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画册……
紫苏虽然年过三十了,却云英未嫁,不谙男女之事。怪不得拿着如烫手山芋一般,这般忸怩害臊。
程锦容面颊微微发热。伸手随意翻了几页,很快便将画册塞进了箱子里。然后闭目合眼睡觉。
睡前显然不宜看什么画册,也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这一夜程锦容有些燥热,断断续续地做了梦。
梦中内容,就不必细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程锦容便起身,沐浴更衣。
很快,赵氏便领着一堆程氏亲族女眷来了。多是长辈,也有几个二十余岁的堂嫂表嫂或是已出嫁的堂姐表姐。
程锦宜也在其中,清秀的脸孔溢满了笑意,亲热地凑到程锦容身边:“容表姐,今儿个我一直陪着你。”
出嫁这一日,送嫁的人越多越吉利喜庆。原本略显安静的院子,陡然间热闹起来。
程锦容抿唇,冲程锦宜微微一笑。
赵氏笑道:“锦容,我请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喜娘给你梳妆。”
一身红衣颇为喜庆的三旬妇人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走上前,正要为程锦容梳发。
大丫鬟桂枝满脸喜色匆匆而来:“夫人,宫中来人了!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领着两位宫中的喜嬷嬷来给小姐梳妆。”
程氏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程锦容,目中满是惊喜和艳羡。
程锦容出嫁,皇后娘娘竟连梳妆的喜嬷嬷都派来了。可见程锦容是如何得娘娘青睐。
赵氏倒是见惯不惯了。
程锦容回城府这十日,宫里几乎每日都有赏赐。就连程锦容的嫁衣,也是宫中的十几个绣娘赶制出来的。
说句诛心的话,裴皇后对寿宁公主都没这么上心。
“我这就去相迎。”赵氏立刻道。一旁的程氏女眷们,一同随赵氏迎了出去。只有程锦宜留下,陪在程锦容的身边。
“容堂姐,”程锦宜小声道:“娘娘对你可真好。”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
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对裴皇后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裴皇后源源不断地令人赏东西到程府,今日还赏了两个喜嬷嬷。这其中,蕴含着裴皇后的一片爱女之心。
程锦容心里最后一丝怅然,也悄然散去。
出嫁这一日,爹和娘都不在她身边。他们一个在边关,一个在宫中。此时,他们一定都在遥遥地看着程府的方向,心里都在念着她想着她。
……
辰时,椒房殿。
顾淑妃等人来给裴皇后请安。
宣和帝这一年多来从不踏足后宫,嫔妃们想争宠也无处可争,一个个老实安分。最近,后宫里倒是有一桩不大不小的“喜事”。
裴皇后身边的宫女珞瑜,被封了美人的位分。
按着宫中规制,美人没有独居一殿的资格。裴皇后便令人收拾了椒房殿后殿,令瑜美人住在椒房殿里。
从宫女一跃成了主子,瑜美人的好运道颇令一众宫女羡慕。不过,众人皆知瑜美人是裴皇后的心腹亲信。
后宫无“宠”可争。有裴皇后撑腰,瑜美人虽是宫女奴婢出身,却也无人敢轻视小瞧。
瑜美人依然每日在裴皇后身边伺候。
裴皇后曾笑着说过:“你如今也是宫里的主子了,每日来给本宫请安,陪本宫说说话便可。伺候茶水之类的琐事,就不必做了。”
瑜美人笑道:“在别人面前,奴婢挺直了腰杆做主子。在娘娘面前,奴婢永远是奴婢。”
裴皇后说过几回,瑜美人依然坚持每日都来请安,请了安就赖着不走。
瑜美人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能搏天子宠爱,那就一定要牢牢巴住裴皇后这棵大树。
裴皇后窥破瑜美人的心思,却也没说穿。
有这么一个知情识趣挑眉通眼的人在身边,能将她不便出口的话说出口,也是好事。
譬如给程锦容的赏赐,就是瑜美人进言:“皇后娘娘,程太医生母早逝,亲爹也不在身边。如今,娘娘可就是程太医最亲近的人了。程太医出嫁,娘娘可得厚赏,给程太医撑一撑腰。免得嫁到了平国公府,被夫家小瞧了去。”
裴皇后听得十分舒心舒畅,顺理成章地赏东西去程府。
今日,是程锦容出嫁的大喜日子。
裴皇后根本没心思听嫔妃说什么废话,随意几句打发了她们,只有瑜美人留下,轻声细语地说话:“现在已过了辰时,两个喜嬷嬷应该已经到程府,为程太医梳妆了。”
锦容生得美,精心梳妆换上嫁衣,一定更美。
裴皇后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略一转头,遥看着殿外。
那正是程府所在的方向。
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裴皇后心中默念,目中水光一闪而过。
……
边关。
今日对边军的士兵们来说,是一个好日子。
远在京城的平国公世子迎娶程军医的女儿过门。平国公自己出了银子,令军中伙房炖了肉。数十口大锅一同炖肉,香气飘了几里地。馋的人直流口水。
大年三十也只每人两块肉。今天却是每人一碗,吃得满嘴流油舒心畅意。
“要是世子爷隔两个月就娶一回媳妇就好了!”
“呸!说什么混账话!那可是程军医唯一的爱女。世子爷要是胆敢辜负了程姑娘,我老陈第一个就要冲到京城,却问一问世子爷良心何在!”
“说的没错。我张二郎也受过程军医的大恩。没有程军医,我几年前就死了。以后世子爷要是做了对不住程姑娘的事,我和老陈一同去找世子爷算账!”
“程军医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医,心肠又好。听闻程军医的女儿青出于蓝,如今是天子身边的太医,深得帝后恩宠。世子爷能娶这样的好姑娘做媳妇,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些鼓噪叫嚷声,并未传进程望的耳中。
程望独自站在自己的营帐外,面朝着京城的方向。
微风掠起程望的衣襟,程望的目光似要越过千里,落在出嫁的女儿身上。
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程军医,”一个亲兵快步而来,打破了宁静:“国公爷请程军医去账中一同用午膳。”
程望回过神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今天是贺祈和程锦容成亲的大喜日子。
可惜,这样的大喜日子,他和平国公都不在京城。只能坐在一起略饮两杯水酒,聊表做父亲的心意了。
程望进了中军主账,正要拱手行礼。
平国公已快步而来,笑着拍了拍程望的肩膀:“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亲家了。今天我们两个不论官职,只论亲缘。来,亲家坐。”
程望:“……”
现在他总算明白贺祈的殷勤热络承袭自谁了。
这对父子,表面看着不亲近,有些别扭。来自血液传承的肖似,却是抹不去的。
程望很快调整面部表情,也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来:“国公爷盛情,我却之不恭,今日就逾越一回了。”
平国公朗声笑道:“叫什么国公爷。我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贺老兄,我叫你一声程老弟。这样也显得亲近。程老弟,坐!”
