随程锦容进了屋子里,将门关好。然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姐,这两日可真是吓到奴婢了。”

    “奴婢一开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向那两个姑娘打听。她们都笑奴婢土包子,说奴婢竟连宫人都认不出来。”

    “奴婢这才知道,这里竟然是皇庄!”

    小姐曾经说过,会令人去接她。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接到皇庄来。

    皇庄是什么地方?

    是天家狩猎游玩之处,是只有皇帝才能来的地方。别说等闲百姓,就是朝中文臣武将,也不能随意靠近。

    这两天,她在皇庄里住着,心里七上八下。直至看见自家小姐,这颗心才勉强落了下来。

    程锦容笑着打趣:“你平日粗枝大叶,心思率直。难得见你也有忐忑不安的时候。”

    甘草小声嘟囔:“奴婢是胆子大,又不是缺心眼。对了,小姐还没告诉奴婢,奴婢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程锦容微微一笑,看了甘草一眼:“当然是为贵人治病。”

    甘草追问:“小姐就别卖关子了。奴婢知道,就是那位燕五爷嘛!不过,燕五爷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脸英武气,又有短须,肯定不是公公。莫非是朝中武将?”

    程锦容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哑然失笑:“也罢,现在也不必瞒着你了。那位燕五爷,就是当今的皇上。”

    甘草:“……”

    程锦容也未急着说话,耐心地等着甘草回神。

    甘草整整愣了一盏茶功夫,才回过神来,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原来是皇帝老爷。怪不得提点大人这般尽心费力,怪不得小姐一直瞒着奴婢。”

    甘草是心思率直,却也不蠢。

    为天子看诊,绝非等闲小事。连那些富贵大户人家,也不愿被人窥探自己的病症。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程锦容收敛笑容,低声叮嘱:“甘草,此事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一旦走漏风声,便是杀身之祸。”

    甘草郑重地点头应了。

    程锦容又道:“今晚好好歇上一晚,明日就随我去为皇上看诊。”

    甘草继续点头,然后小声惊叹:“真没想到,奴婢竟有幸为皇上看诊。”

    程锦容淡淡一笑:“天子也是人,食五谷杂粮,和普通人一样,也会生病。照样受病痛折磨。明日看诊,要保持平常心,就像为普通病患看诊一样。免得紧张手下不稳。”

    甘草一一点头应下。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宫女的声音响起:“启禀程太医,贺校尉在外求见。”

    ……

    未来姑爷来了。

    甘草偷瞄自家主子一眼,只见小姐舒展眉眼,目中漾起清浅的笑意。

    甘草难得机灵一回,立刻道:“奴婢这就去领未来姑爷进来。”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了甘草一眼:“什么未来姑爷!你称呼一声贺世子,或是贺校尉便可。”

    甘草眨眨眼,笑嘻嘻地去了。

    两个伺候的宫女,去年秋猎时伺候过程锦容,对贺祈的印象也极深刻。凑在一起低声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片刻后,贺祈进了屋子。

    甘草关了门,忠心地在门外守着。

    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两人独处一室也无人会说什么。

    程锦容倒了一杯茶,捧到贺祈的手边:“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好好歇着,还来见我。”

    贺祈接了茶,手指和程锦容的指尖轻触,低声笑道:“想你,就来见你了。”



    指尖相触,传来惊人的温度。

    那双凝望着她的含笑黑眸中,蕴着化不开的浓情。

    程锦容心里漾起一丝甜意,抬起眼眸,和贺祈对视。

    他们两人,各在宫中御前当值。每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不过,宫中规矩重,两人是未婚夫妻不惧人言,平日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独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默默无声的情意,在每一次的对视一笑间悄然滋长。便如一颗种子悄然落入泥土,不知不觉中竟已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小小的美丽花朵。

    程锦容没有缩回手。

    贺祈黑眸中光芒灿然,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俯身低头喝了一口茶,低声笑道:“这是我生平喝过最甜的茶。”

    两人近在咫尺,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黑眸中,似燃起两簇火苗,声音莫名地低哑。

    程锦容面颊微热,指尖也热了起来。

    贺祈心旌摇曳,情难自禁,将头凑了过来。程锦容也未料到贺祈如此胆大,羞臊慌乱间,只来得及将头扭到一侧。

    贺祈的嘴唇落在她细嫩的脸上。

    程锦容羞窘之下,用力推开贺祈,自己迅疾退后几步,狠狠地瞪了过去:“你再敢轻薄孟浪,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就这样都没翻脸撵他走。

    贺祈心花朵朵怒放,立刻一本正经地道歉:“我刚才是情之所至,难以自制。你别生气,以后,没你的允许,我绝不敢亲你了。”

    程锦容:“……”

    呸!这哪里是道歉!

    程锦容红着脸,继续瞪贺祈。

    贺祈闷声低笑,主动后退两步:“现在我们两人相隔九尺,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

    其实,以贺祈的身手,别说三米,就是十数米,也是眨眼一掠而至。

    程锦容面上红晕稍褪,故作冷淡地说道:“你晚上特意来见我,总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没用的废话。有什么事快说!不然,我就要早些歇下了!”

    贺祈心里美滋滋的,却未再调笑,免得程锦容恼羞成怒:“是,我确实有一桩要紧事问你。”

    “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不是为了治病?”

    此言一出,屋内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散而空。

    程锦容收敛笑意,定定地看着贺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猜到了?”

    贺祈也去了玩笑之心,眉眼沉凝,低声道:“朝中那些老狐狸,只怕心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宫中的大皇子二皇子,也该猜出了一二。”

    “只是,皇上对病症讳言莫深,谁也不敢说出口罢了。”

    宣和帝猜忌心极重,不在宫中治病养病,特意来了皇庄。除了年少的六皇子,成年的皇子一个都没带。

    众人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贺祈身为御前侍卫统领,每日御前当值。在众人眼里看来,是何等得宣和帝信任器重。可事实上,宣和帝从未对贺祈提及治病一事。

    由此也可知,御前侍卫确实风光,却算不得宣和帝真正的心腹。

    程锦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贺祈福至心灵,和程锦容想到了一处:“你说,元思兰是不是也猜到了?”

    “一定猜到了。”程锦容对元思兰的了解远胜贺祈,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来皇庄治病养病,其中定也有忌讳元思兰的缘故。”

    元思兰是宣和帝的外甥兼未来女婿,也是鞑靼太子。

    宣和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又岂会信得过元思兰?

