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的诏令虽然下达,然而,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内,河西却并没有爆发战事,作为前进基地的凉州也安稳如故,开春之后,设立在凉州西部地区的榷场、市镇,仍旧如过去一样,汉戎之间往来交易,频繁而繁荣。
唯一的不同便是,冲突明显在增多。因为河西布政使司在番禾地区重新设镇,并移民驻军,甘州回鹘那边,很是不满,遣人来交涉,为了此事双方仍在扯皮之中。
不过,整体而言,河西还是处于一种相对和平的局面中。不过,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从诏令传达开始,河西文武已经开始了备战。
或者说,大汉已经准备了多年,只是进入开宝二年后,彻底付诸行动罢了。以汉军的执行力,实则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以西北的军政状态,不管是军还是民,动员效率都是极高的。
之所以拖延,却是为了给瓜沙那边更多准备时间,毕竟卢多逊与杨廷璋远赴敦煌整合力量,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与空间。
别看归义军主动归附了,但在收编事宜上,未必会一番风顺,难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矛盾,毕竟那是曹氏经营了半个世纪的地盘。
毕竟,很多事情原本是一番好意,最终却在操作实行的过程中,产生矛盾,出现问题,最终导致一个不如人意的后果,使好事变坏事。类似的情况,在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当然,刘皇帝以卢多逊、杨廷璋文武二人前往,也是相信二人的能力,相信他们能够把差事办好,完成使命。要说卢多逊,作为大汉的“西北事务专家”,与归义军曹氏也算老朋友了。
姑臧城,毫无疑问,作为攻略甘肃的进军基地,本是军事重镇,到三月初,其军事氛围则更加浓厚了。
春季,不管对于农耕,还是游牧,都是生产劳作了一个关键时期。但是,开宝二年的春季,很多河陇百姓,不管是牧民还是农民,不得不放下农具,拿起武器,集结于凉州。
虽然在枢密院的筹划中,河陇只需派遣两万步骑,但这些只是作战兵马,实际动用的人员,显然还要包括辅卒民兵,转运粮械,修筑工事等事务,都需要一定的民力。
毕竟,甘州回鹘不能以单纯的游牧民族来对待,甘肃也是有城镇的,尤其是汗帐所在的删丹城,则是回鹘集全族之物力修筑的堡垒,据说坚固程度、防御能力,能够与姑臧这些河西大城相比。
因此,在进攻准备上,招讨使行营完全是按照内地攻伐的标准来进行的。这段时间,除了大量的兵丁、民夫集结于凉州外,还有自其他诸州镇转运而来的粮食、军械、牲畜,弓弩箭矢,从来都是大汉军队的标配,此番就从各州武库征调了一千具弩,五千张硬、软弓,以及各类箭矢五十万支。
同时,征调了一千多名官民工匠,用以打造军械。在打仗方面,大汉从来都是奢侈的,也舍得下本。
在姑臧城外,一共设了三座大营,用以安置集结而来的军队与民夫,经过临时整编后,在各级军官的率领下,都加紧着操练。不得不说,西北的兵源,各方面的素质就是高。
在照常巡视过军营后,王彦升领着郭进等几名将领返回姑臧城内,轻骑飞驰于街道,毫无避忌,有股子张扬跋扈之意。
柴荣所处的官署,见到迎候军吏,王彦升直接问道:“英公呢?”
“国公正在会见六谷部首领!”军吏答道。
闻之,王彦升倒未强闯,而是扭头对郭进几人道:“我们就先别打扰英公会客了!”
说着,就同几人一起去找酒喝了......
厅堂内,柴荣正在接见六谷部的首领们。在温末解散后,原本栖身于联盟下的这些土豪部族,也就再度恢复了聚落的生存形态,六谷部,乃是其中比较大的六个部落,因为栖身于凉州境内六座山谷得名。
而柴荣会见的,就是诸部的首领,这些人虽然是吐蕃人,却已丢失了很多本族的习性,作为凉州当地的土豪,已然完全融入在当地的水土之中了。
此时的首领们,都穿着锦服汉冠,当然,或许是为了赢得英国公的好感,而特地装扮了一番。此番,受到官府的征令,他们自然也是出丁出马,仅六谷部,就提供了超过三千骑,由他们亲自率领前来。
事实上,对于这些保存了一定军事实力的土豪部落,刘皇帝也是有心整治的,只是担忧会引发动乱,一直按捺不举。同时也在迟疑,是否也在西北地区,推行土司制度。
“诸位首领此番能够积极响应朝廷征召,率部众而来,足见对朝廷的忠诚,本公代表朝廷,再度向你们表示感谢!请诸位放心,朝廷必定有所回报!”会谈已经接近尾声,柴荣也没有多废话的意思,直接亮明态度。
“向朝廷效忠,这是我们该做的。再者,能够在英国公的指挥下作战,更是我等的荣幸!”大首领折逋思忠当即表示道。
六谷部是有诸部大首领的,由诸部共推,此前一直是前凉州节度使折嘉施担任。他们这一脉,在六谷部中原本不算突出,还是依靠着朝廷的支持,才逐渐占据主导。
不过,在折逋嘉施死后,其内部又发生了争夺,转移到了潘罗支手里。而折逋思忠,就是当年从征北伐的蕃骑首领,也是折逋嘉施的弟弟,在北伐之后,在禁军中当值。
后来不得已返回凉州,经过一番争斗,又夺回了大首领的位置,背后同样有凉州官府的支持。显然,对于六谷诸部内部的这种角力,官府还是喜闻乐见的,就怕他铁板一块。
不过,折逋思忠显然属于那种无限亲近朝廷的那种,当年北伐期间,就是浴血死战,战后硬是不愿回凉州,宁愿在东京做官。
此番受到征召,也是毫不犹豫,组织部卒,前来听用。对于此人,柴荣还是很满意的。
其他人呢,不管心中作何想法,面上还是同样的态度,都赌誓愿意听从调遣。不过,作为代表,折逋思忠最后还是向柴荣提出一个疑惑,或者说疑虑:“敢问英公,此番真的要去西州打仗吗?”
听其言,柴荣瞟着他,说:“怎么,大首领心中有疑虑!”
折逋思忠说道:“下官只是觉得,西州距离凉州甚远,跑这么远的路程去救援他们,有些......”
显然,不明内情的他们,对这种军事行动并不看好。不过,注意到柴荣的眼神后,又立刻改口,道:“若英公都不在意,有远征的胆略,我们这些人,也甘为走卒,为您冲锋陷阵!”
柴荣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看着折逋思忠的目光越加欣赏了,在这些少民之中能有如此觉悟的人,也算是难得了。
柴荣则出言安抚:“诸位首领不必担忧,天子既有诏令,本公也敢领兵,自有周全之道。此番西进的,可不只你们,还有大汉官兵,断不会让你们跟着陷入险境的!”
“有英公此言,我等岂能再有他言,唯有听令!”
“英公,今兵马已备,粮械亦足,箭已上弦,为何还按兵不动,引而不发?”面见柴荣,王彦升直接问道。
看着王彦升等将领,柴荣日显苍老的面容间,露出一抹笑容,淡定之间仿佛带着少许的关爱,说道:“不急!先喝口茶,朝廷以攻伐之事托付我等,事关重大,不可操之过急,而误军机啊!西进之事,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何必急于此一时!”
早年的柴荣,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事,都常有急躁激进的表现,如今,随着年级越长,却是日渐沉稳了,就如其一直以来外在的沈重表现一般。
“英公自是沉得住气!”在柴荣面前,王彦升一般还是能够收起他的桀骜的,因此,感叹了一句,而后道:“然而,自诏令下达,已然快两个月了,再拖下去,恐生意外。”
见柴荣仍不动声色,王彦升道:“也并非我等性急,如今大军集结于此,声势已然传开,这么长时间下来,回鹘人只怕已反应过来,也不会真为我们借道的说辞所迷惑。根据哨骑密探的汇报,删丹城已然加强了戒备,集中兵马,控制进出,显然已有所防备,再等下去,只怕就真贻误军机了!”
“再者,如今各军各部卒集结于凉州,编制操练也有一段时间了。如今这个季节,从兵士到丁夫,多念土田,战斗的意愿本就不高,再兼对于远征的疑虑,兵心不算稳定,再迁延时日,只怕士气会滑落得更厉害。若将无斗志,士无战心,就算准备地再完备,作战于我军也未必有利。”
听完这番话,柴荣注意到王彦升那张粗粝却透着坚毅的脸庞,不由露出笑容,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光烈,见识不凡啊,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王彦升这番话,也是说得有理有据,显然并非一味的急躁,立功心切。对于形势,对于军心,对于士气的判断,也很准确,这样的能力表现,可不是早年的王彦升所具备的。
面对柴荣的赞叹,王彦升紧绷着脸松弛了些,拱手道:“些许浅见,说与公听,还请英公三思!”
“诸位有什么看法?”柴荣看向随同前来的郭进、康再遇几将。
剩下的人,以郭进的军职资历最高,也直接开口:“末将以为,可以出兵了!不论归义军那边情况如何,都该有所行动了,不能让回鹘人彻底反应过来!”
