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汉世祖 > 全文阅读
汉世祖txt下载

    “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一句话,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国家处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更需衡水县这样勇于任事的能才干吏!”策马轻驰,李少游不由感慨道。

    “看来国公对这张知县很是欣赏啊!”跟在身边的老参政笑应道。

    “一叶可障目,一斑亦可窥全貌!”李少游说道:“此番出来,也调查了不少州县,唯有这衡水县,可称贯彻朝廷与道府政策命令,而未生乱象,处置到位,民情也还算稳定。虽未谋面,对这张知县,我确实心存好奇,若是衡水县治下,都是此般一状,那也算为朝廷又发掘一位干才了!”

    “国公或许不知,这张齐贤,也算是个奇人!”参政说道。

    李少游扭头看着他:“何意?”

    “当年,太子殿下西巡洛阳,那时张齐贤还是一白丁,曾斗胆拦驾,画地献策,差点被侍卫砍了脑袋。对其所献十策,殿下虽未采纳,却十分欣赏此人的胆气与聪敏,并赏赐财资,支持他修学历练,后来赴京参与春闱,省试第一,不过殿试时被陛下点为探花......”参政解释道。

    “哈哈!”闻之,李少游顿时爽朗一笑,道:“这么多年了,朝廷内外都知道,陛下钦点的探花,都不是凡人,未必比状元差。这张齐贤,也颇有福运,不只背靠太子,还入了陛下之眼,有此表现,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是!”参政嘴里也满是感慨。

    张齐贤如今还不到三十岁,进士出身,已在知县任上有不俗成绩,又有太子做靠山,还在皇帝面前留下了印象,这样的际遇,对于天下大部分官员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要不出差错,前途坦荡,鹏程万里啊......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老臣,虽然位居一道高官,但仕途基本已经看得到天花板的,毕竟,每年能够调入中枢任职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才干、成绩、背景以及运气,都是不可或缺的。

    “国公是否要见见这张齐贤?”参政看李少游心情不错,不由问道。

    “不了!赶路要紧!”李少游还是拒绝,淡定地说道:“只要在河北道辖下,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

    “吩咐下去,加快速度,赶赴德州!”说着,李少游策马扬鞭,催马向东。

    刘皇帝已然起行,继续北上,李少游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再回大名府,而是直接寻銮驾而去。衡水距离德州州城不过百余里,翌日午后,李少游便赶到了,注意到城外高挂龙旗的军营,便知道,皇帝行在仍在,还没有离开德州。

    收到消息的德州知州带着两名属官,匆忙赶来到城西迎接,亲自给李少游牵马坠镫。无视其殷勤,李少游问道:“陛下在何处,是否御营内?”

    知州不敢啰嗦,直接答道:“回国公,陛下昨日驾临德州,行在设在州衙内!”

    “引我前往官衙!”点了下头,李少游指示道。

    “是!”

    于是,顾不得风尘仆仆,李少游扬起鞭子抽打马臀,径直入城,前去谒驾面圣。

    州衙后堂,正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几名内侍以及仆役进进出出,端盘送菜,正在准备着宴席,空气之中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勾人食欲。

    而亲自堂前指挥的,乃是内侍行首喦脱,李少游见了,不由露出几分意外的表情。注意到李少游,喦脱当即迎了上来,姿态放得很低,拱手行礼,恭敬地道:“小的见过寿国公!”

    “喦中官,何必多礼,你这可折煞老夫了!”李少游呵呵一笑,他与喦脱的关系倒是一直处理得不错,当然,他们也很难有什么矛盾。

    “寿公此言,才是折煞小的了!”喦脱呵呵笑道。

    李少游指着忙碌的宫人,玩笑道:“中官亲自准备这些美食珍馐,不会是为了迎接我吧!”

    喦脱当即表示道:“若是给寿公接风洗尘,这简餐陋食哪里足够,当准备更丰盛的筵席才是!”

    注意到李少游的眼神,喦脱还是大方地将事情解释了下:“有几名出塞的北伐官兵,自漠北归来,官家特意降谕,宴请他们!”

    李少游了然,微微颔首,当即问道:“陛下可曾有空?我当去面圣,还请代为通报!”

    “寿公客气了,官家正在沐浴,若是得知您前来行在,定然大喜!”喦脱说道。

    稍作安排堂前事务,喦脱亲自引着李少游前去后园,行走间,李少游不露痕迹给喦脱递了一颗夜明珠,喦脱也不推辞,熟练地收入袖中。

    喦脱也不是谁的礼物都收的,他也是看人的,寿国公李少游,是属于该交好的。见喦脱那自然的模样,对那珍稀的夜明珠竟无半点惊奇,李少游心中暗思,这阉宦眼界倒是高,只怕平日里没少见识珍奇。

    “喦中官,我有一事请教!”

    “寿公客气了!有什么话,您且直言,能说的,小的绝不讷言!”喦脱微微一笑。

    见状,李少游低声问道:“听说陛下在大名府时,将知府陶鄑撤了,不知陛下那边......”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少游一点题,喦脱就明白过来了,左右看了看,也轻声答道:“官家的心思,不是小的能够揣测的。不过,既然寿公问起,小的就斗胆多句嘴,官家认为那陶鄑懒政、不孝。”

    说完,喦脱就加快了脚步。李少游了然,心中则默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上。陶谷生前,与李少游间的关系不错,陶鄑任大名府期间,李少游也多有照拂,毕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今,刘皇帝亲自黜落了陶鄑,他也不好替其说什么话了,还得考虑陶鄑的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花厅之内,空气中泛着一阵皂香,刘皇帝刚刚出浴,身上只罩着一套内衣,头发散着,还有点湿。得知李少游来了,直接召见。

    “臣参见陛下!”李少游有点激动地叩见。

    对李少游的到来,刘皇帝显然很开心,笑着招呼道:“游哥,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快起来,先坐!”

    一声亲切的“游哥”,即便以李少游的心思,也不由陡生感慨,有种莫名的感动。虽然,君臣之间早已不复当年那般亲密的情谊。

    刘皇帝翘着腿,珠圆玉润的美貌宫娥替他擦拭着头发。打量了李少游几眼,刘皇帝道:“游哥,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李少游含笑应道:“陛下才是春秋鼎盛,光彩照人,得见陛下康泰,臣这心里也倍感踏实!”

    “你呀!还是这么会说话!”刘皇帝笑了笑,说:“你忙着公务,本来不欲召你,你还是赶来了!”

    “陛下巡幸河北,臣未能及时迎拜,已是不安!再加上事务暂定,自当前来觐见!”李少游应道。

    点了点头,刘皇帝道:“此番北伐,除了中枢诸部司,地方上,就属你河北道,事务最繁,责任最重!我听说,这数月里,你半数都在各地巡察协调,辛苦了!”

    “最苦的,还是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大汉将士们,臣若是连尽职办差都觉得苦累,那也有负朝廷所托,不配待在这职位上了!”李少游道。

    “此次动兵,可谓尽北方之力,穷南方之粮,要想保证将士安心作战,就必须保证后方的稳定,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放手作战!”刘皇帝微微叹道:“要做到这些,就需要你们这些封疆大吏,以身作则。朕此番出巡,目的也在于此,河北的情况,虽只一番粗览,还不错!”

    一听这话,李少游心中暗暗一松,就怕刘皇帝又发现什么他没有顾及到的问题。

    李少游答道:“这还有赖陛下与朝廷的指导,臣也有体察民情,民间的情况还算安定,这都是陛下二十多年宽治,百姓们感恩戴德,踊跃支持.......”

    见李少游开吹,刘皇帝连连摆手:“你就不要替朕揽功了,将黎民百姓的父子兄弟送上战场,他们不骂朕,朕就已经满意了!”

    “陛下襟怀大度,可容万物啊!”李少游道。

    “好了,赶了不短的路吧!正好,朕这里张罗了一桌酒菜,一主邀二客,顺便也给你接风了,稍后陪朕好好饮几杯!”

    李少游顿时起身,拜道:“臣求之不得啊!”

    宫娥已然替刘皇帝扎好了发髻,替他穿衣,落地铜镜中,映出刘皇帝已经有些走形的身体,李少游主动从宫娥手中接过龙袍,帮刘皇帝穿上,嘴里说道:“臣听闻,是出塞远征漠北的将士回来了?”

    “是啊!”刘皇帝点头,嘴角微翘:“百战之余,历经生死,归来报讯,朕要亲自宴请他们!”

