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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回鹘君臣的防御策略并不能说差,虽失之保守,但保守也就意味着稳妥,毕竟已经掂量过契丹西征军的分量,并不好对付,难以卒退。

    西州回鹘虽然人口充足,武装出十多万军队也没有问题,其国力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是,那需要时间,毕竟回鹘可不能算是一个军政高度统一的集权王朝,内部也非铁板一块。

    同时,打防守反击,靠着坚城防守,也是他们所能选择的最优方案。毕竟蜿蜒的天山山脉横贯东西,是高昌天然的防御屏障,辽军如果想要自北廷进取,通常而言,要么西进攻轮台,而后转西南,走盆地向高昌,然而,这需要在确保攻陷轮台的基础上,再突破高昌最后的门户,白水要塞。

    另外一条,则是向东,绕过天山险阻,自天山南麓入境,不过那样费时费力不说,当道还有一块拦路石,伊州。

    因此,就如回鹘所考虑的那般,西征的契丹军队虽然拿下了北廷,取得了一场大胜,强势压制了回鹘人的反扑,但战略进展并不乐观。

    依靠天山,北守轮台,东扼伊州,对回鹘人来说,确实是个稳妥且风险极低的选择。

    然而拖延时间,打持久消耗,终究只是回鹘人的一厢情愿,他们的对手,是耶律斜轸,这个在汉辽大战中辽军中少有的大放异彩的统帅。

    回鹘人想得美,耶律斜轸又岂能没有通盘考虑,敌军想拖,他就偏偏不给其机会。但客观的问题是,想要击破回鹘人的防线,也确实不容易。

    但是,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固若金汤的城池,看起来再严密的防线,也有其漏洞。意外,也往往出在人最为自信的地方。

    经过一番筹谋后,耶律斜轸决定行险,已经翻过了一座金山,就不差一座天山。经过充分的准备后,耶律斜轸于乾祐十五年冬,让辽将耶律古率五千骑,并同一部分降卒,佯作主力,大张旗鼓,大造声势,向西进发,做出一副势在轮台的样子。

    而耶律斜轸,则亲率辽军主力,在向导的引导下,沿着早就探查好的天山小径,秘密翻山。

    这种小径狭道,以其逼仄险要,素不利大军行进,且敌军若有备,可轻易拒之,甚至造成重大损失,然而往往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这一回,耶律斜轸赌对了,除了那崇山峻岭,完全没有遇到其他的阻碍,回鹘人完全忽略了此点。

    虽然死伤了上千的士卒,以及不少的战马、牲畜,但当辽军顺利地进入伊高盆地时,所起到的效果,又是一次神兵天降。

    自那之后,广袤的平原与土地,成了契丹铁骑肆意纵横驰骋马场。成功翻山之后,耶律斜轸再度选择直扑都城高昌,意图一战而定之。

    不过,这一回,目的没有达成,辽骑的出现,虽然令人惊诧乃至惊悚,但终究没能彻底隐住消息,再加上自开战后,高昌城的警惕性也高了不少。

    没能突袭成功,但前番还受阻于轮台城下的敌军,突至城下,给高昌造成的震慑也是可想而知,跟做梦一般,只不过这是一场噩梦。

    回鹘汗是大惊失色,亲自登城,只能见到在萧萧东风中,契丹人林立的旗帜,雄健的战马甲士,还有那令他们心悸的气势,这样的场面,几乎让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回鹘汗感到恍惚。

    高昌城,上至可汗大臣,下至贫民走卒,面对敌叩城,皆惊惶不已,好不容易方才镇定下来。

    而耶律斜轸,带着人沿着高昌城绕了一圈,发现此城着实坚固,不易取,军中缺少器械,更不利攻城。

    于是,派人进城劝降。投降,显然是不可能的,回鹘汗倒也硬气,怒斥辽军的不义侵犯,数落契丹人对回鹘百姓施加的罪恶,最后严词拒绝,将使者赶出高昌城。

    回鹘人的主力虽然多屯于轮台,但都城仍旧留有近万的军队,城内的百姓加收容的难民加起来也超过十万了,依靠着坚固的城池,断不是契丹人能攻破的。

    当然,回鹘人有守城的底气,出城退敌,自然也是不用考虑的了。

    面对坚城,耶律斜轸也不急躁,跨越天险,进入吐鲁番盆地之后,也无需着急了,因粮于敌,比起回鹘人,辽军兵力虽不多,但也代表着负担少。

    于是,耶律斜轸亲自率五千骑兵,监视高昌城,同时另遣部将,率领余众,分掠回鹘人的城镇、牧场,抢劫钱财,征集粮食、马匹、牲畜以及壮丁。

    一时之间,战火遍及天山南麓,伊高之间,尽为契丹肆虐。在这种情况下,回鹘人似乎被打蒙了,竟然没有什么反制的手段,这能坐守高昌、伊州这样的坚城。

    大城可保,但散落在丝绸之路上的那些城镇可没有足够的防御能力,除了少数拼死反抗的,大多遭了殃。

    辽军的这种做法,自然激起了不少反抗之心,高昌城内,就有血气方刚的人,难以忍受辽军的暴行,向回鹘汗请战,城中百姓也多含愤。

    耐不住众请,看着被摧残的国土与子民,回鹘汗心里也在滴血,于是派军出击,想趁辽军四散之际,赌城前辽军懈怠。结果,耶律斜轸早有准备,从容指挥,再破高昌回鹘。

    也就是回鹘人在城内武装起了足够的守城军卒,没给耶律斜轸趁胜入城的机会。而受到回鹘汗命令,前来救援的轮台军,得知高昌城下的战况,吓得半路缩了回去,退至白水塞。

    自那之后,回鹘人再不敢有所异动,只能枯守城池,被动等待,坐观辽军肆虐。要说实力,西州回鹘自然是有的,而且不能算弱,然而,敌军来临之际,却不能有效地组织抵抗,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

    空有百万户民,最终却只能各自为守,任由不到三万敌军,肆虐境内,而不能制。也是多年没有经历如此规模的战争,面对契丹人的入侵,回鹘人从头到尾,都显得无所适从,被动挨打。

    在把伊高之间,搅得个天翻地覆之后,耶律斜轸开始命令辽军,把各地的百姓驱赶至高昌城下,尤其是老弱妇孺。

    并放眼与回鹘汗,说伊高之地,已尽归大辽,这些百姓无家可归,念其可怜,可任其接纳,绝不趁机进攻。

    对此,哪怕耶律斜轸说的是真的,回鹘汗也不敢应承。一是顾虑耶律斜轸的狡诈,二则是,此前城中已经收容了大量的难民,再一起放进来,粮食的压力可就大了。

    以城中储粮,多十张、百张嘴无所谓,但多数万张,那可就不一样了。于是大量的回鹘百姓,进被拒入城,退则有辽骑相逼,在那个冬季,冻饿而死于高昌城下者难以计数。

    那个时候,西州的平民,不只愤怒辽军的杀戮与抢掠,同时也怨恨西州回鹘上层的不作为,抛弃他们。

    其后,为了活命,有不少回鹘人,拖家带口,连人带马地投靠了辽军,在生与死的抉择上,大部分人都会干脆地轻松地做出一个选择。

    有了那些回鹘人的效力,辽军在人力上的短板,也没有了。趁着这个机会,耶律斜轸趁机进行休整,同时把控制区域内所有回鹘人的工匠集中起来,打造军械以及攻城器械,做好击破高昌的准备。

    在这个过程中,东面的伊州,西面的焉耆,都有派军来救援,悉数为耶律斜轸击破。到开宝元年春,西州回鹘所属各地军民,已无人敢来救援高昌,如此,高昌的日子也更加难过。

    在得到充足的休整与准备后,耶律斜轸也正式下令,进攻高昌城,攻城的人马,以投降的回鹘人为主。不过,高昌城确实坚固,抵抗的决心也够坚定,强攻之下,死数千人而不克。

    其后,耶律斜轸又分兵,转攻伊州,伊州在此前的救援之中,兵力大损,城垣也不如高昌高大坚固,辽军并仆从军不惜伤亡的进攻,抵抗了半个月,城破。

    耶律斜轸由此解决了背后的隐忧,自高昌以东,尽入辽军控制。除非归义军敢西来,摸一摸辽军的屁股。

    解决了后患之后,耶律斜轸再度围城,原本是打算困死城内的回鹘人,但通过一些投降的回鹘文武,得知城中的粮食储备足可支持一年,拖也不是办法。

    于是,耶律斜轸最终决定,继续强攻,足有攻城的回鹘人足够。如此,在经过两个月断断续续的强大猛攻,在进入四月之后,耶律斜轸把契丹人也派上去之后,高昌城终于破了。

    破城之后,回鹘汗带领其后宫、子嗣及一部分文武西撤,退往西面的焉耆城,逃得很快,也成功了。辽军经过一场血战、苦战,需要休整,也需要享受胜利的果实,追击无果,就没有深追。

    而回鹘汗在逃到焉耆后,没有多停留,纠集军队部众,继续向西,撤到龟兹。毕竟焉耆高昌也不远,同样危险,而龟兹回鹘在此前的作战中损失不大,还保有不小的实力,可以作为倚仗。

    也就是逃至龟兹后,回鹘汗意识到了,只靠自身,早晚为辽军所灭,于是开始四处派出使者,请求支援......