    在宫中治病,人多口杂,不宜守密。到了皇庄这里,一千御前侍卫三千御林军,足以将皇庄守得密不透风。谁也打探不到这里的消息。

    贺祈目光一闪,低声道:“离京之前,我已暗中下令,命人盯着元思兰的手下。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此次便会露出马脚。”

    元思兰住在宫中,身边的数百亲兵一直住在宫外。异族人在京城本就格外惹眼,更何况,他们都是元思兰的亲兵,就更引人瞩目了。

    元思兰一直严令亲兵,不得随意出来招摇。

    如果元思兰动了心思,要将宣和帝重病的消息传出京城,这就是抓住元思兰把柄的最佳机会。

    程锦容轻声提醒:“你也要令手下人谨慎一些,不可露了痕迹。”

    贺祈略一点头:“放心,我派出的都是最精锐的亲兵。”顿了顿,又低声叮嘱:“伴君如伴虎。阿容,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程锦容眸光微闪,声音轻柔而坚定:“我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你不必为我忧心。”

    明亮的烛火下,程锦容目中光芒璀璨,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贺祈再次心旌摇曳了一回,情难自禁地走上前……然后,就被一双明眸瞪了回来:“天色不早了,别在这儿磨蹭,快些回去歇着。”

    宣和帝一天都不想耽搁,明日就要令程锦容看诊。今晚,程锦容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气神才好。

    贺祈没有再调笑,点点头,叮嘱程锦容好好休息,便走了。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譬如宫中的郑皇贵妃,譬如大皇子二皇子,譬如卫国公靖国公。再譬如裴皇后,譬如杜提点……

    至于宣和帝,更是做了一夜的噩梦,晨起时,心浮气躁,神色晦暗。

    近身伺候的内侍,一个个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唯恐被天子迁怒。

    唯有程锦容,一夜睡得香甜,早晨起来后,神采奕奕。

    甘草也是个心宽心大的,原本还有些忐忑,见了自家小姐之后,那点担心就抛到脑后了。天塌下来,也有小姐顶着哪!

    再说了,不就是为病患看诊么?

    这一年来,小姐救治过的病患少说也得有上百个。唯有一个体弱的老人没撑过去,其他的都痊愈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有天运在身,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程锦容领着甘草,先去见杜提点。

    杜提点一夜未曾好眠,一张老脸颇见憔悴。见了程锦容,打起精神,反复叮嘱:“今日一定要打足全部精神,绝不可有一点闪失。”

    程锦容微微一笑:“师父放心吧!”



    事到临头,也容不得杜提点不放心了。

    该说的话,这几个月里,杜提点私底下和程锦容说了不知多少回。现在再叮嘱几句,也不过是安一安自己的心罢了。

    杜提点心中长叹,面上倒是颇为镇定。领着程锦容主仆一同去觐见。

    皇庄里异样的肃穆和紧张气氛,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察觉得出来。

    三千御林侍卫,各自身着软甲腰挎长刀,将皇庄内外守得密不透风。一千御前侍卫,分了两班,牢牢守在天子寝宫内外。

    程锦容随杜提点进寝宫,一路上便经了四拨人来盘问。

    贺祈领着一众御前侍卫,守在寝宫内。

    程锦容迈步进寝宫,贺祈不动声色地遥遥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很快各自移开。

    到了天子寝室外,这里守着的数十个侍卫,无一例外都是陌生脸孔。这些侍卫,显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个个生得高壮威猛,面无表情,目光森冷。

    这些平日几乎未露过面的侍卫,才是宣和帝真正的心腹。

    程锦容主仆和杜提点一同停下脚步。

    “提点大人和程太医请稍候,等皇上传召方可入内。”其中一个侍卫沉声张口。

    杜提点略一点头。

    程锦容神色淡定。

    甘草原本应该是最紧张的那一个。不过,俗话说的好,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有提点大人和自家小姐在,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甘草也是一脸镇定。

    ……

    一炷香后,赵公公亲自出来相迎。

    杜提点和程锦容,赵公公早就见惯了。倒是这个叫甘草的丫鬟,赵公公只远远地见过两回。

    此次甘草大有用处,赵公公一双利眼,在甘草的脸上打了个转,也未多言,只笑着说道:“请提点大人和程太医随咱家入寝室内觐见。”

    程锦容微笑着应下。

    寝室的门,不知是用什么打制的,看着便十分沉重坚实。关上之后,便被赵公公以厚重的铜锁锁了起来。

    寝室里,却是空无一人。

    程锦容心中有数,不露声色。

    杜提点也清楚宣和帝的脾气,早料到了这些,同样不动声色。

    唯有甘草,瞪圆了一双眼睛,吃惊地看向程锦容:“小姐……”

    不是来为皇上看诊的吗?怎么皇上没在寝室?

    程锦容以目光示意,甘草立刻闭上嘴。

    赵公公又道:“请随咱家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足有九尺宽的龙榻处,右手不知碰触到了何处。

    然后,就见龙榻发出极轻微的闷响,慢慢地挪了开来。龙榻下方以玉石铺就的地面,也裂开了一条缝。

    几个呼吸间,那条裂缝,便成了三尺宽的入口。

    这龙榻下面,竟藏着一处密室。

    甘草偷偷瞥了自家小姐一眼,很快便和自家主子摆出同样淡然的神色来。心里却暗暗咋舌。

    不愧是皇帝老爷,治病看诊都要这么大的阵仗!

    ……

    杜提点先下了密室的台阶,程锦容和甘草紧随其后。

    赵公公是最后一个,在下了密室后,赵公公动作迅捷,不知在何处又摸索了几下,只听一声闷响,密室的入口竟又合上了。

    好在密室两侧的墙角,每隔几步就悬挂着一盏宫灯,依然亮如白昼。而且,这里通风良好,竟没什么异样闷味。

    下去的台阶,约莫走了二十余个,就到了平整的地面。只是,依旧是狭长的夹道。

    程锦容心中默数,走了约莫百余步,视野骤然开阔。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密室。

    这几间密室,从外面看来,一般无二。赵公公引着众人进了最末一间,里面依然是空荡荡的。

    赵公公在空荡的墙上,迅速拍了几下,墙壁倏忽裂开,又显出一个通道来。竟是密室中还有密室!

    程锦容:“……”

    真是太多疑了!