    “陛下爱兵之心,令人感佩啊!”李少游道。

    “魏王与赵公少年英雄,定然驰骋疆场,痛击漠北诸胡了吧!”李少游道。

    “两小子罢了,刘旻更是乳臭未干,没有带兵作战的经验,能成什么事!”刘皇帝淡淡然地说道,不过嘴角翘起的弧度,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



    州衙后堂,刘皇帝作为主人,亲自宴请自漠西北历艰险返回的出塞官兵。酒菜不算精致,只是胜利在丰富,量大,鸡鸭鱼猪羊牛肉都有,也就是酒水好些,都是宫廷御酿。更重要的,这是皇帝陛下亲自设宴,还有大皇子、秦国公刘煦以及寿国公李少游作陪。

    这样的待遇,不要说归来的这几名出身卑微的基层官兵了,就是朝中大臣、功勋元老,也没几个有机会体验到。

    因此,对于受邀的几名官兵来说,自是喜不自禁,激动不已,连话都说不连贯,甚至不敢说话。

    归来的官兵,只有五个人,其中一人还是向导,军职最高者只是一名百将,杨业与王彦升只遣了五十名士卒兼两名向导,花费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山阳道汉境。

    活着的,只余下这五个人了,剩下的,都死在了路上,或遭漠北部族截杀,或陷于沼泽,或失踪于荒漠,或埋骨于阴山......而由他们带回,送呈刘皇帝御前的那封漠北战报,也浸染着血迹与汗泪。

    就这区区一队人,归来都如此艰难,如此凶险,可想而知,出塞数千里挺进漠北的榆林、河西两路汉军又经历了些什么,遭遇何等的困境,面临何等的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奋勇作战,与漠北胡厮杀搏命。

    很多事情,仅靠想象,靠着奏报上的文字,是实难窥其实际的。两万汉骑,跨越流沙,横穿绝域,纵横漠北,听起来是那般豪情激越,令人振奋,但这背后,是千难万险,是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魂丧沙场,埋骨异域。

    刘皇帝接见这几名官兵,甚至亲自宴请他们,固然存在一定作秀的考虑,但是,竖耳倾听他们的诉说,听取他们出塞的经历,也难免生出些感动。刘皇帝,终究是屡经战争的帝王,天然地了解军队,理解将士。

    尤其是三名河西军属下官兵,他们是跟随王彦升远涉大漠的,亲身经历了那一系列的艰险。虽然没有遭遇恐怖的沙暴,但也吹够了风沙,受足了暴晒,遭遇过断粮、断水的危机,以及危险的迷失道途。每一项,都是死伤,都造成减员,都有全军覆没的风险,听得刘皇帝心情都紧张了。

    而有了这样的经历,挺过了生死危机,遭遇了地狱般的磨炼之后,在此后的作战中,有连败胡人,痛击辽军,收获那些大大小小的胜利果实,就显得不那么惊人了。

    听完土兀剌河之战后,刘煦终是忍不住了,满脸动情,感慨道:“出塞将士不易啊!经历了如此艰苦与凶险,还要在漠北与辽军作战,还能战而胜之,这是何等的意志,何等的精神!”

    刘皇帝也拿起了酒杯,端在半空,看着五名的又黑又糙的官兵,沉声道:“你们带回的奏报,朕已经阅过,对于河西、榆林两路大军的经历,也有所了解,但终究不如你们这些亲历者亲身讲述,这般直观,这般触动。朕要向你们致敬,你们辛苦了,来,与朕同饮!”

    “谢陛下!”百将两眼通红,语带哽咽,牵头起身,双手举杯。

    “都坐下!”见齐刷刷站起来的几名壮士,刘皇帝说道。

    君臣官兵,举杯同饮,一饮而尽。侍候着的喦脱,顿时要上来给刘皇帝斟酒,被刘煦止住了,他亲自拿起酒壶,给刘皇帝添杯。

    刘皇帝阻止他,指着五名官兵,道:“先给归来的勇士们斟酒!”

    “是!”

    刘煦应道,另外一边,李少游也主动起身拿起一壶酒,做同样的事情。又是皇子,又是国公,这样的贵人,平日里想都不敢想,如今却满脸和善,亲自给他们斟酒,这让几名官兵既感动,又无措,两手无处安放。当然,他们窘迫乃至失礼的表现,也值得包涵。

    待酒杯斟满,刘皇帝再度举杯,道:“这一杯,敬你们历尽艰辛,归来向报信!”

    “这一杯,敬出塞作战,死难的将士,他们都是英雄!”

    “这一杯,敬所有北伐为国捐躯的将士,他们英灵永存,永垂不朽!”

    “这一杯,敬所有仍在各条战线,同辽人作战的官兵,预祝他们得胜而还,载誉而归!”

    一连五杯,杯杯满溢,杯杯饮尽,这样的喝法,刘皇帝许久没有尝试过了,喉中那少许火辣感觉,都微不足道了。显然,他是真的有些动情了。

    刘煦、李少游陪饮,都心有所感,而五名官兵,则面色通红,神情激动。

    “你叫周泰是吧!”刘皇帝看着那名百将。

    “回陛下,正是!”

    “这个名字好啊!”刘皇帝语气中带着鼓励道:“三国东吴就有一员猛将,名叫周泰,朕希望你,今后也能成为大汉的战将,将这个名字发扬光大!”

    “是!”面对刘皇帝的激励,周泰立刻起身,应道:“末将的志向,就是如此!”

    “这样,朕直接给你升职,升到营将,其他几人,也各升两级,赏钱百贯,都调入禁军中来!”刘皇帝看着他们。

    “叩谢陛下!”闻言,几个人连忙起身,跪倒拜谢。虽然吃尽苦头归来是为报信,为完成任务,并没有过多的诉求,但能够升职受赏,也足够惊喜。

    “再给朕讲讲,土兀剌河之战后的事情!”将几个人叫起入席,刘皇帝对周泰道。

    “是!”

    大概是几杯酒下肚,没那么紧张了,下意识地捧着酒壶痛饮一口,周泰继续给刘皇帝讲述着。

    土兀剌河之战,算是汉辽双方在漠西北的一次小决战,刘昉与杨延昭二人,率千骑绕行数百里,趁两军正面对决激烈时,突袭辽军背后,彻底搅乱其阵脚,由此奠定胜局。

    或许是有人叮嘱的缘故,周泰还特地描绘了一番,刘昉在战阵上,身先士卒,指挥若定,斩将拔旗。或许是周泰绘声绘色,又或者是心中期待,刘昉那白马银甲,纵横沙场的风采,就是跃然于脑海。

    土兀剌河一战,汉军大胜,杀俘辽军七千余人,余者不是投降,就是溃散,辽军主帅平王耶律隆先在几千皮室军的拼死护卫下,方才摆脱追击,全身而退,最终只收容了不到六千骑,向东部撤去,不敢逗留。

    而这一战,也将辽国在漠西北的统治彻底摧毁,局势被彻底搅乱,阻卜、达旦以及达密里等部,不是逃散,就是干脆向汉军投降,而在当地的几座草原城镇,都落入汉军手中。

    杨业、王彦升两军,也由此解决了最大的危机,收获了大量战力品,弥补了后勤补给,获得了一个难得的休整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方才有空暇,书写战报军情,遣人不远数千里返回汉境,禀报战情。

    而他们出塞,可不是为了去夺占那些城镇、土地的,杨业与王彦升的联名汇报中,也有提到,在休整之后,他们将整兵东进,将战火烧到整个漠北,将辽国那自以为安全稳固的后方搅个天翻地覆......

    听完汇报,见着局促地坐在席间的几名官兵,刘皇帝回了神,轻笑道:“光听你们汇报了,饭菜都凉了!来,这桌酒菜是特地为你们准备的,端起杯子,拿起筷子,开动,不必拘束!”

    “你叫什么名字?”刘皇帝看着那名最年轻的士兵。

    面对慈眉善目的刘皇帝,士兵很是紧张,吞吐地应道:“我,我叫白羊!”

    “哪里人?”

    “邠州人!”

    “多少岁了?”刘皇帝问。

    “十九!”士兵白羊答道。

    闻之,刘皇帝夸奖道:“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已然远赴绝域,参与大战,还被付以重任。”

    对于年轻人,刘皇帝总是不吝惜赞赏与鼓励的,温言细语地说道:“多吃菜,多喝点酒,务必尽兴!”

    面对刘皇帝这和蔼的关怀,年轻的士兵绷不住了,突然嚎啕大哭,让刘皇帝有些纳闷。问他,说是太感动了......



    傍晚时分,秋霞铺展,头顶整片天空都是橙红色的,绚丽无比,本就十分精致的州衙后园,也笼罩在一层迷人的光芒之中。

    “官...官家......”两名宫娥矮身行礼,声音直颤,娇嫩的面容间带着明显的惊诧。

    此时的刘皇帝,看起来有些狼狈,醉醺醺的,面红耳赤,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头发也有些凌乱,更重要的,龙袍有些脏。

    脚步蹒跚,身形有些摇晃,喦脱在旁边紧紧地跟着,伸手做着虚扶的动作,十分想要搀扶住刘皇帝,但明显刘皇帝不乐意,无奈之下,只能保持着辛苦的姿势,亦步亦趋,紧张地看着刘皇帝,以免他再摔倒。

    “皇后呢?她在做什么?我来看她了!”刘皇帝虽然一副醉态,但是双目还是十分清明的,笑吟吟地朝着迎出来的皇后贴身女官道。

    面对酒醉的刘皇帝,女官更不敢怠慢的,赶忙道:“回官家,娘娘在房内呢!”

    而听到外边的动静,符皇后也不由放下正在书写的笔,迈着贵妇的步伐出来。见着刘皇帝那狼狈的姿态,凤眉顿时一个蹙,快步上前扶住他。面对大符,刘皇帝没有任何推拒,老实地与她依偎在一起。

    扶着刘皇帝坐到椅子上,大符打量了他一下,注意到他袍服上的脏污,凝声问:“怎么回事?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刘皇帝嘿嘿一笑:“来的路上,在廊间摔了一跤!”

    一闻此言,大符顿时微惊,关切道:“喦脱他们是怎么伺候的?严不严重?有无伤到?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妨事!”刘皇帝拜拜手,道:“只是走路有些飘了!我还没有这么脆弱,小小地摔一跤算什么!”

    “还皇帝呢!”大符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许久没见你如此失态了!这是饮了多少酒?”

    “不多!”被扶着往榻上去,刘皇帝话还是说得很清楚道,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大符!今日我是既高兴,又有颇多感触啊!”

    “那几名官兵有何特殊之处,让你如此动情?”大符也来了点兴趣,附和着他。

    刘皇帝道:“就是一般的低层官兵,很是普通,没有多少奇异之处!不过,他们代表的是千千万万为国征战的将士,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大汉将士的忠诚与英勇,那种舍生忘死的精神,很让人感动!”

    大符拿着一张湿毛巾,亲自给他擦拭着,刘皇帝则化身话唠,嘴里叨叨个不停:“有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参与北伐,远涉不毛,遭遇恶战,经历无数凶险,方才得生而还。”

    “很不容易啊!因此,我对刘昉、刘旻二子,更加满意了,他们有远征漠北的勇气,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同样难得!