    其中就包括,东来的仆勒。



    东京宫苑之中,健马乘风急,蹄脚踏冰霜,上百骑肆意地飞驰于皇家园林中,马是良马,人皆壮士,驾驭声与嘶鸣声协奏,为宁静的园林增添不少生气。

    女真人又献上了一批名马,皇帝刘承祐来了兴趣,亲自带人试马,也顺便在宫苑中散散心。陪同的,都是奉宸卫的军官,另外皇三子晋公刘晞也被叫来侍驾,以其在飞龙厩中管理御马,共同试马,另外还有赵公刘昉。

    连续高速骑了十余里,速度方才放缓,勒马而止,人与马都吐着白汽。纵马飞驰,刘皇帝不禁回想起那段策马打天下的场景,心中豪气顿声,脱口道出一声痛快。

    不过,感受着发热的脊背以及大腿间的酸楚,还是决定,今后这种不留力的飞奔还是少做了,哪怕自己的骑术还算不错,一直高速跑马还是危险的......

    “你们都去狩猎吧!”看着跟在身边的奉宸卫士们,刘皇帝手中马鞭一扬,轻笑道:“冬季猎物隐匿,难以搜寻,射猎不易,朕话先放在这里,谁猎获最多,重赏!”

    此言落,周边的卫士,面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色彩,当即驱马而去,当然,只去了一半,剩下的人还得履行保护皇帝的职责。

    奉宸卫是今年由奉宸营更改而来,如其名,属于宿卫系统,拱卫皇帝与皇宫。重新整编过的宿卫军,由大内、控鹤、奉宸三支组成,到开宝元年,已形成了控鹤军主皇城宿卫,大内军主宫城宿卫,奉宸卫要特殊些,平日里驻扎在宫城以北,并不承担具体的差事,只是灵活听从皇帝调用,比如这种出行、狩猎。

    当然,奉宸卫最特殊的地方,还在于其人员构成,都是从朝廷勋贵子弟中挑选资质出众者,以及诸军中选拔年轻天赋、表现良好的军官,有特殊功勋的人也可以入选。可以说,当下的奉宸卫,乃是精英汇聚之所,刘皇帝在放弃了打造一支“特种部队”的想法,也决定把奉宸卫打造成为一所军官学校,成为培养大汉将校的摇篮。

    多年下来,已初见成效,如今,从奉宸卫调出去的人,在三衙禁军中都是最低队长起步,外放则至少为一百将。而其编制,也逐渐压缩,到开宝元年满编也才五百人,人数的下降,也代表着选拔的严格,素质的攀升。

    此次,带人护卫皇帝出行的,乃是李守节,辰阳侯李筠的儿子,标准的军二代。李守节如今才二十五岁,但在宿卫军中的资历却不低,毕竟不到二十岁就被选拔入宫当职,这些年,当过御前班直,宿卫三军也都有过任职经历,还参与过北伐,不过,比起乃父的骄傲,他显得很低调。

    没有突出的功绩,没有亮眼的表现,从来规规矩矩,办事一丝不苟,恰如其名,尽职守节。此时,看着这个表现里得沉稳敦厚的青年军官,刘皇帝问道:“得臣,你入宫当职,也有些年头了吧!”

    李守节方安排好护卫的阵型,突然闻问,不明何意,不过还是迅速地答道:“回陛下,臣侍卫禁中,已有六载!”

    “这么长时间了,可曾想外放为官?”刘皇帝笑问。

    李守节微微一愣,一脸老实地答道:“臣本平庸之人,得幸受拔宿卫,唯知本分当职,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听其言,刘皇帝不由笑了,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想法:“朕有意将你外放到地方上担任军职,你可有想法?”

    “臣听从陛下安排!”李守节眨了眨眼睛,应道。

    “你就没有心仪的去处?”刘皇帝忍不住问了。

    想了想,李守节拱手说:“不论陛下何所遣派,臣无推辞的道理!”

    说完,又老老实实地跟在一旁,凸出一个安静。见他这副随遇而安的表现,刘承祐不由感慨道:“你父性情如火,你却温吞如水,却是两个极端啊!”

    听皇帝提到李筠,李守节陪着一道笑容,恭谨地应道:“臣自然不足与家父比较......”

    “去剑南吧!”刘承祐说道:“到王全斌麾下当个偏将,西南正推行土司制,多事之地,你父当年镇抚湘西楚蛮有功,希望你在西南也能好好表现!”

    “是!”对于皇帝勉励,李守节还感到荣耀的,终于激动了些。

    “爹,我也想出去,能否给我派个差事?”边上,刘昉也来了兴致,期待地望着皇父。

    自从有过一次从征平粤的经历,刘昉的心似乎也野了,觉得皇城枯燥,觉得偌大的东京也难以容下他,觉得外边的世界才是他放飞理想、伸展志向的地方。

    而听其言,刘皇帝给刘昉一个威严的眼神,他的积极,在刘皇帝看来,略显浮躁。看着刘昉,刘皇帝却是直接训斥道:“小小年纪,如此飞扬浮躁,莫不是以为往岭南走了一趟,这天下就由于得你去了?”

    面对刘皇帝的教训,刘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迎着他的目光,少年倔强地道:“我非此意,只想为君父分忧,为国家做事罢了!”

    “你觉得,以你现下的能力、见识、才干,能为我分何忧,能为朝廷做何事?你自觉,现在可以托付大事,承担重任吗?”刘皇帝直直地质问道。

    “我......”面对此问,刘昉下意识地就想说可以,然而,张嘴之际,却又自觉没了底气。说到底,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哪怕从小被进行精英培养,又有不少见识,其体魄双肩都不足以的承担真正的重任。

    一直以来,对于这个四子,刘皇帝都是比较喜爱的,也钟意他从小表现出来的豪情气质。也正因如此,在发觉他有些骄傲浮躁之后,毫不犹豫予以压制。

    一旁的刘晞见了,目光在刘承祐与刘昉身上转悠几许,劝道:“陛下息怒,四郎素来锋芒毕露,他的初衷也是好的,就不必过于苛责了。”

    瞪了自己三子一眼,扭头看着仍绷着脸的刘昉,刘皇帝语气终于缓和了些,道:“太后素来疼爱你,而今凤体违和,你舍得远游吗?”

    “我......”

    “书读得如何?莫不是觉得兵书兵法真的无用?觉得大汉的将帅们,都是不明韬略的莽夫?”刘皇帝继续反问。

    刘昉终于低下了头,闷着脑袋,少有得有些消沉。看着这个儿子,刘皇帝心中暗叹,真的是越长大,越不“可爱”,越不好教育了。

    刘昉,显然还需多加打磨了,想要纵蹄狂奔,振翅高飞,还早着了。

    “你不是要朕给你个差事吗?朕同意了!”刘皇帝又突然道。

    闻言,刘昉抬起了头,面部表情显得有些懵,见他这副模样,刘承祐轻笑道:“三馆之中,如今收容藏书十余万卷,朕给你的差事,就是去借阅,每读一卷,写一篇阅后笔记......”

    “这个差事,你可愿接下?”刘皇帝问。

    尚显青涩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苦恼,但迎着皇父的目光,刘昉还是拱手应道:“是!”

    接下来,刘昉表情就一直苦巴巴的,积极主动,竟然讨得这么个“差事”,有点后悔啊。

    教训了一番爱子,刘皇帝还不忘出行的正事,摸了摸胯下的骏马,说道:“确实是好马,名品啊!三郎,你可记得,这是女真人第几次给朝廷贡马了?”



    面对皇父的问话,刘晞脸上露出他一贯闲散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儿无意间查看过案册记录,乾祐十二年以前,有载女真人入贡一共只有五次,乾祐十二年之后,几乎一岁一贡,乾祐十四年开始,分夏冬两贡,而今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一次,进贡的数量并不算多,多者不过七十匹,少者三十匹,到如今,女真一共向朝廷献上了一千两百余匹马。当然,都是战马,且不乏名马良驹!”

    闻之,刘皇帝不由莞尔一笑,自语道:“数目虽不众,入贡如此之勤,也算其有孝心了,这是在朕面前刷存在感了?”

    刘昉听了,说道:“乾祐十二年,大汉北伐成功,显然这些女真蛮族是受那场大战的影响,来往如此频繁,莫非女真人也有意反抗契丹人的统治?”

    对于刘昉的敏锐,刘皇帝看起来很满意,但并未对其言表示什么看法,而瞥了眼刘晞,说道:“三郎,你觉得呢?”

    刘晞突然觉得,今日皇帝老子对自己的问题有点多,嘿嘿一笑,应道:“不好说,我对女真了解不多!”

    刘皇帝手一挥,淡淡道:“那就说你知道的!”

    面对刘皇帝的强势,刘晞无奈,想了想,说道:“我曾与王郎中(王昭远)闲聊过,从他口中得知,女真族当是唐时的合黑水靺鞨,糅合了诸多部族,分布范围很广,几乎遍及东北域,以渔猎为生。不过也因其分散,不能合力,轻易为契丹人分而治之。

    这些年,浮海入贡的,都是被契丹迁至辽东地区的部族,算是女真诸部中比较大的宗族。契丹人对诸族的统治手段,堪称严厉,以往其强大之时,不敢反抗,只能含羞忍辱,不过如今大汉强盛,又击败了契丹人,女真诸部难免有些想法。

    不过,儿以为,女真人的抗争之心或有,但若说反叛,却也不至于,入贡交好大汉,或许希望能够得到庇护,得到一座靠山罢了。

    契丹人虽然在大汉的打击下,实力大损,威信大跌,但仍是北方霸主,那些部族纵然有异心,想要动摇他们的统治,还是很困难的。前几年,渤海人组织起的叛乱被轻松扑灭,就是明证。

    至于女真人,实力太过分散,想要反抗契丹统治,则更难了......”

