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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阳、江夏两城,一水之隔,耸峙江岸,高大而坚实,本该是一场激烈的战斗,结果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深沟高垒,防御设施,全无用处,即行陷落,想来九泉之下的刘仁赡闻之,都能气活过来。

    大江之上,是来回巡视汉军战船,两座城池上方,飞扬的是大汉的战旗,毫无激斗的痕迹,战事进展之顺利,甚至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投降的鄂军,被收缴兵器、甲胄,迁出城池,集中安置原本的汉营,一个个倒很老实,也不怕汉军会杀俘什么的。毕竟,这是朝廷大军,正义王师。

    在安排好两城驻防,确保安全后,曹彬与刘光义二人,也出城,巡看俘虏营,安抚其心。

    “怎么样,降军情况如何?”入营,曹彬问出迎的一名青年将领。

    负责降军安置的将领,名叫高琼,少逢晋末战乱,以其凶猛无赖,曾落草为盗,刘承祐当政后,曾降捕盗令,半年之间,天下群盗大多匿迹,高琼也趁机从良,投效了当时的陕国公赵晖,在其麾下效力。

    曾经参与对河中的平叛,只是没有什么功绩,再加上年纪小,未曾闻名。后来,刘皇帝逐步削藩,开始剥夺地方节度镇将之权,其中就有在天下诸县复置县尉的措施,将盗贼、斗讼的权力还与县尉,把镇将所侵治权还与县令。趁着那股风潮,高琼被赵晖举荐为盩庢县尉,当时高琼才十八岁。

    盩庢依山靠水,地形复杂,给匪盗之徒提供了不少便利,治安情况一直不算良好。等高琼就任,凭借着早年的经历,靠着勇武与不俗的手段,迅速扑平了周边的盗贼草寇,还民与治安。

    后来,关中发生大规模蜀乱,动静很大,高琼也是率领县兵、乡勇,维持治安稳定。后贼首王顺领军渡过渭水,入盩庢,想要过境遁入秦岭脱逃,结果高琼做出了敏锐的判断,带人在必经之处设伏,全歼残寇,斩王顺首级,高琼由此上达天听。

    之后,高琼的仕途就明显顺利许多,由盩庢县调任安康指挥使,后由迁邓州刺史,到南征以前职位是安复两州巡检使,随军出征。

    因为听过高琼的名声,兼欣赏其沉着冷静、治兵有方,曹彬对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将领,也颇有好感。

    高琼引二人入营,简练地介绍着情况:“南军人数太多,但还是老实,又有雄武军的几名军官配合,都听从安排,营寨大体扩建结束,只是缺少帐篷,还有柴火、石炭等御寒之物!饿了许久,准备安排食物!”

    满意地点点头,曹彬道:“虽然是降卒,把他们迁至城外,心里只怕也多少有些怨气,若是让他们连口吃的也没有,怕也难免生乱,先供应吃食吧,吩咐下去,暂时按我军七成配给!”

    “是!”高琼应道。

    曹彬又吩咐道:“至于帐篷,暂时让他们先挤挤,也能取暖。其他御寒之物,从军中拨发一部分,其他安排他伐木取薪!”

    听其言,刘光义颇为感慨,说:“我们粮草辎重调运,尚未充足,攻城器械,也未完备,而守军已降。这样的作战经过,如何向江淮行营与朝廷汇报?”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进展太过顺利,显然让刘光义有些不适应。事实上,从结果看来,汉军花费在攻城拔寨上的精力,仅占一小部分。

    听其言,曹彬则平静道:“如实上报即可!”

    “下一步,将军如何打算?”刘光义说道。

    “你以为当如何?”曹彬反问。

    刘光义直接说:“攻克鄂州,消耗并不大,鄂州所囤粮草、军械也足以缓解我们补给,将士们士气正高,战意犹盛,当趁胜东下,水陆并进,进攻江州,控制湖口!”

    “我也是这般想的!”曹彬点头道:“我们这边进展迅速,也有利于下游战事的展开。”

    “攻克江州之后呢?”曹彬又问。

    从其语气中,听出了一抹不寻常,刘光义稍微想了下,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下游重兵云集,拿下一个金陵,绝无问题,与其继续东进,影响李公布局,莫如南下打洪州,拿下江西之地!”

    “就这么办!”曹彬少有地露出笑容。事实上,对于平南的将士们而言,已经发现,这功劳似乎有些不够分,分了,也有些不够份量,就因为仗打得太轻松了。

    “这将近五万降军,需要妥善安置!”刘光义提醒道。

    以曹彬的谨慎,对于这个问题,自然也是上心的。略作沉吟,说道:“这五万军,实则良莠不齐,很多都是强征入伍,的抑或纯为混个温饱。那些老弱,尽数裁汰,暂时留在在江夏,由专人管理,待战后再行安排,剩下的编入军中,随军作战!”

    显然,这么降卒,用来征战,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随时在监视之下,方便控制,用之还能减少自身的损失,是隐患相对较小的一种处置办法。

    “想要平稳落实,还得靠那些降将配合啊!”曹彬这么说道。

    闻言,高琼道:“以末将看来,这些降将,都十分积极,若与他们为朝廷效命立功的机会,必然踊跃!”

    对高琼的见识与判断,曹彬还是认可的,当即道:“既然如此,走,我们再见见那朱虞侯,可不要让他觉得我们故意怠慢他!”

    “打”下鄂州,除了数万降军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缴获,仅仓中储粮,就有二十多万石,全部打包送了汉军。可以相见,此番平南,或许是朝廷历次作战,经济收益率最高的一次。

    乾祐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鄂军投降,汉军兵不血刃,而入城池,当日,曹彬亲自写好一份战报,上呈江淮行营,并述以下一步进军计划。

    在鄂州休整两日后,曹刘再度率领水陆大军东进,这一回,汉军、降军加上征调的民夫,可是水陆八万大军。

    这一次进军,同样是摧枯拉朽,先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富池口,而后直趋江州城,驱降军强攻一日,城破军降。

    直到南昌的援军赶到,双方在湖口又展开了一场水战,共动用水军两万,近四百艘,这也是战斗最激烈的一次。南军采用火攻,结果风向忽然转向,引火自焚,因而大败,狼狈逃往彭蠡水寨。

    到冬十月十日,曹刘大军已控制江州,兵锋直指南昌,也基本切断金陵与南昌的联系,而江南国主想要迁都南昌的希望也彻底破灭,那里似乎比金陵看起来,还要危险。

    几路大军平南,进展最快,也最风光的,却是曹彬这支军队,看起来,有些出人意料。



    相较于曹刘大军在中上游的轰轰烈烈,进展神速,下游的战事,却陷入了一段平稳期。在取得了京口水战的胜利后,汉军在李谷的命令下,向京口试探性地发起过一次渡江攻击,结果被林仁肇击退,从那之后便陷入了沉寂。

    战舰在江上驰骋,不时施以打击,口号也在高呼,兵力也在调动,就是没有实质的大动作,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在这个过程中,江南的防线看起来是暂时稳住了,汉军一时攻不过江,金陵的安全暂时得到保障,朝堂之上,关于问罪林仁肇的声音也因此小了下去,然而,作为大将的林仁肇,心情却日渐沉重。

    山雨欲来,总有狂风造作,一水之隔,也并不能阻挡汉军的兵锋,在汉军收束着攻势的情况下,林仁肇则愈感危险。而危险来自何处?都不用细想,鄂州、江州、池州、太平、常州,江南的长江防线,处处是漏洞。

    常州那边,面对汉军与吴越数万联军的进攻,虽然还坚守着,但可料其艰难,刺史郑彦华是忠勇之将,淮南大战中也曾参与同汉军的血战,然而能坚守几时,仍是未知之数。

    一旦常州失守,那么润州的安危将是毋庸置疑的,在内外交困,两面夹击的情况下,纵使白吴复生统军,也难解危局。常州的守军只有两万,可堪一战更不足五千,在得知郭廷渭率大军袭来之后,林仁肇就一直担忧其状况。

    曾上表金陵,向李煜建议,从金陵派军队加强常州的守备,毕竟新征召了两万丁壮,哪怕不能厮杀,干干体力活,帮忙守城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然而,林仁肇的建议被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要率先保证金陵的安全。显然,金陵朝廷对于守住长江防线的信心也不足,原因就在上游传来的消息。可以说,几路大军平江南,不论哪路取得突破,都是影响大局的。

    因此,金陵朝廷就开始考虑,如果江防失守,汉军成功渡江,他们得有足够的兵力坚守,论城池坚固,还得属于金陵。到时候,凭借着金陵城,也许还能坚守,拖延战事,没准就争得些转机,毕竟历史上,坚守孤城,绝境翻盘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被拒绝后,林仁肇可以说是勃然大怒,愤其不争,大骂昏主庸臣。无奈之下,林仁肇只能从润州的守军中,分出了五千军,前往常州增援郑彦华。

    在此之前,林仁肇也不是没考虑过,率领润州的精锐,潜行至常州,配合郑彦华,内外夹攻,对联军发起突击。作为联军,在指挥上必然容易出现漏洞,汉军过境,吴越军与之未必是一条心,或许是个机会。

    如果能够把常州的联军击破了,去其一路偏师,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可以说是去肘腋之患。再加上,常州与润州相邻,路程不远,既方便进军,也方便回师。

    不过,此事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倘若出现什么意外,比如不能从速击败常州的汉军,抑或是干脆失败了,而瓜洲的汉军主力又趁势渡江来攻,那整个战局可就彻底糜烂了,江南朝廷或许就万劫不复了。

