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夜,皓月当空,在幽州内城行在,刘皇帝将随行的后妃、子女召集在一起,举行了一场家宴,饮酒吃饼赏月,就这一家子,随行大臣中李业这个外戚也没有叫。
共度佳节,以叙团圆,这是天家的节庆,比起往年,虽少了些肃穆庄严,却增添了一份少有的温馨。
皇室内部,自从太后驾崩后,就离温馨这个字眼越来越远了。不过,这个中秋家宴,气氛还算热烈,一家人还算尽兴。
刘煦这一干兄弟姐妹,还将他们此前一起编的一首舞曲表演了一遍,刘煦与老七刘晖弹奏,刘葭、刘蒹姐妹吟咏,刘晞与老五刘昀则带着其他兄弟姐妹载歌载舞......
这样和和谐谐的场面,很是不易,想来以后也只会更加难得少见。不过,这样的景象,仍旧是有瑕疵的,洛阳那边还有些未能随驾的后妃皇子女,不算团聚,还有三个仍在战场上的皇子......
刘皇帝感触也略显复杂,既有喜悦开怀,也难免挂念儿子们。喝了些酒,保持着微醺的状态,当夜去折妃那里,这还是符后提醒的。
夜已深了,天地之间似有一层薄霭氤氲,使得洒落庭院的月光都显得不那么皎洁了。寝室内静悄悄的,微暖的烛火驱散着秋寒,刘皇帝坐在榻边,习惯性地泡着脚,只是此时伺候的乃是他的贤妃折娘子了。
作为刘皇帝早期的几个女人之一,折娘子也陪着他走过二十多个春秋了,也是诞下子嗣最多的一个后妃了,四子一女共五人。
虽然这些年刘皇帝已经很少宠幸了,但感情并没有变淡太多,岁月的流逝,反而使得感情得以沉淀。到如今,在刘皇帝的心目中,也只有符皇后、高贵妃以及折妃地位是不容动摇的,哪怕惠妃小符以及淑妃大周,都难以相提并论,至于其他的后妃,就更不用谈感情了,只有肉体的欢愉与享受......
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折娘子的伺候,刘皇帝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带有几分柔和的。折娘子也快四十岁了,芳颜不再,年华老去,身体也有些走形,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也仍旧具备一些贵妇的风韵,但实难再用美艳、靓丽之类的词藻去形容了。更何况,在刘皇帝的后妃中,折妃也不是倾城绝色型的。
当然,刘皇帝也不以此就嫌弃她,连他自己都不似年轻时的风流俊朗,变得油腻起来,又何必去苛求年纪到了的折妃。
美艳的容颜,诱人的肉体,刘皇帝是不会缺的,因而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相反,感情才是他更加珍视的。
“官家不觉得我老了吗?”注意到刘皇帝盯着自己出身,折娘子突然抬头,大方地问道。
“怎么会?芳华犹在,端庄大方,仍旧一代佳人!”刘皇帝立刻回了神,顿时摇头,道:“莫非又有人在嚼舌头了?”
闻言,折娘子却是笑了,应道:“老了就是老了,何需他人议论?官家不必安慰我!”
在这方面,折妃比起高贵妃、符惠妃明显更看得开。灯火闪动间,刘皇帝那发亮的双眼中映照出折娘子的身影,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折娘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作为他的后妃,这么多年下来,确实不似演义中那般传奇,但是,至少当得起她封号中的一个“贤”字。
“方才宴上,我观你情绪厌厌,是想刘昉了吧!”刘皇帝轻声道。
虽然对于刘昉出征,折娘子一直表现的是大方支持,平日里也少有戚戚之态,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昉上的还是凶险的战场,闯的是龙潭虎穴般的漠北,怎能不挂念。越是在团圆佳节时,缺少的人,才越值得记挂,感情也更浓烈。
取过毛巾替刘皇帝擦着脚,折娘子还是点着头回应,叹道:“怎能不记挂,也不知现如今四郎在漠北是什么情况?处境如何?”