“敢问英公,您是否已有筹谋,如有,恳请告之,以安将士之心!”在北伐战事中有所表现的康再遇则想了想,主动问道。
面对诸将之请,柴荣这才缓缓道来:“军心士气问题,只是中下级将士,不知此次出征目标之故,乃有疑虑,只要来日道明意图,人心可安。
至于回鹘人,不论他们是否察觉,有无准备,都不妨碍我军西进。河西之下,还是太小了,他们能够倚仗的,不过几座城垣罢了。然而,如若他们仅仅倚仗坚城,对我军而言,无异于坐以待毙。
诸位是愿意回鹘人困守城池,还是希望同他们在野外纠缠?”
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宿将了,听柴荣一番陈述,都不由两眼一亮,转忧为喜。王彦升一抚掌,表示认同,但是又很快凝眉:“不过,删丹城很是坚固,想要破之,只怕也不容易!”
“只要困住了他们,还怕破不了城吗?”一旁,郭进自信地道:“不是我轻敌,论城池攻防,回鹘人还不配与我大汉军队较量!”
柴荣的考虑也正是如此,击败回鹘人,收复甘肃,凭借大汉的军力、实力,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柴荣想要达到的效果,是彻底征服之,尽量不留遗祸。
回鹘人,毕竟还是游牧民族,如果让他们败而不溃,放弃河西,向西南面迁徙避祸,那么即便收复了甘肃,也是留了个尾巴,不能一劳永逸。
因此,在柴荣这里,收复甘肃只是基本目标,如何将回鹘人征服控制,才是最终目的。
一番讨论,暂时安抚住了诸将的蓬勃的战意,不过,在王彦升等人退下后,柴荣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在堂间踱着步,步伐虽不算急促,但他心里显然并不像表面的那般平静。
一切的筹谋,不能一厢情愿,还要看回鹘人的反应,柴荣也顾虑最终玩脱了,出现什么意外。尤其在回鹘人有所警惕的情况下,或许,真的该动兵了。
柴荣略微迟疑的心理很快化为坚定,坚定出兵,让他下定决心,是一名叫李肃的凉州属吏。此人奉命前往回鹘汗庭,商讨借道事宜,费了不少时间,李肃不辱使命,回来复命。
对于朝廷要发兵前去西域救高昌这件事,甘州回鹘这边,要说一点怀疑都没有,显然是不可能的。而最大的疑虑,也正在于,让道过境,万一汉军图谋自己怎么办?
不过,直接拒绝,回鹘人又没那个底气,毕竟,这两年双方在河西走廊上,矛盾渐深冲突愈剧。然而,虽然龃龉,终究没有撕破面皮,明面上仍保持着友好往来。
真让回鹘与大汉朝廷翻脸,他们也是没有那个胆量的。因此,抱着一种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心态,拖延着此事。
在商讨的过程中,一面征调部众,充实删丹,加强防御,另外一方面,则秘密遣人,探查凉州的情况。当得知汉军正在集结兵力,准备远征西域后,留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就更少了。
有心拒绝,但又害怕因此触怒了朝廷,干脆进攻甘肃......虽然大汉朝廷此番的目标,正是他们。
拖延时久,在回鹘君臣自觉删丹已经足够稳固后,终于松了口。与李肃以答复,愿意借道,但是,只允许通过五千军队......
对于这个结果,郭荣不能更满意,于是当即聚将,安排发兵事宜。真正动起来的时候,柴荣的风格也是雷厉风行,由郭进率领五千官军步骑,作为前锋先行出击,目标直指删丹,柴荣自领中军及辎重队伍,锺后进兵。
对于先遣的位置,王彦升本来想争一争的,这些年他也是憋惨了,不过被柴荣拒绝了,以协助自己指挥大军为理由,把他留在中军。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郭进带着五千步骑,自凉州出发,直扑删丹城,沿途的回鹘军队与部民,虽有所警惕,但似乎提前收到了命令,果然没有任何骚扰。
于是,郭进领军,得以长驱直入,顺利地逼进回鹘汗庭删丹城。删丹位于河西走廊中部地区,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乃是甘州的东大门,依山傍水的,也因此被甘州回鹘作为汗庭所在,并花费了大量的人物力,修筑扩建。
作为经营已久的大本营,有数代的积累,回鹘人是不会轻易放弃,所谓人为财死,皆是如此。因此,柴荣顾虑甘肃回鹘不敌而走,属于多虑,毕竟还没有到那个份上。而基本上,只要拿下删丹,甘州回鹘也就基本平定。
凉州与删丹之间,不过三百余里,郭进并没急进,而是保持着稳妥,以日行七十里的速度进军。临出发前,柴荣没有其他交代,只叮嘱了一点,那就是小心为上,不得疏忽大意,郭进也是谨记。
于是,经过了五日的时间,大汉开宝二年三月十一日,汉军兵临删丹城。这是时隔半个多世纪后,再度有中原军队,打着汉人的旗帜,再临故土。
夕阳西下,遥远的天际只剩下几片残霞,洒落在删丹城上的光芒,都显得分外暗淡。城池静悄悄地坐落在合罗川畔,四门紧闭,城垣上是严密巡逻的回鹘士卒,气氛很是严肃。
守卫的将领,带着兵卒巡视在城上,不过目光却时不时地投投向东南方向,虽然除了原野河流,长城大漠,以及连绵的祁连山脉,并不能再看见更多的东西了,但目光中明显含有担忧与期待,他的心思显然并没有放在回鹘汗庭周边的暮色风光上。
距离汉军兵临删丹城下,已经两日过去了,城池也保持了高度的严密戒备。不过,此时的城中戒备虽严,但兵马并不多,城外也不见汉军旗帜,依稀能够望见的,是激战的痕迹。
残破的旗帜,损坏的兵甲,烧毁的车辆,散落的尸体,还有那些经鲜血浸染后颜色显得深沉的草木,无不诉说着此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激烈战斗。
自柴荣以下,大汉的将帅们,终究小看了甘州回鹘,小看了他们的决心,小看了他们的狡猾。轻视的结果,自然是严重了,郭进的前锋吃了大亏。
事情还得从回鹘答应借道说起,本就怀着一种复杂犹豫的心态答应此事,因此,哪怕给了回复,哪怕朝廷也同意遣五千人过境,仍旧让他们感到不安。
一直以来,在甘州回鹘内部,有亲近朝廷的,自然也有敌视的,这一回,就是反对派起了主导作用。而随着大汉的西进,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毕竟汉帝国重返河西,影响一日盖过一日,对河西土地野心也一日胜过一日,在他们看来,终有一日,会将他们并吞或驱逐。
而此番借道远征的提议,则更引起了他们的高度紧张。于是,一干人联合请命,上告回鹘汗,不能放汉军过境,否则灾祸就来了。
回鹘汗景琼的内心里本就很挣扎,既怕得罪了大汉朝廷,更怕被大汉吞并,然后成为东京城内关着的一只鸟。
紧接着传来的,是五千汉军步骑,整装齐备西来,那种内心的紧迫感就更足了。后悔的情绪也开始占据了心胸,觉得让道汉军,是个错误的决定。
在重压之下,有的人会被压垮,有的人则会豁出去,迎难而上,回鹘汗景琼显然属于后者。在经过反复思量之后,仇汉派的声音占据了他的大脑,回鹘汗景琼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一干文武、贵族的支持下,景琼决定起兵叛汉,与其坐以待毙,逐渐被朝廷以大势压死、逼死,被蚕食殆尽,不如奋起一击。
而率先过境的郭进前锋军,就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回鹘人打算也很清楚,不管其来意如何,已然答应了借道,汉军断然不会想到,他们敢主动进攻。
在回鹘汗景琼等人的构想中,如果能一举吃掉郭进这支汉军精锐,那么河西的局面就基本盘活了。汉军地盘大,人口多,军力强,然其需要兼顾的地方也不少,想要集结军队出征作战,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此番之所以集结迅速,也是在诸州镇戍卒的基础上,五千汉军,已经是一支强大的力量了。而朝廷如果损失了,想要再征召、武装、训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对于决意反叛的甘州回鹘人而言,消灭郭进军的好处是显著的,一则振奋士气,二则打断汉军西进的节奏,三则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汉军主动把五千步骑送到他们嘴边来,孤军一支,与凉州脱节,只要布置得当,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因此,在下令让沿途的回鹘军队放行的同时,回鹘汗景琼快速地从甘州调兵,加上原本的汗庭军队以及此前征召的部卒,集中了足足两万六千军队,等待着汉军的到来。
汉军的密探,在甘肃也是无孔不入的,其下属也不缺带路党、投降派,回鹘人的异动也并非毫无迹象,虽然回鹘汗此番做得够机密也够迅速,但还是有些蛛丝痕迹显露出来。
因此,这些迹象也通过密探,传到了进军的郭进耳中。密探们并不能看透其中的实情,而郭进对此有所警惕,却没有过于重视,只当是回鹘人的戒备举动。
他收到的命令,是前趋删丹城,为中军打前站,因而只把这些消息,飞马传向中军,自己则领军按照既定的速度与节奏,向删丹城进发,只是又提高了警惕心理。
然而,郭进此番已经足够小心了,一路的行军安排也是根据条例,没有什么毛病,更没疏忽大意。
但是,就是一个没想到,吃了大亏。在领军靠近删丹城约十里的时候,郭进心中就已经有些不妙的预感的,那是种没来由的感觉,征战多年的嗅觉。