    难得地,刘晞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然后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多了。眼皮子微抬,小心地观察着刘承祐,只见刘皇帝的目光一如既往锐利,只是看着自己的时候,显得那么明亮,也带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你这番话,也算是有见解了!”刘皇帝表情迅速恢复了淡然,评价道。

    刘晞讪讪一笑,立刻谦虚道:“这些都是王郎中所言,我只是拾其牙慧罢了!”

    “朝中有不少人非议王昭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会夸夸其谈,胸中毫无实才,你怎么不以为意,与之交往?”刘皇帝有点好奇地说道。

    刘晞又恢复了点懒散的姿态,应道:“如果完全是无用之人,天子又怎么会用他?再者,我觉得王郎中也是个有趣的人,见识不俗,能说会道,与之相谈,有时也乐在其中。”

    刘晞此言,算是在迎合刘皇帝了,闻之也不由一乐。孟蜀的降臣中,有被收入宫廷的,被纳入翰林及三馆的,也有留任为官的,但要说谁在归顺后日子过得最滋润,还得属王昭远。

    虽然没有实权,但也算近臣,经常能见到皇帝,还能说到话。有的时候,同王昭远聊天,也确实挺有乐趣的。最重要的,这五六年来,王昭远对辽国及其治下的诸部族,了解益深。

    “你母亲常责你懒散,朕看你知道的东西,也不少嘛!”再瞥了自己的三儿子一眼,刘皇帝这么说道。

    提及高贵妃,刘晞下意识身体一绷,尔后向刘承祐苦笑道:“我只是偶尔看些杂书,同旁人闲谈罢了,实不值一提!”

    听其言,刘皇帝没有再就此话题拓展下去了,注意力终于从刘晞的身上挪开了,而刘晞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仿佛刘皇帝的问话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一般。

    “女真......”刘承祐嘀咕了一句,顿了一下,而后道:“不堪大用啊!”

    如果因为后世的一些记忆与思维,就高看当下的女真族,那可真是大可不必。时下的女真人,虽然处于兴起阶段,但还属于极其早期,实力很弱。没有统一的领导,渔猎仍旧是最主要的生产方式,白山黑水之间,更有不少部族还处在茹毛饮血的生存状态之中。

    在契丹人的眼中,室韦人、渤海人的威胁都比他们大得多。这个时期的女真人,基本只能仰契丹人鼻息生存,就像一块面团,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想捏成什么形状就捏成什么形状。

    至于“女真兵满万不可敌”之说,这样的说法要是让此时的女真人听了,估计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可笑。

    毫无疑问,对于辽东,刘皇帝是有野心的,自古以来,那都是中原王朝的固有领土,若没有辽东,帝国的版图也是不完整的。

    然而,如何攻取,刘皇帝心中还没有个定数,那毕竟是辽国的核心统治区域了,经营已久,地理又偏远,刘皇帝也不敢小视打辽东的难度。当年郭廷渭浮海击辽,可已经试探过了其份量。

    可以直言,在刘皇帝看来,比起东征,西进收取河西可要简单得多。当然,难度或许有,却无法移刘皇帝攻取之志,这将是个系统性的过程,打辽东,必须得再痛击一次契丹,连带着辽国一起收拾。

    天下一统之后,刘皇帝就已经同心腹之臣筹谋四邻事宜了,虽然还没有实践,但有个大概框架,其中破辽收复辽东乃是重中之重。

    念及辽东女真人的殷勤逢迎,纵然不足大用,多少也能发挥出一些价值吧!

    考虑到这些,刘皇帝再度动了派人出使的心思,说起来,女真人进贡这么多年,刘皇帝照单全收,却还没回过礼,更别提使节了......

    至于出使的人选,一个身影直接浮现在他的脑海,自然是王昭远了。

    天寒地冻的,当身体逐渐冷下来的时候,刘皇帝畏寒的毛病又犯了,于没有在园林中待多久,起驾回宫。狩猎的奉宸卫士们也回来了,也不出所料,收获寥寥,刘皇帝很大方,以十贯一只的价钱“买下”,这就是重赏了。

    不是刘皇帝小气,而是总不能因为狩猎有成,就升职加官吧。

    回宫之前,在一处农舍前停下了,东京的宫苑中,也生活着一些农户、牧民,都是为皇帝服务的。而让刘皇帝停下的人家,身份自然有些特殊性,周保权母子。

    当御驾停下之时,周氏母子正照料着由他们牧养的马的,注意到舍外的动静,一察看,赶忙出来迎拜。虽然对皇帝临幸,感到意外,但母子二人也没什么紧张的,尤其是周母严氏,带着儿子,恭敬之余,显得很坦然。

    屋舍看起来很简陋,但整洁而有条理,就母子二人居住,当年随他们入京的忠仆,原本想要追随,都被严氏遣散,还把所有的资财散去,供彼谋生。

    因此,在宫苑中的生活,没有人伺候,什么事都得母子俩亲力亲为。二人相依为命,任劳任怨,一直到如今。事实上,从一开始,刘皇帝让母子俩给他养马,只是聊以惩戒,让他们为周行逢的穷兵黩武、顽抗朝廷赎罪罢了,养马也可以说是种形式上的东西。

    然而,在严氏的带领下,母子俩硬是用心地养出了一些成果......

    看着周围的环境,打量着跪立于寒风中的母子俩,尤其在严氏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前的妇人,说她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也没有任何问题,皮肤粗糙,不饰妆容,但刘皇帝一眼就相信,这确实是个勤劳贤明的妇女,优秀伟大的母亲。

    再看着安静地跪在一旁,小脸冻得通红的周保权,刘承祐心中微叹,问:“你们母子,在宫中有几年了?”

    严氏没有答话,由周保权回答:“回陛下,八年有余!”

    “已经这么久了啊!”刘皇帝略作沉吟,说:“今后,你们母子不用再居于此了,住到开封城里的侯府去吧!”

    周保权身上是有爵位的,益阳侯。

    闻言,严氏拜道:“陛下曾言,让我母子喂马十年,如今期限未至!”

    刘皇帝微笑道:“朕说已满十年,你可同意?”

    严氏愣了一会儿,迎着刘皇帝目光,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拉着周保权叩倒,哽咽道:“谢陛下!”



    万岁殿,还是以往的气象,内敛而庄严,威武的大内卫士们仍旧如雕塑一般宿立于殿宇四周,只是时候的宫人们显得小心了许多,连路过的巡逻卫士都有意放慢脚步,减小动静,气氛明显不对。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刘皇帝将军国大事下放给宰相们,由魏仁溥牵头,负责开宝新政各项措施的落实,他自己则退隐幕后,修身养性。同时,默默地观察着帝国的运行,这一回,大概是刘皇帝最洒脱的一次。

    因而也导致,崇政殿那边,刘皇帝去的频率也比以往大大降低,如有事,也是大臣们主动到万岁殿来奏报。另外,如今负责崇政殿事务的大臣,变成了石熙载,吕胤因其母丧,丁忧去了,刘皇帝虽有不舍,但素以孝闻名的他,也不好强行夺情,阻止吕胤去尽孝。

    时值岁末寒冬,被冰霜点缀的殿外,已经升职为崇政殿学士承旨的石熙载沿着那明显清理过的廊道缓缓走来,手里照例捧着一叠奏章。

    他这个崇政殿的一把手,这几个月日子并不好过,主要在于不适应。曾几何时,崇政殿可是同广政殿并立的地方,虽然在实权上无法并论,但实际影响力可一点也不弱,毕竟是辅助皇帝处理事务的秘书机构。

    从赵曮到赵普,无不是位卑而权重的代表,当王朴担任崇政殿大学士之时,甚至能够压过政事堂一头,到吕胤主持的这两年中,朝野之间已有“隐相”之称。

    不过,等到吕胤以母丧暂离朝阙,石熙载上位,却发现,皇帝开始住在万岁殿了,不勤往崇政殿跑了。时间虽然不长,也没有特殊的表示,却让石熙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事实证明,崇政殿权力与影响力的大小,最终还是取决于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不重视,那与宫中其他殿宇只怕也没有什么区别,至多养了一些顾问与才士。

    同样,政事堂的宰相们,其权力大小也是类似,魏仁溥的地位自不用多提了,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王溥与雷德骧二者,就是因为刘皇帝的偏重,王溥虽然只是户部尚书,却能在各方面压三司使一头,作为主持开宝政略的重要一员。

    当然,刘皇帝对于崇政殿还是很重视的,政事堂的一些公文还是会移报崇政殿,他自己时不时地也还是会去察看一番,看看奏章,听听汇报。只是比起此前,万事经于其手,转变为现在有重要事务诸部司大臣皆可直接到万岁殿上禀,前后的差异对于崇政殿的人而言还是比较大的。

    也就是石熙载的度量大,也没有太多的权力野心,尚能安然,只是稍微受其他同僚的影响罢了。

    在万岁殿外,意外碰到了一人,五旬老者,户部侍郎扈蒙。其人是后晋时期的进士,当个地方亲民官,以文才著称,同当年刘皇帝那个英年早逝的“笔杆子”扈载为叔伯兄弟,此前也担任过中书舍人,负责了一段时间的制诰工作。

    只是此时,这位老臣显得魂不守舍的,站在殿外,不时张望,几度欲请觐见,又显得犹豫不决。石熙载上前打了个招呼,问:“侍郎既至寝殿,何故犹豫不前?”

    看了看石熙载,扈蒙沧桑的老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苦涩地应道:“只欲向陛下请罪罢了!”