    赌博,林仁肇是有那个胆略与勇气的,然而愿意跟着他去冒险拼命的人却不多。毕竟,对于润州的南军将领而言,在防御上就已经感到巨大压力,更何况主动出击。

    因此,林仁肇的建议,没能得到支持。在润州的军队,除了本就驻防已久的镇海军外,还有近三万金陵来的禁军以及从其他州县调集的地方兵马,虽然林仁肇是统帅,但还是受到不小的限制。

    说起来也是讽刺,当面临灭亡危机之时,真正在一线战场为之拼命,浴血奋战者,不是那些饱受李氏厚待的公卿勋臣,高官贵族,反而是那些素不受重视的将臣。林仁肇是一个,郑彦华也是一个,两个人,都是闽国的降将。

    当然,林仁肇最担忧的,还在于宣州的当涂,那里虽然是江防要地,也是适合渡江之处。然而,自开战以来,各处要地都如火如荼的,唯有当涂一带始终安静,这很不正常,尤其在汉军水师已基本掌控长江水道的情况下。

    将自己的顾虑上报金陵,希望能加强当涂的兵力守备及防御,同样没被采纳,那里有老臣朱巩亲自驻守。林仁肇的建议都算是有针对性的,都未被采纳,看起来金陵主臣是昏昧到了极点,然而,仔细想想,若是按照林仁肇的建议,处处设防,加强兵力,江南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

    仅靠半壁东南,前后已经武装起了近二十万军,已是穷兵黩武了,摊子既铺不开,也收拾不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金陵朝廷有选择地安排,倒也有值得理解的一方面。

    总得来讲,在朝廷的进攻之下,江南国已是一个烂摊子。

    在南军局势各种雪上加霜之时,汉军这边,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各军将领是求战心切,几度向李谷请求发起攻击,只是都被压制着。李谷这也是深谙励将之法,就像圈着一群饿虎,只待打开牢笼的一天。

    瓜洲,江淮行辕,李谷整个人缩在榻上,随着天气日益寒冷,每日他几乎都忍受着痛苦,也就是瓜洲乃是大镇,环境可称良好,否则,真在行军途中,身体所遭受的痛苦只怕还要加倍。

    室内生着暖炉,能有缓解,却不可治本,不过,从李谷的脸上,却看不出几分痛苦,唯有平静。只是,有些身体的反应,并不是纯靠顽强的意志就能抵挡的。

    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等到门口,明显缓了下来,在卫士的引导下,慢步入内,正是副都部署石守信以及兵马都监赵延进。

    “拜见大元帅!”二人行礼。

    “守信、伯衡来了,坐!”李谷正研究着地图,见到二人,老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劳你们二人联袂而来,又何要事?”

    “李公,都已经入冬了,还不动兵,张抱一到历阳也快十日了,就等着您渡江的命令。将士们可都不愿意整个冬季都耗在此这场战事上,何日才是战机,真要等到郭将军突破常州?”赵延进与李谷关系很好,有话也直接说来。

    “越到这等时候,越不能心急,越当有耐心啊!”李谷说道,看着二人,问:“你们觉得,可以渡江了吗?”

    “李公,你等的战机已至!”石守信从怀里掏出两封军报,他一直辅助李谷处置军务,权力不小。

    “都是好消息!”李谷露出笑容。

    石守信说:“一封来自曹彬,他与刘光义,已经拿下鄂州,正准备向江州进军!”

    “这么快!”李谷也微感讶异。

    石守信也有些感叹:“鄂州内乱了,主帅皇甫继勋纵失军心,被诛杀,剩下的守军,全部投降,曹刘二将,是没费什么精力,得以收降鄂州......”

    “消息传开,只怕将军更加坐不住了!”李谷道:“另外一则呢,是张彦卿那边有结果了?”

    “正是!”石守信颔首:“金陵的水军,再度被击溃,长江之上,江南彻底丧失与我水军作战的实力了!可以让张永德将军动手了,当涂那边,采石矶固然是防御要塞,但守军实力不强,负责守备的朱巩虽是老臣,但终究是个文人,可以强渡,一举打过江去!”

    听其言,李谷一时没有表态,而是接过两封军报,认真地看了看,而后抬手,很干脆地道:“那就让张抱一动手吧,令张彦卿率五千水师西进,配合其作战,占领当涂之后,直接向金陵挺进!”

    “是!”

    闻言,赵延进不由笑道:“倘若进军顺利,或许十一月之前,大军就能进金陵了!”



    “我这里也收到了一些来自金陵情报!”侍者奉上橘皮汤,精心熬制,苦中带甜,三人享用的同时,李谷对二人说道:“金陵主臣与南军的情况也着实喜人啊!”

    闻言,赵延进不由好奇地说道:“莫非他们又出了什么昏招,下了什么乱命?”

    “江南国主李煜,这段时间,仍避居深宫,美人在抱,诗词为乐,一应军国大事,基本交由陈乔、冯延鲁二人操持。其征兵已超过三万,金陵的兵力,也有近六万了......”李谷道。

    “这么看来,前前后后,江南已有兵约二十万,这么多军队,仅靠江南、江西之地,能够供养得起?”赵延进提出疑问。

    李谷说:“毕竟江南底蕴还算深厚,面对破国灭家的危机,穷尽府库,支撑一段时间,还是足以的!”

    “人虽多,但终究是乌合之众,战力堪忧,不足为惧!”石守信轻描淡写地道。

    “守信所言甚是!”李谷则微微叹息一口:“原本,是想尽力保留江南的元气,但金陵朝廷如此穷兵黩武,再加历来的重征繁赋,江南所遭受的破坏与损失,仍不免重大啊!”

    听李谷这么说,石守信立刻道:“想要减少损失,只有尽快攻入金陵,结束战争了!”

    微微点头,李谷继续道:“根据金陵朝堂传出的消息,如果长江不能守,他们最后的打算,便是集中兵力,固守金陵,以待时变。为此,林仁肇几度上书,要求增兵常州、宣州,加强防御,都被拒绝了!”

    闻言,石守信不由说道:“这林仁肇,确实有些眼光,不过,明珠暗投啊!金陵虽属形胜之地,虎踞龙盘,但其本身并非易守难攻之处,一旦上下游的关口、堡垒被破,交通打通,还妄图保全,不亦可笑?”

    “是啊!”李谷也轻笑道:“历代以来,凡有外军至金陵,可还没有能守住的情况,一味地保守作战,最终只会落得城破人亡!”

    听二人谈论,赵延进开口了:“我却觉得,他们如此想法,也不是难以理解。千里长江防线,又属腹背受敌,处处设防,别说二十万杂兵,就是翻倍,又岂能守住。不管如何,金陵确是大城、坚城,若想拖时待变,也算是个选择!”

    “赵都监此言不错!”石守信也表示赞许,自信泰然地说道:“总之,时势如此,江南终究只有败亡一途!”

    “此言得之!”

    “那林仁肇确是胆略出众之人,他有打算,率精兵潜行至常州,突袭我们与吴越的联军,只可惜,诸将胆怯反对,未能成行!”李谷又道,语气间少有地带着些赞赏,是以胜利者的姿态。

    石守信立刻就上了心,脸上也有明显的变化,说:“常润之间,近在咫尺,精兵潜行,一日可至,倘若成行,未及察觉,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郭廷渭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我也去信与他,当有所防备!”李谷说:“只是可惜,这样的将才,却江南如此殚精竭虑,这还是个闽国降将!”

    “这世间总是不乏忠义之士的啊!陛下曾说过,江南将帅唯一林,但愿他之后不会殁于战阵之上,若能生擒之,倒要见一见......”

    ......

    从李谷的收到的消息就可以看出,交战双方,情报传递如此不平衡,江南军政,在平南将帅面前,毫无秘密可言,这仗要他们怎么打?

    在李谷同石守信、赵延进于暖室,温酒纵论军政之时,一道道军令,也自江淮行营传出,分赴各军。其中最重要的一道,是传向张永德军的。

    在前次行营的会议之后,张永德便率领两万江淮汉军,潜行西进至和州,驻于历阳,目标直指对面的当涂。在汉军的诸多将帅中,张永德年纪还算不得多大,但资历尤深,不到二十岁,就是禁军军校,既是邢国公郭威的女婿,也是皇帝身边走出的高级将领,背景可谓深厚。

    虽然,一直没有什么赫赫战功,但历数其履历,却会发现,他可是十分活跃的,国初剿贼、平李守贞乱、征淮南、平川蜀,这些战事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没能参与北伐大战,但平南战场上,他又是高级将帅。比起当初的老大哥李重进,张永德虽然没有显赫威名,但运道可谓好了,根基也极其深后,一般而言,像张永德这样的人,最后往往爬得更高。

    拂晓时分,长江岸边,大队的汉军已然集结,同时,大江之上,水军也已经摆好阵型,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战船,他要亲自监督渡江行动。

    “都虞侯,全军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击!”扬州水师的主将张彦卿与张永德站在一块儿,向他道。

    此番,张永德在江淮行营,挂着都虞侯的职位,也是平南大军中排次前四的将领。矗立甲板,隔江望去,晨霭之中,隐隐能够望见对岸的采石绝壁,听着江风呼啸,水浪击石,张永德拉了拉身上的军袍,双目之中焕发出强烈的神采,声音显得格外坚定:“传令出击,攻取采石矶!”