在派人去删丹城通报“借道”事宜时,也命令军队从行军阵列向作战阵型调整。然后,等靠近删丹城时,完全不再预想之内的战斗发生了,回鹘汗景琼亲自率领一万五千军队列阵冲击,又分别在胭脂山与长城外各埋伏了五千骑兵,同时还遣一部轻骑绕后,截断汉军后路。
千钧一发之际,郭进也顾不得想其他了,面对回鹘人主动发起的进攻,也别无他计,率众拒敌。首先便遣副将陈万通,率领随行的两千骑冲出去,在外围游击策应,骑兵要是被围,那效用可就大减了。同时,他自己则率领部下,结阵以抗。
郭进的领军作战经验是十分丰富的,临变之际,选择处置也算得当,汉军人虽少,并遭突袭,但也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兵士们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也结成军阵,严密防御。
除了人数上的劣势,便属长途行军,属疲惫之师了。而回鹘人则是以逸待劳,且数倍于己。但是,过去的诸多战例表明,在原野上,汉军步卒只要成功结成方圆阵,那么就足以力抗数倍的敌人,除非到粮尽兵没。
回鹘人此番也算是精锐齐聚,手段齐出了,然而,他们最大的败笔,就是没能一举冲垮汉军,反而让他们在抵抗之中,逐渐结成了那龟壳一般的防御车阵。
当那一辆辆大车联结在一起,辅以汉军兵卒,摆出一副死抗的姿态时,回鹘汗景琼不得不面临了一个现实问题,这明显不好惹的硬骨头,到底啃还是不啃。
事实上,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意志很坚决,吃掉这股汉军。然后,在删丹城外,一场攻防血战展开。
回鹘人的进攻如浪潮一般展开,但汉军军阵就像一块扎根的礁石,面对冲击,岿然不动。汉军的优势在于卒精阵坚器利,弓弩长枪给回鹘军队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双方战斗力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然而,回鹘人仗着的就是人多,又有不少狂热的仇汉派,他们进攻起来,也有些不要命。从五换一,打到四换一,然后三换一,这般换下去,汉军的人数劣势也被逐渐放大了。
当然,想要磨死汉军,回鹘人付出的代价也可以想象的。双方从午前战至夜幕,方才罢战,回鹘人意欲围困,然而当夜,在陈万通率领的骑兵策应下,郭进率领残部,发起了一场发击,成功杀散回鹘一部,沿来路撤军。
回鹘人自然不甘心,由可汗景琼亲自率领追击,郭进则带着麾下,边打边撤,一路退向胭脂山。最终在三十里外,再度被围上,不过这一回,汉军占据了一座山头,以更有利的地形结阵相抗。
汉军疲惫不堪,回鹘人经过苦战、夜战、追击,也是战意大消,双方之间默契地度过了后半夜。
到这第二日,从早及日暮,还是同样的攻防,还是同样的厮杀,汉军顽抗到底,回鹘人也毫无放弃的意思......
随着天边最后一点光亮消逝,胭脂山前的战场也再度归于平静,简易的营砦据山岗而建,不算牢固,却成为了回鹘人无法逾越的屏障。固守的汉军在连日的行军、作战、突袭、撤离、鏖战之中,早已趋近于极限,但就像一根韧性十足的琴弦,始终不断。
而山岗下,仍有两万出头的回鹘马步军,密密麻麻的,四布于周围,仍旧保持着进攻的阵型,也开始就地休整。
不过显见的是,回鹘人也到筋疲力竭的地步了,在作战意志方面,是完全无法同汉军相比的。事实上,脱离了平地,面对着仰攻的局面的,回鹘人人数虽然多,攻势却一波比一波孱弱,终究是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
岗山岗下,都生起了炊火,准备着晚食,回鹘军还多备了上千道篝火,几乎将周边的漆黑点亮,夜幕之下,显得绚丽而壮观,似乎想以此震慑被围的汉军。
站在山头,郭进按刀而立,一张面庞显得格外冷峻,神情难掩疲惫,但目光仍旧似刀子一般锐利。不过,冷峻的面目下,仿佛隐藏着一种暴戾,他是真被回鹘人的举动给激怒了,虽说一汉当五胡,但真正打起来,陷入鏖战的情况下,那种危机,那等凶险,又岂是一句豪情振奋的话所能掩盖的,血的代价,方才铸就威名。
在应变之上,郭进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不论是临危调度,还是临阵指挥,乃至率众厮杀,都是倾尽全力。
此刻,剩下的汉军将士,也都默默的休整着,缓解着疲劳,持久而残酷的战斗,让官兵们已经没有了其他情绪,至多期待着食物烹熟,好饱餐一顿,恢复体力,然后继续与回鹘人搏命。
“将军!”一名军吏走到郭进身旁,见他严肃的表情,不由说道:“回鹘人兵锋已钝,士气已衰,时下又已入夜,攻应该是不敢攻了!您从昨晨起,就一直不眠不休,趁此时机,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身体的负荷反应,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不过郭进并没有点头应允,布满血丝的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包围的回鹘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此时有给我一支精锐,不消多,只要两千人,定能大破敌军!”
当然,这对眼下的郭进来讲,只能过过嘴瘾了,跟随他的汉军,已是一支疲兵,自守有余,进取不足。游弋于外的汉骑,同样在与回鹘骑兵的缠斗中,大显疲态,锋芒尽失。
“只能盼望英公的援军能够早点到了,看时间,也该到了,大好的破敌良机,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见郭进在那里嘀咕,身边的军官士卒们,都不由感到一阵安心。
虽然身处重围,但郭进表现出的,仍旧是一种视敌人如无物的姿态,这并不是骄慢,在遭受回鹘人突袭之后,就已然收起了轻视。只是在这种危险处境之中,作为全军的主心骨,郭进需要表现出这种自信,这种风采,给麾下官兵们以信心。
给负责岗哨的军官叮嘱了一番,郭进回到简陋却有条理的营垒中,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查问军中情况:“我们还有多少人?”
“经过清点,算上轻重伤的将士,我们还剩下一千七百二十三人,其中半数负伤,重伤者有两近两百人。”军中的宣慰郎兼行军主簿,语气沉重地禀道。
一闻及此,郭进双目中就泛起了骇人的凶光,冷冷道:“回鹘人重创我军至此,害我这么多袍泽,必以十倍偿之!”
感受道郭进语气中的杀意,主簿都不由缩了下脖子。眼前的郭将军,可是以残忍好杀出名的,不只以军法律士卒,对敌人也是从不留情,当年在蜀中的时候,对于叛乱的獠人就是大加屠杀。
“吃食、饮水情况如何?”郭进又问。
“杀了随军的驼马牲畜,再加上将士携带的口粮,足够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岗后有一条溪流,可以取水饮用!”主簿答道。
“不过!”停下瞄了郭进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禀道:“撤离时丢失了大量辎重,再加作战损耗,箭矢军械的消耗很严重,眼下,全军的弓弩箭已不足三千支,兵器也多有损坏。倘若再激战下去,将士们或许得用拳脚与回鹘人拼命了!”
“不会有那种时刻的!”郭进很笃定地摆手应道。
“另外,就是医药问题,受伤的将士太多了,军医忙不过来倒是其次,主要是药石的丢失严重。很多重伤的将士,眼下只能强撑着,如若不能得到及时的疗伤,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郭进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吩咐道:“让将士们再坚持坚持!回鹘人支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不过,言罢,又再度起身,前往巡视官兵,抚慰军心,鼓舞士气。郭进素来治军严苛,好杀敢杀,然而如果仅仅是一个残忍好杀的主将,也是难得到官兵们的认可的,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在军法之外,与袍泽同甘共苦。
等巡视一圈,再度落座,疲倦的身体已然不想再动弹了。不过,亲兵奉上的一块烤熟的马肉,虽然没有经过细致的烹饪,但饥饿的肚皮仍旧将之视为美味。
享用过后,就在零散的星光下,裹着征袍,以草木为席,以山石为枕,郭进与汉军将士逐渐陷入睡眠。一闭上眼睛,疲惫就如潮水一般涌上,昏沉之中,只能感受到胭脂草的气味在鼻间萦绕......
与此同时,岗下的回鹘汗景琼却睡不着。相较于郭进身处惊涛骇浪,却始终饱含自信,坚韧不拔,面对焦灼的战局,面对无法击溃的汉军,面对在反击下惨重的伤亡,回鹘汗景琼在豁出一切后,只剩下惶恐了。
汉军的战斗力与战斗意志,还是出乎了回鹘人的想象,连一支前锋军都吃不掉,更被提其他了。事实上,从头到尾,遭受围攻的,只有三千汉军步卒,因此,并不是以一当五,而是以一当七。
连续的围攻作战,始终不克,反遭重创,回鹘人的士气已然滑落得厉害,很多人都已经不愿再往上冲了,哪怕被逼迫,也不愿。这也是景琼不得不在日落前,下令停止进攻的原因,强行驱策部众,只怕会造成溃散。
庞大的汗帐在回鹘军中立起,其内,面对几名一直主站的贵族,还在大发雷霆:“要起兵,要叛汉,要攻击汉军的人,是你们,现在战争爆发,死了那么多人,战事已最关键的时刻,汉军已经穷途末路,你们却畏战退缩了......”