当下,一对亲家就改了口,对坐着推杯换盏,一个贺老兄一个程老弟叫了起来。
平国公酒量颇佳,程望却没什么酒量。喝了几杯,就有了酒意。
程望的目光渐渐变得直了,说话也开始咬舌头:“贺老兄,我这辈子,只锦容这么一个女儿。”
平国公哈哈一笑:“那我比你强一些。除了三郎,我还有大郎四郎几个庶出的儿子。”
程望又喝了一杯,目光直勾勾的:“三郎是个好儿郎,重情重义,孝顺听话。”
平国公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杯中的酒没了滋味,呵呵一声:“程老弟谬赞了。这个混账……”在看到程望不赞成的目光后,平国公及时改口:“三郎自小被众人捧着娇惯着长大,脾气实在算不得好。”
程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下:“我要说的是。虽然三郎是个好儿郎,我也喜欢这个女婿。不过,他要是敢欺负锦容,我也绝不会饶了他!”
平国公用力一拍桌子,用力之大,将桌面上的东西都震了一震:“这还用你说!他要是敢对媳妇不好,不必你动手,我亲自动家法收拾他!”
程望听得十分顺耳,为平国公和自己斟酒,然后举杯道:“贺老兄可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放心,我说话算话,说到做到!”平国公挑眉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对亲家,至此才算有了些真正亲近的意思,兼之酒喝了不少。程望话越来越多,就是平国公也打开了话匣子。
程望说自己这些年如何思念女儿。
平国公就道自己也常惦记“那个混账!”
程望唏嘘自己没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是一大遗憾。
平国公立刻安慰程望,照眼下看来,几个儿子成亲他这个亲爹都不在身边。
“男子汉大丈夫,应以国事为重。”平国公的声音在程望耳边回响:“你我都愧对自己的孩子,不过,我们为国为天子尽忠,无愧于心。”
程望依旧怅然,长叹一声:“当日论功行赏,我官职不高,没资格写奏折。其实,我不想升官,只想得一道恩旨,准我回京城一回,看着女儿出嫁。”
娶儿媳进门的公公,如何能懂爱女出嫁的亲爹的心酸不舍。
平国公实在没多少共鸣,索性继续斟酒:“来,不说这些了。今天这大喜日子,我们再喝一杯。”
程望爽快地举杯喝下。
“程老弟好酒量!”平国公笑着赞了一句。正要再劝酒,就见程望放下酒杯,趴到了桌上,动也不动了。
平国公:“……”
……
大楚习俗,家中有女儿出嫁,正午要设喜宴。
世上从不缺锦上添花的美事。今日程家的喜宴热闹至极,接到请帖的人家多是举家前来。没接到喜帖的,也有主动登门来道贺的。
原本准备二十席酒宴,根本不够,足足开了四十席。
赵氏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来的程氏亲眷不少,勉强支应得开。
外面喧嚣热闹,清欢院里倒是安静。
众人都坐席去了,唯有程锦宜伴在程锦容身边。厨房送了精致可口的饭菜来,程锦宜吃的香甜。
程锦容今日是新嫁娘,这一日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就这么坐在床榻边,看着程锦宜大快朵颐。
程锦宜一边吃,一边同情地说道:“嫁人真是辛苦。不能乱动,要一直装娇羞,还不能吃东西喝水。”
程锦容:“……”
其实,也不是一口都不能吃,吃些点心果腹也无妨。等迎亲的人来了,上了花轿到了夫家,才是最辛苦的。
新嫁娘要娇羞垂头,坐姿端庄。既不能乱动,也不能随意张口说话。不然,少不得被人说笑。
程锦容略略动了动,索性起身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
紫苏端了一盘特制的糕点来。这糕点做得十分精致小巧,一个指头大小,一口一个。不会影响妆容。
程锦宜饶有兴致地看着程锦容吃点心,忍不住也拈起一个送入口中。味道着实不错。程锦宜还想伸手,紫苏咳嗽一声:“这点心只做了十个,小姐想吃,不妨吩咐厨房再做些送来。”
程锦宜:“……”
程锦宜也不尴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用了。我就是看容堂姐吃,也想尝一尝。”
程锦容忍住笑,将剩余的点心吃完。
紫苏细心地用帕子为程锦容擦净手指。
程锦容继续坐回床榻边。
一个时辰后,迎亲的人到了程府。
炮竹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响震天。清欢院里也清晰可闻。
两位喜嬷嬷和赵氏请来的喜娘,立刻笑着恭喜,又忙着为程锦容换上嫁衣。
那一袭大红色的嫁衣,精致繁复,绣工超卓。程锦容换上嫁衣后,艳光灼灼,微微一笑间,风华万千。
屋内众人同时屏住呼吸,心神为之一夺。很快,夸赞声如潮涌。
程锦容抿唇轻笑,转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程锦容,你一定要幸福。
喜娘为程锦容盖上红盖头。
程锦容眼前只剩一片红色。
所有喧闹的声音似乎都被隔开了,她的世界静悄悄的。只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程锦宜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姐夫被拦在院门口,还没进来呢!”
然后,不时将外面的热闹说给程锦容听。
迎亲这一日,新郎到了岳家,少不得要被重重刁难。
程方身为长辈,不便亲自出面。程景宏性情稳重,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常见的作诗一类。
程景安就刁钻多了,张口要求新姑爷当众列数出新娘子的优点,不能少于二十个。然后亲自执笔记录,要新姑爷签字,并当众立誓,永不辜负程锦容。
“……就这还没完。二哥不知从哪儿请了几个举子来,他们各出了一个对子,让姐夫来对。”
程锦容听得哑然失笑。
要论骑马射箭刀法,贺祈以一当十,谁也不惧。不过,一说到文,那就……不用说,大家都懂。
这么一闹腾,就是一个多时辰。
陪在新房里的人有一大半都跑出去瞧热闹了。程锦宜让身边的丫鬟也去,然后随时转述给程锦容听着解闷。
程锦容听着也觉有趣,也不觉世间难熬了。
终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绞尽脑汁也没能对出所有对子的贺祈,厚颜塞了两个极丰厚的红包给大舅兄二舅兄,然后才进了院门。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推开了。
隔着盖头,程锦容什么也看不清。可隔着重重人影,她依然察觉到了两道炽热的目光。
贺祈来了。
他来迎娶她为妻。
程锦容心跳得飞快,面颊和耳后悄然发烫。
喜娘在耳畔低声笑道:“请程姑娘起身。”然后,两个喜娘扶着她站起身。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迅速靠近。熟悉的气息也飘至程锦容的鼻息间。
没等程家人出言取笑,随贺祈一同来迎亲的损友们已经忍不住了:“新郎官别急。已经进了屋子,新娘子跑不了。”
众人一阵轰然大笑。
不用多想,这个嘴欠的非郑清淮莫属。
贺祈半点不脸红,张口回击:“等你成亲那一日,保准你走得比我还快。”
哄笑声中,红盖头下的程锦容也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嘴角。飞快跳动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喜娘将柔软的红色喜带塞入她手中。程锦容下意识地握紧。
另一端,握在贺祈的手中。
贺祈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程锦容,声音低沉温柔:“阿容,我来娶你了。”
叶凌云将手指塞入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尾音俏皮地拐了个弯。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好好的温柔深情的气氛,都被扰乱了。
贺祈也拿一众损友没辙,意思意思地瞪了叶凌云一眼,然后凝视着一袭红色嫁衣的新娘,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盈满。
阿容,我来娶你了。
……
接下来,是拜别女方的亲友长辈。
程方和赵氏坐在上首,温声叮嘱。程锦容行礼拜别大伯父大伯母和观礼的程氏族人,然后随着她的新婚夫婿走出了程府。
坐上花轿的那一刻,程锦容眼眶有些湿润。
其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在程府住的日子都不多。可在她心里,大伯父一家人都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今日一出嫁,以后,她就是贺家妇了。
花轿被稳稳地抬起,缓缓前行。
抬花轿的轿夫们,皆是平国公府的亲兵。
为了争抢今日迎亲抬轿的差使,亲兵们没少私下“切磋”。今日抬花轿的八个亲兵,皆年轻力壮面容英俊。一个个步伐稳健,精神奕奕。
路旁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个个面带娇羞,低声窃语。
“这新郎官生得好生英俊!我还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郎!”