    “是!”

    随着张永德一声令下,一百五十艘汉军战船,离寨而出,向对岸驶去,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如果配上背景音乐,那这场面将更加激越,令人热血沸腾。

    对岸的南军情况,早已洞悉,参与渡江作战的汉军,只有七千余人,半数是水军,半数是精选的江淮士卒,都识水性。对于汉军而言,难的是登陆作战,而一旦登上对岸,剩下的战斗对他们而言,也就谈不上什么困难了。

    采石矶的地势,确实优越,易守难攻,否则也不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老臣朱巩的率领下,也做好了防御布置,然而,再险固的堡垒,终究是要靠人来守护的。

    为了拿下采石矶,汉军是做了充分准备,提前准备了十艘专门用于登陆的高船,其高度几与矶上平齐,凭之靠岸,可直接登上绝壁。当然,在正式的登陆之前,还是进行了一次“火力准备”,由汉军的强弓硬弩、火箭、以及霹雳炮,对矶上的寨垒、敌军进行无差别打击。

    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待天色彻底发亮泛白,在守卫的南军一片混乱、惶恐之中,张永德果断下令,高船靠岸,自其间,数百的披甲士卒,作为死士,先登江岸。

    采石矶上的敌军,倒也还没直接崩溃,还是有士卒在将校的率领下,发起反击,以弓矢、檑木、滚石、火油等利器为主,所产生的威胁也不小,给汉军造成了些伤亡。

    但是,伤亡毕竟不能阻止登陆的步伐,张永德所选的先登士卒,都是死士,没有后顾之忧的猛士,既无惧死亡,也是向死谋生,前赴后继,在付出了两百来人的伤亡之后,就有汉卒登上矶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循其后,张永德又继续调派士卒,进行支援,当登陆士卒达到一营之数时,已足以稳固,当突破千人时,已可以发起反击了,当突破两千人之后,采石矶上的南军则直接被杀败了......

    整个渡江的过程,除了登陆之时,遭遇的抵抗激烈些,都没有感到什么威胁,就像喝水一般轻松。而从头到尾,负责驻守当涂的守军主将朱巩,都不在采石矶的军寨里,他待在当涂县城。

    不过,在得知汉军渡江袭来之后,还是带着当涂的军队,前往支援,只是,采石的失守太快了,等他带军从二十多里外的县城赶到之时,守军已经崩溃了。

    紧急时候,朱巩没有选择放手一搏,领军夺回采石矶,将汉军赶下水去,而带着人,毫不犹豫地向北撤去,准备回金陵报警。

    就这样,当涂两万守军,一触即溃,张永德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在巩固之后,集中船只,将北岸的汉军全部接过来。当夜,就地驻扎采石,翌日,向北进军,兵锋直指金陵,而采石距离金陵,不过百里地。



    初冬的开封,还远未到天寒地冻的时刻,但气温已然明显下降,人们身上的穿着也都明显厚实了些,弥漫在东京上空的热气与雾气也更加明显,这既是人烟之气,也是王朝的兴盛之气。

    为了供应战事,对于东京的一部分手工业者而言,是个不小的商机,只要是大军用得上而又不需公坊专门生产的,兵部那边是大量采购。当然,比起当年的北伐战争,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天气渐冷,城中的生活气息却愈浓,帝都之盛,已开百年之新风气。近些年,有些歌咏大汉治世、赞扬东京繁荣的文人,已经开始那如今的开封与开元年间的长安相提并论了。

    对此,刘承祐也有所耳闻,这种实质上夸他治绩的舆论,在心里自是十分愉悦的。只是,刘皇帝倒也还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才从七十年大分裂中摆脱出的帝国,距离治世还远着呢,开封固然繁荣,但不要说同开元年间的帝都相比,能赶上几分贞观年间的长安就不错了。

    若是从整个帝国来看,与开元时代之间的差距则更大,那是需要足够长的时间累积,并保证一套足够合理稳定的政治管理体制向前运行,方才能够达到的,还要有个足够英明、足够胸襟的君主。

    因此,治世尚未来到,又何谈盛世。

    当然,刘皇帝也是用不着妄自菲薄的,就冲着他拨乱反正、削平割据、统一天下的功绩,已经是历代帝王中的佼佼者了。并且,他还年轻,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毛病,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治理天下,如果活得够久,再打造一个盛世,也不是没有希望。

    事实上,在乾祐十五年将要结束的阶段,在战争仍在持续进行中的时候,刘皇帝已经不断地召集臣僚,为今后如何治天下,讨论政策,提出办法,可谓群策群力。

    并且,有一个基本目标,看准贞观之治,一直以来,刘承祐对于贞观时代,都是十分向往与崇拜的。从宏观上而言,要治理好天下,就两点,一是严以治吏,二则宽以待民,历代治世,莫不如此,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了。

    就治吏而言,并不单纯指反腐治贪,那只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在与体制与国家管理系统的合理完善,并能保证长久的平稳运转。

    在这方面,大汉的问题实则不少。当今的刘汉天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元之国,继承并沿袭了太多后晋、后唐乃至后梁的东西,冗官、冗员、冗务虽有改善,但并不彻底,官场风气确实革新了,但旧弊端犹多,整个国家的管理体系,也有许多复杂、矛盾乃至错漏之处,职权也有诸多不清晰之处,这既有前代的影响,也有刘承祐改革所造成的影响。

    因此,相较于三代,大汉的政治、吏治正在逐渐完善、进步,但可改进的地方仍旧很多,整体看来,并不少复杂混乱的地方。

    这段时间,刘承祐已经让薛居正,召集人手,仿照《唐六典》,把唐末三代以来的政治、官吏、职权制度,结合当下之大汉的国家典制,系统性地编纂出一份《汉会典》来,用作施政的指导性政典。

    提到前宰相薛居正,此公在卸任三司使的这几年中,在刘承祐的支持下,于编书方面投入了极大的精力,也有了好几样成果。比如《三代史》的完成,重修《高祖实录》以及《唐书》,监修《国史》,近来,还在写一本名叫《乾祐十五年》的政略。

    显然,在很多人看来,一旦进入乾祐十六年,大汉朝廷将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走向一个辉煌的时代。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至于治民,实则也只要坚持一个原则即可,那就是不要瞎折腾,尤其是那些耗费巨大民物力的事务与工程,要少做,只要给天下百姓以足够安定温和的生存环境,再加足够的时间,自然能得到迅速的恢复发展。那样,社会会进步,百姓会富足。

    而就刘承祐本人而言,想要效仿贞观,抄作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当然,也是有选择地抄,至少要符合当下的时代发展与社会诉求。

    不过,在刘承祐的意识里,唐太宗最值得他学习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人。了解越多,越觉得有道理,仅仅靠皇帝一人,如何能管理偌大的帝国?还需发挥官僚臣工们的智慧与才干,让他们在自己的率领下,开创伟大事业。

    前些年,刘皇帝有意识地放权,减轻自己身上的担子,其中也有以史为鉴、效仿前辈的原因在里面。

    贞观时代,涌现出了那么一大批杰出的人才,为贞观治世的辉煌添砖加瓦,到他的乾祐时代,又有多少人会脱颖而出,成为他的辅国良臣呢?

    对于这一点,有的人,早已简在帝心,或在中央,或在地方磨炼,但刘承祐相信,还有更多人,未被发掘,他也期待着他们涌现出来。

    ......

    开封的气象,在不同的人眼中,自有不同的认识,比如第一次前来的江南宰相徐铉,北方的强盛,让他心情十分沉重,甚至于生出,天命如此,夫复挣扎的感慨。

    起初,徐铉奉李煜之命北来,渡江之后,便轻装简行,选择骑马北来。所幸,虽然是交战双方,作为使者,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见识之外,倒没有人为难,以日行两百里的速度,不到六日,就抵达东京,对于年近五旬,又是文人的徐铉而言,这是个十分辛苦的旅程。

    到达开封后,顾不得休息,即祈见汉皇。对于徐铉这个的江南文坛领袖,刘承祐似乎也很感兴趣,也选择了接见他。面见汉帝时,徐铉是不卑不亢,满脸正气,细述江南对历年对朝廷的恭敬侍奉,虽然是衷心祈和,但实际上直指大汉南征,是师出无名,兴不义之师......

    论耍嘴皮子,引经据典,十个刘承祐也不是徐铉的对手。但是,刘皇帝代表的是强权,一句“统一即正义”就压得徐铉说不出话来。

    而对于徐铉言语上对自己的冒犯,刘承祐也没有震怒,而是表现出了他的大度,让他回宾馆,并命人好生伺候,施以礼遇。不过,之后徐铉几度求见,都被拒绝了。

    “已经入冬了啊!”院内清冷,望着枝叶稀疏的杏树,徐铉怅然自语,心情就像这环境一般萧索:“也不知战事进展如何......”

    徐铉身上,书生气很浓,如果是往常,或许他会展现一下自己的文才,但此时,他着实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徐公,恭喜你了, 宫内回话,陛下同意召见你了,还请准备一下,进宫面圣!”在随从的引导下,礼宾院正走了进来,富态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拱手道。

    闻言,徐铉先是一喜,随即恢复了严肃,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汉帝心志坚定,一心,岂会因他三言两语就放弃。

    因此,等再入崇政殿,行礼之后,面对刘皇帝的问话,徐铉显得异常郑重,拱手道:“臣此来,特向陛下辞行!”