景琼看起来是个标准的回鹘壮汉,但嘴皮子很利索,冲着他的贵族将领们,喷个不停,不过,观其表现,更像是一种发泄,歇斯底里的背后,难以掩饰惶恐。
“可汗,部卒们损失太大了,需要休整,昨日夜战的结果您也看到了,再逼迫他们,只怕会引起兵变......”其中一人,小声地道。
“对面的汉军已损失过半,我们十倍于他们!”景琼怒吼道。
“汉军抵抗坚决,部卒们都十分疲惫,夜战强攻,只会造成无畏的伤亡。还有那支汉军骑兵,始终在外游弋侵扰,使我们不能专注......”
按照景琼的想法,战斗打到如今的地步,就该坚决到底,一举吃掉被围的郭进。然而,让他感到愤怒与失望的是,此前这些叫嚣着起兵的贵族、将领们掉链子了,他们的敌视与狂热,在经过两日一夜的血战之后,消散了,人也清醒了,清醒之后,就开始畏缩了,想要保存实力了......
事实证明,汉军真的不好惹。
帐中的争辩,持续了很久,但不管如何说,想要让他们继续发起进攻,都是不可能了。甚至于,有人建议撤军,理由也算有先见之明,激战这么久,汉军的援军必然在路上,如不及时撤退,恐怕会陷入危险。
只不过,在愤怒的情绪驱使下,回鹘汗景琼只把此事当成他们畏战的理由,根本不听,坚持不撤兵。
此时的景琼,就像一个赌桌上梭哈的赌徒,危险什么的已经不再考虑之内,一心盯着被围的汉军,在开牌之前,绝不肯离席。
景琼一时的脑热,毁灭的是回鹘主力,丢失的是删丹汗庭,葬送的是整个甘州回鹘的未来。虽然只要有崛起的中原汉帝国在,这一日早晚回到来,但最终的结果,或许比回鹘人想象的要惨烈得多。
柴荣率领的中军,虽然出发的晚一些,但是在收到郭进的通报的消息之后,惊诧之余,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大发援兵。将军中总计六千余人的汉夷骑兵全部集中起来,由王彦升率领,火速前往救援。
王彦升的进军速度,就如他的性格一般,侵掠如火,哪怕算上途中人马的休息进食时间,在郭进受困于胭脂山的当日傍晚,已然逼近于三十里外。
彼时,游弋在外的陈万通,也率领剩下的一千余汉骑,摆脱了回鹘人的纠缠。双方取得联系,了解到胭脂山的战况,王彦升果断决定,就地择山谷宿营。
既给被他驱策赶路,紧迫得只剩喘气力气的兵士们休息,也让胭脂山那边的郭进休养一夜,只要回鹘人放弃了进攻,供他选择的余地就很多。同时,遣精骑,占据各道,剿杀回鹘军的探骑,以及可能泄露他们已至消息的一切肉眼可见范围之内的人。这是小心的表现,同时也在甘凉之间造了些杀孽,回鹘人的探骑连三十里都没有布到。
在一种紧迫的氛围中,熬过了一夜,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六千多骑兵,便被唤起,饮水进食,待到拂晓,在王彦升的率领下,大张旗鼓,直接奔向胭脂山战场。
这支援军士气高昂,原本因为要远征西域而顾虑重重的他们,在得知甘州回鹘反叛,袭击前锋官军后,个个义愤填膺,充满了斗志,要救援,要杀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用在这个季节,离开乡土远征,这种效果,就如此前柴荣所预料到的那般,将士斗志,蓬勃爆发。
哪怕没有遮掩行迹,等回鹘人发现汉军援军时,已靠近战场十里了。然后,在回鹘人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合兵一处的汉夷近八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近回鹘大军,列阵准备进攻。
回鹘汗景琼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他也很疲惫,再加心情苦闷,并在同贵族将领们的争论中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睡得很沉。得知汉军援军已至的消息时,景琼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置于冰窖中一般,彻底呆住了。
就在前一夜,还有人提醒他要当心汉军的援兵,建议他撤围回守删丹,只是被当时怒大气急的他给回绝了。没曾想到,竟然会一语成谶,预言降临地这么快。
当还在查问来援的汉军有多少人马时,哪怕身处大帐,已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颤动,以及那逐渐放大并清晰的隆隆马蹄声。
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在万急之间,景琼下令各部贵族将领,组织部队,率领军迎敌。然而,回鹘人的优势在人多,而人多,对于组织与指挥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正常情况下,或许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在这仓皇之间,面对数千打着汉旗的铁骑,岂能不慌张。最大的打击,还在于军心士气的受创,亲历了前两日残酷的厮杀,他们以数倍之众,面对“区区”五千汉军步骑,都奈何不得,何况又来了这么多“汉军”。
多年没有经历过激烈战争的回鹘人,在前番的血战苦战中,志气被消磨了大半。所谓未战而先怯,在这样的情况下,岂能有好的结果。
作为回鹘人最高统帅,景琼倒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心与气质,然而他的将领、部众们没有。在王彦升领军发起攻击之前,他连下命令,集中呈围困阵型的宿营军队,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挽救危局。
但是,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发生的概率很低。回鹘汗景琼在最后挣扎了一把,终究只是做了无用功。
当调整好进攻阵型,发起致命的冲击时,回鹘人的调整仍未完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是一片忙乱的状态。于是,汉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杀入回鹘人的营地时,一场整体轻松,却十分血腥的战斗,就这样展开了。
面对汉军的攻击,有受到号召、聚集迎敌的,也有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更有干脆撤离战场、狼狈亡命的......总之,乱成一锅粥。
在这样的局面下,大概憋屈的郭进,也在休整一夜后,毫不犹豫地,率领山上战力尤存的汉军士卒加入战斗,虽然是一群疲惫的猛虎,但是獠牙仍旧锋利,又饱含怒意,爆发出来,也要人命。
前后夹击,混乱之中,回鹘人只抵抗了一个多时辰,便全军溃败。两万多回鹘军队,死伤大半,然而真正逃离战场的不足三千人,兵慌马乱之间,许多回鹘人与马是分开的......
足有一万多的回鹘人在败军之际,选择了弃械投降,成为了汉军的俘虏,包括一些贵族、将军、大臣,还有最大的一只鱼,回鹘汗景琼,只不过他是在阵上堕马被生擒的。
胭脂山一战,排除前期的挣扎,汉军赢得干净利落,并且一战基本宣告着解决了河西问题。毕竟回鹘人的主要力量在此战中损失殆尽,可汗以及不少文武贵族,也成了汉军的俘虏。
在其后的第三日,英国公柴荣方才率领中军,随同辎重后勤一道,感到胭脂山战场。可以说,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胜利,虽然结果是相同的,但过程完全脱离的大汉中央以及前线将帅的构想。
两面夹击,而定甘肃,是从整个河西大局来考量的,结果这种盘算全落了空。归义军那边,最终没能派上场,而鼎定局面的胭脂山一战,倒也是一场内外何力,两面夹击的胜利。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回鹘人的反应与胆量,超出了大汉君臣将帅的想象。事后来分析一下景琼的选择,或许回鹘主动出击,加速了其灭亡,但也不能单纯地以结果来看。
哪怕其不出击,最后的发展,也不过,被早有准备且意图明确的汉军兵临城下,从容围困,切断对外的交通联系。或许会坚持得久一些,但同样逃不脱一个灭亡的结局。
只是景琼与那干贵族,勇气可嘉,想要靠突袭吃掉汉军的前锋军,只是没想到,那是块难啃的骨头,不只崩掉了牙,还埋葬了整个族群。
评价一下回鹘汗景琼的表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不管有没有,总要尝试着挣扎一番,至少还能翻出些水花。否则,早晚为大汉所吞并,自古以来,因为对方强大,便不做抵抗,主动献出土地、城池、人口、财富,这样的君主,可谓凤毛麟角(钱弘俶:没错,正是在下)。
更多的人,还是倾向于抗争一番,景琼只是做了大部分人的选择。
不过结果是很严重,此举触怒了汉军,尤其是郭进等遭受严重损失的前锋将校。在柴荣兵临删丹前,郭进与王彦升二人领军,把俘虏的回鹘贵族及士卒,全部杀了。
两个人都是狠人,郭进是带着强烈的复仇意愿,王彦升则宣泄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一万多人,被收缴了兵器,一批一批,分开解决,先是斩首,后来又挖坑活埋,然后又用箭射杀,剩下最后四千人的时候,聚在一起,汉夷军队一拥而上,乱刀屠戮......
犯下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血案,事后王彦升与郭进二人方才有些后怕,因为杀俘也是军纪所不允许的。不过,回鹘人,应该问题不大吧?