“早就听闻平国公世子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今日可算是亲眼得见了。”
“一同迎亲的那几个,也生得俊俏。对了,那个皮肤特别白的,比女子还俊俏。是不是就是康宁公主的未来驸马?”
“抬着花轿的轿夫们,也一个个俊朗不凡啊!”
“今日程太医出嫁,皇上还派了御前侍卫随贺世子一同迎亲。瞧瞧那些御前侍卫,一个个骑着骏马,诶哟,不行了,我这心跳得太快了。”
嬉笑声,说话声,马蹄声,各种声响混合在一起,传入花轿里,传进程锦容的耳中。
程锦容心里些许的伤感和茫然,在喧闹声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平和。
慢悠悠地行了大半个时辰,花轿终于到了平国公府外。
震天的炮竹声再次响起。
喜娘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请新郎官踢轿门。”
这也是迎亲的习俗之一。新郎官踢一下轿帘,再让新娘子下轿。暗含着给新娘下马威之意。
谁也没料到,贺祈来了一句:“不必了。”
然后,走到花轿前,掀起轿帘,握住程锦容白皙柔软的手:“阿容,我扶着你下花轿。”
“诶哟!这可不合规矩。”
“就是,还是让奴婢们来扶吧!”
贺祈今日娶媳妇,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笑着说道:“已经到平国公府了。这里的规矩就是我做什么都对!”
周围不知爆出多少笑声。江尧站得近,笑声格外响亮:“贺三,等我成亲的时候,我也得来一个‘我做什么都对’的规矩。”
程锦容也轻笑不已。
握着她的手的那只大手,结实有力,掌心灼热。
她略略低头下了花轿。喜娘将喜带又塞入她的手中。另一端,自然在贺祈的手中。按着规矩,贺祈应该在前走,她在后。
不过,贺祈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我做什么都对”的贺家规矩,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未曾松开。
两人就这么并肩进了喜堂。
太夫人看着一双新人,笑得舒心畅快之极。
至于贺祈的“不守规矩”,太夫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只要三郎高兴就好,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何须介意。
“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戏谑笑声中,贺祈握着新婚妻子的手,进了洞房。
“阿容,这里是床榻,你慢些坐好。”
一片哄笑声中,程锦容面颊发烫,心里俱是甜意。
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众人鼓噪着,让贺祈挑开新娘盖头。
贺祈二话不说就应了,然后张口撵人:“你们都出去!”
“表哥,你这样可就有点过分了啊!”就连朱启珏也忍不住出声抗议了:“我们几个陪着你忙了一整日。现在你要挑盖头了,连新娘子也不让我们几个见一见,太过分了!”
“没错!我们就不走!”
贺祈半点兄弟情义都没有,毫无愧色地说道:“想看新娘,就早点成亲,看自己的新娘去。走走走,都出去!”
闹腾了一番,贺祈将损友们都轰了出去。
新房里的丫鬟喜娘们,各自扭着头偷笑。
尤其是喜娘,见惯了成亲阵仗,不过,像贺祈这样率性而为的新郎官,真是第一次见。
然后,更令人错愕的来了。
“你们也都退下。”贺祈撵完了损友,竟张口撵丫鬟和喜娘了。
别人不敢吭声,紫苏却忍不住了:“小姐一个人待在新房里,总是不妥。”
贺祈对紫苏倒是分外客气:“你们先退出去片刻。我和阿容单独待上片刻,等会儿我还要去喜宴敬酒,到时候你们再进新房。”
简而言之,就是想独处说话,嫌所有人都碍眼呗!
紫苏总算没再出声,退了出去。
新房里总算清净了。
再无他人,只有他和她。
贺祈按捺住激动跳跃的心,慢慢走上前,拿过喜杆,挑落红盖头。
大红盖头飘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红色的嫁衣映衬着如玉一般的脸颊,黑亮的眼,红润的唇,小小的笑涡。
程锦容也在看着贺祈。
贺祈平日喜穿黑衣,今日穿着一袭红色的喜袍,竟是格外英俊。那双专注的黑眸,燃着火苗,明亮而灼热。
两人对视了许久。
“阿容,”贺祈声音有些奇异的嘶哑:“我终于娶你为妻了。”
前世,我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远处,遥望着你的身影。
今生,我终于娶你为妻,可以拥你入怀。
我的人生,幸福圆满,至此再无遗憾。
贺祈坐在床榻边,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这样的时刻,独属于他们两人。
程锦容眼眶也有些发热,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轻轻喊了一声“三郎”。贺祈全身一颤,心底汹涌的情潮涌了上来。
他俯头,吻住她的唇。
两颗心怦怦地跳。不知是他还是她的心跳得更快些。紊乱的心跳声,渐渐合成了相同的节拍。
……
一炷香后,贺祈张口叫了喜娘和丫鬟们进去:“你们陪着阿容。”
众人只当没看见程锦容嫣红的面颊,也装作没看见贺祈被染了红色口脂的嘴角。
唯有甘草,生性耿直,张口就道:“姑爷,你还是先去净面梳洗吧!不然,这样去喜宴,会连累得我们小姐被人取笑。”
贺祈:“……”
程锦容:“……”
贺祈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挡不住了,咳嗽一声道:“甘草提醒的有理。”转头对面颊绯红的程锦容说道:“阿容,我会早些回来,你别太心急。”
程锦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要走就走,哪来这么多话。
贺祈闷笑一声,心情愉悦至极地离去。
嗯,先去洗个脸,再去喝酒。
……
程锦容也没清净多久。
很快,朱氏魏氏就来了。还有一些贺家的女眷。
好在喜娘们手脚利索,已经为程锦容重新整理了妆容。此时,程锦容微微含笑,端坐在床榻边,一派端庄矜持优雅。
贺家女眷们对新娘赞不绝口:“早就听闻程氏生得美貌,今日一见,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我们三郎,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么?就是当着朱氏魏氏的面,我也不怕说一句。我们贺家这一辈的孙媳,谁也没有程氏出挑。”
朱氏心胸豁达,魏氏早已没了争胜好强之心。两人没有半点嫉意,反而一同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们往日也自恃甚高。如今弟妹进了府,我们两个做嫂子的,自叹不如。”
新娘子不宜多言。
不过,程锦容这时候实在不能不说话了,轻声笑道:“大嫂二嫂这么说,我实在愧不敢当。”
朱氏十分体贴,抿唇笑道:“弟妹过门第一日,现在一定疲累的很。我们来看看你,待会儿就走。等日后得了空闲,我们再好好说话。”
程锦容冲朱氏微笑。
魏氏则轻声吩咐下去,令厨房备些精致可口的饭菜来。然后轻声笑道:“弟妹略吃些果腹。”
都是体贴入微的好嫂子。
程锦容又冲魏氏笑了一笑。
众女眷坐了片刻,很快便起身离去。
程锦容暗暗松了口气。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香气诱人。程锦容这一日一共吃了几个小点心,此时饥肠辘辘。索性也不忍了,起身去了饭桌边,举筷吃了个饱。
填饱了肚子,接下来又是等待。
直至子时,满身酒意的新郎官被扶着回了新房。