    刘昉经我多年调教,能有建树,确感欣慰,不过刘旻这小子,初出茅庐,就能长驱塞北,跃马疆场,则令我惊喜了!

    你给我生的好儿子啊,刘旸稳妥,可承继大统,日后把江山交给他,我也放心,此番北伐之后,他的太子之位会更加稳固,你心中也不用再担心了。

    刘旻,小小年纪,就有兵事奇才,可以作为朝廷的栋梁,皇室的砥柱......”

    听刘皇帝这般说,大符神情之间闪过少许的诧异,注意着刘皇帝那似醉非醉的眼神,嗔怪道:“我看你啊,是真的醉了!”

    话是这般说,大符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少许的弧度。当然,以大符的聪明才智,当然知道,刘皇帝这是再度给自己吃定心丸,显然,自己近些年有意无意表现出的一些情绪,刘皇帝是看透了,摸清了的。

    “如今得报,刘旻不仅无事,反而表现突出,杨业都夸他果毅,可成大器!”刘皇帝拿过湿巾,压在额头,嘴里还是不停。

    提及此,大符少有地,露出明媚的笑容,具体的情况,早早地就通报给皇后过了。大符问:“他们既然在漠北已有所建树,取得战果,何日能够回师?”

    对此,刘皇帝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如何回应,将毛巾下拉,遮住眼睛,嘴里随口道:“那要看杨业、王彦升二将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也没法传令,不过最危险的情况已经度过了,以他们的沙场经验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不会有大问题的......”

    刘皇帝话说得比较笼统,动作也比较刻意,大符见状,叹道:“但愿如此吧!”

    但见刘皇帝还在那里装躺尸,大符忍不住笑了:“行了,军机大事,我不会插手的,也不会让你为难!起来,喝点醒酒汤!”

    一听这话,刘皇帝扯下罩住双眼的毛巾,看着大符,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埋头喝了几口皇后递来的醒酒汤后,抹了一把嘴,笑道:“其实我没醉!”

    “醉与不醉,又有多大区别呢?”大符悠悠然地说了句。

    将靴子脱了,盘腿坐在榻上,刘皇帝顺便把袍服给解开了,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拉着大符坐下,道:“今日一宴,我的确感触颇深。我算是个马上皇帝,南征北战,御驾亲征的次数也不少,一向也自诩爱兵如子,厚待将士。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产生了一些错觉,自认为了解将士,能够体会他们的辛苦,但实际上,只是自认为罢了。

    我早已脱离了基层的将士,太高高在上了,离他们也太遥远了。适才宴上,我只是稍加勉励、装模作样地抚慰了一番,就引得他们的难以自持,激动不已,仿佛让他们直接赴死,都心甘情愿,慷慨无畏......

    与他们这番赤诚之心相比,我是不是显得有些虚伪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大符眼神中露出少许的古怪之色,怎么会不了解刘皇帝,以他的心性与面皮,哪里会自惭自愧,如何会产生什么汗颜之情。或许心里,还正因官兵对他的这种忠诚与敬畏,而感到喜悦了。

    不过,他既然这样表态了,大符还是顺着毛捋,道:“你终究是皇帝,皇帝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哪里能如早年那般与官兵们亲近,同衣同食,同甘共苦。不过,你能有此反思,足见你心中是有将士的,也无愧将士对你的忠诚与敬畏......”

    刘皇帝又躺了下来,右脚搭在左脚上,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意动,道:“听官兵所述他们在战场上的作战经历,我也不禁心潮起伏,恨不能与他们并肩作战,共逐契丹啊!大符,我真是有些遗憾,此番没有选择亲征......”

    原本打算做个倾听着大符,一闻此言,玉容微微变色,语气当即严肃了起来,看着刘皇帝:“莫非你又动了上前线的消息?”

    迎着她的眼神,刘皇帝尴尬一笑,别开,说道:“随口一言罢了!御驾亲征,哪里能任性自为。现如今,北伐战事正进入一个关键的阶段,前线也不需要我,贸贸然过去,不是给将帅们添乱嘛。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你清楚就好!”大符表情不改,语气仍旧那般认真。

    显然,她还是比较担心,刘皇帝会突然来个想法,就向去年北巡时,突然转道西巡一般。如今的刘皇帝,虽然正当盛年,但身子骨,毕竟不如当初了。

    看着刘皇帝,大符又像哄他一般,说道:“你此番北巡,亲临河北,径往燕山,离大军也近了,将士们能够感受到你对他们的关心的。”



    由于刘皇帝醉了一宿,于是御营在德州又多待了一日,当然,对于皇帝的行程而言,并不算太耽搁。毕竟,此番出巡的主要原因在于北伐战事,但刘皇帝的心思却是放在河北的民生民情上的,并不求快。

    过去,刘皇帝还真没有在前方战事激烈进展的情况下,真实关注过战时背景下大汉的百姓是什么样的生存状态。

    因此,在此次出巡的过程中,每到一州,都要逗留一两日,并亲自到乡野走走看看,不像以往的走马观花。

    景州,南皮县,大淀乡。

    秋风卷起层层麦浪,金色麦田边的土道上,停着几辆轻便的马车,另有上百名孔武剽悍的大内卫士,身着常服,侍卫在周边。

    其中,多了一张新面孔,那名叫作白羊在宴上嚎啕大哭的青年官兵,得到了刘皇帝的照顾,一句话,就改变了其命运,将之留在身边当侍卫。

    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侍卫,但对于一个出身最下层,只能靠沙场搏命求名利、求出路的关中青年而言,却是此生唯一的机遇。

    那是大内侍卫啊!还是皇帝钦点的侍卫,可以说,这白羊的前途,一下子就光明了起来,让另外四人都忍不住羡慕嫉妒,终究还是年轻人的优势。

    田埂边上,刘皇帝却是一副老农打扮,袖管撸起得高高的,头上还顶着个篾帽,装扮虽然接地气,但从那露出的白净手臂来看,他显然不是做这事的人。

    白羊得幸侯在一旁,身躯挺拔,表情严肃,一双眼睛格外锐利,四下打量着,手搭在腰间刀柄上,一副随时消灭可能发生威胁的样子。

    注意到他这模样,刘皇帝不由轻笑道:“白羊,放轻松些,你这样紧张,搞得朕都有些不自在了!”

    听此言,白羊脸上露出一点憨厚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小的无状,惊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哈哈!”刘皇帝指着白羊,一边摇头,一边发笑:“别端着了,这不像是你说出的话,那些规矩该学,但是自然些,放轻松些。你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行军打仗途中......”

    白羊应道:“不瞒陛下,自漠北返回的途中,我们就是这样的,随时可能有敌人冒出,随时可能面临危险,因而不敢有任何疏忽,否则就可能丢掉性命!”

    听其言,刘皇帝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会割麦子吗?”

    白羊有点尴尬,道:“回陛下,田地里的活计,小的从小就不会干,也不喜做,平日也就帮忙放牧牛羊。不过,这割麦子,看起来不难。”

    “你要是觉得紧张了,就去天里帮忙收割,放松放松!”刘皇帝将身边的一把镰刀递给白羊,吩咐道。

    “是!”

    白羊得令,没有丝毫犹豫,解下配刀,褪去外袍,稍加收拾,拿着镰刀就下地去了,气质看起来有些莽,但动作麻利高效。于是,大淀乡的秋收农活,又添了一位壮劳力。

    “陛下,你似乎很看好此子?”李少游同样一身老农打扮,陪在刘皇帝身边,听到方才的交流,注意到刘皇帝的表情,轻声问道。

    闻之,刘皇帝一脸淡然,稍显随意地答道:“只是有眼缘,给一个机遇罢了,能不能把握住,未来能有什么成就,还得看他自己!”

    对刘皇帝这平淡的反应,李少游点了点头,叹服道:“陛下一言可决天下,而况这区区小子,不过,对此子而言,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游哥,你这是三两句,都离不开恭维之辞啊!你们啊,说话真是又甜又蜜,只是,听多了这骨头都要酥了......”闻其言,刘皇帝瞥了李少游一眼。

    刘皇帝是明显察觉到了,哪怕关系亲近如李少游,对自己的敬畏也是日趋严重,具体就表现在,逢迎、恭维,不敢得罪。

    刘皇帝这么说,李少游却是稳得住,不惊不讶的,含笑道:“臣只是讲实话罢了!”

    刘皇帝笑了笑,指着扎入麦田中的白羊,道:“不喜农事,不好劳作,乡间浪荡子,负气多刚,胆大心细,这样的人,不安分,也不是凡人,不是祸害,就是能臣,略加调教,或许将来朝廷也能多出一名干才来!”

    “陛下识人之智,用人之明,令臣叹服啊!”寿国公又开舔了。

    田亩之中,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收割景象,除了本乡本土的农民之外,就是大汉的皇子皇女了。今日,本就是刘皇帝带随行的儿女们出来,进行一番社会实践。

    皇子们倒还好,就是公主们,那不沾阳春水的纤柔白嫩的小手,本该拨弦奏羽商,结果被弄来干农活,刘皇帝也是忍心。更重要的,刘皇帝还真不是做个样子,给每个人都安排到位,并定下任务。

    当地的农人们,虽然一心扑在活计上,却也忍不住对这些叫苦不迭,明显是下乡体验生活的贵人们,感到好奇。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还在晋阳的时候,当时,先帝就坐在田埂边,朕与大哥以及河东文武僚属,在地里翻土......”看着田中的景象,尤其儿女们笨拙的动作,刘皇帝双目之中露出少许的追忆之色:“如今,坐在田边的,换成朕了!”