    程锦容微微抽了抽嘴角,继续前行。

    又走了数百米的夹道,眼前出现数间密室,程锦容等人进了一间最宽大的密室,见到了宣和帝。

    宣和帝今日未着龙袍,穿的是常服。身后立着六个面容陌生的内侍。这六个内侍,一看便知是练过武的高手。

    杜提点年龄老迈,程锦容从未习过武,便是身手不错的甘草,也绝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程锦容主仆,随杜提点一同上前行礼:“见过皇上。”

    宣和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杜提点,掠过甘草,最后,落在程锦容的身上:“程太医,朕就在此处看诊。待看诊后,能下榻走动了,再出密室。”

    开腹救治后,在床榻上至少静养一个月才可下榻走动。也就是说,从今日起,宣和帝要在密室里待一个月。

    当然,程锦容主仆和杜提点,这一个月之内也不能离开半步。

    简而言之,治好了宣和帝的病症,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若有半点闪失差错,这条性命就要交代在这儿,别想再见到外面的太阳了。

    换了胆子稍小的人,此刻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程锦容从容应道:“在何处看诊都可以。微臣已将所需的器具药材都带了过来,所需的是一张三尺宽的窄榻。另外,要准备热水。请皇上下令,立刻命人准备。微臣准备好了,就为皇上看诊。”

    宣和帝:“……”

    身为天子,宣和帝高高在上,睥睨众人。所有人在他面前,皆要战战兢兢地揣度他的心意喜好。

    身为病患,在为自己看诊的大夫面前,心里却有些微妙的脆弱。

    程锦容这般自信从容镇定,甚至略显出了几分强势。宣和帝也未曾恼怒,冲赵公公略一示意。

    赵公公恭敬应下,退了出去。

    宣和帝暗中安排了几个月,连密室中的密室都开辟出来了,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不到盏茶功夫,窄榻被搬了进来,沸腾的热水也不给端了进来。

    甘草立刻将所需的刀刃剪子针等器具,放入热水里反复清洗。这些琐事,都是甘草做惯的,动作十分熟稔。

    那六个内侍,伺候着宣和帝躺到了窄榻上。杜提点亲自熬好了宁神汤药,伺候宣和帝喝下。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上前。



    宁神汤药,正在慢慢发挥效用。

    宣和帝只觉意识昏沉,眼前渐渐发黑。

    他深呼吸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着上方熟悉的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程锦容!你一定要治好朕的病!”

    程锦容低头和宣和帝对视,轻声道:“皇上安心,闭上眼睡一觉。一觉醒来,便好了。”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然后,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程锦容等了片刻,轻声唤了一声皇上,宣和帝毫无反应。程锦容这才转头对甘草说道:“行了,可以开始了。”

    甘草应了一声,将利剪先放入程锦容手中。

    程锦容略略俯下身,将宣和帝腰腹处的衣物剪开。

    不等程锦容吩咐,一把惯用的三寸细长利刃,又放到了程锦容的手中。程锦容没有迟疑犹豫,手持利刃,落了下去……

    赵公公和一旁的六个内侍,呈环形围在四周,几双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程锦容。

    当宣和帝的腰腹处被利刃切开,鲜血四溅的那一刻,一众内侍面色都变了。

    不过,他们都是宣和帝的心腹,之前得了宣和帝的叮嘱,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看着程锦容的目光变得格外凛然不善。

    这等阵仗,程锦容前世便领略过。前世她被“请”去为元思兰治伤时,总在一众侍卫的虎视眈眈之下。稍微有个行步差池或不妥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杜提点也站在一旁,满目紧张。

    顶着这样的压力看诊治病,手下还能分毫不乱,也唯有程锦容了。

    为了这一天,程锦容足足准备了一年。

    只是,之前再如何预料猜想,等真正开腹后,程锦容面色依然微微一变。

    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程锦容,自然没错过这一闪而逝的异样。赵公公已低声怒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杜提点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形不下数十次。从一开始的反胃不适,到如今已颇能适应。而且,杜提点也一直在潜心研究开腹救治的外科医术。他顺着程锦容的目光看过去,可惜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其余的一无所见。

    程锦容到底是因为什么面色微变?

    只一刹那,程锦容神色已恢复如常,手下未停。既未抬头,也未理睬赵公公。

    赵公公目中闪过怒色,上前一步,杜提点的声音沉声响起:“赵公公,为皇上看诊治病,半点倏忽大意不得。程太医需得集中精力,不能有片刻分神。”

    天大地大,眼下宣和帝的龙体为大。

    赵公公将心头闷气和怒火咽下,退后到原来的位置。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程锦容全神贯注,已彻底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甘草手脚麻利,不时为程锦容擦拭额上的汗珠,间或递送合适的器具。主仆两人几乎没有过眼神交流,也未说过话,却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

    赵公公生平第一次目睹开腹救治,在阵阵的血腥气中,面色早已泛白。

    另外六个内侍,面色也不甚美妙。

    倒是杜提点,早已适应,一边看着程锦容的动作,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

    待到两个时辰时,程锦容已为宣和帝缝合好伤口,以伤药止血,然后以纱布层层包裹。最后,程锦容以热水洗清手上的血迹。

    待忙完一切,程锦容屏住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

    再年轻体力再佳,连着站着俯身忙碌两个时辰,程锦容此时也颇觉疲惫。

    杜提点亲自搬了一张椅子来:“锦容,你坐着休息片刻。”

    程锦容没有拒绝,笑着道谢:“多谢师父。”然后,便坐下了。

    换在平时,为病患救治后,程锦容便可以回屋休息一两个时辰。不过,为天子看诊治病,就别想着休息这等好事了,得一直在床榻边守着才行。

    程锦容坐下后,杜提点也坐了下来,低声问道:“锦容,你之前为何面色微变?莫非皇上的病症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公公的目光倏忽看了过来。

    六个内侍也齐齐盯着程锦容的脸。

    程锦容淡淡道:“等皇上醒了,我自会亲自禀报皇上。”

    众人:“……”

    杜提点很清楚程锦容的脾气,略略抽了抽嘴角,便住了嘴。

    赵公公忍不住哼了一声:“咱家伺候皇上十数年,像程太医这般气性之人,着实前所未见。”

    程锦容瞥了阴阳怪气神色不善的赵公公一眼:“赵公公既伺候皇上多年,就该清楚皇上的脾气。如果我将龙体病症情形先告诉赵公公,皇上知道了,会如何做想?”

    赵公公:“……”

    可不是么?这可是最犯宣和帝忌讳的事。

    他一时情急心切,竟忘了这一点!

    赵公公面色变了又变,倒是能屈能伸,咳嗽一声道:“程太医说的有理,是咱家多嘴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

    宁神汤药的药性是三个时辰。程锦容为病患救治,约莫两个时辰。也就是说,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宣和帝就该醒了。

    密室里燃着数盏牛油火烛,将密室里照得十分亮堂。也令人浑然失去了对天色的感知。

    好在密室里放置了专门计时的沙漏。程锦容默默守在病榻边,偶尔瞥沙漏一眼。

    已经是午时了。

    宣和帝手指动了动,尚未睁眼,先模糊地低声呼痛。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尤其是赵公公,立刻便跪了下来,满面激动欢喜的泪水:“苍天保佑!皇上总算是醒了!”

    几个内侍也齐刷刷地跪下。

    杜提点动作稍慢了一步,跪下之前,没忘记以眼神提醒程锦容。

    程锦容还没来得及跪下,宣和帝已经费力地睁开眼,冲着程锦容说道:“你过来。”

    短短三个字,已令宣和帝额上满是冷汗。

    虽然敷了止血止痛的伤药,可他的腰腹处还是阵阵剧痛。整个人如同自地狱里走了一遭,全身虚弱无力。张口说话,更是艰难。

    程锦容上前两步,看着面色苍白满额冷汗的宣和帝:“微臣在。”



    宣和帝急促地呼吸几声,额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公公跪着上前,以手中丝帕为宣和帝擦拭汗珠,一边低声进言:“皇上龙体大有损伤,此时虚弱无力说话。还是等休息一两日,再细问程太医吧!”