“或许,刘昉与我们才一起欣赏过天上那同一轮明月!”两腿塞入被中,刘皇帝将折娘子拉着坐在一起,温声道。
“但愿吧!”感受到刘皇帝言语中的宽慰之意,折娘子忽然舒了一口气,抬首展颜一笑道:“为国征战出生入死的又不只是我的儿子,我只当如天下所有送子上战场的母亲一般,默默为他们祝愿祈福!”
听其言,刘皇帝微讷,随即神情间流露出一抹敬重,抓着折娘子的手,认真地道:“爱子之情都是一般,但天下的母亲中,能如此深明大义的,又有几人?”
轻抚其手,刘皇帝语气又一松,温言道:“眼下已是中秋的,根据枢密对军机的分析,漠北非久留之地,河西、榆林两支军队,应当已在筹谋班师,或许已经在返程之中。他们能够突破重险北上,并取得战果,必然能够平安归来!”
“愿如官家所言!”折娘子应道。
“会的!”
......
事实上,在辽东初下,东北汉军转入休整期,战局趋于平稳时,刘皇帝的注意力,也头一次从辽东挪开,开始将更多关注与精力投向其他战线了。
一直以来,比起辽东战场的轰轰烈烈,血肉横飞,其他方向的汉军进展,总有一种不温不火的感觉。
然而回过头来,仔细审视,其他战场,也并不是那么平淡。远击塞北的两支汉军,其慷慨激越,艰苦卓绝已不需再多着墨了。刘廷翰那边,几度北出,虽然斩获不多,但一直同辽军纠缠着,斗智斗勇,实在地牵制着上京地区的辽军。
至于郭进军,一万汉军步骑挺进西域,带来的惊喜则更令人意外了,早在两个月前,天山以南被辽国占据的原西州回鹘城镇土地已经尽数被郭进军攻占了。
如今,西域的辽军,只剩下几千残部北撤,在耶律敌烈与耶律沙的率领下,守着北部的轮台、北廷二城,苟延残喘,难以进退。若不是西面的黑汗王国趁火打劫,遣军东进,郭进早就率师北上,将之彻底消灭了。
没错,如今的西域,又是一团乱麻了,只不过,在辽军退缩的情况下,在这片土地上唱主角戏的,乃是大汉与黑汗国。
并且,形势不是那么乐观,郭进那般算是两面受敌,黑汗国的军队,来得也更猛,已经把此前没能从辽军手中夺取的焉耆地区攻克了,并且继续东进,兵锋直指高昌。
而郭进,因手中实力不足,不得不将主要精力用来应对来自黑汗军队的威胁。虽然有不少投诚大汉的西域仆属军队,但实在不堪大用,打顺风仗都需谨慎着来,何况逆风抗敌。
若不是有卢多逊在河西积极筹措支持,郭进未必能支持下去,守住高昌都危险,尤其在北边有那数千死而不僵的辽军牵制着的情况下。
相比之下,真正不温不火的,还得属王彦超军,兵寇奚族,山地作战,几个月了,有些伤亡,耗了不少钱粮军械,却也只夺了两座城。在耶律贤调高勋率军南下,进驻奚王府后,战事又僵住了。
不过,就如赵匡胤的评价一般,王彦超或许举步进取艰难,但至少不虞大败。
对于其他几条战线,刘皇帝暂时没有更多的要求,如果能够保持现在的形势,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如果想要对北伐大局进行调整,或许还得在辽东那边,如今连上民夫丁壮算一起,仍有近四十万之众,是否还有必要再继续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值得考虑。
“小的见过殿下!”行在外,见到晋国公刘晞领着人过来,喦脱便面带春风地迎了上来,对于皇子们尤其是几个赐爵开府的皇子,他一向殷勤小心。
而刘晞虽然一向以闲散示人,存在感不那么强,但跟在刘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喦脱是少数了解,这个三皇子并不像表面展现出的那么简单。相较之下,皇子之中,真正崇尚自由逍遥,有游戏人生志向的,反而是五皇子齐国公刘昀。
“陛下在吧,可曾有空暇?”看着喦脱,刘晞语气保持着一贯的慵懒。
“回殿下,陛下正在接见武德使,有吩咐,高丽国使至,可直接觐见!”喦脱当回道。
成婚之后,刘晞明显成熟了不少,下巴上也留出了一抹性感的胡茬,形容之间仍旧带有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出巡以来,刘晞很是自在,安安逸逸地打着酱油。
不过,刘煦被刘皇帝派出去巡视燕山道地方了,于是,刘晞的逍遥时光也一去不再,被刘皇帝安排在身边当值,安排处置一些琐事俗务。此番高丽国遣使来朝,也由他去接待引见。
刘晞回过头,对于一名毕恭毕敬,穿着高丽朝服的年贵族轻笑道:“徐侍郎,陛下正等着你呢,去面圣吧!”