    徐铉的严肃,落在刘承祐眼中,就仿佛一个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也颇为有趣。刘承祐微微发笑,道:“为何?是东京不够好,还是朝廷接待不够礼遇?”

    闻问,徐铉郑重其事地道:“臣负国主之命来,陛下既无罢兵之意,臣也无久留的道理。愿南归金陵,与我主一道,等候大军之来袭!”

    “哈哈!”刘承祐再度笑了,笑声很轻,态度却很强势,随意地摆摆手:“如此多麻烦?天寒道阻,行路不便。徐公也不用回金陵了,否则,等王师破城,与李煜一道被掳回,既费周折,也伤颜面,还是留在开封与朕一起等候王师凯旋吧......”



    刘皇帝笑吟吟的,态度可谓和善了,但言语间流露出的多年养成的强势与自信,还是让徐铉表情微滞,惊声道:“陛下欲扣留使节?”

    “说扣留,可就说严重了,邀请罢了!”看着徐铉,刘承祐保持着微笑:“朕亲自开口延请,徐公当不会不给朕一个薄面吧!”

    心下微沉,徐铉拱手于胸前,有点不客气地道:“陛下难道就当真不顾君体国仪,强留于臣?”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语气仍旧平和,却偏头对吕胤道:“朕本一番好意,奈何人家不领情啊!”

    吕胤瞧向绷着张脸的徐铉,开口道:“听闻徐公乃一代文墨大家,博闻广智,想来当知时达务才是,何以如此狭隘,自甘一隅,不敢放眼以望天下?”

    徐铉瞥了吕胤一眼,表情仍旧严肃,掷地有声地道:“臣只江南一叟,虽徒有虚名,却也知忠义气节!”

    “呵!”见他这个表现,刘承祐终于又笑了,不过这回是嗤笑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南是朝廷的臣属,那徐公可是汉臣?”

    闻言,徐铉好像在提醒刘承祐一般:“陛下,大国之兵,正在攻伐臣属!”

    “好了!就不要耍嘴皮子了!”刘承祐似乎没了耐性。

    见状,徐铉再度拱手:“臣亦不欲逞口舌之利,欲还金陵,陛下为何相阻?”

    盯着徐铉,刘承祐表情头一次冷了下来。在常年的消息刺探中,江南各种情况,刘承祐都有所了解,像徐铉,不只在金陵朝堂占有重要地位,在江南文坛上也是名望颇高,再加上身边的文臣对其也有不少的称赞,因此对于徐铉,刘承祐算是重视礼待了。

    然而,真正面对他食古不化的表现时,心中难免愠怒,刘皇帝有礼贤下士的时候,同样也有小肚鸡肠的时候。你徐铉,凭什么在掌握乾坤的刘皇帝面前,这般倨傲?

    耐心显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刘承祐眼神漠然地盯着徐铉:“以天子之诚意,开东京之广大,难留徐公驻足?”

    徐铉当即道:“愿为亡国之臣,不食开封之禄!”

    “既如此,朕就不强求了!”刘承祐顿时又变脸了,和善如初,痛快地摆摆手:“你自可返回金陵,朕会降下一道命令,城破之日,保证你的安全,俘还之日,不相侮辱!”

    “谢陛下!臣告辞!”徐铉拜道,但不知为何,一直热血激昂的他心里感到一阵忐忑。

    “朕倒要看看,他是否会与金陵共存亡!”等徐铉退下后,刘承祐忍不住发泄了一句。

    见状,吕胤出言开解:“陛下,此迂直之人,不知变通,还望息怒,不必与之计较。终有一日,王师献捷,连李煜都将入朝稽首叩拜殿前,而况一徐铉?”

    “朕又岂能会同一书生计较!”刘承祐看起来释然一笑,轻摇着头,嘴里却道:“不过,有时候,这些书生的臭脾气,的还是格外令人不爽啊!他谓之气节,可惜不是对朕与大汉的......”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又幽幽道:“由此看来,虽大势一统,但李煜身边,还是有一些方正之士的,虽然迂腐,但不妨其忠义。李家三代养士,宽恩厚禄,终究是有些底蕴的,可以理解。”

    虽有“负心多是读书人”之说,但正常情况下,读书明理,对于像徐铉这样深受先贤典籍洗礼,形成了自己道德与价值观念,有个人追求的士人,表现出如此迂顽愚忠,倒也属正常。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不代表刘皇帝心里乐意。忠贞耿直是值得倡导的,更是该宣扬推广的,但不是对他刘皇帝与大汉帝国的忠诚,要来何用?

    读书人在刘皇帝这里没有特权,任你文坛巨擘,一代大家,士林领袖,在刘承祐这边也有一文不值的时候。在帝位上待得越久,他看人的标准也越发清晰,只分有用或者无用。

    但话虽这般说,徐铉的表现,还是让刘承祐心生几分感慨,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尤其是衣冠南渡之后的大发展,江南地区在经济、文化上繁荣,是十分辉煌的。想要武力征服之,或许不难,想要在文化上胜过,却是个不小的挑战,一定程度上,江南文化是代表着华夏文化根本的。

    因此,沉吟良久,刘皇帝发出这样一番感慨:“以北统南,武力占领只是第一步,文化认同,才刚开始啊!江南的士人,应当不都是徐铉这样顽固不化的吧......”

    听皇帝这么说,吕胤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南北一统,乃是天道,是天下臣民所希望认同的,待宇内混一,江南士人综终究会臣服陛下,为大汉尽忠效力!”

    “但愿如你所言!”刘承祐嘀咕了一句,只是他黝黑的双目中闪着些许异样的光彩,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陛下,赵枢密使求见!”殿中舍人前来通报,打断了刘承祐的思路。

    “宣!”刘承祐立刻回了神。

    很快,赵匡胤进殿拜见,行礼过后,刘承祐直接问:“莫非战事有进展了?”

    “回陛下!”赵匡胤将军报交给内侍孙彦筠,嘴角也泛着点笑意,道:“鄂州已然拿下,几无抵抗,全城而下,敌鄂州防御,毫无阻滞效用,得降军近五万,粮械无数。曹彬与刘光义,已率水陆大军继续东进,直取江州,捷报也当在不远后传来!”

    “曹刘果大将之才,不负朕望啊!”一封捷报,将刘皇帝心中积压的少许不愉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进展如此之速,鄂州坚城,竟成虚设,那皇甫继勋,果不出诸公之料,无能之辈啊!对了,皇甫继勋呢?”

    “其首级被献给大军,尸体被麾下怨愤的将士看成肉酱!”赵匡胤微摇着头,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

    “这样的死法,却是难看!皇甫晖难称名将,其子更为不堪啊!”刘承祐评价着,随即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对于这位有功之臣,朕就不加封赏了......”

    甚至于,刘承祐拿皇甫继勋做文章,继续打击江南军队士气的心思都没有,此人也没有什么文章好做。

    “另外,江淮行营上报,江南水师已不足为患,已命张永德,率军自当涂渡江,攻击采石矶,这两日间,战报也当呈上。我军准备充足,如无意外,也能成功!”赵匡胤继续道:“一旦成功渡江,东有郭廷渭,西有张永德,北有江淮行营,金陵必危!”

    听完,刘承祐是笑容满面,畅快地笑了几声,道:“上游战事已定,下游也将取得重大突破,战事的进展速度,完全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啊!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用不了两个月,江南可平啊!”

    “当比平蜀还要快些!”赵匡胤想了想,这么道,在此事上,他也比较有发言权。

    眼珠子转悠了两圈,刘承祐偏头,对吕胤道:“派人去找徐铉,提醒他,回金陵要快些赶路,若是他还没南渡,金陵已破,他如何做金陵亡臣,那可就不是朕不成全他了......”

    “是!”知道皇帝心里对徐铉的冒犯还有些计较,吕胤是拱手应道。

    “潘美那边战况如何?”刘承祐又瞧向赵匡胤。

    赵匡胤道:“根据前次战报,暂时受阻于韶州,为刺史陆令图所拒!”



    同样入冬,比起北方,韶州的气候明显要好生几分,也尚未至霜冻期,对于南征事业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五岭连绵,十万大山,对从征汉军将士们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当然,得益于朝廷充足的准备,以及千年的开拓,如今兵进岭南,已不是拓荒,而收复进取,实现帝国的统一,建立不朽的功业。胸怀积极志向,高呼豪情口号,数万将士,翻山而来,士气一直保持地很高。

    不过,进兵的难度还是存在的,一在于后勤,二在于关阻。辎重转运方面,别看背靠湖南,若非朝廷持续多年的支援积攒,想要支撑起灭国之战,还是有很大的压力,再加道路的不便,更添麻烦,所幸负责大军转运卢怀忠是个干将,使潘美无后顾之忧。

    至于关阻,指的就是韶州了。韶州州治,名曲江县,以江流回曲闻名,乃是岭南门户,广州的北大门。从此突破,是最省时省道的一条路。当年因刘鋹称帝而引起的汉粤冲突,曹彬就曾率军寇韶州,受阻于曲江城下,最终无奈转取连州。

    当时,未能成功夺取韶州,一在于经过前期战斗军队已疲,二在于兵力不足,最重要的则是守城之人有些本事。如今,换潘美率领大军复来,抵临韶州,则仍旧受阻于敌城之下。

    此番对南粤用兵,朝廷所遣的五万兵马,潘美仍分为两路进兵,一路以崔彦进率领川东兵马,从桂州开始,略昭、贺、柳、象等广南西部地区,潘美则率主力,击韶州,目标直指兴王府。