朱启珏和江尧一左一右扶着贺祈,郑清淮和叶凌云帮着挡酒,也都喝了个半醉,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了:“贺三今晚喝多了,怕是没力气洞房了。程太医担待几分。”
一边说,一边咧嘴坏笑。
程锦容耳后发热,面色还算镇定:“多谢你们送他回来。”
贺祈这个混账,一碰到程锦容,立刻靠了过来,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靠在了程锦容的身上。热烘烘的气息,隔着喜服传到了程锦容的身上。
朱启珏等人挤眉弄眼地坏笑几声,总算没好意思再闹腾,很快就走了。
丫鬟们也都退了出去。
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忽然轻了。
程锦容有些惊诧,抬眼看去。
就见贺祈目光炯炯发亮,哪里还有半点酒意:“我早早就装着酒醉不支,哄得他们几个为我挡酒。不然,可就真得被灌醉了,哪里还有力气洞房。”
程锦容:“……”
隔日,凌晨。
一缕阳光悄然钻过窗棂的缝隙,撒下一小片明亮。
大红色的轻纱喜帐,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床榻上的两个身影。
眼皮沉沉,全身酸疼。
程锦容略一动弹,异样的酸疼毫不客气地席卷而来。程锦容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勉力睁开眼,顿时看到了一个平坦结实又光裸的胸膛。
程锦容面颊绯红,略一抬眼,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俊脸映入眼帘。
这两年多来,这张俊脸她不知看了多少回,熟悉得闭上眼也能清晰地描绘出他的五官眉眼。可她见到的,都是他清醒时的模样。闭目入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贺祈昨夜体力消耗过度,现在睡得很沉……
程锦容的脑海中闪过昨夜洞房的种种情景,脸颊和耳后止不住地热了起来。心里却溢满了甜意。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落在他的额上。然后慢慢滑落,至他的鼻子,再滑到他的嘴唇上……
他冷不丁地张了口,将她的手指含进口中。然后,睁开眼,目中跳跃出了幽暗的火苗。
程锦容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抽回手指。
贺祈顺着她的手指欺了过来。
程锦容面红似火,再没了平日的冷静镇定,用力抵住贺祈的胸膛,不让他胡闹:“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起身去给长辈们敬茶了。”
新妇进门第二天要给长辈们敬茶。要是连这都迟到,不知要被笑多少年。
程锦容态度坚决,贺祈只得将汹涌的情潮按捺下去,在她白嫩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翻身下榻,拿了干净的中衣来。
贺祈半点没避讳的意思,就这么当着程锦容的面穿衣。
倒是程锦容,脸庞漾起异样的红晕,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贺祈低声笑了起来:“自己的夫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有什么可害臊的。”
其实,贺祈还有更过火的下一句没说出口。
不但可以看,还可以尽情恣意享用。
程锦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些,啐了他一口。不过,依旧没转头看他。
其实,比起一般的新婚夫妻,他们已是十分熟稔了。一同在御前当值,几乎日日相见。彼此情意深厚,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妻……
可同床共枕水乳交融而来的亲密亲昵,两个人似成了一体。彼此再无距离和隔阂,完完全全地属于对方。这种微妙难言的滋味,令程锦容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身边略略一沉,一双结实修长的手臂环着她,温热的呼吸声在她的耳后吹拂:“阿容,我让人备热水,让你沐浴更衣。”
程锦容定定心神,嗯了一声。
昨夜四更才睡,两人累得筋疲力尽,根本没精力沐浴。现在全身黏糊糊的,委实不太舒服。
贺祈说了之后,却未下榻,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反正待会儿要沐浴,不如……”
程锦容脸颊如火烧,在他怀中转身,一双明眸瞪了过去:“快去让人备水。”
贺祈其实就是逗逗她而已。不过,此时怀中的新婚娇妻面红似火眼中娇媚得似要滴出水来,令他口干舌燥。炫书文学网
贺祈眼眸里又燃起了幽暗的火苗。
……
很多年以后,程锦容回想起敬茶这一日的狼狈,都要狠狠地拧一回贺祈。
都怪他!
贺家长辈晚辈老少加起来二十余人,在正堂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要不是她在宫中磨炼得心志坚韧脸皮厚度也足够,根本没勇气踏进正堂敬茶。
不管如何,这一关总得过。她只能硬着头皮佯装镇定地和面无愧色一脸餍足的新婚夫婿一同踏入正堂。
然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贺祈不张口还好,一张口,程锦容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立刻闭嘴:“昨夜劳累疲乏,我起得迟了些。劳长辈们等候了。”
太夫人第一个笑了起来:“罢了,今日又没外人,迟些早些都无妨。”
众人善意地笑了一回。
程锦容在心里将贺祈揍了一回又一回,面上还得继续绷住端庄的新妇模样,随贺祈一同跪下磕头敬茶。
程锦容双腿酸软无力,在跪下的时候,差一点就出了丑。万幸贺祈反应迅疾,立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程锦容借着贺祈手中的力道,稳稳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她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端起一杯茶,先捧给太夫人:“太婆婆请用茶!”
太夫人乐呵呵地喝了一口茶,给了新进门的孙媳丰厚的见面礼。
一匣子合浦珠,两块和田美玉。
程锦容又给贺凇磕头敬茶:“侄媳程氏,给二叔敬茶。”
贺凇笑着接了茶,喝了一口,然后也给了见面礼。是从珍宝斋里定制的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贺凇如今深居简出,每日在院子里静养。几个月过来,身体有了些起色。至少,不像初回京城那般,走几步就全身乏力气喘吁吁了。
郑氏今日并未露面。
贺凇略有些歉然地笑道:“郑氏前几日身子不适,三郎成亲的喜宴,她都未能露面。今日你敬茶,她也不能来。”
郑氏是真病还是装病,众人心里都有数。不过,面子上总得做做样子。
程锦容恭声应道:“等二婶娘的身体好了,改日侄媳再去拜会。”
贺凇略一点头,温声应好。
贺凇实在是个狠人,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得下心肠。他说不准郑氏在人前露面,连带着自己也极少出院子。这几个月来,郑氏几乎没在人前露面。
程锦容对贺凇颇有敬重之意。
今日,贺家族人也来了不少,多是族中得高望重的长辈。贺祈是平国公世子,将来是贺家的家主。程锦容嫁给贺祈,做了平国公世子夫人,日后便是贺家宗妇。
新妇进门,原本少不得要被挑剔一二。
不过,程锦容深得裴皇后青睐,又是御前红人,和六皇子亲如姐弟。再者,程锦容医术无双,谁知道日后有没有求到程锦容的时候?