    闻之,石熙载这才反应过来。事情并不复杂,乃是扈蒙在自己的家仆中认了一个从子,名叫扈继远,而这名从子犯罪了,罪过还不轻,盗卖官盐,谋取私利,事发入狱。

    盐利可朝廷财政收入的一项大头,管制素严,对盐枭的打击力度尤大,盐法制定比起早年已经温和了许多的,但有些红线一碰就是要杀头的。而那扈继远,竟然干起来了盗卖官盐的勾当,即将面临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作为其倚仗的后台,扈蒙这个户部侍郎,岂能不惊恐。

    一般情况,这种案件已经不需刘皇帝亲自过问,但因为扈蒙的身份,还是传到了他耳中。不过,针对此事,只是着有司依法处置,对于扈蒙却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扈蒙自己可坐不住,这段时间,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十分焦虑。

    看着扈蒙,显得可怜兮兮的,石熙载向来提倡谨守礼法,对于其从子的行为自然厌恶。但看他这副模样,也轻轻一叹,提醒道:“侍郎当知,陛下近来心情不佳!”

    面上闪过一抹迟疑,最终叹道:“总该觐拜陛下!”

    刘皇帝近来心情不佳的原因,当然不会是为一个小小的无名之辈扈继远,而是开封府尹高防在不久前病逝了,卒于任上。

    此事让刘皇帝大感伤怀,以致心情欠佳。要说这些年故去的大臣也不少了,刘皇帝该早已习惯了,也确实是这样,只是早年死的都是些旧臣,这两年,却是股肱、故旧、功勋,哪怕再是心硬如铁,也难免感到遗憾与惋惜。

    同时,也让刘皇帝多了一些感慨,多了几分认识,当初随他打天下、定基业的将臣,如今有太多都成为老臣了,人之将去,无可奈何。

    从马全义到王朴,再到如今的高防,这两年间,故人陆续凋零,并且,还将继续。

    二十四功臣中,慕容延钊、李谷、王景,都在养病,慕容延钊的积劳痼疾难以根治,身体始终不见好转。李谷的风痹经过平南一役也加重了,也就是功成名就,安心养病,才没有继续恶化。至于王景,此公年纪着实不小了,西拓似乎也耗尽了他的元气......

    也正是因为顾念这些,这个冬季,刘皇帝心情莫名地感到烦闷,身边人都谨小慎微地侍奉着,所幸刘皇帝一直以来都比较克制,否则,没准就把这种情绪迁罪于旁人了。

    殿内,刘皇帝在看书,自然也接见了扈蒙与石熙载。扈蒙表现有些失措,见到刘皇帝直接拜倒,言辞激动,道明来意。

    闻之,刘皇帝反应却显得很平静,打量了这老臣两眼,别过目光问石熙载:“那扈继远案,侦办得如何,可有结果?”

    石熙载答道:“经刑部审定,大理复核,已然判死,今岁最后一批冬决,将弃于南市!”

    点了点头,刘承祐瞧向扈蒙,轻笑道:“此案既已审结,扈卿此来请罪,又是何意?”

    听皇帝这么说,扈蒙道:“总因罪臣前识人不明,后管教不力,以致门下方出此罪孽,触犯国法,罪臣思之,实愧悔不已,无地自容!”

    “朕无意因子犯法而问父之罪,卿这般表现,其意为何?”刘承祐脸上笑容隐去。

    扈蒙叩请道:“纵陛下襟怀若海,宽恕臣过,然臣内不自安,今不存他想,唯望陛下问罪,以赎此过!”

    “呵!”听其言,刘皇帝明白过来了,这是想求一个心安啊。

    略作思吟,刘承祐拍了一下御案,用力不大,但声响却让扈蒙一个战栗。只见刘皇帝以一种失了耐性的语气道:“你们这些大臣,平日里往往劝谏朕,不要株连,怎么,轮到你们自己时,却难以自安了?”

    这话可有些不客气了,也有些重,看着略显震惧的扈蒙,刘皇帝摆了摆手,气度再度恢复沉稳,淡淡地道:“你还是回户部办差吧,若是因此而贻误公务,怠慢国事,那朕可就真要问罪了!”

    见皇帝这么说,扈蒙高悬着心方寸平安落下,忙不迭地叩倒,以一种感激的语气道:“是!陛下宽容,臣万谢!”

    待扈蒙退下后,对刘皇帝的处置,石熙载直接表现出了不同看法,他觉得,扈蒙该当一同问罪受罚,就冲一个管教不严,就该有所惩戒,更何况那扈继远胆敢犯法,扈蒙户部侍郎的地位也给了他底气。

    对其言,刘皇帝也露出了少许迟疑,因为他也有一种矛盾心理。如果对扈蒙不加处置,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放纵权贵子弟,毕竟,照这个标准,只要不犯死禁,事情大可做得,毕竟皇帝宽容贤明,不会牵连父老......

    于是,刘皇帝有些后悔了,但是,已经允诺出去的话,也不好更改。同时也给自己提了个醒,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是该有所牵连惩处,否则只怕上下不引以为戒。

    此事的后续,扈蒙才是被免官问罪了,不过不是因为其子犯罪,而是在那之后,扈蒙曾偷偷地找到主管刑部的国舅李业,希望能够通融一番,意图徇私情,掩盖事实,此事被曝了出来。

    而了解之后,此前扈蒙在刘皇帝面前的拿番作态,就让刘皇帝十分厌恶了,原本只是降职的问题,直接升级到免职,废为庶民,赶出朝堂。



    万岁殿内,刘皇帝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侧卧在暖榻上,腋下夹着一只圆枕,聚精会神的样子,听取着石熙载的汇报。石熙载呢,则坐在一方凳子上,不过对他而言,宁愿站着,佝着身体上禀,那样或许会更自在些。

    “根据东南安抚使韩熙载所奏,到目前为止,江南道辖下一府六州,已外迁六千三百二十户,江西道辖下九州,也已经迁三千六百户,其中有半数已然抵达迁入州县安置,迁户政策,整体推动顺利。

    按照东南安抚使署计划,当在一年半之内,于两江、两浙之地,迁豪强宗族两万户,于三年之内,徙民三十万......”

    石熙载将东南迁户的情况,简单地向刘皇帝汇报着。

    “此次迁户,闹出了不少乱子吧!”闻报,刘皇帝轻声问道。

    闻此问,石熙载下意识地紧张了些,答道:“豪强宗族,于地方多根深蒂固,一朝移之,动其根本,反响自然激烈。彼等念家而不顾国,唯惜私利,不识大体,难免抗拒之心。幸赖东南文武,虑事周全,处置得力,虽有小乱,弹压迅疾,东南无事。”

    “你就不要光拣好听的说了!如此大动干戈,岂能无事,纵然文武尽职,东南又能安定到哪里去?被迁之民,又岂能无怨?”刘承祐这么说道。

    听皇帝之言,石熙载默默体会了一番,却难以揣摩出刘承祐此言用意。只能拱手道:“迁户之事,关乎东南大局,旧贵豪强之弊已深,如不着手解决,必影响朝廷收治。手段或许激烈些,也引起一定骚乱,但大局在握,只要度过这段时期,将来朝廷拥有的,将是一个安治的东南,繁荣必然更胜往昔!”

    石熙载并不是个善于逢迎的人,但作为皇帝近臣时间一久,在处事执政的观念上,也难免受刘皇帝影响,遇事也多顺着他的思路考虑事情。

    从其言论,便可知晓,这些话,可不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能够说出来的。当然,如果在思想上不能与刘皇帝同道,那么也难以在御前待太久。

    因此,刘皇帝笑了笑,只是因为心中考虑着事情,这笑容显得不够真诚。沉吟一会儿,刘皇帝问:“对于迁豪之事,朝廷上下,包括东南官吏,都颇有微词?”

    提及此,石熙载的表情变得慎重许多,说:“臣僚们也是担忧行事操切,引起变乱,毕竟东南之地乃新得,人心未附,万事唯务安定,也稳妥谋国之道!”

    “什么情况该稳,什么事该急,朕不清楚吗?宰相们不知道吗?东南的道府大员们不了解吗?”又是一连三问,语气强硬,能够慑人。

    石熙载停顿了一下,说:“如今大政已定,推动落实,自朝廷上下,也都尽力为之,未有怠慢者......”

    比起秘书,石熙载此人更像一个谏臣,总在刘皇帝有一些偏激过怒时,秉正直言。

    瞟了他一眼,刘皇帝又沉吟几许,悠悠然地道:“朕听说,此次迁户问题不少,波折不断,江南地区既有官员收受贿赂,以权谋私,也有人趁机侵吞财产,迁徙路上,也有差官军吏敲诈勒索,奴役其众,更有杀人掠财,亡命江湖者......”

    刘皇帝语速并不慢,却让人感到一阵寒意,虽然不是针对自己,但石熙载同样略觉惊心。说俩说去,还是刘皇帝对迁户之事不满了,从舆论到执行,方方面面,都未得圣心。

    有少许的迟疑,石熙载说道:“东南迁户乃国之大事,所涉颇广,影响甚大,略有波澜,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发之后,有司上下也都及时整改,出台措施,严防杜绝,以免覆辙。”

    “当年蜀民外迁之时,怎么没有如此多状况?”刘承祐反问了一句。

    刘皇帝这话就有点耍流氓了,当年川蜀的情况,与今时的东南可没有太多可比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北徙的人大多卷入了叛乱,朝廷算是赦其死罪,处以“流放”,让他们迁到关中边州安置。

    而对东南,则属于一种强制性的逼迫行为,两方比较,所产生的效果自然是不同的。另一方面,从东南到西北,可需要走一个对角,路途越远,也越容易出问题。对下面官吏们的执行能力与效率,也不要有过高的期望。

    原本,刘皇帝心里是有数的,知道这不是件容易办的差事,因之生乱都不出奇,正常而言,他也是不会在这方面过于苛责。然而自内及外,官府上下,在处置此事的过程中,状况频发,这才是真正让他感到恼怒的地方。

    “此次北迁户民中,可有统计,死了多少人,逃了多少人?”刘承祐又问。

    对此,石熙载一时默然无语,因为他也不知道,不过在刘皇帝的目光下,还是小心地说:“事情未已,还需各迁入州县登记情况上报后,方才知晓!”