    皇帝都开始追忆往昔了,李少游当然要配合着了,当然,他也是当年的亲历着,也是感慨叹息道:“不知觉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臣犹记得,是在河东起兵之年,二月二,春雨初霁,土地还很泥泞,所有臣工叫苦不迭,唯有陛下,一丝不苟,埋头苦干,当时就有人叹陛下之奇......”

    听李少游说,刘皇帝还点着头,不过听他说到最后,也不禁面露古怪之色,什么“叹陛下之奇”,又是李少游的自由发挥了。

    就像如今就已经在编纂的刘皇帝《实录》一般,里面对于刘皇帝的粉饰用词,过于明显了,看得刘皇帝本人都忍不住惊讶,那神话般的人物,真的是自己吗?自己有过那些奇异的经历,说过那些哲理吗?

    “游哥,听说你家开始信佛了?”刘皇帝同李少游继续闲聊着。

    骤闻此言,李少游心中一惊,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刘皇帝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心中迅速地琢磨着,莫非又要加强对佛门的打压控制了?

    心思转动间,李少游作无意状地答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无色不欢,无酒不快,哪里会信什么佛陀菩萨,只是府内妇眷,有些礼佛的习惯。臣回去后,定然要教训整饬一番,臣是个文臣,没什么心虚不自安的事情,不需要求这些......”

    “你不用紧张!”听其言,刘皇帝拍了拍李少游肩膀,轻笑道:“人总要有些信仰的,朕对佛门,也没有什么偏见,只要能够持其本分,遵守朝廷的管理条例。

    不过,这也快二十年了,佛门如今是什么情况,官府的管治效果如何,朕可许久没有听过汇报了!这一路走来,似乎也不乏香火鼎盛之处啊!”

    “是臣疏忽了!”李少游当即道:“臣会对河北道治下的寺观庵庙,进行一次清查,以免旧态复萌!”

    刘皇帝笑了笑,没做话,只能让李少游自己去猜,让他十分难受。

    “爹!我回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唤,回头看,却是大公主刘葭,正赶着一辆空置的马车,缓缓而来。马,是随来的御马,刘葭呢,则是专门将割好的麦子,运去打晒。

    “爹,快帮忙,还要再送呢!”近前,勒马停下,刘葭一跃而下,冲刘皇帝道。

    “我家这大娘子,支使起他爹来,倒是一点不客气!”刘皇帝冲李少游一笑。

    李少游自然是陪着笑,同时心中对大公主暗暗点赞,她算是转移了刘皇帝的注意力,稍解他窘迫。

    很快,刘皇帝也开始干活了,体力活,搬麦子......



    武清港,距离兴建落成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毫无疑问,在天下一统之后,迎来了爆发式的发展,也是南北海运经济交流的一个重要起终点。

    到八月上旬,即便不疾不徐的,经过前后近四十日的路程,刘皇帝御驾也抵达这个大汉如今北方最重要的港口。

    此港地处渤海湾西端,也是燕山道的海上门户,经过近十年的发展,也日趋繁荣,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了大量的财货,是各国、各地、各族商人交流的重要平台,海运的蓬勃兴起也催生其繁荣。而此港,也起到了辐射华北乃至山阳、东北的作用。

    眼下,由于战争的缘故,民间的经济往来,受到了严重的抑制,但并不影响武清港的热闹。这里如今可是东路北伐军最重要的基地之一,尤其在锦州之战结束,汉军全面挺进辽东,彻底打通水运通道之后,武清港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了。

    进入七月之后,陆上军需转运逐渐减少,几乎停罢,辽东大军的供给,开始全面转为海运。为方便转运,行营那边还调动了大量人力建材,在辽东湾内紧急抢修出了一座港口,毕竟有些大海船,是不适合入辽河通行的。

    而武清港,就同渤海湾东端的登莱一般,作为北伐大军的后勤基地存在。来自燕山、河北的各项军需物资,源源不断输抵武清港口,而后装船,运往辽东,支持对辽战事。

    说起来,比起前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的厮杀战斗,刘皇帝始终认为,这后勤补给的调度转运,才是最困难的。最为繁琐,涉及到的人船车马,搞不好就是一团乱麻,而供馈几十万大军远征,后勤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幸,这么多年下来,大汉的转运系统相对成熟,以水陆交通为基础,也培养出了大量得力的执行官吏,方才保障着那庞大的转运需求。

    不得力也不行,逢北伐大业,上上下下都被逼得紧紧的,有敢怠慢的,是要掉脑袋的。在刘皇帝北巡的这段时间,东路水陆转运属下,就爆出了二十余件贪腐、懈怠、迟误的情况,而负责的人,也根据情节轻重,或杀头、或降职、或免官、或流放。

    在这种大系统的工程中,只要想挖,就没有挖不出问题的,当然,刘皇帝的目的,也不是针对这些蝇营狗苟的贪墨小吏。

    杀鸡儆猴这一套,刘皇帝玩得很熟练了,见起到了效果,也就叫停了,没有再扩大化,否则过犹不及,对大军转运供馈起到的就不一定是积极作用。

    另外一方面,能够保证这一切稳定运转,还得益于两名干练的人才,军前的韩徽,军后的张美。这二人,都是实干的能臣,履历扎实,经验丰富,尤其是张美,每任后勤事,军需供馈,从无短缺疏漏,这其中体现的就是出众的统筹调度能力。

    张美其人,已年过五旬,在朝中的诸多派系中,不那么显眼张扬。最早是受已故豫国公王章的提拔,从地方小吏调任三司,等王章退后,又受到汲国公薛居正的重用,近二十年下来,在大汉于西部用兵的过程中,始终管理着后勤工作,尤其在平蜀的过程中,所立功劳,使其积功跃升。

    先负责川蜀地区的财政改革以及经济恢复,后调任三司主管盐铁,财政司成立后,又成为副使,可谓位高权重。

    虽然不能算是刘皇帝的心腹之臣,但对其才干,也是十分认同肯定的。张美本人私德有亏,但不失大节,有些弹劾或者中伤的情况,刘皇帝也都是大方略过,都是因为他能够忠实高效地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不负所托。

    于是,此番北伐,刘皇帝再度用张美,全权负责东路北伐大军的后勤转运调度,足见信任。

    至于韩徽,这就属于刘皇帝中意的青俊了,又是韩通的儿子,如今才三十七岁,在仕途上,已经走在了很多同辈人的前头。

    进士出身,有部司经验,有州县履历,参与过第一次北伐,并表现突出,临危不乱,处置有方,立下功勋。此番又在北伐军中,并且是直接负责行营供给的专使,平坦开阔的官途几乎冒着金光迎接他。

    就像在大名府时,到了武清港,韩徽也亲自前来,陪着刘皇帝视察。当然,韩徽不是为了专门迎合刘皇帝,而是正好在港内安排协调事务。

    如今辽东的战事虽然如火如荼的,但前期的调运已然十分充分了,足以支撑到冬季,军前倒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并且,为冬季作战的耗用准备,才是如今的工作重心。

    武清港内的壹号码头上,刘皇帝迎风而立,面对着繁华而庞大的海港,感受着西南风的催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与惊讶。

    东临东海,他经历过,但是,面对想武清港这样规模庞大、设施完善、功能齐全的海港,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脚下踏着的难以明确是后世天津港哪处,但刘皇帝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天津......”

    望着停靠在码头上的那十几艘庞大的三桅海船,其中一艘,已然开始起锚,准备出港航行,那逐渐升起的风帆,让刘皇帝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开启了属于大汉帝国的航海时代......

    那种推动历史进程的自豪与自得情绪在心胸之中脚趾缠绕,嘴角也不由泛起笑意。

    韩徽就跟在刘皇帝身边,年纪越大,驼背也就越明显,不过大汉上下,已经很少有人还敢拿他身体上的缺陷来议论嘲讽了,权势地位是最好的化妆品。

    韩徽当然难以体会刘皇帝心中翻腾的想法与感触,听到天津二字,主动道:“陛下,武清港因属武清县所辖,因而得名,对此,地方上也不乏异议。燕地分野旅寅为析木之津,因而有人提议港口命名析津港。陛下口衔天宪,驾临此津,天津之名,却恰得其宜!”

    听其言,刘皇帝呵呵一笑,摆摆手:“朕倒无意更其名,时下最重要的,不在此港的名字,而在于它能发挥的作用!”

    “作为辽东大军的供馈枢纽,能够承担起转运任务,这才是关键所在!”刘皇帝道:“朕不只一次说过,打仗打得是国力,拼的是军械钱粮,数十万大军在辽东,这后勤更是重要。将帅们在前线奋战,你韩徽统筹调度,以补军需,也是在打仗,攻坚克难,责任可不下于行营将帅们!”

    “臣明白!也一直谨记陛下教诲,不敢怠慢!”韩徽后退一步,拱手郑重道。

    刘皇帝又打量了他两眼,不到四十岁,但老态与自己都差不了多少了,可见数月来,是何等的奔波忙碌,劳心劳力。

    “看你面露疲态,还需注意身体啊!”刘皇帝抬手搀正韩徽。

    对于皇帝的亲近,韩徽脸上绽开了笑容,神情依旧恭敬:“多谢陛下关怀!”

    “等北伐战事结束,朕觉得,你可以更进一步,再多担些职责,再到地方当当父母官!”刘皇帝这么说道。

    闻言,韩徽微愣,随即表示感谢,显然,刘皇帝这是又要提拔他了,并且,以他如今的职位,再进一步,一道主官是完全可以期待的。

    哪怕在地方上待个十年,再归朝廷,或许就是拜相之时了,未来可期啊!不过,注意到刘皇帝目光所向,那是辽东方向,韩徽心中也不由打鼓,如果是那边,这差事可就不那么好当了......