    两路进兵,也是照顾崔彦进情绪的一种做法,毕竟,论功绩、资历以及此前的军职,崔彦进是都要在潘美之上的,结果平粤大军却以潘美居帅位,换作谁都会有些想法的。

    潘美察觉到了这些,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还是决定,君攻广西,我攻广东,双管齐下,两路并进,也避免矛盾。至于敌都在东,也是作为主帅的特权。

    不过,自发兵之后,顿兵曲江城下半个多月,寸进不得,军心难免发生些许变化。而崔彦进在西面,则已连夺二州,进展顺利。潘美虽然稳得住,但心里也难免生出些焦虑的情绪。

    曲江城夹水而建,汉军营寨则去城五里,临水而立。身处营中,对四皇子刘昉而言,却有些难熬,前些年中,几次跟着刘皇帝出巡、狩猎,也见识过燕山之固,太行之广,嵩山之雄伟,华山之险峻,但对南岭,他只有一个感受,多,俯仰四顾全是山。

    从小到大,刘昉可没少在军营里待,此番平南,他是带着一种期待与好奇的心态到军前的。抵至军前虽然才十多日,但这段时间下来,他想象完全被打破,两军对阵,金戈铁马,全然没有,每天做的事,只是陪着潘美四处巡视。

    据说,自下寨以来,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朝曲江城发起过,数万人以严厉的军法约束,日复一日地待在一起,处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这似乎才是战争的常态。虽然随驾北伐过,但刘昉实则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这大概也是刘昉对行军打仗的一种新认识吧。

    对于皇帝安排来的四皇子,潘美要说欢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可是个麻烦,最重要的,战阵无眼,要是刘昉出了什么问题,立再大的功劳都难以抵消罪过。

    因此,原本潘美是打算把刘昉留在后方的,并且打算,在之后的汇报中,表赞一下四皇子,分点功劳,如此大家都好。但是,刘昉年纪虽小,哪里能受这种糊弄,直接抬出刘皇帝来,指出亮点,军前效力与潘帅卫兵。

    面对你年少志刚的四皇子,潘美也只好将之留在身边,担当侍卫,原本以为会惹出些让自己头疼的地方,结果刘昉的表现却也有些出乎意料。虽然跃跃欲试,希望真正经历战阵,但在侍卫的岗位上,待得很安分,并没有任意妄为,闹出什么幺蛾子,并且,还取了个化名,叫刘四。

    “左营上报有士卒感染风寒,你去查点一下,全军有多少士卒,传令集中起来治疗。再通知卢怀忠,药用之物,不得短缺!”帅帐之中,研究了许久军事情况的潘美抬起头,注意到帅帐前侍立的其中一道稍矮的身影,朝随军记室上官正吩咐道:“另外,把刘四叫进来!”

    “是!”

    对潘美的命令,上官正不敢怠慢,匆匆而去。很快,刘昉入内,朝潘美一行礼,中气十足地道:“拜见都帅,不知都帅有何吩咐?”

    “帐外风冷,喝口热汤吧!”潘美看着英姿勃发的四皇子,心中暗赞,嘴上关心道。

    谁料刘昉闻之,眉头却是一皱,硬气地说道:“同为卫兵,同袍尚在帐外守候,都帅单独召我若为此事,请恕我不能从命!”

    见状,潘美道:“莫非要让帐外卫士,一并入内饮汤?”

    “都帅有令,不敢相违!”刘昉答。

    潘美露出了笑容,指着帅案上的一碗姜汤,说:“我的军令,是让你饮此姜汤!”

    闻之,刘昉小脸上先是一愣,随即正声道:“是!”

    说完,便走上前,端起尚温的姜汤,一饮而尽。而后望着潘美,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刘昉的表现,潘美是纵观眼底,心中暗叹,这该是皇家的千里驹了。

    站起身,朝他招招手,在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潘美对刘昉也少了些最初对皇子的那种生疏的敬畏,很是自然地道:“走,我们查勘一下曲江的城防!”

    “是!”刘昉的声音下意识地高昂了些。

    一行人,策马南奔,韶州地区虽然大部分都是山岭,但城镇所在,却是两水交汇的平原平地,因此也是一路顺驰。对于曲江城的防御与周遭地形,潘美实则早就了然于心,说是查勘,只是出来跑一跑马,换换心情,顺便看看敌情是否有什么变化。

    “殿下如今也十分渴望作战吧?”热了热身,潘美问单独跟在身边,犹如摆脱牢笼的刘昉一般。

    说实话,以前在宫中,觉得禁内森严,规矩甚多,不得自在,然而真正在军队里待上一段时间,方才知晓,什么叫约束。当然,也是潘美治军严厉,虽然还没有交战,这段时间,被潘美以军法处死的官兵就有而是多人了。

    闻问,刘昉先回了句“我叫刘四”,然后才说道:“全军上下,何人不抱有此心,欲杀敌破城立功!只是不知,都为何始终忍耐,未动一兵,未发一矢?”

    目光投向南方,潘美虎目之中映照着远处曲江城的轮廓,手一指,自信地道:“韶州虽为岭南门户,但其城池若说如何坚实,防御如何之强,却也不见得。

    那刺史陆光图,虽有人望,聚勇士,得人心,但终究是文人,无驭兵指挥之能。敌将植廷晓倒颇有将略,可惜城中兵力不丰。

    我可以放言,以我汉师之强,强行攻打,三日之内,必可破此城!”

    听潘美一番描述,刘昉心中有种热血感油然而生,不由问道:“那为何不攻?”

    “伤亡!”潘美吐露出两个字:“粤虽然大多孱弱,但终究有十万之众,倘若在韶州强攻,第一战就伤亡过大,等打到番禺,只怕也有力竭之时。再者,岭南之地颇广,且汉蛮杂居,民俗复杂,此后还需足够的力量弹压镇守,更需保存力量。”

    “可是作战终究难免伤亡啊!”闻言,刘昉立刻道:“都帅这想以谋胜?”

    “正是!”潘美点头,看着刘昉,好奇道:“殿下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减少将士伤亡的情况下,攻破曲江?”

    刘昉认真地想了想,拧着眉头回道:“不瞒都帅,我平日里也读了不少兵书,然而,真正面对敌关,我却不知如何运用......”

    刘昉没有大放厥词的表现,让潘美更高看一等,正欲开慰几句,便听刘昉继续道:“敌军死守,若能设法将之诱出城池,野战必能破之!然而,他们如何肯出来?”

    潘美微讶异,脸上露出了点笑容,察觉到了,刘昉当即拱手:“想来都帅心中已有所谋划,恳请教我!”

    勒转马头,准备回营,潘美淡定地道:“我驻守湖南七载,感触最深都是一样东西,耐心!再等等,战机也该出现了!”



    乾祐十五年,冬十月,初四,韶州汉军大营。连续几道来自南边的消息,使得平粤的汉军主帅潘美大喜过望,当即升帐议事。

    此消息来源分三种,一是武德司的谍报,二是军情司的密探,三则是潘美招募的一些死士细作。但不管情报来源如何,都指向一件事,来自番禺的南粤援军终于北上了,并且,领军的主帅乃是内侍监许彦真。

    “南粤主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啊!”得知援军的情况,潘美心情十分愉悦。

    自从天子诏令,湖南发兵,到潘美屯兵曲江城下,韶州告危,已经过去整整二十日,然而,一直过了二十日,南粤的援兵方才赶来,这速度可算慢了。

    当然,慢自有慢的原因。最重要的问题,在南粤朝堂,那里早是乌烟瘴气一片,巫女弄权,宦官专政,这些人,让他们祸国乱政或许可以,但真正面临危局时,可是一点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来。至于南粤主刘鋹,在得知汉师南下时,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相信,他此前都自削帝号,向朝廷认罪求和了,怎么还会派师来征讨他?

    汉帝的平南诏书,经过时间的发酵,也已传至岭南各州,人心惶惶之中,大部分士民百姓实则是满怀期待,没有暗流涌动,都是在默默等待天兵之来。

    而当确认汉师南征的消息后,刘鋹则慌了,在三年前经过朝廷的毒打之后,这个年轻的荒淫君主已经老实多了,再没敢做什么悖逆朝廷的事情。如今,更是谈汉师色变。

    当然,为了应对汉军来袭,南粤还是做了些工作,比如自各州征调集中军队,这就是个耗时间的事情。说起来,对于朝廷平南,江南那边自上而下还有所防备,南粤这边却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或者说,有见识的声音发布出来,发出来也没人听,听了也难阻大势。

    仓皇之间,仅议论就花了三日的时间。后来,随着前方的战况传来,北面汉军主力受阻于韶州,西面贺州也还在手中,于是刘鋹又不急了。上一次汉军没能突破,这一次只要好好守,或许还能挡住。

    经过商议,还是决定增兵支援,但面临一个首要问题,就是让谁为主帅领军去救援。因为前些年,刘鋹对功臣旧将大肆屠戮,南粤国也是没几个将才了。

    最终,群臣共同推荐大将潘崇彻,这是南粤军中号称第一名将的将领,当初马楚内乱,也是他同吴怀恩一起,尽取岭南诸州,甚至兵进湖南。只是刘鋹继位之后,对其猜忌,又因为宦官的进谗,将之夺职罢权。

    如今遇到危局了,朝廷又想到潘崇彻了。然而,潘崇彻此时也是心灰意懒了,南粤国被那昏主佞奴折腾的情况他也尽收眼底,值此时局,也不愿再为其效力,于是托病请辞,不肯为帅。

    对此,刘鋹也年轻气盛,颇感恼怒,没有你潘崇彻,就不能抵御汉军了?于是,在他身边巫宦的举荐下,派出了两员“大将”,一个是梧州防御使伍彦柔,一个是内侍许彦真,两人分别领军去援救贺州与韶州。韶州的重要性不必说了,援贺州却是怕其失守,汉军东来,两面夹击。

    那伍彦柔虽然算不得什么名将,但终究是行伍出身,有领军的经验。至于许彦真,那则是个彻彻底底的宦官,善于谄上,长于弄权,打仗哪里是他的长处,但偏偏选中了他,还把番禺主要的军队交给他率领。大抵,刘鋹是把他当作当年以善战著称为南粤开疆拓土的大宦官吴怀恩来用了。

    中军帅帐内,二十多名南征的汉军将校齐聚,此番讨伐南粤的军队,是所有平南军队中禁军使用最少的一支,也是历年征战的头一遭。崔彦进那边,以川东兵马为主,辅以瑶人组成第平堑军。潘美大军,则以荆湖兵马为主,辅以蛮兵,可以说是南人伐南,参与军议的,还有几名苗瑶出身的军校。

    “今日升帐,只为一事!”一身戎甲,潘美坐在帅案后,环视诸将,直接道:“南粤主已遣军四万,北上援助韶州,其军,三两日内当至曲江!”