也因此,敬茶这一关,程锦容过得十分顺当。
敬完茶后,太夫人领着新进门的孙媳去了贺家祠堂,祭拜贺家先祖。
到了正午,又是热闹的家宴。
贺家没出五服的族人就有数百,再加同族远亲,足有上千人。今日家宴,每一房都有人来。一共开了十几席。
程锦容操劳了一夜,晨起又被贺祈闹腾了一回,这半日又是敬茶又进祠堂,此时已累得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好在她面上撑得住,没在人前失仪出丑。
家宴一散,她还要强撑着送族人,长嫂朱氏拉住她,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这些琐事有我和二弟妹呢!你就别撑着了,快些回去歇一歇。到了晚上,还要宴请亲朋。”
勋贵府邸办喜宴,历来都是如此。要热闹个几天才会消停。
程锦容也不苦撑着了,低声道谢:“多谢大嫂。”
朱氏抿唇一笑。
都是过来人。她这个长嫂,体恤怜惜弟妹几分也是应该的。
贺祈也过来了,挽起程锦容的手,回了院子。
程锦容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贺祈憋了这么多年,其实现在还有精力……不过,眼见着程锦容累成这样,他哪里忍心再闹腾。伸手将她轻柔地搂进怀中,头靠着,心满意足地闭眼入睡。
……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才醒。
程锦容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直至身边的新婚夫婿又开始不安分地摸索过来,她脑海顿时清明,啪地一声拍开贺祈的手。
“晚上还有宴席,现在去梳妆更衣。”程锦容板着一张俏脸,十分严肃。
贺祈闷声笑了起来:“好,我都听媳妇的。”
说完之后,只觉媳妇这两个字格外好听,又喊了一声“媳妇”。
程锦容嘴角翘了起来,嗯了一声。
贺祈目中盛满笑意和愉悦,凑到程锦容的耳边,低声又缠绵的继续喊“媳妇”。
热烘烘的气息,在敏感的耳际不时吹拂。
程锦容的脸顿时涌起红晕,似嗔似恼地白了贺祈一眼。贺祈心里受用至极,在她的耳珠上轻咬了一口。
怀中的身躯顿时又颤了一颤。
贺祈体内热流涌动,哪里还按捺得住。
于是,这一晚的家宴,新婚夫妻又去得迟了。
……
这一日的丢人现眼,程锦容简直不愿回想。
当日晚上,程锦容绷着脸义正言辞地警告贺祈:“明日一大早,我们先回程府,然后进宫给娘娘请安。今晚早些睡,不准胡闹。”
贺祈二话不说,答应得别提多爽快了。
事实证明,这种话听听就算了,根本不能当真。
回门这一日,程锦容回程府又有些迟了。
程锦容恼羞成怒,一路上不搭理贺祈。直至迈步进了程府,才未再绷着脸。小夫妻两个眉~来~眼~去,算是和好了。电子中文网
程方和赵氏见小夫妻两个如蜜里调油一般,心里十分快慰,各自叮嘱程锦容:“嫁为人妇后,就得事事以夫家为重,以夫婿为重。”
“是啊,趁着年轻,早些怀孕生下子嗣才好。”
程锦容微笑不语。
倒是贺祈,主动张口说道:“阿容要进宫当差。此时不宜有孕,等过一两年再说。”
其实,程方也是这么想的。
眼看着杜提点就要告老致仕了,程锦容即将是唯一的天子太医,肩负重任。哪有时间怀孕生子。怎么也得过一两年再说。
不过,这些话由贺祈说出口最好。
程方故意说道:“嫁为人妇,理当为贺家开枝散叶。不说别人,太夫人怕是第一个盼着锦容早些有孕。”
贺祈闻弦歌知雅意,十分上道地接过话茬:“祖母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对嘛,身为男人,该承担就得一力承担,岂能让新婚妻子为难?
程方目中闪过赞许的笑意。
赵氏则拉着程锦容进了内室,悄声问了几句私房话。程锦容两世为人,也被问得红了脸,清了清嗓子说道:“他对我很好。”
赵氏了然的笑了笑,低声说道:“也别太随着姑爷的性子。你们刚成亲过日子,正是磨合性子脾气的时候。你趁着这时候拿捏住他的脾气,以后他就会事事依着你。”
然后,赵氏又细心地传授了一些夫妻之道驭夫心得。
程锦容暗暗好笑,又不忍拂赵氏的好意,只得认真聆听,一一记下。
新婚小夫妻还要进宫觐见裴皇后,在程府待了一个时辰,便离府进宫了。
赵氏和程方一同送新婚小夫妻离开。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赵氏心里颇有些怅然,忍不住叹了一声:“锦容在程府住的日子,加起来也没几个月。现在,又嫁去了平国公府。以后回来的日子就更少了。”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锦容日日在宫中当差,皇后娘娘想什么时候见不行。非要在回门这一日,召锦容回宫。”
程方笑着瞥了赵氏一眼:“行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倒嫌弃上了。你当谁都能在回门这一日进宫谢恩的吗?”
赵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不是么?由此可见,人总是贪心不足。我既盼着锦容得帝恩后宠,又想锦容时时回府。”
这可太贪心了!
鱼与熊掌,哪有兼得的道理。
夫妻两人唏嘘感叹几句,很快笑容满面的转身回府。
……
程锦容赶在正午之前进了宫。
裴皇后早已翘首相盼。
当穿着一袭红色罗裙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裴皇后既欢喜又心酸。一双眼里,只看得见自己的女儿。
短短数日没见,程锦容美丽更胜往昔。眉眼间似笼着一层薄薄的艳光,眉眼间笑意盈盈……等等,怎么眼下连青影都出来了?
裴皇后心中略一皱眉,不满地瞥了刚成亲两日的毛脚女婿一眼。
贺祈难得有一丝心虚,和程锦容上前,一同见礼。
今日程锦容是以侄女身份进宫请安,贺祈便自称侄女婿。
裴皇后有意忽略前一个字,看着女儿和新姑爷,心里暗暗唏嘘感怀。一转眼的功夫,牙牙学语的幼童已长成了美丽的少女,嫁为人妇了。
到了正午,六皇子也来了。
“容表姐,表姐夫,”六皇子一本正经地改了口:“恭祝你们成亲之喜。”
程锦容微笑着应道:“多谢殿下。”
贺祈心里暗想,这个“表”字去掉,听起来更顺耳一些。
没等贺祈想完,六皇子已经看了过来,神色正经得近乎严肃:“表姐夫,容表姐嫁了给你,你定要一心待她。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一派为程锦容撑腰的架势。
程锦容心头一热,看着六皇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暖和柔和。
裴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看了贺祈一眼。
贺祈早料到会有这一幕,正色应道:“不必殿下说,我也会一心待阿容。”
我娶的媳妇,我自会怜爱疼惜。
不是因为任何人。
裴皇后听出贺祈的话中之意,心里满意地点点头,神色总算缓和了几分。伸手召了程锦容到面前,握住程锦容的手,低声细问。
“你这两日过得可还好?”
“在贺家住着可还适应?贺家上下对你如何?有没有人刁难刻薄你?”