    “朕还听闻,有些因战乱南迁的中原人,想要回迁故土,也被不加辨别,执意迁往边州?”刘皇帝再问:“朕迁豪、迁户的目的是什么?”

    “迁户实边,多置于关内,兰、凉、灵州等陇右、河西地区,汉民户口仍旧稀少,问题仍未解决,可曾考虑办法?”

    刘皇帝这一串的问题,都显示出他对此番迁户工作中的不满情绪,气氛也跟着变得有些紧张,这让在下的石熙载可有些不适应了。

    终于,刘承祐心胸中的郁气化为一缕叹息,看着不自在的石熙载,语气变得温和了些,吩咐道:“你拟一封诏书,将朕的这些疑问,发给韩熙载以及迁户所涉上下文武官吏,朕要反思,他们也该警醒些了!”

    “是!”石熙载如蒙大赦一般退下。

    刘皇帝呢,则手书一封密信,命人送与韩熙载,圣意很明确,对他的迁户措施很满意,让他再接再厉,只是加了一则提醒,让他不要操之过急,循序而来,虑事周全,处置灵活些。

    对于迁豪,对于实边,刘皇帝绝无后悔,也不会更改他的方针,毕竟好处明显,哪怕有些隐患,哪怕会产生阵痛,都在接受范围之内。唯一不满,还真在于执行上的不力。

    从此番迁户前后频发的状况中,刘皇帝感受到了一种不妙的气氛,那就是,很多官员,似乎在迎合他的想法,为此而急功近利,搞一刀切。

    很多事情,很多情况,明明可以用更灵活、更周全的方法处置,但都被忽视。同时,一种浮躁的气氛似乎也在官员中蔓延,这在天下一统之前,刘皇帝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他心里知道,还是懈怠了,盲目了,思想松懈了。虽然刘皇帝为大汉君臣制定了一个共同追求,开宝志向,但是自上而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觉悟与追求的,更多达不到这个层次的官吏,或许更希望迎来一个繁荣并享受的时代。

    思来想去,刘皇帝知道,开宝之后,吏治还是重中之重,他绝不允许帝国的官员们就这样轻易堕落下去......

    另一方面,刘皇帝也开始顾虑,普通的百姓被迁移,或许需要时间适应水土风俗环境,但有田有地有房,还有政策优待,问题应当不大。

    但那些豪强宗族呢?把他们放在边地,是否会心怀怨愤,又是否会因之为祸?关于此点,设身处地地思考过后,刘皇帝觉得,对于这种情况,朝廷与地方官府该当有所警惕......



    开宝元年入闰十二月,也就使这个年尾显得十分漫长,进入本年第二个腊月后,刘皇帝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见惯了世事纷扰,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当然,也在于发生了两件让刘承祐感到开怀的事情,其一是宫内又添丁了,进宫两年的秦美人生下了皇十三子。其二,病重的卫国公慕容延钊身体逐渐好转,刘皇帝闻之喜悦,特地将他连同李谷召到宫中,君臣三人其乐融融地聚了一场小宴。

    事实证明,刘皇帝真不是个能够长期保持恬淡,修身养性的人,时间一久,顿觉乏味。从繁重的朝政事务中解脱出来,改变了以往那种夙兴夜寐的生活状态,固然让刘皇帝轻松了许多,但空闲的代价,便是逐渐演变为空虚。

    刘皇帝并不是个有什么生活情趣的人,没有过分喜爱的东西,衣食住行,要求不高,读书习武,也只是调剂罢了,让他全身心长时间投入,也是种煎熬。

    至于美色,后宫的佳丽宫人,诱惑虽大,但在察觉到身体素质的下滑之后,也在有意识地控制房事的频率。

    而其他娱乐活动,都有所尝试,但也都是浅尝辄止,没有让他特别感兴趣的。在信仰上,刘皇帝更谈不上了,既不信佛,也不修道,儒家礼法也只是统治工具罢了......

    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也正是刘皇帝这种性格,才能让他长时间保持着对国政军事的专注,皇帝没有沉溺偏私的事务,对于国家百姓而言,确是大幸。

    当感觉到枯燥与乏味之后,刘皇帝的心思又动了,对国家与军政的关注力度也紧跟着提高。只是,没有贸然“复出”。

    他开始频频往三馆跑,看看《国史》与《实录》的编纂,与史官才士们讨论政略,又亲自过问《汉会典》的修订,同时,不断从诸部司调阅案册,武德司、皇城司的密档也抽时间察看......

    有了这些事情的调剂,刘皇帝的“空虚”这才有所缓解。事实上,他这种表现与心态,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表面上虽然因为朝政繁累而感到辛苦,感到疲惫,想要休息,然一旦松懈下来,又没有其他事情来填补,自然也难以适应。

    而至于放权这种事情,刘皇帝永远不可能做得彻底,一切的前提,都要在他保持着对国家掌控下,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脱离了自己控制,那么蛰伏的刘皇帝或许又将露出獠牙了。

    “官家,东平王求见!”

    “宣!”

    当得知赵匡赞觐见时,刘皇帝正在练习射箭,一箭稳稳中靶,距离靶心也不远,给刘皇帝一种错觉,再练下去,自己的射术也许就登堂入室了。

    当然,错觉永远只是错觉。射固定靶都如此费劲了,何况移动目标,更别提骑射了......

    刘皇帝接过一支箭,继续摆好姿势瞄准,调整呼吸,释放,弦颤箭发,直直地上靶。

    “好箭法!”耳边传来赵匡赞的赞叹声,就差鼓掌了。

    偏头一看,只见东平王赵匡赞着一身白蟒袍,缓步而来,面上带着明显恭维的笑容。刘皇帝虽然知道这是恭维,心情仍旧不错,对一旁的侍卫道:“给东平王准备弓箭,朕兴致正佳,我们君臣比一比!”

    “陛下神射,臣自愧不如!”赵匡赞嘴里谦虚着,但还是自然地褪去外袍,接过雕弓。

    “你要是再夸朕,朕都要脸红了!可说好了,不许相让!”刘皇帝哈哈一笑,冲赵匡赞道。

    赵匡赞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平日也多习骑射,就刘承祐这两下子,自然不可能是其对手,再加上他有言在下,十箭过后,也就输了个彻底。

    不过,没准真是刘皇帝的射艺进步了,赵匡赞属于“勉强”胜出。

    甩了甩发酸的手,坐边上的椅子上,喦脱赶忙取过一件貂裘给他披上,以免着凉。示意赵匡赞同坐,喝了口热酒,刘皇帝这才问道:“赵卿此来,所谓何事?”

    赵匡赞如今担任着礼部侍郎的职位,算是爵重职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朝中的地位。有些事情,也并不需要他前来向皇帝汇报,但还是择时而来,重点不在汇报事务上,而是加强与皇帝的联系,联络感情。

    当然,既然来了,还是有事相禀的,赵匡赞说道:“高丽国的使者找到了,为登州渔民所救,如今已抵达东京!”

    原来,此前高丽王王昭再度遣使来朝廷,这一回使团规模很大,足有近两百人,带了大量的宝物、土产,还遣了一部分贵族与青年官员,另外还有好几名高丽美人。

    除了进贡,加强与大汉的联系之外,也是为了取悦朝廷与皇帝,同时也存有继续学习中原制度文化的意思。

    这些年,靠着与朝廷的交好,高丽王对国内的改革取得了极大的成效,王权得到强化,赚足了好处。再加上经济上的联系也日益紧密,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处于甜蜜期......

    不过,此番来使,注定走霉运,在渡海的旅途中,遭遇海难,船只倾覆,几无生还。而赵匡赞所汇报的,是唯一一个幸存者,名叫时赞,侥幸飘落海岛,为出海的渔民所救。

    这一场海难,对于高丽国来说,也是一场灾难,不只丢失了大量的贡资,更重要的,损失的使团人员中,可有太多高丽的青年才俊,王昭寄予厚望的,高丽王国的未来......

    对此,刘皇帝心中有些腹黑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就是稍显不厚道的笑意,摆摆手:“大海广阔深邃而又无情,发生这等灾难,也朕所不愿看到的。使团之殇,殊为可叹,朝廷也该有所表示,那活下来的使者,经历了生死危机,也不容易,礼部好生照料。另外,也安排一支使节,前往高丽,作回礼慰问吧!”

    “是!”赵匡赞拱手应道。

    “另外,定安国又遣使入朝了,希望能够内附!”赵匡赞说。

    “嗯?”刘皇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说:“他们远在东北,渤海故地,如何内附?这背后,发生了何事?”

    “陛下英明!”赵匡赞夸了一句,而后解释道:“据来使言,他们地狭、人寡、国贫、军弱,已不堪独立,近来辽国军事威胁益重,恐有灭国之忧。他们所请,是与欲以少量贵族迁离,浮海来投!”

    “这岂非异想天开?”刘皇帝不由摇了摇头,略作沉吟,提出一点:“他们既存弃国之念,显然是感受到危机了,莫非辽国真欲动兵灭之?”

    赵匡赞接话道:“臣以为,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定安国虽是由一群遗民组成的弹丸之地,但毕竟处其后方,又不服其统治,如果为了消除背后隐患,难保不动兵。以契丹人的实力,想要灭区区一定安国,并不难!”

    “人家既然求到东京了,作为大国,自然不能不作理会,该当承担起职责来!”刘皇帝表明着态度,扭头问赵匡赞:“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回应?”