    宣和帝恍若未闻,依旧盯着程锦容,一字一字地挤出口:“朕的病治好了吗?”

    程锦容坦然回视,轻声应道:“肾脏里的异物已经取出来了。接下来几日,最关键也最难熬。每日要服汤药,要定时换药。发烧是常有的症状。再者,这么长的伤口,疼痛也是难免。再好的伤药,也不能完全止痛。还望皇上忍耐一二。”

    “实在忍不了,呼痛也无妨。不必顾忌颜面,强自隐忍。”

    对之前的“异样”,却是只字未提。

    杜提点心中有异,下意识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赵公公也抬头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神色未变,还是那副从容令人信服的神情:“等过几日,皇上有了力气,再细问微臣也不迟。现在还是好好歇下吧!”

    宣和帝强自撑着说了两句话,确实撑不住了,很快闭上双目。口中不时发出压抑的痛苦低吟。

    杜提点又去熬了一碗宁神汤药来,亲自伺候宣和帝喝下。

    宣和帝再次沉沉睡去。

    这样的剧痛,也唯有服宁神汤药,才能熬得过去。

    ……

    折腾了大半日,不管是谁,都已饥肠辘辘。

    其中一个内侍,出了密室。约莫半个时辰后回转,拎了几个食盒进来。

    现在这等情形,程锦容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宣和帝身侧,也没什么可计较讲究的,就在密室里打开一个食盒。她随意吃了一些果腹,倒是甘草,一向好胃口,将剩余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赵公公对宣和帝是真的忠心不二。众内侍轮流吃饭,赵公公将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便是在吃饭时,也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宣和帝。

    宣和帝喝了宁神汤药,睡得依然不甚安稳。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面容有些扭曲,偶尔溢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吟。

    如此,又是三个时辰。

    宣和帝再次醒来,此次却是满额红潮,目光涣散,连焦距都没了。

    程锦容以手探了宣和帝的额头一下,只觉手下滚烫。再为宣和帝诊脉,脉象紊乱,极是不妙。

    程锦容略略皱眉,转头对杜提点道:“请师父煎一副退烧药来。”

    堂堂太医院提点,今日也只得做一回药童了。

    杜提点看一眼发起高烧的宣和帝,神色凝重地去了。

    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皆提起了一颗心。尤其是赵公公,目光凶狠,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地盯着程锦容:“程太医!你口口声声说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为何情形如此不妙?”

    平日,赵公公多是笑脸迎人。此时卸下了平日的面具,看着倒是有人味多了。

    程锦容抬起头,目光锐利:“我忙着为皇上看诊,无暇和赵公公斗嘴争锋。等过了这几日,赵公公再来寻衅,我自会奉陪。”

    赵公公:“……”

    赵公公碰了个硬钉子,脸色十分难看。接下来再未张口。

    耳边少了刺耳的聒噪声,清净多了。

    程锦容吩咐甘草拧来温热的毛巾,不停为宣和帝擦拭额头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手腕等各处。

    另一间密室里,备了各式所需的药材,别说一个人,便是供十个人用上半年,也是绰绰有余。

    杜提点多年未做熬药这等琐事,手脚依然利落,一边盯着药炉上的药材火候,一边心中默默思忖。

    程锦容在为宣和帝开腹后,一刹那的色变,到底是何缘故?

    莫非,宣和帝的病症另有变故?

    只是,正如程锦容所言。宣和帝最忌讳别人询问龙体宿疾一事,便是自己最心腹亲近之人也不例外。

    眼下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还是等宣和帝熬过这几日再说吧!

    杜提点满腹心事的熬好了退烧汤药,端进了密室。喂药原本也是杜提点的,程锦容见他颇有倦容,便将喂药的差事接了过去。

    宣和帝即使是在高烧中,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温热的苦涩汤药递至嘴边,便张嘴喝下。

    病患有如此求生意志,十之八九都能撑得过去。

    程锦容眉头略略舒展,继续不疾不徐地喂药。

    赵公公自碰了硬钉子之后,便没再张过口。在看到程锦容眉头舒展时,赵公公也暗暗呼出一口气。

    ……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到了御前侍卫们换班的时候。

    裴璋领着一群御前侍卫前来,守了一整日的贺祈等人,便可以歇下。

    裴璋目光微闪,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皇上一日都未露面。”

    宣和帝前来皇庄,到底要做什么,众人都猜到了。不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罢了,却不便诉之于口。

    再者,裴璋口中说的是宣和帝,其实心里真正惦记的是进了寝宫一天未再露面的程锦容才对。

    贺祈瞥了裴璋一眼,淡淡道:“裴校尉晚上当值,要加倍留神,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寝宫半步。”

    好好当你的差,阿容就不劳你操心了。

    裴璋显然听出了贺祈的话中之意,面色未变,只目光冷了几分。

    贺祈已转身离去。

    朱启珏江尧等人,一同迈步,去了贺祈的院子里。

    一站就是一整日,就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疲累。更别说娇生惯养长大的江尧叶凌云郑清淮了。他们三人原本都觉得进宫当差是一件风光体面的好差事,当差还没两个月,就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我的腿好酸!”叶凌云找了张椅子,直接瘫了上去,一派恶形恶状的模样:“快些找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来,替我捏一捏腿。”

    众人笑骂不已。

    贺祈闲闲一笑:“我来替你捏捏腿如何?”

    叶凌云何等机灵,立刻腾地站直:“不用不用,我的腿好的很。再站一夜也没问题。”

    一番戏谑笑闹后,朱启珏才低声道:“表哥,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病吧!”



    朱启珏此言一出,众人说笑声骤停,齐齐看向贺祈。

    他们皆出身公侯府邸,自幼相识,性情相投。几个好友里,出身最好武力值最高性情最霸道的贺祈,是理所当然的老大。

    如果不是贺祈做了御前侍卫,一直鞭策他们奋进,他们几个也不会这般上进。

    自进宫当值后,风光体面不必细说,家人亲朋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以纨绔自居的少年郎们,心里极其自得,对着贺祈也更信服了几分。

    宣和帝来皇庄小住,他们几个心里也各自猜测过。朱启珏这一问,正问出了他们心里的疑惑。

    贺祈的目光,一一掠过好友们的脸孔,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五个。今晚我说的话,也只我们五人知晓,绝不可告诉第六个。”

    “是,皇上此次来皇庄,是为了治陈年宿疾。朝堂里那些老狐狸,其实都猜了出来。皇上对此讳言莫深,无人敢说破罢了。皇上说是来皇庄小住,那就是‘小住’。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在人前不可乱言。”

    “否则,犯了皇上的忌讳,到时候触怒天颜被责罚,谁也救不了你们。”

    “还有,为皇上看诊的人,不是杜提点,而是程锦容。”

    众少年:“……”

    他们的猜测竟然都是真的!