而赶到的柴荣,得知消息,自然是大发雷霆,不过,他也没有就此处置二人,而是做善后工作,不求隐瞒消息,根本瞒不住,而是把所有死难的人安葬了。
然后领军,兵进删丹,军事力量几乎损失殆尽的删丹,顽强抵抗到了最后,哪怕他们的可汗已经被俘虏了。不为其他,只为那场屠杀。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删丹的城的力量,就显得低微了。只坚持了半个月,在汉军精兵重械的攻击下,告破。回鹘人的顽抗,再度激怒了汉军,这一回,柴荣都没有阻止军队的劫掠与杀戮,那一双双仇恨的目光,也刺激到了他。
删丹城的陷落,也预告着甘州回鹘这个少数民族政权的彻底终结,接下来的甘州、肃州之战,都十分轻松。就如柴荣所预料的那般,有不少回鹘人不愿臣服大汉,再贵族、首领的带领下,主动西撤。
对此,柴荣遣骑兵追击,一路追剿,一路厮杀,最终只有不到一千五百落的回鹘人逃离了甘肃地区......
冬季怕冷,夏季怕热,这两年,刘皇帝对于冷热是越发敏感了,而每至酷暑寒冬,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这不,又是一年盛夏至,刘皇帝几乎逃离一般撤出皇宫,到琼林苑避暑,虽然宫内有藏冰,但冰块那东西,用得多了,也感觉不适,对身体不好。
说实话,琼林苑并不是避暑的上家场所,不过环境优美,金明池也能带来一定凉爽的感觉,再加上侍扇的宫人,也能满足刘皇帝的需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同样的,上有所恶,下边人也不缺积极进言提出解决办法的人。刘皇帝畏寒惧热的习惯,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了。
前不久,右谏议大夫高锡就上表刘皇帝,说陛下为国家操劳,为百姓谋福,十数年如一日,乃有今日江山一统,帝国之盛,黎民安康,然而却长受寒暑之苦,作为臣子,他都看不下去了。因此,高锡建议刘皇帝,召集建筑精英,征召能工巧匠,修筑一座冬暖夏凉的离宫,以作冬夏之用,如此摆脱了寒暑之苦,也可让陛下更好地治理天下......
对于这道奏章,刘皇帝是呵呵一笑,真的是一番“直言极谏”,体贴入微,为君父考虑分忧。刘皇帝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能够抵挡住那么多的诱惑,实在是不容易,放眼天下,任何事物唾手可得,整个帝国都可以任自己畅游,天下人都可专门为自己服务,还不时会有人跳出来,提醒自己,诱惑自己......
自律,大概是刘皇帝最重要的一项品质了。而高锡的这道奏表,却让他想到了一人,尚且东京的金丝笼里苟活着的孟昶。
当年,孟昶也是怕热忌寒,因此,大发民财力,极尽奢华地在摩诃池上修筑了一座水晶宫,以供他同花蕊夫人享用。
结果呢,国家亡了,他投降了,水晶宫被掠夺一空,一应珍奇装饰被拆送东京,而艳名远播的花蕊夫人也成了刘皇帝的榻上玩物......
不得不说这高锡倒霉,过去也有进谏皇帝修行宫,修别馆,扩皇城的,虽然刘承祐都拒绝了,但也没有其他表示。
然而,这一次,让刘皇帝联想到了孟昶这亡国之君,那后果就有些严重了。因为刘承祐觉得,这是媚上馋幸之徒,很可能是奸臣,然后就授意皇城司张德钧去查一查这谏议大夫。
不管刘皇帝在吏治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何严格标准要求他的臣工,又如何标榜廉治,但现实就是,大汉的官吏是怕调查的。
不查自无事,一查准有事,更何况还是在皇帝亲自关照,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没事都能查出事来。而张德钧可谓深谙其中道理,倒不需要他故意去罗织罪名,那高锡屁股底下本就不干净,查出的受贿行为,最早竟然追溯到乾祐五年......
人证、物证齐全,案情清晰,处置也很快下达,夺职、抄家、流放。这已经是刘皇帝手下留情的结果了,至少,没有将之剥皮实草点天灯。
或许高锡到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效仿其他人,给皇帝上奏一道讨好的奏章,竟招致如此不测之祸。原因说起来,也是挺令人惊奇的,只是刘皇帝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
不过,如果高锡立身正直,大概率也不会有其下场。再与其他同僚相比,又不得不叹其运气不好。
而刘皇帝通过此事,也有另外一番感慨。哪怕他已经不断用言行来约束自己,克制自己,并劝诫臣下,但似乎总有人前赴后继地,逢迎他,取悦他,魅惑他......
他就像一座坚固的堤防,但总有人如潮水一般,持之以恒地想要腐蚀他,冲垮他,然后奔向那自由广阔的天地,然后祸及天下。
刘皇帝的被迫害妄想心理,似乎越发严重了。
在刘皇帝于琼林苑避暑的这段时间内,大汉朝廷内部,也是风波不止,舆情汹涌,其中缘由,还在于河西的战事。
到四月下旬,随着甘肃二州的陆续收复,河西的战事也就基本告一段段落了,而来自河西的战报以及诸类消息也陆续传回东京。
按照以往的情况,捷报东传,官军大胜,收复河西,这样的功业,当时满朝欣喜,道贺皇帝。而朝廷也该,对于新纳入朝廷体系的河西诸州进行善后工作,并商讨对有功将士的封赏事宜了。
此番一样,只不过在落实这些事项的过程中,朝中突兀地生出了一些异声。总体而言,此番收复河西,从发兵开始算起,到诸城尽复,回鹘投降,前后也就一个月出头,可谓迅疾了。
然而,很多朝臣都有非议,关键还在于西进的过程。比如,柴荣的屯集兵马,聚众不进,徒费钱粮,耽误农时,就有人提出疑义,既然能够如此迅捷地扑灭回鹘,那前面的行为,又作何解释?
还是与六谷土豪以及诸羌酋长,过往甚密,有收买人心之嫌疑;军中多故旧,唯其马首是瞻,大将皆俯首听命;调兵遣将,轻敌急进,竟陷将士于危地,死伤惨重......
很多讨论上表,明显变了味,不像是在褒奖,更像一种问责,并且,似乎在针对英国公柴荣。还有更为人所指谪的,就是王彦升与郭进杀俘的事情,已经后续在删丹城的劫掠与杀戮,谈及这些,可让一干臣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将帅们的残暴大加诘难。
在这种舆情之下,原本开疆拓土地的喜事,也蒙上了一层阴影。经历了血战的西进将士们的功劳,在这种非议之下,也黯淡了许多。
这种舆论是不正常的,有些意见也是可笑的,然而却确确实实地在东京朝堂间发生了。客观得来讲,对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来说,有些不公平,魏仁溥虽然也不喜屠杀,尤其是杀俘这种有伤天和的行为,但还是表现出了首相的担当,为将帅们辩解,和谐舆论。
枢密使李处耘则大表愤慨,对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官员加以鄙视与谴责。而出身武将的荣国公赵匡胤,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一个看客,在贵宾席上,默默地看戏。
这场舆论的背后,当然有人在推动,而推动的人地位还很高,国舅、刑部尚书李业。显然,哪怕十多年过去了,李国舅爱搞事的性格仍旧没有改变,目的也很简单,立威。
说起李国舅,这是个有大志,功业心重的人,但是,哪怕在地方上历练了十多年,颇有政绩,能力也得到了提高,当他被皇帝调回中枢任职高官之时,仍旧有不少人看不上他,觉得他是靠着太后的关系,才有如今地位。
因此,回朝之后,意气风发,打算施展奇才,辅佐圣君,再创大业的李业,明显感觉到旁人对他的小觑。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李业而言,是很难受的事情,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他也干得不错,然而,想要施展,却要有足够的权威。
去岁户部侍郎扈蒙的案子,也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其人从云端的高官打落凡尘。此番,西征之事,让他发觉了可钻的空子,也就果断利用上了。
连英国公柴氏他李业都敢针对,都敢搞,可以想见,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谁又敢再小瞧他李国舅?
朝中的有些变化,刘皇帝是洞若观火的,与乾祐时期相比,开宝年虽然才开了个头,但方方面面都复杂了许多。
很多乾祐年间不存在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将一一暴露出来。就像天下百姓,在天下从分裂转向统一的过程中,需要调整适应,刘皇帝的统治从乾祐进入开宝,也将面对新的挑战。
如今,就冒出个苗头,党争!这一回,是功臣与外戚之间的冲突,认真地来讲,以柴郭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来讲,柴荣也属于外戚。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琼林苑的花轩内,清脆的背诵声响起,稚嫩而又充满希望,刘承祐靠在一张躺椅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饮着花酿,吃着瓜果,一副怡然自得的派头。
站在厅中背诵的,乃是皇七子刘晖,周淑妃所出。一般而言,天家的子孙,长相都是不错的,或许年纪大了之后会有长残的风险,但小的时候,基本都是粉雕玉琢,面目可爱的。
刘晖显然也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虽然很可能来自母亲那边的要多些,因为当年也自诩翩翩少年郎的刘皇帝,如今也不再对自己的样貌感到自信了,哪怕臣僚后妃们,仍旧夸他俊伟雄奇。
当然,年方八岁的刘晖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天赋这个东西,是从小体现的,明显继承了其母周氏的才气,再加上一直受到的熏陶,刘晖已然展现出超出其他兄弟们的非凡灵气。
对于诗词文章,有着出众的亲和力,从到文华殿进学后开始,大学士张昭就对这个天赋出众的皇子大加赞赏,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大臣夸自己的儿子,真情还是假意,刘承祐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张昭显然是发乎于真心,真的喜欢这个学生。
对此,刘皇帝就像绝大部分的父亲一样,十分喜悦。前不久,巡视三馆,就曾对那些饱学鸿儒们以一种自豪的语气说,朕自负雄才,能够平定天下,但一直短于文才,面对诗词文章就头疼,幸好我家还有一个七郎......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皇七子刘晖的灵气也就传开了。
刘皇帝驾幸琼林苑避暑,除了后妃们随行之外,对于还在进学的皇子们而言,也是放暑假的好机会。
今日,也是刘承祐突得闲情,把刘晖唤来,要考校他的学业。听说他正在读《世说新语》,便让他讲来听听,然后便挑了几则觉得有趣的故事讲给刘承祐听。
当听到“陈太丘与友期”的时候,刘皇帝立时就有种“这篇课文我也学过”的认同感。等他背完,刘承祐把刘晖叫至膝前,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着道:“陈元方七岁便有其异,聪颖机智,能识信义,不过我看我儿,也不差他!”