    “这些海船,能够装载多少货物?”刘皇帝的注意力又转向壹号码头上停靠着的大船。

    “回陛下,这些都是近些年,由苏、扬船厂承造新型海船,名为海马,专为物料运输,满载可一次输送五千石粮食!”韩徽介绍道。

    “五千石......真大啊!”

    刘皇帝默默算了下,得有个三四百吨吧......



    武清港,还是那一副忙碌的景象,装载着各类物资的大小海船在引导船的指引下进出港内。一艘如山岳一般的巨舟,自海外驶来,带有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破浪而来。

    宽大的船身,耸峙的桅帆,飞扬的龙旗,毫无疑问,这就是专门为刘皇帝打造的龙舟了,这座庞然大物,几乎就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龙舟过处,相形见绌,原本那些巨大的运输海船都显得那般渺小,而护卫的汉军舰船都是隔得远远地守护着。

    这座海上宫殿的建造,刘皇帝是知道的,但这也是他头一次见到实物,并且,再度被震撼到了。

    当然,为这艘龙舟,当初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番争议的,因为造价太过昂贵,最优秀的设计人才,最熟练的工匠,以及最上乘的用料。

    前前后后,财政司足足划拨了六百万贯钱用于对龙舟的建造,这还是在帝国体制中,各种人物力成本已经大大压缩了的情况下。

    无用之物,靡费过甚,这是给龙舟贴的标签,不过,刘皇帝动了心思,想要建造一艘集中大汉造船技术精华的巨舰来。同时,这艘龙舟,隐约也是刘皇帝权威的一种体现,这是天子才能乘坐的舰船。

    最初的计划,还是建造两艘,一艘给刘皇帝作为“龙宫”,一艘给皇后作为“凤殿”。不过,后来大符得知造价之昂贵靡费,主动进言不建“凤殿”,只是聪明的大符在刘皇帝心意已决的情况下没有似那些谏臣一般劝阻,以夫妻一体同乘龙舟为理由,建一艘就足够了。结果嘛,自然替朝廷省下了一大笔的费用。

    即便如此,刘皇帝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有人拿隐晦地拿隋炀帝建龙舟的事来比喻,这很令他不满,显然,很多人都以为刘皇帝是为了享受而铺张浪费。

    虽然,就刘皇帝个人而言,他是为了继续推进大汉的造船技术......有点自我催眠的意思,事实上,如果只是为了推动大汉造船工艺的提升,何必那般奢侈靡费,并且,建出来,他这一辈子能乘坐几次,说到底,更多还是座奇观摆设。

    真正见识到成果时,刘皇帝心情还是不错的,壮丽重威,大概就是这种效果。甚至于,到武清后,只稍作休息巡视,便迫不及待地登船出海。

    不过出海待了两日之后,即匆匆返航回港,无他原因,刘皇帝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一直以来,刘皇帝都是不那么喜欢坐船的,此前江河乘船泛舟,都有所顾虑,而况于乘龙舟破浪出海,这其中的风险,可是太大了。

    码头上,宿卫严密侍立间,刘皇帝踩着梯板下船,落地之后,还忍不住在栈桥上跺了几脚,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刘皇帝觉得舒服,安全感十足。

    秦国公刘煦带着一干行在的文武在此迎驾,见到刘皇帝,一齐上前叩见。

    “都免礼平身吧!”刘皇帝只是扬了扬手,算是回应。

    回首,皇后大符也在侍的搀扶下登岸,刘皇帝则探出手,温柔地扶着她,关心道:“没事吧?可还安好?”

    虽然龙舟破浪,如履平地,但终究在海上,心理与身体都有些压力。迎着刘皇帝关切的目光,大符略微发白的脸上流露出少许笑容,摇摇头应道:“无妨!”

    刘煦一干人,见到平安返回的刘皇帝,神情明显放松不少,显然出海期间,他们可担忧着御驾的安危。

    “有什么事,回行在再说!”见其状,刘皇帝吩咐道。

    “是!”

    而后,便与大符夫妻俩依偎着,朝码头上停驻着的銮驾走去。临走前,刘皇帝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的“龙宫”,目光深邃,表情间闪过少许的异样。

    “怎么了?”注意到刘皇帝有些异常的反应,大符轻声问道。

    偏头看了大符一眼,刘皇帝微叹道:“大符,经此一行,我是真的有些后悔建如此一艘龙舟了!”

    面对皇后脸上的诧异,刘皇帝以一种坦然的语气,缓缓说道:“实事求是地说,所造龙舟,既不能水战攻防,也不能转运粮械,只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理!

    何况,有过此次体验,今后只怕也不会再登之了,偌大一艘龙舟,大抵将成摆设,无用之物,倒让那些言官说准了!

    我此前在宫中,提倡节俭,压缩花销,但那节约出的钱物,与此营造此舟的费用相比,又多出多少呢?

    若当初以此船的建造费用,用以打造战舰、海船,用以支补军需,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实际作用呢......”

    听刘皇帝这番言论,大符意外之余,欣慰之情也油然而生。靠在刘皇帝身上,含笑道:“你能有这样的体会与反思,却也不虚此行!臣工百姓们闻之,也会赞扬你圣明的!”

    “刘煦!”刘皇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正色朝刘煦唤道。

    “臣在!”刘煦赶忙应道。

    “你拟一道制书,将此前因反对建造龙舟巨舰而受贬的官员,一律赦免,官复原职,另外,各赏赐些钱粮!”刘皇帝吩咐道。

    “遵命!”

    “走,回行在!”刘皇帝拉着皇后,脚步迈快了些,语气轻松道:“这海上生活,还是不适合我啊,太不安稳,还是路地上实在,至少无倾覆之危......”

    大符与刘皇帝同行,余光扫着他的侧颊,如今的刘皇帝,确实不复当初的雄姿英发了,老态实在明显。

    但是,年纪越大,那几乎根植于骨子里的固执也越发明显了。夫妻多年,大符对于刘皇帝是十分熟悉了解的,对于刘皇帝脾性的变化,也是深有感触的。刚愎狂傲,难容人反对,这一点,让大符心中是有所忧虑的。

    这些年来,哪怕在很多事情上,大符都有不同的见解,但很少去强行忤逆进言了,更多的还是顺着皇帝的脾气来。

    很多事情,还得靠刘皇帝自己去总结看破,旁人想要劝住,是很难的。所幸,刘皇帝脾气再变,头脑还算是清楚的,也敢于认错更张,胸襟气度还在,没有一味地维护自己的颜面。

    从龙舟之事来看,刘皇帝的表现,还是让人心安的,只不过,这份心安,不知能够持续多久。

    “你想什么,为何心事重重的?”銮驾内,刘皇帝侧躺着,注意到皇后的表情。

    看了刘皇帝一眼,大符迟疑了下,倾身上前,将他揽在怀中,给他轻轻地揉捏着太阳穴,问:“你可曾想过,如何处置那艘龙舟?”

    闻此言,刘皇帝呼吸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暗自揣摩了下此问的用意,悠悠道:“建都建了,总不至于再毁了吧!”

    “你既不打算用他,即便停泊于港口码头,也需花费维护修缮......”大符说道。

    沉吟了下,刘皇帝忽然问道:“大符,你是不是以为,我方才的反思之言,只是浮于表面,流于形式,止于口头?”

    感受着刘皇帝有些生冷的语气,皇后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而后继续给他拿捏着,平静地道:“不敢!”

    銮驾内平静了下来,空气似乎都显得沉凝了几分,过了一会儿,仿佛要睡着了的刘皇帝开口了,语气轻快:“那就找些用途,将上边无用的装饰都拆除了,拿去运兵,运粮,甚至于改造一些做战船!”

    “另外,朕再下一诏,今后永不造此龙舟!”



    武清县行在内,归来的刘皇帝在直接坐帐,接受表情轻松的臣子们奏事。

    “有结果了?辽阳拿下了?”刘皇帝面带笑意,神采飞扬。

    “正是!战局已定!”刘煦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应。

    在刘皇帝北巡的这一个月之内,辽东的战事,在汉军大举东出之后,便推向了新一轮的高潮,双方留在辽河平原上,围绕着辽阳、沈州、辽州诸城,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攻防交锋。

    不论战争的规模还是烈度,都远超此前的战斗,近一个月的鏖战下来,总算是出结果了。

    起初,耶律斜轸采取集中力量,收缩防线的做法,意欲将战线拉长,将辽东决战的战场转移到北面的咸平、通远地区。

    在汉军筹备东进的过程中,也确实让他转移了一批军力、钱粮。然而,这打仗毕竟是双方的事,难以让他一厢情愿。

    汉军的反应速度,大大超过了耶律斜轸的预期,搜集、传送情报的能力与效率,也超出其想象。

    从军情、武德两机构的探子那边,得到了辽军的异动,虽然有些惊诧于耶律斜轸的大胆与果决,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基本判断出了辽军的意图。

    在此基础上,赵匡胤也一改此前保守呆板的战法,而是采取主动,选择大胆出击。东线,由高怀德统,加上补充的李汉琼部,以十万之众,出辽军弃守的岩渊城,直扑辽阳。

    而赵匡胤则自领行营主力,弃辽阳而不就,转道向北,挺进沈州、辽州地区。在这个过程中,已经补充到五万之众的汉骑,则更先大举出击,追歼辽军。

    此前,在城池攻防上,骑兵的作用不大,赵匡胤也省着使,基本只用作保护辽东走廊的后勤补给线。

    但在辽河平原上,骑兵的作用,也就能够得到充分发挥了,赵匡胤也敢大胆使用,平原上的河流对汉骑的限制也小。

    辽东的辽军,实则也是以步军为主的,锦州之战后补充的汉骑,虽然多了征召的蕃骑,但汉军骑兵的实力已然压过了辽军,这给耶律斜轸的计划,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以及重大打击。