    朱启珏和叶凌云三人面面相觑,满面震惊。

    过了许久,朱启珏才惊叹出声:“怪不得提点大人如此提携表嫂。原来如此!”

    表嫂这两个字,显然大大取悦了贺祈。贺祈目中闪过愉悦的笑意,没什么诚意地叮嘱一声:“私下喊一声表嫂也就罢了。当着她的面,可别乱喊,免得她羞恼。”

    哟!瞧这口不对心的德性!

    不过,程锦容为宣和帝看诊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众少年一时回不过神来。就连嘴欠的郑清淮,也忘了说笑。

    叶凌云忍不住惊叹:“程太医有此天大功劳,日后前程似锦,简在帝心,绝不会弱于杜提点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说的是。”

    “杜提点一把年纪,不出几年,就该告老致仕了。以后,程太医就该是天子的专职太医了吧!”

    “除了程太医,太医院里还有谁堪配为天子太医?”

    “贺三,我现在忽然觉得,要不是你的脸生得俊,你根本就配不上程太医!”

    最后这一句,听得众少年轰然而笑。

    贺祈也没觉得被冒犯,挑眉一笑:“脸生得俊,也是能耐!你们几个,就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真是脸都不要了!

    众少年又是一阵戏谑笑闹。倒是将之前略显沉闷的气氛冲淡了。

    说笑一番后,贺祈收敛笑容,再次正色叮嘱:“我刚才说的话,绝非玩笑。你们都记牢了。”

    “皇上看诊治病之类的话,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程锦容为天子看诊之事,更不可提及!”

    朱启珏等人再笑闹,也知道轻重,各自正色应了下来。

    待朱启珏等人走后,贺祈站到窗前,默默遥望着天子寝室的方向。

    宣和帝疑心极重,御前侍卫们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并未真正得天子信任。便如治病看诊之事,对着他这个御前侍卫统领也未透露只字片语。

    如果他所料未错,天子寝室里,一定另外修了密室。

    宣和帝一日没好,一日不会出密室。

    程锦容,也被变相地软禁在了密室里。

    哪怕他对程锦容极有信心。可事到临头,心里依然时时牵挂惦记。这一日,别人看他神色镇定如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里是何等焦灼难耐。

    ……

    焦灼难耐的,又何止是贺祈。

    裴皇后这一日,也同样如坐针毡,忐忑难安。

    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晚膳,裴皇后只略略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和裴皇后一同用晚膳的六皇子,也没什么胃口。他随着裴皇后一起搁了筷子,俊秀的小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低声说道:“母后,父皇今日没见人,容表姐也一直不见踪影。是不是……”

    裴皇后迅速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立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

    裴皇后和六皇子移步去了寝室,吩咐所有宫人都退下。只剩母子两人了,裴皇后才轻声道:“小六,你也不是不解事的孩童了。有些事,不必瞒你。”

    “你父皇来皇庄,是为了治病。”

    “为你父皇看诊的,正是锦容。”

    六皇子心中早有预料,不过,亲耳听到裴皇后说及此事,还是一脸震惊错愕:“母后说的都是真的?”

    事到如此,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裴皇后咽下叹息,点了点头:“这么要紧的事,母后如何会骗你。”

    “你父皇的性情脾气,你也清楚。看诊之事,他从未和我提过半个字。此次令我伴驾随行,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说穿,配合着天子一同做戏罢了。

    六皇子绝不蠢钝,事实上,他有着远胜同龄少年的敏锐。

    他几乎立刻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母后病弱多年,从未出过宫。父皇每次出宫,都是令郑皇贵妃伴驾。若说装装样子,也该令郑皇贵妃同行才是。为何忽然令母妃出宫伴驾?”

    不对,不止是裴皇后,一众皇子谁也不带,只独独带了他一个!这也不同寻常!他心里很清楚,父皇对他的喜爱,还远远没到超过众皇兄的地步。

    到底是为什么?

    裴皇后默默凝视着聪慧敏锐的儿子,轻声道:“因为,锦容是我嫡亲的姨侄女。她对我孺慕亲近,你和锦容也素来亲密。”

    六皇子:“……”

    如此说来,父皇令母后和他前来伴驾,是要以他们来牵制容表姐了!

    六皇子知悉了其中的奥妙,心情并未好转,反而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他想起了自己和程锦容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真愿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没有兄弟相争,没有父子猜忌,没有夫妻相疑。



    “小六,”裴皇后轻叹一声:“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了心里不痛快。只是,你生来就是皇子。你父皇猜忌多疑,也非一日了。”

    “你已慢慢长大了,有些事,我不想瞒你,也不会瞒着你。今晚你既是生了疑心,我便将个中内情告诉你。”

    “你父皇特意令我们母子伴驾,表面看似恩宠,实则是以我们母子两人,来牵制锦容。你父皇的病症治好了,锦容便立下大功一件。我们母子也会跟着沾光。”

    “反之,若有什么差错,只怕锦容性命难保。也会牵连到我们母子两人。”

    “此事,你自己清楚便可,不要告诉任何人。”

    六皇子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母后的话,我都记下了。”

    生在天家,身为皇子,没有天真单纯的权利。

    他也该抛去天真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希冀,真正长大了!

    裴皇后看着神色沉凝的六皇子,有些心疼。

    她犹豫片刻,才伸出手,轻轻抚了六皇子的头:“小六,你也别太担心。锦容说她有把握治好你父皇的病。再者,你父皇既然首肯,定是对她也有信心。”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母子之间最亲密自然不过的举动,对六皇子而言,却极其稀少。

    六皇子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母后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母后。”

    裴皇后鼻间微酸,眼眶微热,唇间却漾起笑意:“好,一言为定。”

    多年心结,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程望,我对不起你。

    我不愿负你,可我终究还是负了你的一腔深情。

    我要在宫中立足,我要护着锦容,我要护着儿子。所以,我必须要抓住这一个良机,彻底博得圣心,成为真正的中宫皇后。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难眠。

    宫中的郑皇贵妃,也是一夜不得好眠。

    宣和帝去皇庄看诊治病,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郑皇贵妃当然不会猜不出来。便是宣和帝召裴皇后六皇子同行伴驾的真正缘由,郑皇贵妃也猜出了一二。

    可哪怕如此,郑皇贵妃心里的嫉恨,也没减弱半分。

    程锦容治好宣和帝的病症,便是天大的功劳。裴皇后和程锦容关系密切,岂能不跟着沾光?

    裴皇后也不是傻瓜,定会趁此良机邀宠。此消彼长,到那时,后宫岂不成了裴皇后的天下?