面对刘承祐的夸奖,刘晖却摇了摇头,说道:“陈元方是青史留名的道德君子,学识品行,都是值得敬佩的,儿岂能与之相比?”
听其言,刘承祐更乐了,说道:“小小年纪,也知谦逊,同样难得啊!”
“你读书刻苦用功,我该给你奖赏,说吧,想要什么?”刘皇帝心情不错,对刘晖眨眨眼。
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刘晖摇了摇头,清亮的双眼望着刘承祐,认真地说道:“娘亲告诉我,读书是为了明智识礼,修行操守,倘若受了爹爹赏赐,不就成了为赏赐而读书了吗?”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自是龙颜大悦,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而后笑问:“朕可难得主动与人赏赐,你自己拒绝了,可不要后悔哦!”
再度摇头,刘晖肯定地回答道:“不后悔!”
“哈哈!”刘皇帝很是开怀,看着这个已经透着书卷气的儿子,想了想,道:“书读得好,该表扬,但武艺也不能放下,不只要脑子灵活,还要四肢勤快!”
“是!”虽然答应着,但刘晖的小脸变得苦巴巴的。上天给了他文学上的天赋,却也让他有些厌武。
“既然到琼林苑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和兄弟姐妹们去嬉戏吧!”刘皇帝慈爱地道。
“谢爹爹!”闻言,刘晖雀跃道,然后行了个礼,缓缓退下,然后转身撒腿而去。原本是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在金明池上划船,然后被皇帝老子叫来背书,心里可还是有些急的。
“官家,七皇子真是钟灵毓秀啊!”见刘皇帝注意着刘晖身影的目光,喦脱在旁陪着笑,恭维道。
闻言,刘皇帝脸上的笑意逐渐的消散,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叹道:“日后当个太平王公,也就足够了......”
“喦脱!”突然,刘承祐唤了句。
突兀的声音倒惊了喦脱一下,自附没有说错话啊,腰弯得很低,应道:“官家有何吩咐?”
“静海军献上的贡品中,不是有一对白壁吗?”
“正是!”
“你去传谕,赐给淑妃!”刘皇帝手指一抬。
“是!”
此前,在与群臣谈及四夷问题时,很多人都再感慨,大汉已有万邦来朝之盛。当时刘承祐就回了一句,诸国使者常见,为何安南使者少来?
显然,对于大唐故土,刘皇帝从来是念念不忘的。然后,到开宝二年,占据安南的吴氏,遣使入朝了,不过进献方物却显小气,最珍贵的,也就是一对玉璧。
不是安南对大汉朝廷不够恭敬,只是,如今的安南并不平静,吴氏的统治也日渐不稳,叛乱频发。
安南的动乱,前前后后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了,从其政权建立者吴权死后就开始了,当时外戚杨三哥篡权,王室内部矛盾尖锐,使得吴朝中央威信大跌,从而引得各地的封建主们,据郡邑自守,吴氏不能制之,也就是所谓的“十二使君之乱”。虽然在刘皇帝看来,只是群泥鳅在泥潭里打架,但人家玩得挺欢。
如今当政的,乃是吴权的次子吴昌文,此人算是给吴朝续了一波命,不只从杨三哥手中夺回了政权,在他的统治下,吴氏有那么一段回光返照的时期。
不过,既然是回光返照,终究是积重难返,面对各地不服的封建主,屡次用兵,对于叛乱,也是采取武力打击,长年黩于武功,也没有给吴朝带来根本的改变,反而把国家越打越乱,而割据的现实并没有得到改变。
尤其是大黄华闾洞的丁部领,日渐坐大,吴昌文根本拿其没有办法。而随着年纪越长,精力越发不济,内部问题又太严重,吴昌文又哪里静得下心,疼得出手,来顾及大汉的感受?
此番入贡,还是听说了一个传闻,平粤的汉军统帅潘美,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发兵平定安南。这可吓坏了吴昌文,臣下说这是他们礼节不够,这才匆匆忙忙,第二次遣使入朝。
别看安南吴朝是通过与当初的南汉一战独立出去的,但对于吴朝而言,那仍是一个庞然大物。然而这个他们称藩的国家,却被大汉轻易灭了,强弱鲜明,岂能不畏。
而潘美呢,也确实有征伐之心,此前就给刘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说安南是国家旧地,南粤无能,致彼脱离,今当取之。
只是刘皇帝当时一门心思扑在河西事务上,给潘美回了一封信,让他按捺不动,待时机成熟,再行动兵。
当然,对潘美来讲,对于区区吴朝,哪里需要考虑什么时机问题,在他看来,随时随刻都是良机......
但是对于皇帝的意志,还是不敢违背的,于是,潘美又开始做起了当初在湖南的事情,派人刺探、了解安南的情况,构想着进兵方略与路线。
有一点不得不提,虽然吴氏在安南称王称霸,但在大汉的官方文件中,始终称其为静海军,抑或安南,可见刘皇帝对于那片土地的态度。
“官家,太子殿下到了!”自午觉中醒来,方缓了缓,便听到禀报。
“宣!”
这段时间,刘旸基本都是在政事堂,同宰相们一同处理内外诸部司事务,与以往不同的时,如今的太子出各项实践已经可以发表意见,并提出解决办法了。
刘皇帝的目的也很明确,除了继续锻炼他思考、判断、处置事务的能力外,也有让他更深入地了解“开宝新政”的施行与运转,了解他的治国大略。开宝初年,对帝国而言,是段极其关键的转折期,作为太子,不能做一个旁观者。
当刘旸步入时,刘皇帝面上已看不出惺忪睡眼了,上前行礼,恭敬地唤了声:“爹!”
“坐!”看了太子一眼,刘承祐示意道。
朱紫朝服紫金冠,浑身透着贵气威仪,十五岁的年纪或许仍显稚嫩,但作为太子,已经可以予以更大的压力以及更多的责任了。
看他被冕服束缚着,哪怕厅间还算清凉,也汗流不止,刘承祐说道:“天气炎热,把朝服脱了吧!”
“来人,给太子盛碗凉茶!”
刘旸道了声谢,再将朝服褪去,浑身立刻轻松了许多,待饮完凉茶,青葱俊面上也露出了松弛的笑容。
“前段之间,朝中多事,近来我不再宫中,朝堂之上,可曾安静些?”
一手拿茶壶,一手执羽扇,此时的刘承祐不像坐拥天下的帝王,更像一个乡下的地主老财。不过,刘旸可不敢对他这副仪态做什么评价,注意力全在刘皇帝的问题上,听他的意思,到琼林苑来仿佛是为了躲个清净。
想了想,刘旸答道:“前日,收到河中府奏报,夏苗无收,饥民激增。”
“又闹饥荒了?”闻言,刘承祐上半身挺了一下,说道:“这可是要紧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制令河中府,开设粥棚,赈济饥民,河中义仓储粮不足,因而自陕州、晋州调粮!”刘旸答道:“另外,遣御史郑起代表朝廷,前往河中抚慰,尽快解决饥荒,恢复治安!”
“另外,虞国公建议,免除今岁诸道州夏税无苗者!”
相比于以往的旱蝗大灾,今年河中只算小饥了,对此,朝廷早有一套应对办法,刘旸也是十分熟悉了。
“不过!”迟疑了下,刘旸继续道:“舅公言,河中饥荒,地方官府有迟误瞒报之嫌,当遣人调查!”
“你怎么看?”刘承祐来了点兴趣。
“儿查阅过,这些年,河中上报灾害的次数过多,此番上报的时间,也确实显得晚了些。因此,差人调查,我无意见!”刘旸说道。
刘皇帝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凝重了些,沉默了一会儿,问:“河中现任知府是何人?”
刘旸应道:“是已故太子太师安审晖之子安守贞!”
安审晖,乃是襄阳王安审琦的兄长,虽然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但是安氏家族中一个鼎足轻重的人物。
“呵!”刘承祐突然笑了,淡淡道:“当年一个李守贞,婴河中反叛朝廷,如今又是来一个安守贞,提朝廷牧守河中,这是缘分?”
刘皇帝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刘旸当然听出来了,注意了下皇父的脸色,又道:“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还不急于定论,且安知府到任不足两年,而河中的灾害问题,时间却已久......”