    听此消息,大部分的将领,表情都显得凝重,并感讶异,因为听得敌军援兵之来,潘美似乎显得很高兴。都监慕容承泰替众人问出了疑惑:“敢问都帅,粤军援军若至,其军力可就胜过我们了,若其再据坚城,如何能颇之?”

    慕容承泰,也算是宗室子弟了,经过多年军旅生涯,也完全锻炼出来了,是皇室近亲之中,少有的将才。平南之前,潘美曾请命朝廷支持一些骑军,于是刘承祐以慕容承泰领三千骑军南下助战,并挂都监之职。

    “自古用兵之道,都不在兵力多寡,敌军虽众,又如何能是我大汉精兵的对手!”潘美意态骄傲,显得十分自信:“诸位可知,这援军的主帅乃是南粤宫廷内侍许彦真,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而况此无能谄幸之阉宦?南粤朝野苦阉宦久矣,南粤将士同样饱含怨气,这样的敌军,何以为患?”

    听潘美这么一番分析,诸将也都不由露出蔑视的神情,凝重消散几分,仔细想想也是,这样的对手,有何可惧?

    慕容承泰也点了点头,黝黑的面庞间露出一抹凝思,又拱手道:“都帅,敌军寡守曲江,未贸然攻城,以其难破,今数万援军将至,都帅反觉易攻,是否已有筹谋?否则,粤军若仍选择坚守鏖兵,如何破之,届时哪怕强攻,都晚了!”

    慕容承泰的言语中,隐隐带着少许的质疑,潘美看了他一下,对于这个宗室战将,还是给些面子,轻笑道:“慕容将军所言有理,但也正如你所言,我忌惮兵少却万众一心的坚城,却欣喜兵多而号令不一的敌军!”

    “听令!”说完,潘美起身大声一句,诸将顿时竖耳倾听,然而潘美却下了一道令人愕然的命令:“让全军收拾打点,待粤军援兵至,即行后撤,至白星山扎营!先准备好,切莫到时手忙脚乱!”

    虽然愕然,饱含疑问,但军令如山,再加潘美素来的强悍,倒也没人提出异议。不过,等散帐之后,慕容承泰找了上来,刘昉也跟着,虽然这小子不愿意搞特殊,但他的特权实则常在。

    “都帅意欲后撤,是想诱使粤军主动出城追击吧!”慕容承泰拧着眉,直接问道。

    看着慕容承泰,潘美淡淡一笑,点点头:“正是如此!”

    注意到潘美那轻松的表情,慕容承泰脸色更显沉凝,道:“恕我直言,粤军未必会出城追击,哪怕我们佯退,他们也未必会上当啊!”

    “将军放心,粤军一定会出城追击的!”潘美淡定道。

    “都帅何以如此笃定?”慕容承泰不解:“倘若寄希望于敌军的判断,那这军国大事,也太过想当然,太过儿戏了!”

    “军国大事,本帅岂能敢视之为儿戏!”潘美的表情变得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容承泰,道:“这佯退诱敌,哪怕只四是尝试,纵使不成功,也不伤我将士,无损大局!”

    “可是会耽误时间,贻误战机,影响军心!”慕容承泰语气终于严厉起来,迎着潘美双目,道:“奉诏平南,若长期逗留于此,寸进不得,如何向朝廷交代?”

    此前,将校之中,是有主急战的人,慕容承泰就是其中之一,经他判断,曲江是能够强攻拿下的,只是被潘美压制着这种急战的声音。

    “不论成败,一应功罪,潘某自担之!”见其态度如此,潘美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见其强硬,慕容承泰深吸了一口气,面皮抖动了几下,朝其抱拳一礼:“我无意与潘都帅相争,但愿陛下,没有用错人!告辞!”

    说完就退去了,看着慕容承泰的背影,潘美则暗暗道:“我又岂敢辜负陛下的信任!”



    收到消息时,南粤援军已经到达韶州以南的英州境内,然而其最终抵至韶州的日期,比潘美预料的还要晚,一直到十月初八,方才慢慢吞吞地出现在曲江城南。粤军一路迟缓,日行不过五十里,并非出于小心谨慎的心理,而在于军心不附,再加上被拜为北面招讨使的许彦真的“不慌不忙”。

    据说,许彦真此番领军出征,不像是北上御敌的,更像是一场游行,一场示威,一路上是耀武扬威,既索要贿赂,也让地方官民进献方物。并纵容其子,四处抄掠,说是为供应大军抵御汉军,实则大部分财物都进了他们父子官囊。同时,大肆宣扬,他率大军北上,定能击破汉军,打入湖南。有的时候,很多人的脑回路都是不一般的,再荒唐、再愚蠢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并且非常人所能度之。

    另外,此人既不骑马,也不乘车,而是命人打造了一床大轿,由三十六名壮士抬行,派头十足,一路招摇,数万粤军将士竟成一阉宦的背景陪衬。

    一系列的因素,不只影响了其进军速度,也预示着这支军队最终的结局。其一路所过,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都不觉得,这样的军队,能够打胜仗,会是如狼似虎的汉军的对手。事实上,皇帝派宦官为帅,还不算出奇,毕竟有先例,但如果是当初但吴怀恩那样的也就罢了,粤主之用人,可见一斑。如此君主,如此国度,岂能不亡,不亡才是没有天理。

    而在曲江,潘美得到援军的确切情况与状态后,他都一度反思,面对这样的敌手,他那般小心谨慎,劳神谋算,是不是高看敌军了。

    在许彦真领军姗姗来迟之时,潘美也稍微更改了作战计划,为了给许彦真长长信心,助涨其骄气,还派了一直军队,大摇大摆地进攻曲江城,也是一次试探性进攻。事实证明,当只靠刺史陆光图与将军植廷晓守备之时,韶州的守军是能够展示出一定防御能力,尤其是抵抗意志。

    强攻,以汉军强悍的将士,与坚利的武器,是能够打破的,就是一个伤亡问题。曲江夹两水而建,地形问题也严重制约了汉军兵力的展开,这也是潘美顾虑的原因,当然,也是他放眼全局,想要打一场完胜的仗。得知粤主以许彦真为主将北上救援后,就已经筹谋好破敌之法了。

    给足了许彦真面子,在其军靠近曲江之后,就把佯攻的军队撤下来,鸣金还营。然后,许彦真得到的情况是,他大军一到,汉军因为忌惮,主动放弃进攻。

    是以,等援军至,刺史陆光图与一众守城将士开城迎接,面对的是许彦真趾高气扬的嘴脸。一场入城仪式之中,陆光图与植廷晓这一文一武站在一块儿,看着许彦真的排场,二者脸色都十分难看,对视一眼,陆光图是忧虑,植廷晓是愤忿。

    在南汉的官僚中,陆光图算是难得的忠臣、良臣了,对于巫宦也素来不瞒,刘鋹继位之后,荒淫残暴,朝政混乱,既见不得那些荒唐,也未免波及自身,主动远离番禺,到韶州来当刺史。因为他有贤名,得人心,到任之后,也是治良政,宽百姓,练士卒,加强防御,抵抗北军,一直以来,很有成效。

    至于植廷晓,也是南汉军中剩下少有的将才,颇有庸略。但是,相比于陆光图,对于这个南粤,对于刘鋹,他心里是十分不满,早有辞官回乡之心,若不是陆光图劝解,他早就解职,于江湖坐看南粤的败亡了。

    因此,韶州之所以能阻汉军,除了潘美没动真格之外,也在于有这二者,陆光图能安人,植廷晓能驭兵,韶州军民能够听其号令,为其效命,与汉军周旋。

    相较于陆光图的忧虑,植廷晓的态度可谓鲜明,走向官衙的途中,声音低沉却格外愤怒:“兴王府用此阉宦为帅,韶州岂能得守?岭南可还有救?嗯?陆公,再坚持下去,你我终将被汉军俘虏!”

    若是往常,对植廷晓此等言论,陆光图或许会出言宽慰安抚,但如今,神色几度变换,终究化作一缕叹息,陆光图那儒和地面目间流露出一丝疲态,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是而已。国若不得保,非我等不尽力!”