程锦容笑着一一作答:“很好。住的习惯,吃的也习惯。贺家上下对我都很好,太婆婆对我极好,两位嫂子和善亲切。”
新媳妇进门,吃些下马威是常事。有些刁钻刻薄的夫家,更是故意趁着新媳妇脸嫩的时候立规矩。不说别的,只一条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吃饭,就能翻出许多花样。
不过,到了程锦容这儿,根本无此困扰。
婆婆早逝,公公远在边关,贺凇夫妻在院子里极少露面。太夫人对她这个孙媳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喜欢。妯娌之间,也没什么可争锋的。她一进门就是平国公世子夫人,朱氏魏氏自动退让三分。
要说贺家上下唯一令人不满意的,就是她的新婚夫婿贺祈了……
程锦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光洁如玉的脸庞漾起一丝红晕。
当着贺祈的面,裴皇后不便细问,传令下去,令人备膳。
这一顿御膳,共计凉菜十二道,热菜二十四道,另外还有数道羹汤点心主食之类。椒房殿缩减用度已有大半年。今日这顿午膳,比平日丰盛得多,显然是裴皇后特意叮嘱备下的。
午膳后,六皇子拉着贺祈去书房说话。
裴皇后总算有了和程锦容独处的机会,低声叮嘱道:“少年人新婚情热,也是难免。不过,你既是打算迟些怀孕生子,可得谨慎些。”
程锦容耳后阵阵发热,含糊地应道:“娘娘放心,我是大夫。”
该懂的都懂,便是普通女子不太懂的,她也一样懂。
裴皇后瞥了面颊泛红的程锦容一眼,将到了嘴边的调笑打趣都咽了回去。姑娘家再落落大方,初为人媳,总是有些羞臊的。
裴皇后很快扯开话题:“你身边只有紫苏和甘草两个,她们也都定了亲事。你打算何时为她们操办亲事?”
程锦容笑道:“趁着我告假有空闲,月底就让她们两个成亲嫁人。”看书窝
裴皇后想到忠心耿耿的紫苏,目中闪过一丝唏嘘,轻声道:“你这个做主子的,别薄待了身边人。为她们多备些嫁妆吧!”
程锦容含笑应道:“这是当然。”
……
待到下午,程锦容拜别裴皇后,随着新婚夫婿一同回了平国公府。
回府后,新婚夫妇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看着新过门的孙媳程锦容,真是无一处不顺眼,乐呵呵地笑问:“皇后娘娘一切还好吧!”
程锦容笑答:“娘娘近来顺心顺意,气色颇佳。”
顺心顺意这四个字,说来颇有些微妙。
裴皇后共有两子一女,寿宁公主死了未婚夫,被软禁在公主府。二皇子府也被封了五个月,一直没在人前露面。
不过,这一切都未能撼动裴皇后的凤位。正相反,裴皇后在宫中长宠不衰,六皇子更是极得圣心。
成了一家人,太夫人说话也没兜圈子,略略压低声音道:“听闻朝中接连有人上奏折,请立储君。看来,皇上立储之日不会太远了。”
程锦容眸光微闪,轻声说道:“今日我陪着娘娘闲话时,娘娘随口提了一句,或许在年前,皇上便会下旨立储了。”
这就是御前有人的好处了。如此要紧的消息,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打探到。
太夫人舒展眉头:“国有储君,人心安稳。皇上下旨立储,于国朝于百官于百姓都是好事。”
至于要立哪位皇子为储君,太夫人并未再问。
闲话几句,太夫人便叮嘱程锦容回去早些歇着:“从今儿个起,你和三郎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每日得了空闲,来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程锦容忙笑道:“过些时日,孙媳就得进宫当差。趁着这段时日,孙媳可得好好孝敬祖母才是。孙媳早就想过了,以后一日三餐就赖在祖母这儿。”
太夫人听着十分受用,笑着拍了拍程锦容的手:“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不过,我年龄大了,如今牙口不比从前,吃的饭食要软烂好入口。你们年轻人,和我一同吃饭,哪里能吃得惯。”
“你还是和三郎自己在院子里吃吧!”
太夫人处处为他们着想,程锦容心里感动,只得先应下。心里打定主意,趁着没进宫当差,每日多陪一陪太夫人。
太夫人似是知道程锦容在想什么,又笑着打趣:“你早些怀上身孕,为贺家开枝散叶。就是孝敬我了。”
程锦容:“……”
程锦容看了贺祈一眼。
贺祈立刻笑着接了话茬:“阿容,你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单独和祖母说。”
太夫人思绪敏锐,显然已猜到了几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程锦容只能当做没看见,先行告退,回了院子。
隔了半个时辰,贺祈回来了。
程锦容仔细打量贺祈的脸色。嗯,脸色还好,看来太夫人骂得不算凶。
贺祈挑眉笑道:“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了。以后,祖母不会催你早早有孕生子。你只管安心在宫中当差便是。”
这一桩难题算是解决了。
程锦容心里并未太过欢喜,反而有些歉意:“祖母一定很失望。”
太夫人那么热切的盼着贺祈和她成亲,自然也盼着她早日有孕。现在知道她一两年之内不会生孩子,不知如何失望。
“祖母确实有些失望。”贺祈笑着安慰程锦容:“不过,祖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将其中的难处一说,祖母叹了几口气,就没再多说了。”
世事两难全。
程锦容心里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今天又奔波了一日,程锦容又连着两夜没睡好,眉宇间颇有些倦意。贺祈看着心疼,立刻命人传膳。
吃了晚饭,小夫妻两个一同沐浴睡下。
贺祈自觉“克制”又“节制”。
程锦容总算睡了半夜。
第二日晨起去太夫人那儿请安。也不知贺祈到底是怎么和太夫人说的,太夫人见了她,还是那样亲热,半点不见隔阂不快。
程锦容心里愈发有些愧疚,不过,她和太夫人都未提起此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新婚的日子,如蜜里调油。
贺祈颇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气魄,自成亲后,便没在天亮前起床下榻过,也未再去过练武房。
贺五郎贺六郎背地里高兴得不得了。
“三嫂过了门,我们兄弟可算有好日过了。”
“可不是么?这些天,三哥再也顾不上我们两个了。真是太好了!”
“这才是我们想过的逍遥自在的日子!”
小兄弟两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咧嘴直笑。每次见了新过门的三嫂,都格外亲热殷勤。一口一个三嫂,叫得别提多甜了。
三嫂生得美,性子又温柔和气。他们两个年纪还小,远未到慕美色的年龄。不过,两人都喜欢和三嫂说话。
这一日早上,贺五郎贺六郎去给太夫人请安,正好遇到了贺祈夫妻。
贺五郎贺六郎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三嫂,就凑到程锦容身边说话了。
贺五郎生得浓眉大眼,贺六郎也是个淘气壮实的小子。程锦容眉眼含笑,耐心地陪着两个小叔子说话。
“五郎六郎,你们现在读什么书?每日要习武几个时辰?”
贺五郎贺六郎抢着答道:“我们在读四书了。不过,我不喜欢读书,就喜欢骑马。”
“对,我也喜欢骑马练箭。”
“长刀太重了,我们现在还小,用的是木刀。”
“不过,等过两年满十岁了,我们就能用长刀了。”
“三嫂,你是太医,医术高超。能不能送一瓶伤药给我们?三哥每次指点我们练武,我们两个都会挨几拳被踢几脚。”
“是啊,三嫂配的伤药一定是最好的。”
贺祈:“……”
弟弟们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尽说实话!
程锦容早已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好,我待会儿就让甘草给你们送药。”无错
贺五郎贺六郎大喜,得寸进尺地央求:“三嫂,你为我们说说情,让三哥别指点我们习武了吧!”
程锦容还是笑得温柔可亲:“爱之深责之切,不下苦功,如何能学好武艺。贺家是将门,你们长大了,都是要进军营领兵打仗的。现在勤学苦练,日后才有自保的本领。这些时日,你们三哥未曾督促你们两个习武,你们就有所懈怠。这可不好。”
然后对贺祈说道:“你闲着无事,每日下午还是教导五郎六郎习武吧!”