    隔日,郑皇贵妃面色憔悴,不愿让人看出来,只得多敷了脂粉遮掩。

    魏贤妃顾淑妃等妃嫔来请安说话,见郑皇贵妃这副模样,魏贤妃心里撇撇嘴,口中故意说笑:“皇上离宫两日,妾身心里颇为惦记。不过,现在一看皇贵妃,才知真正惦记皇上的人是何模样。”

    郑皇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善茬,笑着瞥了魏贤妃一眼:“皇上离宫去皇庄,每次皆是本宫随行伴驾伺候衣食起居。此次本宫没去,心里惦记,也是难免。倒是贤妃,面色红润,气色颇佳,不见半点焦虑。”

    魏贤妃以帕子掩嘴一笑:“有皇后娘娘伴驾,定能将皇上照顾得妥妥当当。依妾身看,皇贵妃也是多虑了。”

    谁也没提病症二字。不过,话里话外,该透出的意思也都透出来了。

    郑皇贵妃眸光一闪,又笑着说道:“朝中有一众肱骨重臣,还有大皇子二皇子撑着,没什么可忧心的。本宫这一颗心,可不就想着皇上了?”

    “说来,几个皇子里,只六皇子得了皇上青睐,被带去了皇庄。其实,五皇子年岁也不算大,耽搁几日读书也算不得什么。”

    魏贤妃被刺了一回,立刻笑道:“五皇子和四皇子同龄,只差了几个月。皇上既未带他们前去,自有皇上的道理。”

    顾淑妃在宫中素来低调少言,几乎从不掺和这些口舌纷争,略略垂头,微笑倾听罢了。

    郑皇贵妃打了一番口舌官司,竟没占多少上风,心里愈发气闷。

    理过宫务,正好到了散朝之时。

    大皇子来了钟粹宫,陪着郑皇贵妃一同用午膳。午膳后,母子两人屏退宫人,私下说话。

    对着自己的儿子,郑皇贵妃也没什么可遮掩的,目中满是嫉恨懊恼:“……如此良机,竟被她抢了去,真是可气可恼!”

    大皇子也皱起了眉头。

    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可亲娘在后宫是否得宠,直接关乎着他这个皇子在父皇眼中的分量,也关乎着朝臣们的态度。

    子以母贵,可不是虚言。

    “皇庄里的动静,母妃可知晓?”大皇子低声问。

    郑皇贵妃呼出一口闷气,点点头:“我在皇庄里安插了眼线。不过,她们几个不能近身伺候。只能打探些消息罢了。”

    “听闻,昨日你父皇一日未曾露面。杜提点和程锦容也不见踪影。”

    其余的,便再也打探不出来了。

    大皇子目光闪动,低声道:“让人继续暗中打探,若有异动,立刻命人给我送信。”

    郑皇贵妃点头应下,又叮嘱道:“你在朝中要好好当差。你比二皇子年长,又比他早当差几年。想压过他一头,总不是难事。”

    “你父皇一直没立储君,可见心意未定。”

    说到底,立储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大皇子目中闪过寒意,轻哼一声:“二皇子娶了卫国公的嫡孙女为皇子妃,卫国公那个老狐狸,心里少不得偏颇一二。”

    反观自己,不但没能从妻族这儿沾光,反倒被贺氏连累。宣和帝直接下旨为他择了侧妃进门,虽未明言,却也是在斥责他为管束好内宅。

    提起贺氏,大皇子满面晦气,郑皇贵妃也是满心不喜:“要不是看在一双孙子孙女的份上,哪里还容得她在内宅‘养病’。”

    “罢了,你岳父到底是边军里的大将军。你父皇为贺家留了颜面,你也别太亏待了贺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便是。”

    至于恩宠体面,那就一概全无了。

    心性凉薄的大皇子,略一点头,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外间众人再如何揣度,也万万料不到宣和帝此时的状况有多不妙。

    就连杜提点,也惊骇不已。

    这一年来,杜提点一直在潜心研究医例,对病患救治后的情形也十分熟悉。救治后的前三日是最关键最要紧的,病患疼痛难耐,或是高烧不退,又或是伤口溢血,都是常见的症状。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对症看诊。

    等熬过前三日,病患就算过了最危险的一道关。只要能撑过来,基本上性命无忧了。

    当日未曾撑过去的那个老人,是因为高烧一直不退,到最后,死在了病榻上。

    论年龄,论身体底子,宣和帝都比那个老人强得多。更何况,程锦容的医术较著之前又有精进。

    按理来说,宣和帝的病症应该没有大碍。

    可治病看诊之事,总有万一。谁也不能保证,不出半点意外。

    宣和帝开腹救治后,很快发起了高烧。腰腹处的伤口不时溢血,而且,疼痛剧烈,宣和帝在意识昏沉中,也不时痛呼。

    程锦容寸步不离地守在宣和帝身边,熬了三日三夜。这三日里,宣和帝反反复复地发烧,意识昏迷,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三个时辰。偶尔睁眼,便是再虚弱无力,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也充斥着杀气。

    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看着程锦容的目光也越来越狠戾。

    当宣和帝再一次发起高烧,脸孔潮红额头滚烫时,对天子忠心耿耿的赵公公终于按捺不住,咬牙怒道:“程太医!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为何皇上一直不见好转?”

    连着熬了三日三夜几乎未曾合眼,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程锦容目中满是血丝,声音沙哑而冷静:“每个病患的体质不同,救治后的症状也不同。赵公公先不必着急……”

    赵公公铁青着脸,冷冷道:“程太医!躺在床榻上的,不是普通病患,是当今皇上。如果皇上有个差错,别说你我,此次前来皇庄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程锦容还未翻脸,甘草已经怒道:“赵公公!小姐为了皇上的病症,耗费一年的时间,反复磨炼医术。这些不提,就说这三天,小姐根本就没合过眼。若不是为了将皇上的病症治好,小姐怎么会这般辛苦。”

    “皇上龙体不见好转,难道就你们着急不成?小姐才是最情急又最需要冷静的那一个。”

    “你再胡扯八道,动摇小姐的信心,看诊时心乱手不稳,出了差错。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赵公公:“……”

    谁也没料到,貌不惊人的黑脸丫鬟忽然如爆炭。而且句句说得有理!