    赵匡赞显然打好了腹稿,禀道:“两国山海相隔,又有契丹相阻,内附显然不现实。臣以为,定安国据渤海一域,更主要的是背靠高丽,如今高丽使者在京,莫若在高丽国身上想想办法......”

    听其建议,刘皇帝顿时反应回味过来,对赵匡赞笑道:“好!就这么办!此事就由赵卿去协调!”

    “是!”



    闰月末,当大汉帝国即将迎来开宝二年之际,经过一路波折的东行旅途后,归义军使者曹元恭,终于抵达东京。

    所幸,过凉州之后,有地方官府的照应,走得十分顺利,再没有入境前的那等惊魂,至于冬季赶路的辛苦,在经历了磨难,再有完善的保障之后,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如今大汉国内的治安情况还是值得肯定的。当开宝施政的纲领精神,通过宣慰司及各级官府宣扬下去,并通过这一年的时间初步感受到实质好处后,民情大悦,如降甘霖,而北方这些深耕多年道州,也可以用民心依附来形容。

    对于曹元恭的到来,朝廷自上而下,都给予了极高的礼待,奉为上宾。不只是各项招待事宜,周全妥善,还让太子刘旸亲自去接待,同时,刘皇帝还亲自于万岁殿设宴,以诸宰臣陪同。

    礼遇之重,令人咋舌,哪怕是曹元恭本人,都分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以来,归义军遣使入朝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通过使者回去的叙述,朝廷虽然礼待,却也没有到这种程度,从入境开始,从中枢到地方,自上而下,朝廷的态度简直如春风一般让人感到舒适。

    当然,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曹元恭也不是蠢人,思来想去,大概与自己此番的来意有关吧。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这一回,因为了解了其献地归附的意图,朝廷予以的礼遇也远超此前,几与当初吴越王钱弘俶几次北上的待遇相当。

    至于陈洪进之来献漳、泉,所受的重视程度,都不能与之相比。如果论户口、论财富,五六个瓜沙也难与同漳泉相提并论,但架不住其地利之重。

    再加上刘皇帝一直以来,心心所念的西进大略,以对于归义军长久孤守河西功绩的认同,诸方因素下,在皇帝的意志下,方有此番的反应。这也是政治意义,大于其他的表现。

    而想通了此节,曹元恭也不由安心不少,这种情况证明,朝廷对于归义军是真的重视,如此,不管是对归义军,还是对曹氏而言,都是一个好的讯号,毕竟,就算要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买家的态度,也往往决定着最后的成交价格。

    万岁殿内,处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之中,室外的寒冷完全无法影响到殿内的气氛,帝国君臣皆着冠冕礼服,同曹元恭一同享受着宫廷美食,刘皇帝还特地将礼乐队伍拉出来表演。

    安然在座,打量着态度温顺、谦恭卑辞的曹元恭,刘皇帝面上也挂着浅笑,亲自劝酒:“曹卿,这可宫中珍藏多年,上好的汾酒,一般场合,朕都不舍得拿出来,第一次来朝,可要多饮几杯啊!”

    “谢陛下!”曹元恭不敢怠慢,赶忙起身,佝着身体,陪着汉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大汉皇帝,目光又从太子转到宰臣们,曹元恭老脸上似乎带有无线的感慨,心中之中充满了感动,对刘皇帝道:“臣有何功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厚待重礼,臣,臣,臣感激涕零......”

    激动的心情,似乎难以用言语表达,说着,曹元恭还真就挤出了几滴眼泪,却是营造出几分感人的氛围。

    “诶......”见状,刘承祐还是一种轻松的神态,冲他摆摆手,安慰道:“卿既为汉臣,远来又是贵宾,朕自当接风洗尘,使宾至如归,否则,岂不是失礼了。”

    “陛下真圣主仁君,难怪四海万民,争相效忠归附!”曹元恭立刻道。

    对于这种吹捧,刘皇帝基本已经免疫,然而听其言,还是忍不住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吹成这样了......

    看着曹元恭,刘皇帝发表着感慨,说:“河陇之事,朕自登基时起,就屡有听说,为此专门查阅籍册记录,又特地遣使西进,就是为了解河西故地的民情局势。对于归义军的事迹,也多有了解,既觉可敬可配,又觉可惜可叹。

    收复西北,坚守百年,予河西遗民以栖身之所,维护我汉家礼仪风俗,这些都是于我华夏大邦,皆是大功!

    早年诸国割据,天下四裂,朕与朝廷的精力主要放在统一之事,而今大业既成,朕方可腾出手来,关注西北。也算是对多年以来,忽视河西旧臣的补偿,弥补多年之遗憾......”

    “陛下之胸怀,纵流沙之广,也不能及,归义军上下及瓜沙百姓若闻陛下此言,必定感怀深切!”听此言,曹元恭说道。

    说着,曹元恭再度起身走至殿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怀中掏出一份极其珍视的奏章,下拜捧于头顶,说:“陛下顾念河西遗民,实乃瓜沙之大幸,臣此番前来,特奉西平公之命,献表内附,以归朝廷。万望陛下,发以仁慈,纳瓜沙军民所请!”

    对于曹元恭的来意,在场之人都清楚的,因此对其举动,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使了个眼色,内侍喦脱趋步上前,郑重地接过,而后恭敬地呈给刘皇帝。

    翻开曹元忠的表奏,为表重视,刘皇帝还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洋洋千余言,追怀过去,针砭归义军兴衰,又把曹氏这五十年中的治理讲了讲,再说明当下归义军所面临的形势,以及军民状况,最终表明归附之意。

    没有多少华丽的辞藻,但有头有尾,主旨明确,表达清晰,从中刘皇帝甚至还能感受到写这封奏表时曹元忠复杂的心情。

    放下文书,刘皇帝威严的面容间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冲曹元恭一探手,说道:“曹卿且平身!”

    “谢陛下!”

    略作思吟,刘承祐满脸平和地说道:“曹氏此举,堪称大义,以城民来归,朕心甚慰。只是瓜沙之事,并非一军二城之事,涉及整个河西局势,朝廷也当从大局综合考虑......”

    听刘皇帝如此说,曹元恭心中一个咯噔,顿时再拜,显得有些激动地道:“难道陛下,竟不欲纳河西军民?”

    “河西百姓,也是朕的子民,焉能弃之?”刘皇帝语气肯定地道。

    “那陛下因何迟疑?”曹元恭似乎有些不解。

    一旁,宰相魏仁溥开口了:“曹使君不必相疑,归义军回归朝廷,陛下与朝廷自然是万分欢迎。只是河西事务,朝廷自有政策,需服从大局。

    使君此番东来,所遭劫难,已然证明,河西局势,并不安稳,因此,回归的时机,如何落实,还需一个稳妥周全的办法,还请暂且耐心......”

    听魏仁溥这么一解释,曹元恭这才恍然,尔后告罪道:“是臣急切了,请陛下恕罪!”

    “卿远来不易,如此心情,也可以理解!”刘皇帝看起来笑吟吟的。

    而后,瞧向魏仁溥,吩咐道:“魏卿,曹氏镇守瓜沙五十年,守土保民,劳苦功高,如今来归,朕既喜悦,又感佩,朝廷必定不能怠慢。对于归附之后,曹氏的封赏与安置,宴后政事堂可先商讨出一个条陈来......”

    “是!”

    这话,显然是说给曹元恭听的。而曹元恭闻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扯了那么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嘛。



    对西州回鹘使者仆勒而言,东来的旅途实在太充实了,对于一路所见,也是迷花了眼。从过往的使者、商贾口中,没少听说中国的强大富庶,然那终究出于旁人之口。

    没能亲眼目睹,个人的想象是有边界的,纵使说得再天花乱坠,也难有更深的感触。然而,当第一次东来,亲身经历之后,仆勒方才明白,传闻诚不欺他,甚至那些原本觉得夸张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法描述其十一。

    真正见识过大汉地域之广袤,城池之高固,人口之充盈,物产之丰盛,军甲之优良,服章之精美,仆勒感叹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浓浓的敬畏感。

    都道中国战乱频仍,上百年不得安宁,纵然复归一统,却也没想到已然复苏到这个地步。高昌回鹘屹立西域近百年,地区一霸,原本打心底还有不少自得之处,如今也为曾经的无知想法,而感到羞愧。当然,仆勒个人的心理活动,自不为他人所知。

    与此同时,眼见大汉表现出如此强大的气象,仆勒对于请求汉军出兵西援,也不可遏止地抱有了更多的期待。

    在礼宾院住了两日,享受过此来最高的待遇,最好招待之后,让仆勒最感到兴奋的事情来了,大汉的最高统治者,皇帝陛下决定亲自接见他。

    事实上,此番仆勒之来,属于私下的行为,不够正式,没有使节,没有国书,更没有贡物,这仍能得到一定规格的礼待,已经有些出人意料,也由此可见,朝廷对于西域的情况,还是很上心的。

    朝中常有官员觉得,如今的大汉宫室老旧,难彰帝国与皇家气象,该当行除旧建新之事。但在仆勒眼中,已然气派之极了,回鹘汗所自得的高昌王宫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乡下的土宅,不只不够大气磅礴,只会装金饰玉,用珍奇宝物堆砌,更少中原宫室所具备的那种文化、礼制上的沉淀与厚重。

    刘皇帝是在崇政殿中接见仆勒的,特地让太子、兵部尚书赵匡胤以及枢密使李处耘陪同,但场面自然不会像招待曹元恭时那么和谐。

    在外国诸夷面前,刘皇帝素来是威仪孔时,保持着威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服饰他们。而面对这种盛气凌人,也没有让人感到不适,谁叫大汉足够强大呢。

    在当年的汉辽大战之后,大汉的国际地位就已经奠定了。

    叫上赵匡胤、李处耘一起,显然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更多些,刘皇帝直接咨之以西域事。对此,仆勒也不敢有所隐瞒,将给柴荣讲过的西域战况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并且还更注意细节,生怕有遗漏之处。

    “也就是说,现如今,西州回鹘正固守龟兹,以待援军?”听完其讲述,刘皇帝问。

    “回陛下!正是!”经过长时间的锻炼,仆勒的汉话已经说得不错了,虽然口音仍旧很重,但至少能正常交流,看起来此人在语言上还有些天分。

    “回鹘汗四面遣使救援,你觉得会得到响应,有人愿意去解救吗?”刘皇帝这么问道。

    “这......”仆勒闻问愣了,念及这一路求援屡次遭拒的情况,意气消沉了些,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其他势力外臣不敢保证,但西南的于阗,必定会派兵救助。两国之间,素来交好,且契丹人此番西征,烧杀抢掠,奴役诸族部民,上下内外无不愤慨,众怒之下,没有人愿意束手,任其屠戮侮辱。

    另外,倘若我回鹘灭国,契丹人的下一个目标,也必定是于阗,汉人有一个词叫作唇亡齿寒,哪怕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于阗也会救助,将辽军阻止在龟兹以东,至少,也当发兵进行牵制!”