    韶州官衙内,许彦真正身在座,其他军政官员则分两列候在下边。论摆架子,在场或许没人能比得上他,环视一圈,许彦真道:“本帅奉王命,率大军北御汉军,还劳诸位,全力辅助。韶州以南,就是我大粤千里江山,必不能让汉军跨过,我等双肩都当如负千钧万担,拱卫社稷,保卫黎民!本帅与诸位共勉!”

    话,许彦真还是很会说的,然而,对士气的提振,显然不大。他这一路的表现,岂能瞒得了人,说这套冠冕堂皇的话,也没人会当真。

    而见得到了的回应不大,许彦真有些不乐意,目光扫了扫,落在陆光图身上:“陆使君,城防如何啊?汉军情况如何啊?”

    “这两日,汉军尝试攻城,都被击退了,招讨使领军来,已经鸣金还营!”陆光图平静地应道。

    嘴里轻哼了一声,许彦真道:“听闻汉军只有三万,得知我援军到来,焉敢再攻?否则,我大军发起突袭,汉军也不能挡!”

    “招讨使似乎把汉军看得太简单了!”见其张扬,植廷晓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植将军倒是高看汉军,因而一直畏敌如虎,龟缩城中,任汉军凌辱?”许彦真瞥了植廷晓一眼。

    闻之,植廷晓面上怒色有些挂不住了,正欲争辩,被陆光图轻轻拉住了,这才作罢。许彦真则道:“本帅此来,可不只是防御韶州,还当设法,击破汉军,解决北患。多派人手,探查汉军动向,待抓住战机,当果断出击......”

    接下来,几乎是许彦真的一言堂,容不得别人插嘴,等他过完刘嘴瘾,方才散议。许招讨使呢,则因为一路累了,要好生休息休息。

    “朗伯,小人终不可得罪啊!若触怒了他,向朝廷进谗,妨碍的也是御汉大事,还当以大局为重啊!”退下之后,陆光图对闷闷不乐的植廷晓道。

    “陆公说得是,我又何必同一阉人计较!”朝着陆光图一礼,植廷晓应道:“唉,我去查看一遍城防!”

    “辛苦了!”

    面上如此,植廷晓心情却十分复杂,陆公是个众正之士,愿意为那昏君、为这乱国殉葬,他植廷晓可不愿意。陆光图因为不怎么通军事,没察觉危险,植廷晓却听出了许彦真话里的意思,主动出击与汉军野战?那不是找死?

    翌日一大早,许彦真收到了紧急军报,汉军拔营而起,向北撤退了。得知此消息,许彦真顿时一喜,觉得是汉军得知城中兵众,畏他军威,不敢再临城下寨。于是召集众人,当即宣布,要率军追击。

    这一个提议,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对,韶州的守军觉得,敌情不明,出城追敌是冒险的举动,收益不大,但风险不小,这是忠言,但被许彦真批为畏敌。

    随他北上将领,以援军初至,将士疲惫,尚未休息恢复,不当出击。许彦真觉得,此前每日行军不足五十里,何谈辛苦,拿疲惫来说事,是怯战。

    在讨论间,斥候再度传来了最新的消息,汉军北撤二十里后就停下了,就地驻扎,正在安营扎寨。得知此消息,许彦真大喜过望,直言这是战机,可趁汉军扎营之际,发起突袭。其后,不顾劝阻,决议进军。

    而在许彦真决定出击之后,南粤军中,有一人松了口气,随行的内常侍陈延寿,他可是身负“使命”的。许彦真主动出击,也有他在背后影响推动。

    自从当年出使开封返回,陈延寿就成为大汉的密谍,后来因为大太监林延遇的推荐,手中权势渐盛,一度让他有不搭理朝廷的心思。

    不过,在刘鋹继位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巫宦之国,巫逐渐变成了樊胡子,宦则是龚澄枢,陈延寿也逐渐失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不得不老实地效忠朝廷,通报谍情。

    当然,在南粤的宦官集团中,也是有斗争的,比如龚澄枢与许彦真之间,就有争权夺利的斗争,因此,许彦真被派来领军,也是各有考量的。龚澄枢觉得,许彦真若败了,那就可以借此好生炮制他。许彦真则存着打败汉军,而后携胜利之威还朝,把持权力......

    听起来很荒诞可笑的事情,但总是存在。

    而陈延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在关键时候,促进南粤军犯错,这也是潘美自信的地方。在潘美南镇的那些年中,刘承祐特意让张德钧,把潘美、陈延寿二人联络上,方便交流。

    而在许彦真催促着军队出城,进击汉军之时,消息则早早地传至潘美处。整个过程中,陆光图忧虑不已,植廷晓缄默不语。



    当得知粤军出击的确切消息后,潘美方才真的松了口气,虽然有极大的把握能诱使粤军出来,但终究不是百分百的事情,如果许彦真不上套,那他可就要面临一个不怎么喜人的局面了。改变战法策略倒是其次,关键此前浪费的时间,错过的战机,就如他对慕容承泰所说,需要他负责了。

    所幸,许彦真没有让他失望,只要你出来,那汉军就胜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要看将帅指挥、官兵作战。并且,这是把韶州以及南粤的援军一锅给烩了,破军占城,一举而得。可以说,南粤所拥军队中,勉强有些战力的,大部分都来了,破之即破国。

    相较于汉军的紧锣密鼓,踌躇向战,粤军则是军心不满,怨气滋生。不得不说,南粤军中,还是有些将校的,不赞成出兵,不只是根据形势判断,也代表着粤军的心声,不愿贸然作战。但是,拧不过许彦真,最终在不满之中,强行出兵,走向失败与末路。

    说来也奇,以南粤君主之荒淫,军政之混乱,一直以来,军队之中却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动乱。若是换作中原,早有英雄迭出,举兵制乱了。

    事实上,整个“五代十国”,不只中原正统王朝在逐渐压制武人,削减地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其他割据势力也一样,并且总体看来,得益于地理形胜与相对安宁的外部环境,其稳定效果更佳。

    这也包括粤国,而刘鋹继位以来,对功臣旧将的清洗,固然大损其战力,影响军心,却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对军队的控制。有威望的,有才能的,不是被贬,就是被杀,抑或退避。只是,这种控制是薄弱的,经不起冲击的,尤其在这君臣不断折腾,视军事而儿戏的情况下。

    以汉粤两军综合实力对比来看,两军野战,正面交锋,然一旦接战,只有溃败的结果。更何况,潘美还提前设好套,布好伏兵。

    当许彦真志得意满地,领着近五万粤军,浩浩荡荡,赶向白星山时,在半路被截住了,面对的是潘美亲自所率两万多严阵以待的将士。军阵严整威严,杀气冲天,相形见绌,粤军虽然人数更多,但这并不能给他们多少自信与底气,顾看皆疑。

    也是可笑,这还是粤军主将许彦真第一次见识汉军究竟是什么模样,战前叫嚣得再厉害,真正面临战阵时,也就现原形了。从望见依山靠林,据道而迎的汉军开始,许彦真心中就已生胆怯之心,见风使舵是他这号人擅长的本事。

    主动发起攻击的,还是汉军,以逸待劳,再毫不犹豫,抓住粤军出击、立足不稳、阵势未备的机会,予以打击。正面突击的同时,隐于两侧的汉军伏兵,也趁势扬旗呐喊,绕袭而来。一时之间,本就军心不稳的粤语,直接陷入慌乱。

    尤其在正面的汉军,以严整凶悍的阵势,踩着鼓点,凶猛地袭来之后,还未接战,士气便已跌至低点。等接触之后,厮杀线上,由点及面,防线逐渐陷入崩溃。

    令人不齿的是,在一些粤军将士自发地组织抵抗之时,身为主帅的许彦真竟然直接带着亲信亲兵,弃军而逃。哪怕有一头猪指挥,这数万粤军,也不至于溃败得如此之快,帅旗既倒,主将弃军,一切不利的因素都落在这支粤军身上。

    随着潘美一声令下,慕容承泰率领汉骑发起冲击之时,粤军彻底兵败如山倒,因为许彦真的不堪表现,从头到尾,两军都没有正紧地激战,厮杀烈度很低。

    在粤军后军,植廷晓也率领五千韶州军队从战,一直对出击的结果持悲观向,也一直警惕着,当杀声骤起时,他就知道不妙了,立刻带人警备起来。

    然而,三面的杀声,前方的动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碍于战场视野的限制,虽然心知局势不妙,但具体如何,植廷晓并不清楚,只能收缩军队,结成阵势,以备不测,顺便派人查问前方情况。

    等他得知前方的情况之时,粤军前军已然被击溃了,数万军队,乱作一团,从前向后,不断蔓延,并直接影响到植廷晓所率韶州军。

    哪怕知道许彦真的不靠谱,但其没有下限的表现还是刷新刘植廷晓的三观,在这天崩地裂的局面下,植廷晓虽有勇略,却也成为不了挽救败局的英雄。

    他所能做的,只是带着人,向南面,向曲江城撤退。只是相较于其他粤军,韶州军稍微有点秩序,没有完全乱作一团。对于大部分出击的粤军而言,这一场军事行动的过程是这样的,出城、赶路、列阵、南逃、被俘......