点了点头,刘承祐摆摆手:“那就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是!”
“河西的善后事宜,安排的如何了?”刘承祐又问。
“经过政事堂的讨论,决定在甘肃瓜沙四州,重置县镇,吏部自关陇紧急调了一批官员,前往赴任,以求尽快恢复秩序。治戍之事,枢密院也已做安排。儿此番前来,正是为河西军政牧守的人员安排,向您请旨!”刘旸说道。
“准备安排何人?”刘承祐问。
“河西布政使,仍以吴廷祚担任;卢多逊为副使,权瓜、沙二州事;杨廷璋为河西都指挥使,负责整编戍卒,调整布防,并清剿不臣之回鹘及诸戎;陈万通为敦煌军使,守御瓜沙!”刘旸说道。
“王彦升、郭进呢?”
提及此,刘旸说道:“诸公以为,二将此番在甘肃大造杀戮,再留任当年,只会继续激发当地人的仇恨情绪,不便归化,不利收治,因而建议,将二将调回,另作委派!”
“你是什么想法?”刘承祐还是盯着刘旸,问他的看法。
对此,刘旸沉吟几许,稍显犹豫地道:“虽然对王、郭二将,有些不公平,但为了河西大局,只能暂时委屈他们了!”
“我来问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那些回鹘人、甘肃人,会因为朝廷调走这两名将领,就忘却仇恨,诚心归顺吗?”刘承祐终于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问刘旸。
“这......”刘旸稍讷,最终摇摇头:“只怕不能!”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王彦升、郭进留在河西,靠着他们的凶名、威名,震慑那些回鹘人,给朝廷收治保驾护航?”刘承祐说道。
“可是,因杀俘之事,朝中非议颇多......”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刘承祐却打断刘旸,直直地盯着他。见刘旸脸上露出一抹纠结之色,刘承祐语气这才放缓,温声道:“杀俘之事,我也不喜欢,那么多回鹘兵丁,那么多青壮,哪怕用来挖渠开矿、修桥铺路,都能创造不菲的价值。
白白地杀了,除了激起当地人的仇恨,实无其他益处。但是,我们远在东京,对于前线的将帅,对于作战的将士,也该考虑他们的处境,体谅他们的情绪,不管过程如何,收复河西,对朝廷都是大功一件,将士不畏生死、浴血而战的成果,绝不能轻易抹杀!”
“还有,虽然朝廷西进,是为收复前故地,收回那些原本就属于华夏的国土,但对于在当地游牧耕作了近百年的回鹘人来讲,我们就是在入侵,在掠夺他们的财产,侵略他们的土地,这种情况下,冀望不流血的和平收复,也是不可能的。
胭脂山以及删丹城的杀戮,固然会激起的回鹘人的愤怒与仇恨,同样也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听刘皇帝这番话,刘旸稍作沉吟,问:“那因杀戮而造成的仇恨,如何化解?”
刘承祐淡淡一笑:“一靠朝廷的治理手段与政策,二则需要时间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大汉的实力足够强大,朝廷的权威足以震慑!”
认真地体会了一下刘承祐的见解,刘旸的表情终于趋于平静,然后又问:“既然如此,前段时间,满朝非议,爹为何不降诏制止?倘若你能发话,臣工们想来也不会对此事大加指责了!”
“一在于,滥行杀戮,确实并非我们一直所倡导的,军中更是严厉禁止,需要让王彦升、郭进这样的将领有所警醒了!”刘承祐平静地道:“他们都是虎将骁将,但往往桀骜不驯,大胆妄为,若不及时加以训导,难免闯下大祸!”
“儿听闻,当初西平侯,就是在东京闯下大祸,才被外放到西北为将啊!”刘旸说道。
“是啊!”刘皇帝叹了口气:“当年在淮南战场,王彦升就有杀降的行为,回到东京,又因争功而跋扈莽撞......”
说着,又看着刘旸,叮嘱道:“你要记住,杀戮有的时候,确实是解决事情最简单的做法,但往往遗祸无穷,治军尚需把握分寸,治国则更该三思而行。”
“是!”刘旸恭敬地应道。
事实上,刘皇帝这些话,也就是说说罢了,道理是那个道理,很多人都能明白,关键如何做。刘皇帝这些年,给人定罪判死,杀起人来,又何曾三思过?
“经过此事,王彦升与郭进心里,难免有些情绪,觉得委屈,你觉得,该如何化解?”刘承祐问。
想了想,刘旸建议道:“二将都常年戍守边州,栉风沐雨,本就劳苦功高,不如乘此机会,调回东京在禁军中任职?”
“就这样吧!”刘承祐一副我听你建议的样子。
洛阳南城,淳化坊内,朱紫高门前,等候着一辆华盖马车,二十余名孔武的甲士护卫在侧,侍者已然准备好登车的步梯。
高门之上,悬挂的是鎏金的“柴府”牌匾。天下姓柴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在洛阳城内,有这等高贵气象的,也唯有英国公一家了。
柴家在帝国内部,地位很高,十分显赫,除了与郭家的关系外,也在于柴荣多年的打拼,建功立业,深受皇帝信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是百世通用,万世不移的,对柴家而言也一样,自从淮南之战后,柴荣在朝中权势益重,而随着地位愈尊崇,柴家所受的优待也就越多。
尤其是柴父守礼,在常居洛阳的勋贵之中,柴守礼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张扬招摇,人皆避畏之。哪怕当年景范、王晏这样的强势留守在任,也不敢针对柴守礼。
当初柴荣还姓郭的时候,柴守礼就已经颇为张扬了,后来在柴荣改回原姓后,最为振奋的还得属这柴老太公了。当时为了庆祝此事,广邀宾朋,在家里大宴三日,搞得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甚至被当作趣闻传到了刘皇帝耳中。
当然,也是因为这一世,姐夫郭威没有当皇帝,儿子柴荣没有继承皇位,总体而言,柴守礼还算克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恶事给自家儿子招惹麻烦。但是,恣意张扬,跋扈炫耀的行为仍然不少。
人人都捧着,人人都敬着,锦衣玉食,享尽荣华,柴守礼的退休生活,可谓安逸了。
只是,此时的柴府门前,气氛有些怪异,是个人都感觉得到。未己,一道身影自内而出,脚步急促,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正是柴荣,面容紧绷着,脸色很不好看。
“国公!”亲卫跟着出门:“现在去哪里?”。
“回京!”柴荣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见柴荣怒气冲冲的模样,亲卫不由劝道:“您常年在外奔波,难得来一趟洛阳,见一面老太公,这又何必呢?”
“走!”柴荣短促有力地一句吩咐。
“是!”亲卫无奈,只能应道。
踩着步梯,刚掀开帘幕,便听得背后一阵嘈杂的动静。很快,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一名须发花白锦服的老者走了出来,见到已经登上车辕的柴荣,顿时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滚,滚远点!”
“你是朝廷的国公,你权势大,你厉害,我这个当爹的也要对你俯首听命!你这个不孝子......”
“你们说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忤逆的子孙,竟敢如此这般指谪其父!”
“......”
柴守礼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激动起来,却也显得中气十足的,唾沫横飞,但观其颤颤巍巍的样子,身边的仆人都小心地架起他,生怕摔了磕了。
车辕上,柴荣身形顿了下,只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矮身钻入车厢内,然后透着点烦躁的吩咐声传出:“走!”
对于柴荣的命令,护卫随从们可不敢怠慢,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坊里街道......
而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与护卫,柴守礼老脸终于绷不住了,也停止了谩骂,一下子瘫坐下来,坐在门槛上,老泪纵横:“这个不孝子,他真的走了!你走,走了就别回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见柴老太公又气又怒又伤心,可急坏了身边的家人,纷纷劝他。
“太公,国公只是一时生气,肯定还会回来的!”
“您老别哭了,要保重身体啊!”
“......”
面对劝说,柴守礼哭声终于小了些,蹬了几下腿,嘴里还是喃喃道:“这个逆子......”
柴守礼今年整七十岁,也才举行过一场十分隆重的寿诞,当时柴荣正忙于经略甘肃,无暇他顾,也就错过了老父的寿诞。
此番,奉诏自西北还京,路过洛阳,心怀愧意的柴荣自然要回府一趟,给柴守礼祝一份晚寿,敬上一份心意。
本来是件好事,父子之间也该是温馨的场面,一开始也是如此。然而,见着府中奢侈的装饰布置,成群的仆役,铺张的用度,柴荣哪里看得惯。
难免指点了一番,然后又提及柴守礼这些年的恣意张扬行为,提醒、警告、教训,讲着说着,语气也就严厉,态度也就强硬的,结果也就惹恼了柴守礼。
柴守礼,人越老,也越爱面子,哪怕财富地位都来源于柴荣,也是难以忍受儿子那般教训指责的,脸上挂不住,愤而与柴荣争执。
当然,不管柴荣性格如何刚烈强势,面对老父,还是没有太好办法的,无奈而走,走得狼狈......