    听这仆勒侃侃而谈,刘皇帝倒不由高看他一眼,想了想,又道:“那黑汗王国呢?”

    提及西面的近邻,仆勒面上流露出少许的不自然,那是种厌恶的情绪。想了想,仆勒道:“外臣无法定论?”

    “为何?”

    于是,仆勒又开始讲解起黑汗王朝的一些情况,那也是个突厥化的多民族国家,传至如今,已是第五代君主在位。

    经过早期扩张,占据西域半壁,同西州回鹘、于阗以天山、昆仑山为界,基本保持着相安无事,民间也不乏往来。

    不过,在其第四任君主萨图克·博格拉汗时期,那算是个有为之主,在位期间,对内积极改革,发展国力,对外采取扩张,收复被萨曼王朝占领的重镇恒逻斯。

    最重要的一点,在长期与萨曼王朝的对抗中,黑汗深受***影响,而萨图克从其叔父手中夺回政权也仰仗了河中***教圣战者的支持,也是从他开始,***在黑汗国内得到飞速的发展。

    这种风潮,自然影响到了邻国,于阗、西州回鹘,可都是信佛的。而在乾祐十三年的时候,当代黑汗君主巴依塔什正式宣布***为国教,开始全面***化。

    涉及到宗教信仰的事情,就不多提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黑汗已经表露出对东面的地盘的野心,只是扩张的欲望暂时压制着。西面萨曼王朝国力还算强盛,不易对付,东面一旦动手,则几乎是对抗整个西域东部世界。

    不过,黑汗有一大优势,就在于可以以圣战为名,征召中亚地区的圣战者们东征......有这样的背景在,也难怪仆勒会表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了。

    闻之,刘皇帝也不由恍然,他对西面的事务,素来是一知半解,听其描述,西域的***化并逐渐向东扩张,大概就是从黑汗王朝开始的吧。

    心中有所感慨,没曾想,他所处的,竟是这么个时期,对刘皇帝而言,这算是个意外了。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种厌恶的情绪,不是对宗教有什么看法,就像他此前抑佛,所考虑的也只是单纯的国家利益。而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刘承祐对一切干涉世俗权力、威胁君主统治的神教都是这种反应。

    “你是怕引狼入室?”刘皇帝一语点破仆勒的心思。

    仆勒点了点头,叹道:“然而,近处的强援,也唯有黑汗、于阗了,外臣东行前曾劝过可汗,如非必要,切不可引黑汗军队东进!”

    说着,仆勒扑倒在地,向刘皇帝叩请:“回鹘自古与中原通好,更仰慕大汉之强盛,陛下之威严,恳请陛下发大慈悲心,发兵西进,拯救西域百姓。倘能如此,西州愿永为大汉藩属,往来不绝,岁贡不断!”

    听其所请,刘承祐眉头不由挑了挑,打量着此人,面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就这么干巴巴的几句话,就想让他兵发西域,救援回鹘?

    不提此事的难易程度,过了这么久,西州回鹘是否还尚存都是未知数。

    或许是察觉了刘皇帝的心思,赵匡胤说话了,问:“我有一事不解,还请使者解惑!”

    看着仆勒,赵匡胤说道:“辽军西征,你们有更多的兵马,且坐拥坚城,又有天山之险,这样的情况下,区区七个月,就让以骑兵为主的辽军攻破了都城。使者远来,如今又是七个月过去了,又如何能够凭借一座龟兹城抵挡辽军兵锋?

    即便大汉发兵,遥遥三千里,从准备到发兵,也需一两个月,等抵至西域,怕也是半载过去,你国还能坚持这么久吗?”



    “攻守之势,生死存亡之道,岂能因你个人意愿而定?”听仆勒之言,李处耘则不客气地说道:“如你所言,以高昌都邑之固,尚且难缨契丹兵锋,丧师失地,弃国而逃,而今仅凭区区一座六龟兹城,如何这般自信,能久持下去?以我看来,眼下龟兹城是否得保,尚不得知,或许你回鹘君臣,已为契丹人的俘虏了!”

    李处耘之言,并不客气,甚至带有少许的蔑视,那强势的姿态,让仆勒有些不适。这与刘皇帝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皇帝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李处耘的攻击性则更强些。

    迎着大汉君臣的目光,仆勒强行稳住心绪,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外臣所言,并非个人妄想,所倚仗的理由,一共有四!”

    “哦!说来听听!”刘皇帝有点感兴趣了。

    拱手躬身一礼,仆勒缓缓道来:“第一,契丹人悍然西征,偷袭我国,虽靠着阴谋偷袭,占我城池,杀我军民,但我国上下君臣,皆视其为仇敌,立志坚决抵抗,绝不妥协,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第二,契丹人远来,鏖兵境内一年多,虽取得了一些战果,但长期作战,兵马疲惫,前后军力也有不少损伤,其军势也只会越来越弱,久战下去,未必能坚持更长时间;

    第三,高昌城虽破,但龟兹地区仍保留了不少实力,龟兹城虽不如高昌广固,却仍可据守,军马粮草,仍可坚持。而西北面的轮台地区,尚存军民十数万,这些都是反攻的实力;

    第四,契丹入寇以来,残杀性命,掠夺财货,犯下滔天罪行,国内军民闻之,无不愤慨。我国有百万部民,可汗也已经遣使鼓动诸城镇部落军民抗击契丹人。其军战力虽强,但军力也就三两万人,只会越打越少,终有一日,能够将之驱逐!”

    仆勒滔滔不绝,将西州回鹘在持久战方面的优势一一数来,并且越说越自信,勾画出一个西域抗战的发展局面,并且指出,最终的胜利者会是他们回鹘。

    然而,大汉君臣岂能轻易为这些表象所惑,李处耘淡淡然地发一问:“如来使所说,西域局势虽然堪忧,却也未至危亡之时,既自信御敌之策,又何必四面求援,又何需大汉发兵远救?”

    一句话,说得仆勒哑口无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回味自己所说的话,有种抽自己两巴掌的冲动,明明是解答自信坚守的问题,怎么说着说着便变成了驱逐契丹了。

    吹大的牛皮,被当面戳破,仆勒的脸也不禁有些发热了。见其喏喏不得言,刘皇帝微微一笑,看着他,说:“朕观你颇有见识,也具辩才,一路走来,历经艰险,犹不忘使命,也算是一良才。待在西州实在可惜了,可愿意在朝廷为官,为大汉效力?”

    面对刘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招揽,仆勒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一张还算英武的面庞上,露出激动之色,拜道:“大汉乃中土天朝,陛下亦是天可汗,臣得陛下厚爱,是臣几世修得的福分,自当效忠。只是故乡如今惨遭侵略,家人同胞饱受蹂躏,臣每思至此,肝肠痛断,不能自持,若得因大汉天兵西向,拯救乡土,臣愿以死相报!”

    这一番话,仆勒倒也流露出一番真挚的感情,刘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西州远在数千里之外,纵朕有意插手,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你之所请,事关军国大略,还需慎重,也当由朝廷讨论,听取众人的意见,朕也不能独自裁定。这样,你暂且在东京住下,待朝廷商讨出一个结果,再与你一个答复!”

    刘皇帝这话,虽有些敷衍,但也算给此人一个面子了。闻言,仆勒又哪敢再固请,当即拜倒称是。

    待仆勒退下,殿中就这剩下刘家父子与赵、李二人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方才所得,刘承祐环视三人一圈,目光落在太子刘旸身上:“二郎,西州的情况你也听了,对于辽军西征之事,有何想法?”

    哪怕年纪尚轻,但经过多年的锻炼,刘旸如今也越发沉稳了,举止得体,人皆道有人君之像。被叫来陪驾,也一直端坐,竖耳倾听,虽未发一言,但面上没有一点烦躁之意,安安静静地做着一个美男子。当然,从当初刘皇帝北伐时他监国时起,这样的耐性就已经开始磨炼了。

    论机敏,或许刘旸不如刘昉、刘煦、刘晞乃至五皇子刘昀,甚至有些后知后觉,但他让刘皇帝感到满意的是这种性格背后,表现出的慎思笃行。

    此时也一样,面对刘皇帝之问,刘旸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才拱手大道:“臣有些疑惑,辽军仅以三两万偏师西进,翻跋金山,逾越流沙,可谓劳师远征,回鹘既有百万之众,又有城池依托,为何抵御得如此辛苦,不足一年的时间,竟致大半国土沦丧?若说契丹军强,臣也不相信强到如此地步,且诸公皆言,契丹此次西征,所遣将士,并未有多少精锐......”