    对于汉军而言,这场战役,打得有些过于轻松,但都战意高昂,轻轻松松地捞取战功,收获战利品,谁人不乐意?数万粤军,像猪仔一般,被汉军将士,驱赶、追逐、俘虏,从始至终,都没有遭到像样的抵抗。

    从白星山到曲江几十里地间,败兵如丛,没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除了交战初期,死伤了一些士卒,但在后续,逃的逃,逃不了的都主动投降。

    一直到九日傍晚,战役圆满结束,以汉骑重寇曲江城门而告终。汉军大获全胜,粤军一败涂地。

    对于许彦真而言,在这场战役中,把数万粤军主力,带出曲江城,然后也就基本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汉军的大营,去曲江城二十里下寨,因为打了胜仗,哪怕入夜,气氛也十分轻松,此前的压抑与躁动,被一场胜利刷新一空。战果,还需详细统计,但所获破丰,仅俘虏就抓了三万多人。

    一场仗,明显让潘美的威信大增,连慕容承泰都向他表示祝贺,并为此前的言语表示道歉,潘美则显示其度量,欣然一笑而过。很多时候,胜利都是掩盖乃至消除矛盾的利器。

    “陈中官,此番我军大胜,你居首功,我当上奏朝廷,为你请赏!”帅帐中,潘美对前来谒见的陈延寿道,态度上很是礼遇。

    陈延寿则是受宠若惊,面对潘美这样的沙场大将,总是心存敬畏的,脸上陪着笑容:“都是小的应该做的。为陛下与大汉效力,也是小的荣幸!”

    “好!”潘美心情很是不错,还不乏亲近地拍了怕他肩膀,对他道:“等兵进番禺,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方!”

    “小的必然全力辅助都帅,平定岭南!”陈延寿当即保证道。

    二者交谈间,一个人被士卒押入帐中,负责的军官向潘美道:“都帅,抓住了一个重要人物,说是粤军主帅许彦真!”

    “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潘美来了兴趣,问陈延寿。

    虽说祸害遗千年,但许彦真的运气显然是到头了,逃得够早,但终究未免失陷于乱军之中,并且其子也死于乱阵,他本人也被汉骑所擒,因为一身光鲜亮丽的穿着,太招人眼。

    然而,此时的许彦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瘦削的面庞间仍带有仓皇,他只是一宦者,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不过,在汉营帅帐中,见到站在潘美身边的陈延寿时,不由大愕,惊诧之情溢于言表:“陈延寿,你,你......”



    “招讨使,别来无恙?”看着惊恐怒交加的许彦真,陈延寿却是昂起了,语气中带着得意与讥讽。

    “难怪你那般鼓动我出击,原来早已投靠了汉军,你这个逆贼,竟敢叛国!”许彦真此时倒显得正义感十足,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盯着陈延寿,嘴里怒骂道:“你这奸贼,如此狠毒,陷我大军于死地,你对得起国家与君上对你的厚恩吗......”

    许彦真嘴皮子十分利索,一喷起来就没个停,不过,从其小心观察潘美的眼神就能看出,此人并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嫉恶如仇”,只是故作姿态罢了。

    陈延寿自不会任其谩骂,冷笑两声,回怼道:“许招讨使似乎忘记了,狂妄自大,下令出击的可是你!论银险狠毒,或许该问问那些被你构陷诬害的大臣。至于我陈延寿,早就臣服于大汉,为朝廷收取岭南,实现天下一统,这是顺应天命大势,何曾像你们这些奸贼佞臣,危难之际,仍不望弄权乱军,祸国害民......”

    如果有时间,潘美还真想坐下来,好好听一听这两个阉人的互喷论道。在二者身上扫了两眼,潘美一挥手:“好了,既然验明正身,那就处置了吧!”

    听潘美冷冰冰的言语,别人还没反应,许彦真却是挣扎着高呼道:“将军,小的愿意归降,为朝廷效力,帮助大军劝降韶州,打进兴王府......”

    “果然小人一个!”见其原形毕露,潘美微微一笑。

    “都帅!”见潘美露出了些感兴趣的神色,边上陈延寿也急了,当即要劝。

    潘美则抬手止住他,朝向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许彦真,目光变得凌厉:“被俘的粤军将士,必然深恨此贼,将他带下去,明日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将之斩首!”

    “潘都帅饶命啊!”此言落,许彦真脸上顿时布满惧色,嘶声求饶。

    但潘美只一摆手,彪悍的士卒就将之带下去了。见状,陈延寿放松了下来,一副解气的样子,向潘美恭维道:“都帅英明,这许彦真一路作威作福,粤军将士多恨之,将之斩首于俘虏前,可收军心,纳粤军为己用......”

    “你倒是把我的用意猜得清楚!”瞥了他一眼,潘美道:“如果要收粤军为己用,还需陈中官出力,代替朝廷,劝降一部分人!”

    “遵命!”陈延寿当即应道,意态积极。对于他而言,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不管做什么,都要发挥出他的用处来,为将来入朝的地位与待遇奋斗。

    至于潘美,所考虑的则更简单了,如果这批粤军俘虏能够得到充分利用,那平粤战事将会更加轻松,他在用兵上的灵活性也将大大提升。

    一直到第二日,战斗的斩获方才统计出来,杀敌两千一百人,收降三万六千人,其余兵甲器械,则不细表,至于汉军的损失,则是微乎其微,这一仗打得太轻松。

    而出击的近五万粤军,除去那些走失、逃匿者,最终安全撤回曲江城的,不足六千人,这还是在植廷晓的有力统率下,方才保全了这么多军队。

    在初十上午,潘美将俘虏们集中起来,将许彦真押赴众前,听其处置。然后,粤军将士群情激奋,不断喊杀,刽子手手起刀落,许彦真身首分离,为收粤军“鞠躬尽瘁”。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在陈延寿的劝说以及一部分将校的投靠,再加上潘美代表朝廷予以待遇的允诺,粤军将士几乎全数归服,并表示愿意为朝廷效力。

    士气,得到了快速恢复,并继续攀升。很多时候,换个环境,换个身份,人所能爆发出的能量是十分惊人的。其后,没有继续给曲江的守军以喘息之机,潘美提兵南下,再度寇城。

    而此时的曲江城,情势格外不妙,虽然还有近万的守军,但与许彦真北上之前的局面,可谓是天上地下。初时,靠着陆光图的威望与植廷晓的勇略,可以做到文武相济,军民齐心,据城与汉军相抗。

    到如今,城内原本的化学反应完全被破坏掉了,一场大败带来的影响是深刻的,致命的,也戳破了原本的虚幻,以如今南粤国的情况,怎么可能会有一座城池真正愿意为其坚守、殉葬。

    陆光图碍于个人操守、志趣,想要顽抗到底,但其他人,已然难以地再与之赴汤蹈火了,不只是利益安危的缘故,还在于值不值得。其中就包括,此前全力支持陆光图的植廷晓。

    “陆公,我军新败,军力损失十之七八,而今城内士气低落,人心惶惶,败局已定,韶州必不能守,您还要坚持吗?”城头上,见着城外兵势滔天的汉军,植廷晓语气沉重地对站在身旁观察敌情的陆光图问道。

    此时的陆光图,明显仿佛又苍老了几分,带着郁愤之色的神情间满是疲惫,听其言,没有直接回答。四下看了看,只见城上的守军,大多存有惧色。

    一双老眼,闪过不少迷离,陆光图偏过头,怅然地对植廷晓道:“朗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同我在此坚守,也多是看在我的薄面上,劳你不顾艰难,全力襄助至此,在此拜谢了......”

    “陆公!”听陆光图这么说,植廷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声唤了句。

    “岭南难守,我岂能不知?如此昏君虐主,独夫民贼,纵诸葛再生,也难保之,何况区区陆光图?以我一人之志,累韶州军民效死牺牲,也非义举!”陆光图以一种坦荡的态度、释然的语气,从容说来。

    “嗖嗖”几声传来,却是城下轻骑驰奔,引弓发矢,射上来几支箭,而后毫不留恋地退回去。只是几支箭,却引得城上守卒,惊慌不已,甚至有些混乱。

    待弹压住,植廷晓拿着一张素绢,交给陆光图:“陆公,这是箭上所捆,汉军的劝降书!”

    陆光图接过看了看,扭头平静地朝向植廷晓:“朗伯觉得如何?”

    迎着陆光图的目光,植廷晓低下了头,虽然没有说话,但已是明确的回答了。嘴角不由挂上了些许苦笑,陆光图摇摇头,道:“逆势而为,终究死路一条,韶州军民,不当为如此国家陪葬。为保阖城安宁,朗伯可率将士,开门献降,汉军为王师,当不至虐待生民。朗伯素有勇略,实乃将才,屈就南粤,侍奉昏主,不得施展,归了朝廷,以你的才干,也必能得到任用......”

    陆光图说完,就慢吞吞离开了,望着其萧索的背影,植廷晓忍不住唤了一声:“陆公!”

    不过,却没有再得到其回复。很快,植廷晓就从那戚戚之感中摆脱出来,再度寇关的汉军之时,表情也变得十分坚定,当即派人出城,与潘美约定投降之事。

    对此,潘美当即表示了欢迎,并给出善待的允诺。

    十一日,韶州守军开城投降,潘美大军,得以兵不血刃,卷甲入城。一切都十分顺利,而唯一的插曲,要属于刺史陆光图,在汉军入城之际,于官署自杀,为南粤殉葬。这世间,似乎从来不缺为人所难以理解的殉道者。

    韶州既破,岭南门户洞开,其后,经过两日休整,潘美即率大军继续南下,连破翁源、英州,到十七日,已临清远,兵锋直指番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