    当汉骑的活动范围,扩散至北面的辽州时,耶律斜轸的北撤行动,也就彻底宣告失败了。在战局艰难,颓势难挽的情况下,想要把军队安全从容地北撤都难,何况那么多的辎重人畜。

    汉军的反应速度出奇的快,执行力出奇的高,对辽军而言,形势就越发困窘了。面临如此危急形势,耶律斜轸自然不甘受缚,也是积极反应,采取反制措施。

    耶律斜轸的目标也选得很明确,直接放到了那些锋芒毕露,且肆无忌惮的汉骑身上。当时,活动于沈州以北八十里辽滨、延津地区的汉骑,只有汉将曹翰率领七千汉骑,虽然给辽军在辽东北部地区的行动造成的极大的阻碍,却也显得孤军深入。

    于是,耶律斜轸果断将手中保留的全部近两万骑派出,分两路合击。双方在辽河东岸,展开厮杀,汉军人寡,辽军人众,且突施一击,以至于汉军处于下风。

    曹翰此将,为人或许张扬残忍,但在战场上作风很是硬朗,面对不妙的形势,表现地尤其顽强,带领麾下蕃骑力战。

    当然,这也在于,平原之上,想要完全歼灭一股骑兵,难度是很大了,费了很大功夫,辽军方才将曹翰军赌在辽河之滨。

    然而,曹翰并不是孤军奋战,在沈州地区活动作战的汉骑闻讯,都纷纷前往支援,与他们纠缠的其他辽骑,也都得令参战。

    于是,由耶律斜轸发起的一场反击战,逐渐演变成一场骑兵会战,汉辽双方八万余骑,在沈州及辽州的上百里区域间,进行着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厮杀战斗。

    并且,这还只是个开始,在南面正向沈州进兵的赵匡胤大军得信,毫不犹豫,遣马仁瑀率领五万步骑,沿着辽河北上,水路并进,以作支援。

    对此,耶律斜轸也是下定了决心,遣军骚扰迟滞,但是,汉军倚仗着水运的优势,辽军想要完全断绝支援,也是无法做到的。

    马仁瑀军,耗费了三日时间,赶抵战场,而辽军的主力,也在耶律斜轸的调度下,集结到位。在辽州西南五十里的辽河之滨,汉辽双方展开了一场迫不得已的决战。

    正面战场,辽军在耶律斜轸的统率下,集中了近七万步骑,汉军稍少些,也有六万多人。如果再加上主战场之外的骑兵对战,双方参战的马步军加起来就有近十八万人了。

    为了这场战役,耶律斜轸算是竭尽全力了,将锦州之战后积攒征召的能够作战的军队都投进来了。他并不想做这种赌博式的决定,但是无奈,汉军的战刀已然架到脖子上了,不主动求战,最终只会在赵匡胤的压迫蚕食中,被困死,挤死。

    然而,对赵匡胤而言,你已经出全力了,我还游刃有余。在他的调度下,行营的汉军,是源源不断地通过辽河支援而去。

    如果有什么是耶律斜轸的重大失误,那就是战场选在了辽河之滨,但这也不是他个人意愿所能决定的。

    因此,当正面战场的汉军突破十万人之后,辽军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一场战役,前后一共打了十三天,最终形成了一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辽军被迫无奈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最终,还是汉军凭借着更为雄厚的兵力,更充足的补给支援,取得了辽河战役的胜利,辽军则以完败告终。

    到七月二十八日,败势难挽的情况下,辽军不支而退,这一退,就是溃退。

    正面以及辅助战场,辽军死伤逾三万人,被俘一万多,余者溃逃难计,耶律斜轸最终没有回辽州,而是直接逃往辽州东面的银州(铁岭),跟随他的,只剩下两万出头的军队,即便加上陆续收容的各路辽军骑,也不到三万人。

    汉军这边,经过这样一场激烈的大战,也难免伤亡,不过,得益于更犀利的武器,更优良的防护,再加上是胜利方,伤亡控制得很好,最终也伤亡加起来也不到两万,其中,损失最重的也就是曹翰军,折了一半多。

    事实上,一场辽河大战,算是彻底奠定了辽东战局。这一场战役,也是耶律斜轸能够发起的面对汉军侵逼最有力一次反击,但在汉军更雄厚的实力以及更强势的应对下,一败涂地。

    辽河之战,辽军损失惨重,算是失去了最后反击汉军的资本。自那之后,辽军在辽东乃至渤海地区,再无兵可调,无粮可征,自银州以南的广阔地区,都只能任由汉军攻略。

    至于耶律斜轸收缩北上,据通州而防,以待反击的计划,直接夭折,反而在执行的过程中,大败亏输。

    尤其是沈州,那是作为北撤的中转站,其中大半的物资没能转运成功,被困在城中。事实上,在辽河之战激斗正酣时,耶律斜轸就已经收到了来自上京耶律贤的命令,不准放弃辽阳,务必死守。

    然而那个时候,已经难以挽回了。耶律斜轸算是为他果断大胆的决策买了单,结果就是,辽东战局一败涂地,覆水难收。

    或许,如辽耶律贤的命令,集中力量,防守辽阳,不去做额外的想法,会是另外一种结果,至少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但最终的结果,也不会乐观到哪里去,耶律斜轸能够想象到的,便是集中兵力,然后被汉军合围,再来一场“锦州攻防战”。

    但是,历来作战,选择困守,都是放弃主动的做法,缺少外援,那也只是自陷死地,最终难逃败亡的结局。并且,还是那一点顾虑,辽阳比锦州难守。

    或许耶律斜轸也是看到了那没有希望的结局,才采取这种冒险的做法,包括发动辽河战役,也是想要破局的表现,只是他失败了。

    说到底,还是汉辽两军之间的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汉军将帅手里的能打的牌太多了,选择也多样,只要他们脑袋清醒不犯错,不论耶律斜轸有怎样的筹谋与计划,都是无谓的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辽河之战,只是将辽东的战局快进了一下。其后,自银州以西南,最主要的三座辽国城池,辽阳、沈州、辽州,都陷入了汉军的围困。

    辽州空虚,干脆投降,紧接着沈州,在赵匡胤主力大军的围困下,只支撑了三日,也告破。唯有辽阳,作为东京首府,辽将耶律海没有来得及撤出,这也是块硬骨头,誓死负隅顽抗。

    由耶律海统帅的只有一万四千余辽军,他又将城中男女全部集中起来,以助守城,当然,这注定是困兽之斗。

    面对高怀德十万大军的围攻,只坚持了十日,就告破了。刘皇帝此番收到的,正是收复辽阳的捷报。

    辽阳一下,那么辽国在东北开发最为成熟的地区,也就纳入大汉手中,也代表着辽国对东北地区的统治正式进入倒计时,汉军则可以辽河平原为基地,继续从容地向东北挺进,追歼耶律斜轸残部。



    “太子殿下于五日自沈州南下督战,面对安国公十万大军围攻,外则援应断绝,内则军心动荡,辽军已不可支。

    最后一次劝降,为敌守将耶律海拒绝,到八月八日,安国公下令,发起总攻,于巳初三刻,辽阳城破。

    既克辽阳,城中军民,大多应势而降,唯又辽将耶律海,率领三千敌卒于内城困兽顽抗,安守忠、史延德二将率众歼之。

    与此同时,沈州东北的贵德(抚顺)守军奉表向行营献降,西面的辽西州,也为张永德攻破。

    至此,除辽东南开、穆、保、定等城(丹东地区)之外,辽东已基本落入大汉掌控之中。辽东南地区,山地密布,丘陵纵横,辽河大战后,只是自守其地,太子殿下已遣使招抚......”

    “好!很好!”听曹彬做了一番详细的汇报后,刘皇帝自是心情大好,脸上几乎笑出褶子,拿着战报翻看了两遍,抬首眉开眼笑地看着在场的诸臣:“辽东既下,岂不是代表,我们此番北伐的第一战略目标已然实现了?”

    此言一落,诸臣都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显然有此前激烈的攻防打底,反倒让人忽略了此点。

    “如陛下所言,这比臣等此前预料,要提前了近两个月,时下正值秋高,有辽东诸城为依托,至少暂时不用为冬季作战的危险过虑了!”曹彬一向沉稳严肃的面容也舒展开了,拱手应道。为辽东战场上的辉煌战果,没有人不开心。

    “既然如此,那此前制定的战略规划,也该及时跟进调整,以应对接下来辽东新形势了!”刘皇帝笑容很快敛起,恢复了淡定,眼神清明,看着曹彬:“也需要听听前线将帅的看法,行营那边,对下一步安排,有什么意见?”

    刘皇帝的转变很自然,明显,在提前收取辽东的局面下,刘皇帝并不满足,还想着更进一步,追歼辽军,收取更大的战果。

    注意到刘皇帝意态之中流露出的少许雀跃,曹彬眉头稍微拧了一下,他觉得,别看皇帝表现平静,但态度上隐露急躁。

    肃容沉声,曹彬道:“禀陛下,行营上报,东进之后,连番大战,虽有辽河大捷,以及诸城尽复,但一个多月的进军、作战、攻城,各军都显疲态。

    眼下,我军需要做的,整顿兵马,休养将士,补充粮秣军械,梳理城防交通,巩固已获战果,而后再图进兵!”

    听曹彬之言,刘皇帝没什么反应,只是抬手他继续说。

    曹彬的表达,则越显流利:“依荣国公及将帅之意,辽东鏖战已达四月有余,辽军伤亡巨大,其精锐之卒,几乎折损殆尽,辽河大战之时,就已发现辽军兵马战力严重下滑。

    如今,辽主帅耶律斜轸仅率残部三四万众,退守咸、通地区,兵微将寡,士气衰落。更重要者,因渤海、室韦、女真诸部之乱,辽军难以弹压,已失后方,后继无力,如无上京之兵东援,辽国在东北败势难挽。

    而今,耶律斜轸军,已不足为虑,只需王师休整结束,再举大兵从容北上,稳扎稳打,便可一举破之!”