    对于刘旸的问题,刘皇帝露出了满意的色彩,他喜欢看到自己的继任者,能够有此类思考,哪怕想不通。

    微微一笑,刘皇帝看向赵匡胤,道:“赵卿,你是当年的北伐大将,同契丹人交过手,可能给太子释疑?”

    对此,赵匡胤自然是乐得发表意见了,拱手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陛下,殿下。臣以为,西域战局进展到如今的地步,不过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辽军虽然远征,但准备充足,且所遣是人,观耶律斜轸用兵,正奇结合,目的明确,扬长避短;

    其二,则是回鹘人反应迟钝,辽军西进,早有示警而轻慢大意,临战之际,又昏招迭出,自缚手脚,不能发挥其优势,而为辽军牵制,以致空有百万之众,不能善加利用,到此危亡境地。”

    “明白了吗?”刘承祐问刘旸。

    刘旸微锁着眉头,又想了想,方才送展眉头,朝着赵匡胤一礼:“多谢荣国公赐教!”

    赵匡胤赶忙道:“殿下客气了!”

    轻吁了一口气,刘皇帝再问三人:“对西域之事,该如何应对?”

    还是让刘旸先说,刘旸又想了想,试探着表露看法:“臣以为,如陛下所言,西域距离大汉太远了,中间又隔着河西走廊,归义军归附之事,尚未解决,甘州回鹘又阻于途中,发兵救援,不可取!”

    又看向赵匡胤,赵匡胤点头,对刘旸的话表示认同:“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西域之事,终究不是眼下大汉所能顾及的地方,不论西州回鹘能否守住,大汉都无必要在此事上浪费兵马钱粮!”

    李处耘的态度则更加明确了,向刘皇帝请道:“陛下,臣因为,契丹肆虐西域,其影响已然波及河西,当趁此机会,一举解决甘州回鹘,待河西问题一解决,再面对西北事务,大汉则进可攻,退可守,掌握主动!”

    “你们觉得,该西进了吗?”

    “时局至此,该当决断!”李处耘肯定地答道。

    嘴角稍微扯动了一下,刘皇帝坐直了身子,淡淡道:“看来,是该考虑西进了!”

    事实上,从收到柴荣的奏章时起,刘皇帝心中就已经定议了。



    在刘皇帝与大汉高层原本的计划中,帝国至少要花费三年的时间来调整国策,梳理内政,实现南北真正的统一,修复半个多世纪造成的裂痕。

    而在这个过程中,国内的事务才是重点,对于周边事务,则暂且按捺住,维持当下的局面,至于对外用兵,则更该慎之又慎。

    不过,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才一年的时间,就偏离了原本既定的路线。当然,对于类似的情况,自刘皇帝登基以来,也已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因此,及时调整战略,虽有些顾忌,却也无法影响最终决定。

    对于开启西进战略,诸部司公卿大臣中,除了窦仪之外,基本都是持同意态度的,窦仪有些顽固的地方,还在于固执地认为,国策不宜轻改。

    当然,反对无效。一直以来,当刘皇帝下定决心要做某事之时,就少有人能够阻止,在军国大事方面,更是从来没人劝阻成功过。更何况此次,得到了魏仁溥、赵匡胤、李处耘等重臣的支持。

    关于目前启动西进,毫不避讳地讲,是受了西域局势的影响。刘皇帝当然希望,辽军能够陷入西域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甚至同那黑汗王朝对上,然而若坐观成败,那则是自陷被动。

    就此前的战况来看,辽军已经在西域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战绩,并且,通过北边的一些细作、密探传回的消息,大量的财富、牲畜、奴隶已经在向东转移,回输契丹国内。而辽帝耶律璟也几次西狩,名义上是巡视狩猎,实际上却是在给西征的辽军背后支持,并享受胜利的果实。

    辽国这两年,最明显的变化,便是统治重心似乎有西移的迹象,加强了对草原的关注与重视,这大概也是西征带来的影响吧。

    而对大汉来说,无法影响到西域局势,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更可虑的是,如果让辽国最终征服了西域,而大汉却无所作为,在河西仍未解决的情况下,那大汉西北的局面可就不乐观了。

    别看使者仆勒言辞凿凿,说回鹘君臣坚决抵抗,回鹘仍有实力,西州百姓深恨契丹人,但就他们此前的表现来看,刘皇帝对其能够抵挡住辽军吞并,根本不抱信心。

    甘州回鹘是块梗阻,定难军与党项人问题也没解决,如果这三方最终勾搭在一起,那西北可就有糜烂的风险了。

    因此,局面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又有归义军来附,西进又是军心所向,刘皇帝也断没有放弃的可能。

    至于甘州回鹘,双方虽然仍保持着“友好往来”,但从各方面的征兆,都体现出一点,两国的蜜月期已经过去了,从大汉统一南方开始。

    开宝二年(964年),正月大朝,同以往无异,刘皇帝高坐龙廷,接受众臣以及诸国使节的朝贺以及诸道州进献奏报。

    散朝之后,刘皇帝连冕服都未更换,便召魏仁溥、王溥、赵匡胤,一起来到枢密院。

    君臣落座,奉茶完毕,刘承祐一摆手,直接向李处耘示意:“西进军事如何安排的,同诸卿讲讲吧!”

    “是!”李处耘也不客气,多年的枢相生涯下来,李处耘也是越发自如了,身份资历上的薄弱,也随着时间的沉淀而不再成为他为人诟病的短板。

    两名属吏将河西全图推至堂间,比照着地图,禀述道:“陛下,诸公!经过枢密院商讨,再考虑到甘州回鹘的情况,以为收复河西,不需派大兵,遣一偏师即可。

    初步拟定,以兰、凉、灵三州及诸戍卒为主,再征调吐蕃、诸羌五千骑,合两万步骑西进,攻略甘州,再以归义军之众东进肃州,东西对进,两面夹击!”

    “两万步骑!”刘皇帝沉吟,问道“兵力是否薄弱了,回鹘毕竟有二三十万众!”

    一直以来,刘皇帝用兵,都喜欢以大势压迫,往往颇有成效,以至于,动兵不多了,反而有点不踏实了。

    感受到皇帝的顾虑,李处耘道:“甘州回鹘人虽众,但其心不齐,其部族多有与朝廷交通者。且其所倚仗者,不过删丹、甘州、肃州三城,迂回空间不足,只要专注其要害,指挥有方,两万步骑足以!”

    “辽军以两三万骑,能大破西域,如秋风席卷落叶,我大汉雄师,亦能成功克定甘肃!”李处耘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着自信爆棚的话。

    “还是当自陇右、关内,增派些兵马,加强边州防御,以策完全!”刘承祐想了想,说道。

    显然,刘皇帝还是有些不踏实。对此,李处耘只能俯首听命:“是!”

    “另外,为确保东西两路兵马六配合得当,对于归义军,朝廷当遣人接管兵马,统一指挥!”李处耘说。

    “这是自然!”刘皇帝语气肯定地道:“归义军既来附,朝廷也该当遣人接收。这样,吏部选派一批职吏,枢密院挑选一批军官,同曹元恭一起西归,接掌军政!”

    “是!”

    “以何人前往瓜沙,整编归义军!”刘承祐问。

    李处耘显然有腹稿,道:“河西兵马副使杨廷璋,可托重任!”

    杨廷璋是何人,邢国公郭威的小舅子,当然,如果只是因为这层关系,也不足以托付重任的,其人谨慎稳重,有容人之量。或许指挥将才或许有所不足,但朝廷也不需要他带领归义军势如破竹,横扫甘肃,要的也只是个牵制效果罢了。

    而用归义军,需要的也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将领。因此,稍作考虑,刘皇帝即道:“那就以杨廷璋为瓜沙巡检使,另外,再以卢多逊为瓜沙安抚使,二者一同前往敦煌赴任,传达谕旨,整合归义军军政!”

    “是!”

    枢密院还是以往的风格,只负责大方向上的事务与安排,没有一言一语,提到具体的战术问题,这都需要统军的将帅去考虑,朝廷方面,只负责兵马、钱粮、军械的调配。

    “诸卿还有什么补充?”刘承祐看着魏仁溥、赵匡胤。

    魏仁溥想了想,应道:“陛下,西州回鹘前来求援,臣以为,可否利用一下此事,以发兵西域救援的名义备战,降低甘州回鹘的警惕,并遣使同回鹘汗商量借道事宜。”

    “好!”刘皇帝顿时眉开眼笑的,觉得此策不错:“照此办理!”

    赵匡胤也开口,提醒道:“陛下,大军如发,那么西北的边防事务难免受到影响,产生漏洞,还当小心定难军,以防不测!”

    “有备无患,传制丰、盐、延州兵马,西进期间,务必提高警惕,严守治安!”刘承祐直接多李处耘道。

    君臣几人,又对西进事务上朝廷该注意的一些细节问题做了讨论,经此,大汉对河西走廊的收复行动,也就此正式定议。

    没有明诏,下达的机密军令,西进的主帅,以英国公柴荣为主帅,军职为河西招讨使,王彦升为副使,吴廷祚为都监兼粮料使,辅以郭进、康再遇、陈万通等边将。

    开宝二年正月朔,在很多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在汉宫之内,刘皇帝笑眯眯地夜宴群臣,君臣喜迎新年之时,自东京至凉州的驿道上,官骑飞驰,携带有西进的诏令,飞速传达。

    平静了多年的西北局面,也由此被打破,这一日,比很多人预想的来得要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