贺五郎贺六郎:“……”
兄弟两个一同大惊失色。
三嫂,说好的温柔可亲呢?你怎么可以顶着这么温柔的笑容,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众人都被贺五郎贺六郎如遭雷劈的模样逗乐了。
贺祈其实也不那么乐意。以前那是清闲没事,所以“指点”两个弟弟练武。现在正是新婚情热的时候,他哪有心情调教两个淘气弟弟。
不过,程锦容张口说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不应:“也好,今日午后,我在练武场里等你们!”
贺五郎贺六郎苦着脸,有气无力地应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贺四郎尤其笑得开心。
这两个淘气包,没一个省心的。贺祈忙着成亲忙着陪新婚娇妻,贺四郎就得苦~逼地接过管教弟弟们的重任,真是被磨得头皮发亮。
贺三郎瞥了咧嘴笑个不停的贺四郎一眼:“四弟,你今日下午也一起来练武场。”
贺四郎:“……”
不,我不要,我不想!
……
“奇怪,五郎六郎,怎么都这么怕你。”回了院子,程锦容随口笑问:“就连四郎,见了你也发憷。”
贺祈自成亲后就有了粘人的毛病,一进屋子,就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
他舒展双臂,揽住程锦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将头枕在程锦容的脖子上:“我从小就是说一不二的霸王脾气。动起手来就忘了轻重。所以,他们几个都怕我。”
简而言之一句话,被揍怕了。
贺祈又笑着补了几句:“大哥比我年长几岁。就是他也没少挨我揍!”
程锦容听了失笑不已:“自小就习武的人多的是,像你这般脾气的,确实少见。”
程锦容随口一说,贺祈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她自小在裴家长大,见过的“自小就习武的人”,自然是裴璋。
程锦容瞥了贺祈一眼:“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又小心眼,以为我在说裴璋?”
贺祈:“……”
贺祈咳嗽一声,迅速转移话题:“你待会儿真要随我去练武场?”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反正闲着无事,去看一看小叔子们练武,权当消遣解闷。”反正,她是不愿在屋子里“消遣解闷”了!
午后,程锦容随贺祈进了贺家的练武场。
贺五郎贺六郎绷着小脸,站得笔直,赫赫哈哈地在练拳。
贺祈目光一扫,落在贺四郎的身上:“四弟,拔刀,我先指点你几招。”
贺四郎打起精神,抽出惯用的长刀。
贺祈的刀并未出鞘,还不忘回头叮嘱程锦容一声:“天热,你在树下坐着,别晒着了。”
贺四郎:“……”
此时盛夏已过,进了初秋。日头明晃晃的,犹有几分燥热。
茂盛的枝叶遮蔽住了炽热的阳光。
程锦容坐在树下,紫苏手中捧着点心匣子,甘草捧着一壶微温的凉茶。程锦容目光落在贺祈兄弟几人的身上,不时拈起一块小巧的点心,放入口中。偶尔再啜饮一口凉茶。
那架势,真是别提多悠哉惬意了。
贺四郎持着长刀,奋力抢攻。贺祈站在原地,以刀鞘格挡,脚下动也未动。高下之别,一眼可见。
二十余招过后,贺四郎终于窥着一丝破绽,长刀直劈过去。
贺祈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手中长刀终于出了刀鞘。寒光一闪,长刀迅疾如龙。两刀交击,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锦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子微微前倾,眼眸睁大。
就见贺四郎被这一刀劈得后退几步,贺祈俊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目中迸发出凛然杀意,长刀直击。
贺四郎彻底转为劣势,苦苦抵挡,狼狈至极。
贺五郎贺六郎也不练拳了,兄弟两个肩并肩头靠头,莫名地亢奋激动:“快看快看,四哥快要撑不住了!”
“最多二十招,四哥就要扔刀投降了!”
“我看,四哥连十招都撑不过!”
“三哥真是太凶残了……”
兄弟两个一激动,声音不免大了一些,顺着风飘入程锦容的耳中。
还是两个孩子呢!
程锦容看着小脸兴奋得通红的贺五郎贺六郎,不由得抿唇一笑,扬声招呼:“五郎六郎,你们先过来坐着休息片刻。”
贺五郎贺六郎正要应下,贺祈忙里偷闲瞥了一眼过来。
兄弟两个全身一个激灵,立刻道:“三嫂,我们还得继续练拳,就不歇了。”很快神色凝重,气压丹田,继续嚯嚯出拳。
程锦容哑然失笑。
贺祈真是凶名远扬,几个小的都畏他如虎啊!
贺四郎没撑过十招,手中长刀就被击落,叮地一声掉落在地。贺祈手中雪亮的长刀架到了贺四郎的脖子上。
贺四郎苦着脸举手投降:“三哥,我认输!”
贺祈瞥了贺四郎一眼,收回长刀,指点贺四郎刚才出招疏漏之处。态度堪称温和了。
贺四郎心里感动得几乎快落泪了。有三嫂在一边,三哥可比往日温柔多了。换在平时,少不得要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指点过贺四郎之后,贺祈又叫了贺五郎贺六郎过来,让两个小的一同出拳:“你们两人一起出拳,用尽全力。”
贺五郎胆子稍大一些:“三哥,我们两个联手,要是揍到你的脸,你可不能生气。”
真亏他敢想敢说!像他这样的小胳膊小腿,就是再来三五个,也就是端到三哥面前的一盘菜。
贺四郎都听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自动地闪得远了一点。
然后,贺五郎和贺六郎就被揍得四处乱窜嗷嗷叫唤。
演武场里的亲兵侍卫们早就见惯不惯。要想练好武艺,就得动真格的。五公子六公子其实都是练武的好苗子,就是太过淘气,也太过懒散了。世子在府中这几个月,五公子六公子进步飞速啊!
紫苏小声嘀咕:“姑爷下手真是半点不留情!”
甘草也小声附和:“可不是么?五公子六公子都被揍趴下好几回了。”
趴下也不能歇着,还得爬起来继续“练”。看着怪招人心疼的。
程锦容倒是没心软,淡淡笑道:“现在多吃些苦头,才能练出好身手。贺祈也是为了他们好,才会这般严厉。”
日后,他们就知道贺祈的一片苦心了。
……
兄弟几人,一直“练”到傍晚。
程锦容精心配制的伤药,也有了用武之地。贺五郎贺六郎为了表示感激之情,由衷地表示要陪三嫂一同吃晚饭。
可惜,贺祈半点不领情,一手拎一个,将他们拎了出去。
程锦容好笑不已,白了贺祈一眼:“五郎六郎想留下吃晚饭,你让他们留下就是了。”
贺祈略有些不满:“他们两个也太没眼色了。也不学学四弟,拿了伤药就走。”顿了顿,又故意叹了一声:“阿容,再过三日,你就要回宫去当值了。我们朝夕相守的新婚日子,也就剩三天了。”
是啊!