    赵公公恨恨地将心头怒火压下,躬身抱拳,向程锦容赔礼:“程太医,咱家心系皇上龙体,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请程太医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程锦容瞥了赵公公一眼,淡淡道:“我放不放心上,都无关紧要。赵公公闭上嘴就行了。”

    赵公公:“……”

    程锦容无暇和赵公公作口舌之争,转头又为宣和帝诊脉,再以手探宣和帝滚烫的额头。略一思忖,执笔开了一张药方,给了杜提点。

    杜提点接了药方,目光一扫,不由得一惊,倏忽抬头看向程锦容。

    这药方,药性极其霸道,对身体也有些损伤。一般只有到了病患最危险的关头,才会用这等猛药退烧。

    莫非,宣和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程锦容深深看了杜提点一眼,轻声说道:“有劳师父了。”

    杜提点深呼吸一口气,将胸膛里的惊骇和沉重晦涩按捺下去,点了点头:“一炷香便可。”

    ……

    药材都是现成的。

    一炷香后,杜提点便端来了熬好的退烧汤药。

    褐色的汤药,散发着腾腾热气和汤药特有的苦涩味道。这间宽敞的密室里,早已被各种汤药的味道充斥塞满,众人的鼻子都快失灵了。

    程锦容接过汤药,舀起一勺,递到宣和帝嘴边,轻声道:“皇上,喝药了。”

    宣和帝意识模糊,不知是否听到了程锦容的声音,反射性地张口,将苦涩至极的汤药一点一点喝入口中。

    杜提点提在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

    只要病患还能喝下汤药,就说明还有救治的余地……没等杜提点庆幸完,宣和帝脸孔忽地一阵扭曲,一张口,哇地一声,喝下去的汤药全数吐了出来。

    褐色的汤药,喷吐出口,溅落在被褥和衣襟上。一眼看去,便如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般。

    众内侍都变了脸色,瞬间扑上前来。

    这几个内侍,皆是高手。哪怕手中没有兵器,抬抬手便能要程锦容的命。

    “你们要做什么!”

    程锦容第一次变了脸,目光冰冷的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冷冷道:“我在全心救皇上的命。这里也唯有我,能治好皇上的病。你们几个,帮不了任何忙,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别令我分心费神!”

    没等赵公公张口,程锦容又冷然道:“尤其是你,赵公公。你口口声声说对皇上忠心,此时我是唯一能救皇上的人。你现在是想做什么?莫非是要掐断皇上的生路?”

    众内侍:“……”

    赵公公面色难看,默默退后。

    所有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杜提点惨白的脸孔,也有了一丝血色。

    程锦容又转头对杜提点说道:“请师父再去熬一碗退烧汤药来。”

    熬药这等事,甘草足以胜任。只是,杜提点在一旁干站着,只会着急和胡思乱想,程锦容索性将熬药之事都给了杜提点。

    杜提点也没什么被冒犯之感,略一点头,又去了隔间熬药。

    一炷香后,热腾腾的汤药便到了程锦容手中。

    程锦容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宣和帝嘴边。宣和帝已经昏迷,无法张口。程锦容便放下药丸,以另一只手捏开宣和帝的下巴,将汤药灌进宣和帝口中。

    这等触怒天颜的举止,令赵公公抽了抽嘴角。不过,他到底没有出声,只紧紧地盯着程锦容的脸。



    众人惊骇忐忑难安,心里七上八下。

    程锦容摒除一切杂念,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从阎王手中抢回宣和帝这条命。

    她已彻底进入一个微妙的境界。这种境界,用在习武之人身上,叫做心眼合一。用在大夫的身上,是心无旁骛。

    他是什么身份,和我亲娘有何等纠葛,救了他的性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等杂念,皆未在她心中。

    我眼中唯有病患。

    我心里唯有救人。

    这一回,程锦容勉强灌下了小半碗药。眼看着宣和帝脸孔又有扭曲之兆,程锦容果断地停下了喂药,改而施针,为宣和帝止痛。

    温热的毛巾,不停地擦拭宣和帝额头耳后手心脚心,为他降温。

    待过两个时辰,杜提点又去熬药,程锦容再次灌药。

    之前所做的一切,再次上演。

    如此救治病患,既耗体力更耗心力。程锦容额上的汗珠未曾停过,脸孔越发苍白。目光却一直坚定而冷静,如暗夜里的一盏烛火,从未熄灭。

    赵公公从一开始的焦灼难耐迁怒不已,到后来,竟慢慢生出了钦佩和敬重。他年少净身进宫,见惯了宫中那些沉稳持重说话行事老道的太医。他很清楚太医们看诊时的习惯和稳妥做法。

    程锦容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有话敢直言,看诊时心无旁骛。对着手握至高皇权的天子,没有战战兢兢的忐忑,只有身为医者的竭尽全力。

    这样一位大夫,值得任何人的敬重。

    ……

    其实,到了这一步,程锦容已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一切。最终要看的,是宣和帝的求生意志如何了。

    万幸,宣和帝的求生意志极其强烈。每一次濒临最危险的关头,宣和帝竟都撑了过来。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日一夜过去。

    杜提点终于熬不下去,在一次起身时昏厥,被抬到了其他密室里休息。几个内侍也轮流着休息,唯有程锦容,没有休息的机会。一直守在宣和帝的病榻边,一双妙目,早已布满血丝。

    甘草实在忍不住了,低哑着声音道:“小姐,你去合眼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熬下去,她真怕小姐熬不住。

    程锦容轻声道:“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走。”

    一边说着,一边以金针刺穴。

    这一年里,程锦容除了外科医术大有进益,针灸之术也有了极大的精进。杜提点的针灸之术精妙绝伦,对她细心教导指点,她获益良多。

    宣和帝手指动了动,然后,睁开眼。

    昏睡了四天四夜的宣和帝,终于睁了眼。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涣散,不知落在何处。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距,也终于看清悬在上方的少女脸孔。

    少女面色苍白,目中满是血丝,一看便知是熬了几日没睡才有的憔悴模样。

    可在宣和帝眼中,程锦容没有一刻比此刻更美更耀目。

    程锦容舒展眉头,目中露出笑意,轻声道:“皇上,你总算醒了。”

    总算熬了过来。

    宣和帝骤然醒来,其实腰腹处还是很疼,额头也有些昏沉。不过,这样的痛苦,对从死亡里熬过一遭的宣和帝来说,不是不能忍耐。

    赵公公等内侍欣喜若狂,跪在病榻边,涕泪长流:“皇上总算醒了!”

    “皇上受苦了,奴才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些聒噪声,宣和帝似未听闻,声音沙哑地问道:“程太医,朕现在如何?”

    程锦容轻声答道:“皇上已熬过第一关,性命无碍了。不过,是否能恢复如初,此时暂不好说。”

    若是杜提点在这儿,少不得又要暗暗咬牙顿足了。圣前奏对,怎么能实话实说?这等时候,怎么也该说几句好听的,宽一宽天子的心。

    宣和帝皱了皱眉,目中颇有怒意:“什么叫暂不好说?”

    程锦容治了这么多病患,除了一个没撑过去,其余的都恢复如初。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暂不好说?

    程锦容看着宣和帝,没有隐瞒,将四日前开腹时所见的异样说了出来:“皇上,微臣这一年里为百余个病患看诊治病,当日为皇上看诊时,一开腹,便知不妙。”

    “皇上的肾脏色泽暗沉,和常人不同。或许是因皇上患宿疾多年,肾脏早已受了损。”

    “也就是说,皇上的病症比微臣之前想象中的还要重。风险也比常人大了几倍。”

    ……

    这一席话,正落入听闻宣和帝醒来欣喜赶来的杜提点耳中。

    赵公公等人的脸色暂时不提,就是杜提点,也听得心惊肉跳面色骤变。

    他抢在宣和帝之前张口怒斥:“程锦容!你当时既知不妙,为何不停手?还敢继续为皇上看诊?”