    “不急不躁,稳中求胜,赵匡胤还是这般老辣!”刘皇帝沉吟几许,露出了点笑容:“其他将帅有无异见?”

    “回陛下,上述所言,行营将帅已达成共识!”曹彬应道。

    此言落,刘皇帝下意识地蹙了下眉,眼神微闪,意味难明,看着在场的刘煦、李业、曹彬以及楚昭辅、宋雄等内外大臣:“你们什么想法?”

    这下,是个人都能感觉到皇帝态度的异样了,互相看了看,一时不敢发话,还是秦国公刘煦出列,说道:“收到奏报后,臣与李相、曹枢密等商讨过,也觉得该当取稳,准行营所奏,与将士以休息!”

    点了点头,刘皇帝声音突兀地大了些,问道:“太子什么想法?”

    闻问,李业站了出来,躬身禀道:“太子殿下上报,经过汉辽数月鏖战,契丹穷兵黩武,整个辽东惨遭兵燹,生灵涂炭,遍地残垣。

    时下辽东诸城虽在王师手中,但民间一片混乱,秩序全无,因契丹大肆征调粮马牲畜,辽东各族已是嗷嗷待哺。

    并且,此番降众虽多,却也只是迫于大汉军威,面服心非,人心不定。因此,太子殿下认为,不只将士需要时间休息,以缓解一连月日征战之疲,辽东民间也需要时间安抚。

    太子殿下请示陛下,希望能迅速调动一批干练官吏,紧急派遣辽东,接手诸城民政,建立统治,恢复治安秩序。

    另需再输钱粮,以赈济当地各族百姓,以收民心。待辽东稍安,再行举重兵,北上征讨不臣!”

    李业说罢,刘皇帝脸上再度露出点浅笑,道:“太子的建议不错,养兵抚民,以打熬基础,辽东战局既定,大汉自然无需急躁。收复辽东,虽然难免生民死伤,百姓罹难,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也该考虑收治的问题了!朕也不希望,辽东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残垣!”

    刘皇帝对太子的偏向,可谓明显,类似的建议,别人说就是淡漠少语,刘旸上奏,就是一脸宽和了解。当然,以刘皇帝一直以来对待战争的态度与作风,求稳妥纵然不能得其意,至少不会失其心。

    刘皇帝这么说,刘煦等臣自然齐声附和:“陛下英明!”

    摆摆手,刘皇帝思吟几许,做出指示:“对行营所请,一概应允!救济粮的调运,制下韩徽,让他安排,另外,若事急,可让行营适时划拨军粮,以为赈济。”

    “至于遣辽官员!”刘皇帝又瞧向李业与楚昭辅二臣,道:“就近调遣,从燕山及河北遴选官吏,前往辽东赴任,必须要是得力干才。此事,就由国舅负责居中协调,楚使君也在,你二人稍后即可着手此事!

    总之,朕不求辽东民心迅速归服,但统治秩序之重建,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效果!”

    “遵命!”李、楚二臣,立刻应道。

    并且,二者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少许喜悦,这人事大权,往往是最诱人的。辽东新下,即便留用一些旧吏,缺额也必大,这可是提拔亲近,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唯一不足的是,事情紧急,又限制在燕山、河北二道,可操作的余地不那么大,还得是干才能吏。尤其对知晓皇帝脾性的李业而言,如果在这事上面大打折扣,绝对免不了一番惩治。

    没有管二臣的那点小心思,刘皇帝琢磨了下,又对曹彬吩咐道:“王师告捷,辽东初定,皆将士奋战之功,曹彬,你代表朕前往辽东,慰劳将士。快到中秋了,不管赶不赶上,将朕对将士的祝福与期望带到!”

    “是!”曹彬当即应命。

    对此,刘煦忍不住看了看刘皇帝,欲言又止的,想了想,终是垂下了头,没有主动请命。

    刘皇帝呢,则仍旧沉浸在整个北伐大局上来,走到御帐中挂着的北伐进军路线图前,思吟良久,问道:“辽东已经拿下,东北动荡,辽国可谓失其半壁。但是,这仍未伤其根本,辽国实力犹存,接下来,辽国会有什么动向?”

    没人能给一个肯定的回答,交通不便,消息渠道更是受阻,在有限的条件下,对于敌情动向要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实在太难。

    御帐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曹彬,谨慎地应道:“陛下,观辽国前后之应对,辽东战局已糜烂至此,又有王彦超老将军兵进饶乐,他们应当不会再向辽东增遣援兵了!”

    “漠南地区情况如何了?刘廷翰还在同敌军纠缠吗?辽主征调的十数万人,还在按兵不动?”刘皇帝目光投向李崇距。

    “除增兵三万,将刘廷翰军彻底赶回漠南之外,再无其他异动。根据上京传出的消息,因漠北以及王彦超军的威胁,辽军不敢轻动,因而踟躇!”李崇距道。

    “那也不至于迁延到这种程度!”刘皇帝拧眉。

    “军情司那边有无情况?”刘皇帝又问曹彬。

    军情司如今仍是从属枢密院下属的情报机构,并有对军队风纪纠察的权力,不过,论及内外密探的铺设,比起武德司,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因此,李崇距这边都没法给出明确的情报,军情司自然也难。面对刘皇帝问话,曹彬也只能坦诚地回道:“尚无!”

    “还不能太放松!”刘皇帝当即指示道:“继续加强军情刺探!”



    时入中秋,气候明显转凉,行在近海,风大天凉,对刘皇帝而言,身体的感觉也就不那么舒服了。

    夜幕降临,秋风更来劲了,吹得行在周边的草木簌簌作响,也将刘皇帝自熟睡中扰醒。睡眠虽然不足两个时辰,但因出海造成的疲惫也消去大半,更重要的,还是心中记挂着事。

    御帐内闪烁的灯火有些黯淡,毁灭不明,似乎是怕影响到刘皇帝的睡眠。偌大的御帐,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刘皇帝一人在内。

    大概是受耶律璟遇刺的影响,如今刘皇帝已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睡觉时靠近,所有侍卫都得了严令,任何人胆敢不加通报擅闯,都可直接斩杀。未能阻止闯驾行为的侍卫,也是死罪。

    略微混沌的大脑也无法辨别时间,刘皇帝不由朝外唤道:“来人!”

    入内的,乃是喦脱,在听到呼唤的第一时间就入帐了:“官家吩咐!”

    “什么时辰了?”刘皇帝赤着脚,坐在榻边。

    “戌时未半!”喦脱答道。

    “你一直在外边守着?”喦脱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侍候着的,见他来得快,刘皇帝不由问道。

    闻问,喦脱心中暗喜,总算没白受那秋凉,脸上则带着谦卑的笑容,躬身应道:“官家返航,尚未用晚膳,因而小的在外候着,以备传唤!”

    扫了喦脱一眼,见他这副殷勤孝敬的模样,刘皇帝笑了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朕还真觉饿了!”

    “官家想要吃什么,小的立刻安排备膳!”喦脱当即请示道。

    “让御厨不用多费心思了,一碗清粥,两张粗饼足以!”刘皇帝吩咐道。

    “是!”熟悉刘皇帝风格的喦脱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应命。

    “朕入睡期间,有没有来见?”刘皇帝问。

    “大娘子来了一次!”喦脱禀道。

    “哦?为何不通禀?”刘皇帝随口说道。

    喦脱赶忙解释道:“得知官家入眠,未免扰驾,大娘子不让禀报,且回宿帐去了!”

    “看来,我家大娘子,还是心疼他爹的!”闻之,刘皇帝微笑道:“去,将刘葭唤来!”

    等了约两刻钟的时间,大公主刘葭赶来了,一身素锦青罗裙,也罩着一件外袍,还是那般天生丽质,青春靓丽。

    帐内经宫人添烛之后,也更加明亮了,刘皇帝身上披着一件棉袍,坐在榻上,正泡着脚读书,一副惬意的模样,边上一名宫娥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用完的碗筷。

    “爹!”刘葭上前,甜甜地唤了声。

    “来了!坐!”刘皇帝放下书,指着边上的椅子,慈爱一笑。

    刘葭清亮的眸子转悠了一下,见宫娥刚添了两瓢热水,示意其退下,刘葭自个儿蹲坐下,撸起袖子,探手入水,试了试水温,然后将刘皇帝脚抓入水中,轻柔地替他捏着脚。

    注意到其动作,刘皇帝微讶,调笑道:“今日是怎么了?我家大娘子,怎么如此孝顺体贴了?”

    闻问,刘葭娇声应道:“孝顺爹爹,难道还有看日子吗?”

    “呵呵!”刘皇帝轻笑两声,打量着他的爱女,和蔼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明显的好奇:“听喦脱说,你来找过我,说吧,有何事?”

    抬眼同刘皇帝对视了下,刘葭终是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眸子,低声道:“行在内在传,辽东那边打了胜仗。”

    “确有其事!”刘皇帝颔首,不过看着刘葭的眼神已然带上了一丝玩味:“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前方战事来了?”

    注意道刘皇帝的眼神,刘葭俏脸微红,不知是害羞了,还是被水盆中的热汽给蒸的,支吾着说道:“那个,那个李继隆,没事吧!”

    说完,刘葭如释重负一般,大松一口气,然后就直勾勾地望着刘皇帝,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原来,关心的不是战争,而是作战的人啊......”刘皇帝语气抑扬顿挫地调笑道。

    闻言,刘葭也是放开了,大胆地答道:“没错,我就关心李继隆了!”

    “这才是我家大娘子嘛,坦率大方,方才那娇羞忸怩的模样,实在不习惯!”刘皇帝呵呵道。

    再是大方,终究还是少女,哪怕情窦初开,面皮仍是很薄的。见刘皇帝调笑不止,刘葭顿时不依,以一种甜腻的语气,唤了一声:“爹!”