等她进了宫,以后想回府一趟都不容易。便是贺祈也回去当差,两人都在御前当值,也不可能时时相见同食同寝。
这段甜蜜愉悦的新婚日子,就像是偷来的时光。
程锦容被他叹的心软了,依偎进贺祈的怀中,伸手轻抚贺祈的俊脸:“贺祈,娶了我,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贺祈双臂略一舒展用力,在她耳边低语:“阿容,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不管日后遇到什么事,我们夫妻两人共同面对。”
夫妻,这两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美好。
你是我的夫婿,我是你的妻子。相濡以沫,同进共退,同生共死。
程锦容轻笑一声,搂住贺祈的脖子:“贺祈,能嫁给你,才是我此生的幸福。”
贺祈扬起嘴角,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
第二日,正逢朱启珏等人轮值休沐。
四个好友,理所当然地齐聚平国公府。
朱启珏嘴甜,先叫了一声“表嫂”。程锦容笑盈盈地应下。
江尧三人比贺祈略小一些,现在便改口叫一声“嫂子”。
贺祈颇有些嫌弃地看着四个损友:“你们难得休沐,不在自己家里好好待着,跑来打扰我们新婚夫妻,会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四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不会!”
贺祈:“……”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了,你们几个在这儿说话,我去厨房,吩咐厨子备一席酒菜,再备些好酒。”
待程锦容走后,众人才羡慕地叹道:“成了亲,果然不一样!”
“瞧瞧贺三那副得意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踹他一腿!”
贺祈露出“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焉能懂我的幸福”的刺目笑容。
说笑一番后,江尧忽地说道:“贺三,我的婚期也定了,就在十月末。”
什么?
贺祈笑容一顿,看向江尧:“怎么这么快就定了婚期?”
朱启珏叶凌云郑清淮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顿时一惊,七嘴八舌地问道:“裴璋还没成亲,裴绣这个做妹妹的,怎么反倒先出嫁?”
“是啊!之前你一句不说,怎么忽然就要成亲了!”
江尧脸上也没多少喜意,闷闷地说道:“永安侯不能出府,永安侯夫人亲自来了我们江家,主动商议婚期。”
短短两句话中,透出无限深意。
永安侯被困府中,失了圣心,这是想借着卫国公府之势,重回朝堂啊!
贺祈皱了眉头,深深看了江尧一眼:“江六,你要是不愿意娶裴五小姐,何不和家中长辈直言?”
江尧苦笑一声,又长叹了口气:“贺三,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遇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姑娘,两心相许,结为夫妻。”
“这世间,更多的是盲婚哑嫁。像你我这等勋贵子弟,娶一个名门闺秀,为家族联姻,都是常事。”
“这门亲事,是祖父亲自为我定下的。裴五小姐不怎么看得上我,背地里在闺阁好友前诉苦抱怨。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心里其实也不痛快。可是,亲事都定下了,我拿什么理由去退亲?再说了,便是退了亲,再另外定亲,难道就能娶到可心喜欢的姑娘了?”
“罢了,成亲就成亲吧!”
瞧瞧江六这副如吞黄莲似要跳进火坑里的模样,一众好友心里也不是滋味。
就连贺祈,也悄然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二。免得刺激到江尧。
……
叶凌云感同身受的叹道:“永安侯府现在这样,祖父祖母也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应下裴家亲事。现在,三姐这门亲事,嫁也不愿嫁,退又退不得,真是进退两难。”
一提叶轻云,免不了就要提起裴璋,然后,少不得又想起程锦容……
朱启珏迅速瞟了神色莫测的贺祈一眼,咳嗽一声道:“算了,先不说这些。对了,叶四,你心仪的周二小姐,你祖父肯不肯为你去周尚书家提亲?”
叶凌云脸上飘过两朵红云,竟然忸怩起来。
众人:“……”
众人纷纷反胃作呕,或是翻白眼搓手臂抖落鸡皮疙瘩:“行了啊,叶四,有好消息就直说。别摆出这副矫揉造作的德性!”
“可不是么?快点说!你祖父是不是答应了?”
叶凌云咧咧嘴笑了起来:“前两日祖父才松口。”
这可真是一桩好消息。
众人纷纷出言戏谑打趣,心里都为叶凌云高兴。
贺祈心里暗暗感慨。靖国公此人,不及父亲平国公行事果决,也不及卫国公圆滑老道。不过,能在朝堂屹立不倒数十年,靖国公自然也有长处。譬如揣摩圣意,譬如左右逢迎。
宣和帝有意立六皇子为储君,周尚书是六皇子太傅,也是支持六皇子为储君的文臣中最有分量的。
靖国公之前不肯点头,如今态度缓和,愿意去周府提亲,显然便有这一层缘故。
叶凌云高兴了一会儿,又重重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担心,周家不肯应这门亲事。”
郑清淮用力拍了叶凌云一巴掌,差点将叶凌云拍躺下:“放心吧!咱们叶四公子有才有貌有家世,周家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可能不应!”
叶凌云疼得龇牙咧嘴,瞪了郑清淮一眼。
不过,他心情实在是大好,这一眼瞪得毫无力度,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叶凌云那副喜翻了心的傻样子,简直没眼看。
贺祈随口问朱启珏:“启珏,你和康宁公主何时成亲?”
一提起未婚妻,朱启珏也是一脸傻笑:“这个我也不清楚。”
别人都是娶媳妇过门,到了他这儿,成亲之后要住公主府,和入赘天家也没什么区别……婚期当然也是宫中的帝后说了才算。
一众好友里,贺祈已经成亲,江尧即将成亲,朱启珏有了未婚妻。就连叶凌云,亲事也算有了着落。
郑清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酸得直冒泡。
贺祈似随口问了一句:“郑三,你也老大不小了。亲事定了没有?”
嘴皮子麻溜的郑清淮,忽然间嘴被封起来一般,任凭众人追问,就是不肯说。倒是不时偷偷看朱启珏一眼。
其实,郑家已经私下请人去朱家探口风。只等平西侯点头,就正式请官媒去提亲了。
别看郑清淮平日没脸没皮,不过,觊觎好友堂妹这种事,说起来真的不太好意思。
朱启珏看郑清淮那副德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总算忍住没说破此事。
……
几人在平国公府消磨了一整天,吃了晚饭还不肯走。
贺祈没好气地撵人:“差不多行了啊!你们一来就是一天,我连和阿容说话的闲空都没有。走走走,赶快走。”
白天赖着不走也就算了,这都天黑了……
众好友一同嘘他:“娶了妻子就不要兄弟了!”
“就是!瞧他那副见~色~忘~友的德性!我都不稀罕看!”
程锦容早已习惯了他们几个口没遮拦的说笑,也没什么可脸红害臊的,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贺祈脸皮厚如城墙,到底还是将他们撵走了。
程锦容笑着嗔贺祈:“他们几个难得休沐,特意来陪你。你多留他们片刻就是了。”
贺祈不以为然地笑道:“要是随他们的意,早被他们拖去酒楼喝酒了。”然后,低声将江尧十月末成亲的消息告诉程锦容。
程锦容第一个反应就是:“裴璋还没成亲,怎么裴绣倒先出嫁?”
贺祈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冷笑:“永安侯写了半年的谢罪折子,已经按捺不住了。裴家要嫁女儿,永安侯这个做父亲的,总得露一露面。”
卫国公位列三公,也是宣和帝最器重信任的臣子。只要卫国公肯为永安侯说情,宣和帝总得给老臣一些颜面。
程锦容眸光一闪,低声道:“一旦永安侯回朝堂,二皇子府也不会被封太久。你我都得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