车驾上,柴荣也收起了在旁人面前的怒容,面上涌现出一抹疲惫,双目之中也露出少许感伤,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感头疼地捶了捶额头,你让柴荣治事驭将统兵,从来是游刃有余,但是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全能的,至少在处理家事上,在面对自家老父时,当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要不给洛阳官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帮忙约束一下?很快,这种异想天开就被摒弃于脑外,柴荣可没有那么幼稚。
他几乎可以预想到,如果自己给这样一个授意,那么洛阳官府绝对会反着听,对柴守礼更加“照顾”,并且,这种举动,又将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
对于朝中的那些风闻,柴荣怎么会没有耳闻,一想到这些,心情则更遭了。郭柴家族之显赫,哪有不遭人嫉恨的,过往当然也有人非议,也有人挑刺,但从来不像此番这样,近乎于声讨。
想想那些朝臣言官对自己的议论,既觉可笑,又觉可恶,同时也觉可拍。那么多年了,始终身居高位,柴荣还从来没有像此番的风波这样警惕忧虑。
就像当初,郭威主动求退,父子之间密谈深谈,柴荣也是处之泰然,从来没有紧张过。但是此次,柴荣紧张了。
思及此次带头针对他的国舅李业,如果没有记错,当初他擅杀濮州刺史张建雄时,就是此人率下起哄,请求皇帝治自己的罪。
一个李业,或许还不足以忌惮,但是李业一定程度上能代表李氏外戚,李氏背后站台的又是太后。这一环环联想下去,柴荣也不得不承认,和李业这样的人对上,实在不是件好事......
当然,最让柴荣感到疑虑,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这一回,对于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皇帝没有表示看法,这似乎也是一种态度。
“哎......”国事、家事,直让柴荣觉得纷扰无比,感受着身心的疲惫,以及有病症复发迹象的身体,柴荣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求退了。
忽然,柴荣终于有些体会到,当年养父郭威是怎么的心境了。
谈及中牟县,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会联想到曹操、刺董、逃难、陈宫等关键词,只不过,在当下的大汉,没有《三国演义》,又笼罩在东京的盛名下,中牟县的名气并不高。
不过名气归名气,坐落中原腹地,汴河之滨,西接郑州,东连开封,属东西往来通衢,中牟是实实在在的中原大县,不论从人口还是从经济,都是一座繁荣的县邑。
到开宝二年,经过新一轮的户籍清查,中牟县的在籍人口已然达到了一万零八百余户,真万户大县。皇帝刘承祐出巡时,也曾多次驻陛于此。
论人口的密度,天下绝没有哪个州府比得上开封,哪怕素以人口稠密著称的江浙地区也比不上,没办法,谁叫这是京师所在。东京城内外,居住的官军农工商,已达百万,但若包含开封府下辖的诸县,人口还得再增加几成。天下首府的地位,绝不是说笑的,一府的人口,堪比几个偏远的边道。
有一段时间,刘承祐为京师的人口充盈,感到欣喜,感到自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已开始感到压力了,过于集中的人口,带来了极大的管理上的压力,粮食上的压力。
从大汉全局来看,人口远未到饱和的地步,土地上的矛盾也很轻松,但是在想开封这样的局部地区,人口显然过剩。不过,对此却也没有什么根本的解决办法,大汉京城,就像一座磁力强大的吸铁石,吸引着天南海北的人,朝这边汇聚。
过去的十多年中,开封府所辖区划不断扩大,也有分流人口的用意。但现如今,这招也不好用了,毕竟开封府管辖的镇已经足够大了,到开宝二年,除东京城外,已有足足十三个县。再扩大的话,就可以直接把京畿道也拆分出来,开封府单独设道了。
但不管如何,对于如今的开封府而言,人口的充盈,完全属于幸福的烦恼。而底下的诸县官员,则属于欣喜了,人口越多,也代表州县的等级越高,官职的品秩越高。
新到任的中牟知县,是个年轻人,虽然号称二十六岁,实际上还不满二十五周岁,不过名气很大。他叫赵匡义,袭父爵广平伯(降等世袭),荣国公赵匡胤的兄弟,乾祐十五年的探花。
赵匡义第一次履职并不在中牟,虽然出身显赫,及第高中,又有皇帝的关照,但最开始赵匡义是被委以原武县的。在任的两年时间中,干得果真出色。
赵二的能力,的确不俗,关系处得好,手腕也厉害,在原武县任上,清理刑狱,打击了一批土豪劣绅,名望大涨,并时时了解民间疾苦,解民之忧,济民之困。
原武县滨临黄河,是水患屡发之地,赵匡义也十分重视,因而对堤防沟渠的建设十分上心。他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每逢春冬枯水期,都亲自带人加固堤岸,巡视工程。
是以,到任一年后,原武便焕然一新,境内肃然,人情愉悦。两年过后,堪称大治,不管是辖下的吏民,还是监察的御史,抑或巡视的上官,对赵匡义都是赞扬有嘉。
于是,在开宝二年季春,经过吏部考评,一致认为,一个小小的原武县,对赵匡义而言太过轻松了,该给他加担子,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施展他的才能。
然后,经过吏部尚书窦仪的署敕,一纸调令,迁中牟县。对于赵匡义,有些老顽固的窦仪,实则很欣赏,因为其孝名,也因为赵匡义是个标准的士大夫,青年俊才。
事实上,当各种优势条件都在赵匡义的身上体现时,仕途怎能不一帆风顺,升官怎能不慢?像赵匡义这样的人,起步高,又具备才干,只要按部就班,终有一日能登高位。
如今,到任中牟还不慢三个月,赵匡义就已经开始留下属于他的印迹了。每个地方政风民情不同,赵匡义在中牟也改了施政方向。
劝课农桑,秉公执法,这些是基本方针,因为中牟毗邻京师,也算天子脚下,吏治也差不到哪里去,治安也十分良好,很多重拳行动,是无法使出来的。
于是,赵匡义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劝读、劝学上,积极改善当地学校的条件,资助那些穷困的读书人,鼓励学习,多提倡教化,宣扬德育,并聚集县内的一些文才,一起编纂中牟县志。
在短短的时间内,赵知县的名声又打出去了,这是个不愁找不到事做的人。并且,精力旺盛,在加强教化工作的同时,公务方面,也从未怠慢,总是以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处置公事,条分缕析,井井有条。
酷暑时节,天气异常炎热,正常情况下,中牟县的百姓,要么顶着炎热忙于生计,要么躲在家里避暑,又或者在树下河边纳凉,到茶寮书馆喝茶听故事。
不过今日,显然有些特殊,足有数百人,齐聚于县衙,看热闹。虽然随着天下承平,民间百姓的娱乐活动也开始丰富了,但眼前的热闹,显然是少见的,吸引力十足,乃有这么多人不顾炎热,聚众围观。
十数名县衙的差役,手执水火棍,维持着秩序,在升堂前,看围观的百姓众多,天气又热,人又拥挤。知县赵匡义还专门命人,准备了两大缸井水,抬至衙前,以供民众们解渴去暑。
虽然只是个很小的举动,但围观的中牟百姓,都对这个新到任不久的亲民官赞扬不已,觉得自己是真得到了父母一般的关怀。
能够引起如此轰动的案子,显然不是小事,也的确是赵匡义上任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件案子。事情虽大,但调查、审断起来,却也不难,事实清晰,证据齐全。
这是一场因财产而酿成的人伦惨剧。中牟县内有一户土豪姓张,年轻的时候是禁军军官,家主人唤张翁,家中有田宅五百余亩,县城内有产业若干,是县内比较有名的富户了。
膝下有三个儿子,五月初,张翁在走亲回程途中,落马重伤,其后去世,留下的一大片家业,没有遗嘱,让儿子们争得头破血流。
当然,有资格的,只有长子与次子,这二人是张翁发妻所生,小妾生的三子,只能看戏。正常而言,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闹到官府,也不好处置,最多是发还乡里,让他们宗族长老,共同决定。关键在于,此番涉及到了人命。
经过张家的长辈与乡老们的讨论,一致认为,长幼有序,还是该长子继承家业,拿大头,并分一部分与两个弟弟。
对这样的结果,同为嫡出的二子,当然不满意,面对偌大的家业,大哥就因为早出生,就占大拿大,或是嫉妒心,又或是财迷心窍,伙同当地的无赖,将长子绑了,丢入河中,做成失足溺死的假象。
但是长子运气较好,被路过的三子给救了,然后事情就大发了。再是亲兄弟,你不仁,我不义,长子直接告官。县衙差人索拿,一应涉案人员,都被锁下,赵匡义亲自审问,参与的无赖在他们前,把事情抖了个干净。
事情到此,也基本有个结果了,二子为夺家产,竟然狠下心要害亲哥,舆论大哗。然而,真正引起轩然大波的,是后面被人举告的事情,说是张翁去世的原因,是长子侍药时做了手脚,戕害其父,同样,也是为了早点继承财产......
对此,赵匡义更加重视了,这种逆伦行为,比那些恶性治安事件,还要严重。再度调查,搜集证据,听取证词,经过半个月的事件,查了个水落石出,于是在今日,当堂宣判。
长子为谋家产,害死老父,罪在十恶,当堂判死,只待送交刑部、大理审核,就可送抵东京问斩。
次子的罪行要轻一些,但也是杀人未遂,与同谋的几人,流放西北,作为主谋,还多了五十杖。
同时,对于张家剧变的财产,也有了归属,赵匡义也直接宣判,由三子继承,但必须奉养嫡母以及养育两个兄长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