    这显然也正是宣和帝想问的话。

    宣和帝没多少气力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程锦容。

    程锦容神色坦然地应道:“师父消消气,请皇上也息怒。微臣刚才便说过,皇上的病症,比预料中的还要重。如果不动手诊治,皇上或许连两年也撑不过去。”

    “再者,开腹救治之术,本就有风险。不能因为风险大,就不治病了吧!”

    “皇上意志坚定,求生之欲极强,一定能撑过这一关。现在看来,微臣所想的没错,皇上果然撑过来了。”

    众人:“……”

    还好撑过来了。

    没撑过来大家都别活了知道吗?

    众人心里默默腹诽,口中却不得不附和:“程太医言之有理。”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运在身,定能逢凶化吉。”

    “正是正是。”

    然后,就听程锦容又说道:“皇上肾脏受损,不及常人,日后只能慢慢调养。到底何时能恢复如初,微臣也不敢断言。不过,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众人:“……”

    宣和帝死里逃生,此时此刻,大概是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身为病患,看到满面自信从容不迫的大夫,总好过战战兢兢六神无主之人。

    宣和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劳程太医。”

    程太医微微一笑:“这是微臣分内之责。”



    宣和帝虽熬过了生死关,到底虚弱,无力说什么话,很快闭上双目休息。

    程锦容紧绷了几日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下来,轻声对杜提点说道:“提点大人在此守着皇上,我去歇几个时辰。”

    这几日,最累的人,非程锦容莫属。

    杜提点张口便应了下来:“好,这里有我,你只管放心歇下。”

    杜提点医术精湛老道,针灸之术超绝,有他守在宣和帝床榻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甘草也同样熬了几天没睡,此时心头气一松,困劲顿时上涌,差点当场就闭眼睡着了。

    程锦容好笑又心疼,拉着甘草的手,一同去了隔壁的密室里。主仆两个同睡一张床榻,和衣而眠,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

    只可惜,没能睡几个时辰,程锦容便被人唤醒了。

    “程太医,”赵公公略显焦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额头发热,又发烧了。”

    程锦容倏忽睁眼醒来,迅疾起身下榻开门:“别慌,我这就前去。”

    程锦容快步到了宣和帝的床榻边。

    杜提点立刻让了开来,迅速低语道:“皇上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说了几句话,神智还算清醒。一炷香前,皇上龙体开始发热。”

    为宣和帝看诊的人是程锦容,杜提点心甘情愿地让出了看诊的位置。

    程锦容嗯了一声,立刻为宣和帝诊脉,然后重新开了一张退烧药方。比起之前的药方,药性温和得多。

    宣和帝服下了汤药后,不出一个时辰,就退了烧。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

    接下来几日,宣和帝反复退烧发烧,病症未见太多好转。好在每一次发烧都能及时退烧,病症也未继续恶化。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锦容一直守在病榻边,每日最多合眼一两个时辰。

    赵公公等人皆被折服,对着程锦容的态度越发敬重。再无人出言不逊,或是语出威胁之类。

    众人在密室中,对时间的流逝几乎失去了感觉。

    密室里的情形,是极端隐秘,外间无人知晓。

    也正因此,众人心中纷纷揣度不已。

    六皇子到底年少,存不住心思,几乎每日都要私下问裴皇后一回:“母后,不知父皇现在如何了?都这么多天了,为何父皇一直不露面?容表姐也一直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皇后岂能不忧心程锦容的安危。这十日,裴皇后没有一夜能安寝,胃口也远不及往日。将养了一年才见红润的脸孔,又见清瘦。

    不过,当着六皇子的面,裴皇后却露出温和坚定的神情:“不用担心。你父皇一定是在养病,虚弱时不愿见人罢了。锦容身为太医,自要守在病榻边。等你父皇病症有了起色,自会露面。”

    “你安心读书,不必多虑多思。”

    关键是,想得再多也没用。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一动不如一静。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六皇子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应下。

    ……

    钟粹宫里,郑皇贵妃也在和大皇子低声密语:“这么多天过去了,你父皇一直没露面。也不知病症是否治好了。”

    大皇子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母妃打听不出任何动静吗?”

    郑皇贵妃这些时日心火浮躁,嘴边起了一个燎泡,没好气地应道:“你父皇寝宫里外被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能打探出什么动静来?”

    皇庄里的眼线倒是每日都送消息回来。俱是“皇上一直未曾露面”“杜提点程太医皆未露面”之类。

    真正有用的消息,半个字都没有。

    郑皇贵妃越想越心浮气躁,恨恨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主动请缨,跟着一起去皇庄。也好过现在这般胡乱揣度。”

    大皇子听得不耐:“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再说了,父皇不点头,母妃想去也去不成。”

    郑皇贵妃被戳中痛处,气得眉头直跳。

    大皇子见状,缓和语气:“母妃别心急,再命人细细打探消息就是。”

    ……

    二皇子来了长乐宫,和寿宁公主私语密谈。

    “不管如何,情势对我们有利。”

    二皇子目光闪动:“母后和小六伴驾去了皇庄,为父皇看诊的人是程锦容。只要父皇病症好了,便是大功一件。这笔功劳,少不得也要记在我身上。”

    寿宁公主一听程锦容的名讳,反射性地撇嘴轻哼一声。

    二皇子瞥了寿宁公主一眼:“行了,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眼下最要紧的是父皇的龙体安康。”

    “程锦容立下大功,少不得要风光一段时日。你暂时别招惹她。”

    寿宁公主被二皇子叮嘱过数次,颇有些气闷地应道:“知道了。”

    二皇子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默默记着就是。可别什么都告诉思兰表哥。”

    寿宁公主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目光漂移不定。

    二皇子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气得笑了起来:“罢了罢了,还没成亲,这胳膊肘就全都拐到未来夫婿身上了。”

    “我也懒得再说你了。以后若是吃了闷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寿宁公主立刻自信满满地应道:“表哥一心待我,绝不会负我。”

    二皇子:“……”

    二皇子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敲开寿宁公主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元思兰一派深情款款,对寿宁公主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可二皇子绝不信元思兰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不提别的,就说去年秋猎那一回,元思兰对程锦容的染指之心就昭然若揭。偏偏这个蠢妹妹,被元思兰哄骗得昏了头,对元思兰深信不疑。

    “别的事,你告诉元思兰无妨。”二皇子沉着脸,再次叮嘱:“不过,父皇去皇庄看病一事,你绝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他到底是鞑靼太子,父皇龙体安康,关乎江山社稷安危。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清楚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