    “好了!不取笑你了!”刘皇帝脸上恢复了平和,应道:“你放心,你那心上人安全着,非但如此,还立了不小的战功。辽河大战,他指挥部下,英勇作战,斩获不小!你的眼光不错,给爹选了个文武双全、才智兼备的女婿!”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葭明显松了一口气,玉颊更红,美眸中也闪动着异彩。见状,刘皇帝心头生出一股醋意,自己大娘子,还真是倾心于那李继隆了......

    表情变得严肃,刘皇帝叫起刘葭,语气认真地说道:“爹来问你,倘若李继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战场上表现不堪,你又当如何?”

    闻言,少女立刻从美好的期待中被拉回了不确定的现实,柳眉顿时蹙起,有些不满地瞪了刘皇帝一眼,但是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肯定答道:“若是那样,那他就不配做我的驸马!”

    对刘葭的干脆,刘皇帝略感意外:“这般肯定!”

    “嗯!”刘葭又干脆地点了点头,道:“女儿若要嫁人,对方不是英雄,就是豪杰,至少也要有出类拔萃的才干!倘若李继隆名不符实,那就是我看错人,也不值得可惜!”

    看着三言两语吐露心胸之语的大公主,那美丽玉容之间,尽展英气,刘皇帝有些感慨,自家大娘子,将来也定是一位奇女子。

    收起了脸上那假装的刻板表情,刘皇帝点头应道:“说得不错,我的女儿,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够娶的!”

    想了想,刘皇帝继续道:“不过,李继隆虽然目前表现不错,但想要娶我的女儿,却还不够!看来,我还得设法,再给他一些磨炼,就当是考验吧,通过了,他日回朝,我降诏给你们操办婚礼!”

    刘葭微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顾不得羞臊了,劝道:“爹,兵凶战险的,你安排,可要当心啊,万一......”

    见其关切的反应,刘皇帝顿时又大感吃味。

    虽然女儿怀春望婿,让刘皇帝心情复杂,但冲着她亲自的洗脚按摩,就为这个孝顺,也欣慰不少。

    事实上,对于李继隆这个女婿,刘皇帝是十分满意的,这可是他看中的将帅之才,大汉未来顶梁柱国。

    不过,也如他嘴上说的,想要娶他最宠爱的大公主,此次北伐,就对其最后的考验,且看其表现了......



    原本的出巡计划,刘皇帝走过一遍河北,视察武清港后,该乘龙舟南下登莱上岸,然后巡视河南军政民情。

    不过,这个计划,到武清之后也就告止了。一则在于,出了一趟海,体验了一番海上风光,刘皇帝不愿意再置自身于风险之中。

    二则是北伐战局的重大变化,辽东抵定,刘皇帝的心思彻底放在战事上,銮驾停驻燕山道,意欲就近,督促鞭策,也更方便就近支持北伐将士。

    因此,没有在武清港耽搁更长的时间,行营便拔寨起行,目的地幽州府。仿佛是个轮回,几番变化,到最后,就像十二年前那般,刘皇帝驾幸幽州,以督北伐。

    赶了些路,于八月十五当天,抵达幽州城,虽显折腾,却也还能同幽州士民一起,过个中秋。当然,也是战事进入了一段缓和期,也带给了刘皇帝过中秋的心情与兴致。

    不过终究是战时,一切求简,意思到位即可,刘皇帝只是命官府布告幽州士民,表达皇帝对燕山臣民的祝愿之情,同时放开战时宵禁一夜。

    至于燕山的官员职吏,如楚昭辅、宋雄等布政使司主要大吏在武清已经接见谈过话了,至于幽州的其他官员,也只是简单叫到一起,训了一番话,让他们亲眼目睹天子尊颜,也就罢了。

    说起来,曾经让刘皇帝魂牵梦萦达十年的幽州城,但这还是刘皇帝这辈子第二次驾临。整整十二年过去,幽州城的变化自然也是巨大的,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刘皇帝,也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城池还是那座城池,变化的,主要在人,在士农工商。事实证明,在城市的发展上,还得看汉人。

    过去,因为大汉早期的战乱破坏,后来又处汉辽对峙一线,幽州城的发展,是受到了极大压制的。

    幽州还在燕藩治理下时,算上军队,其人口也不足十万。然第一次北伐成功之后,正式归治朝廷,周遭关防巩固,边患威胁大减,幽州就像解除了身上那道无形的枷锁一般,取得了跨越式的发展。

    作为燕山首府,在朝廷的扶持下,成为北疆无可争议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再加上地理交通上的优势,都成为了幽州的快速发展的基础。

    因此,刘皇帝再临幽州,见到的是一片人烟稠密、商旅辐辏、百工兴旺的繁荣景象。楚昭辅此前汇报过,到开宝八年初,幽州的常住人口,已然攀升至二十一万余众,这已经恢复到当初在辽国统治下的巅峰阶段,并且仍有巨大的上升空间。

    当然,因为北伐战争的缘故,此时的幽州,是不可能不受影响,相反,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大量的人财物力资源,都在官府的主导下朝着战争方面倾斜,也就造成了民间物资的缺乏。

    最直观的体现就在于粮米油盐面肉布柴等生活物资价格的上浮,使得普通士民的日子有些难过,当然,有弊便有其利,市场的饥渴刺激了更多商贾前来,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想尽办法,在有限的运力下,往幽州城输送了很大一部分物资,满足了幽州士民的生活需求。

    这样的繁荣,并不是楚昭辅等主政官员想看到的,大汉百姓的忍受能力是很强的,但终究是有限度的。半年可以,一年勉强,到第二年就得陷入萧条了,等时间再久一些,百姓生计必然困苦维艰,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该出现骚动了......

    而为了支持这场浩大的北伐战争,朝廷不可能一边维持着前线数十万大军的海量消耗,一面还保证后方百姓和谐安定的生活。

    因此,主政的官员们,并不愿意看到大汉长期保持着大规模战争的状态,离战场越近,官员们的忧虑就更重。

    燕山道就是如此,即便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幽燕百姓有近半数的时间,都面临着时局的动荡,承受着或轻或重的战争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是,已经习惯了近些年的好日子,百姓们有了惯性,对生活的期待也高了,承受能力比起当年也明显下降了。若是真因战争回到当初动荡难安的日子里,没有人愿意,如果是那样,就得做好民怨沸腾的心理准备。

    关于这些顾虑,楚昭辅是向刘皇帝提过的,不时对北伐有什么异议,只是做个小心的提醒,如果刘皇帝真的关注战争时代下大汉百姓的生计,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些。

    楚昭辅与赵普是从同一个幕府出来的官员,当初都受到了已故华阴侯(开宝元年追赠)刘词的推荐,才干见识自然是有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辽东的战绩打底,北伐的基本目标已经实现,楚昭辅方才敢向刘皇帝进类似的建议。

    否则,若是前方鏖战正酣,局面未有突破,楚昭辅还真不敢向刘皇帝做这些“消极”的谏言,以免得一个软弱迂腐的印象。

    刘皇帝呢,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冷静理性的,有过去发动那么多场大型战争的经验,又兼此番躬亲视察,对于民生状况有比较清晰的了解,而楚昭辅的谏言也不是有道理,他也听进去了。

    因此,在辽东初定的情况下,刘皇帝虽然仍有继续进兵的想法,尽取东北,以彻底摧毁辽国的统治。但打心底,他也未尝没有一点就此罢手,结束这场战争的心思,只不过不明显罢了。

    这场汉辽大战打到如今的程度,大汉是捷报频传,占尽了便宜,辽国则左支右绌,颓势明显,即便刘皇帝不穷追猛打,辽国那边就能甘休了吗?

    结束战争,不是看大汉这边单方的意愿就行了的。对辽国而言,辽东已失,各条战线损兵折将超过二十万,人口丁壮更难计其数,整个东北的形势也是岌岌可危,漠北、漠南、西域同样遭受战争侵袭。

    如果以目前的形势结束战争,那么辽国损失是整个东北以及西域的领土,损失半数的人口以及军队,不说一朝回到解放前,至少被打回游牧帝国的原形了。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能够含羞忍辱?

    站在耶律贤的立场,他这个皇帝,当了还不到一年,原本强盛庞大的大辽帝国,就落得这样悲催凄惨的境遇,他又岂能忍气吞声。本就在皇位继承上存在争议的情况下,他的位置又岂能坐得稳。

    另一方面,结束战争,再让大汉休养个两三年,屯粮练兵,消化胜利果实,从此番大战的负面影响中缓过劲儿来,再度北伐之时,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大举出塞,直捣临潢了。

    汉辽之间的形势发展到如今的阶段,辽国的未来注定滑坡,这是大势,如果没有惊天动地的变故,辽国的结局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没办法,过去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当一个统一的中原帝国崛起之时,配上一个强力的皇帝,就注定了游牧势力的衰落。而刘皇帝的大汉帝国,将会继续证明这个历史规律。

    当然,到目前为止,弭兵罢战,只是刘皇帝一个微薄的意向罢了,甚至这个想法都只是偶然思之。

    不管如何,大汉还远没有到无法支持的时候,过去积累的雄厚家底,让他有足够的本钱,继续进行这场战争。

    相较之下,如果大汉百姓都有生计压力了,那辽国的那些部众牧民,又是何等艰难,只怕是遭遇生存危机了。

    这一点,通过一些情报,已经可窥其貌了。刘皇帝选择发动这场战争的时间,对辽国太不友好了,其国内的农牧生产遭到了严重破坏,秋冬之际,北方草原辽国统治下的部民会是怎样的生存状况,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而大汉,即便整个北方都因为这场大战,耽误影响了生产耕作,但是还有整个东南,还有两湖,还有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