“不敢!不敢!多谢殿下指引!”高丽国使一脸的卑敬,姿态放得很低,上身几乎平行地面。
高丽来使名叫徐熙,官宦出身,是高丽国内的后起之秀,青年俊杰,不到三十岁,就作为使节被高丽国王派来大汉。
刘晞与此人简单地交谈过一番,觉得此人不错,头脑清晰,口才伶俐,反应也快,是个人才。
堂内,刘皇帝正听取着李崇距关于各方面消息的汇报,这段时间,他算是进出行在最频繁的大臣了。
“高丽国使臣徐熙参拜大汉皇帝陛下!”入内,徐熙仍旧保持着卑敬。
“免礼!平身!”刘皇帝坐正身体,右手虚抬。
“谢陛下!”
打量着徐熙,态度虽然卑微,但是表现很冷静,不慌不忙的,很有气度。刘皇帝微微一笑:“来使很年轻啊!”
“臣德行浅薄,身负王命,诚惶诚恐!”徐熙应道。
“高丽王可曾安好?”刘皇帝又问。
“多谢陛下惦念,我王尚安,只是近年少受天朝教诲、陛下垂训,心怀忐忑!”徐熙答道。
闻言,刘皇帝笑了,说道:“大汉与高丽素为睦邻友好,情谊深厚,那些俗礼缛节,倒也不必在意!如今大汉正逢多事之秋,朕也无多闲暇,怠慢了高丽,还请见谅!”
“陛下言重了!”徐熙赶忙道:“是下国礼辞不足,臣此番来朝,正为告罪!”
见这徐熙,一言一行,无不礼敬,自身放得极低,把大汉捧得很高,看在刘皇帝眼里,只觉有趣。虽然过去有高丽使节来朝,比之还要卑微些,但是这徐熙不一样,嘴里说着曲意逢迎的话,眼神却始终没什么波动,不以为耻。
“看来高丽王发掘了一位难得的人才啊,竟有你徐侍郎这样的臣子!”刘皇帝道。
不待徐熙继续表现他的谦虚,刘皇帝直接说:“朕就不加啰嗦直言了,高丽王遣你来朝,有何目的?”
刘皇帝突然变得这么直接,让徐熙愣了一下,但过硬的素质使他调整地很快,当即躬身应道:“前者,收到大汉国书,我王率文武朝臣,积极应对,征调兵马,筹措军需。今兵马钱粮已备,正当发兵,协助大汉共讨契丹,特遣臣前来禀报此事......”
“呵呵......”徐熙言罢,堂内突然冷了一下场,然后刘皇帝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带有一丝玩味与戏谑的笑声。
看着徐熙,刘皇帝道:“朕没有记错的话,伐辽国书,早在今岁三月便已送抵高丽,如今中秋可都已经过去了!呵呵......”
刘皇帝的笑声,似乎能直透人心,徐熙闻之,更不敢迎视目光,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点尴尬的笑容。这终究是徐熙第一次来朝,第一次直面刘皇帝这个威加四海的大汉皇帝,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负担,只是被他掩饰得很好罢了。
不过,但刘皇帝展现出其攻击性后,在那强势的气场影响下,徐熙也难以做到滴水不漏的表现了。
“不敢欺瞒陛下,臣也不讳言国内鄙处。高丽朝中,不乏怯懦保守之辈,彼等对备战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然我王感念陛下多年的教诲与扶持,痛下决心,扫平异议,坚定支持大汉对辽作战!”徐熙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似乎想以此掩饰心虚。
“哦?”刘皇帝脸上似笑非笑的,抬手理了理袖子,悠悠然地道:“不知高丽国内,准备了多少军队伐辽啊?”
徐熙当即禀道:“回陛下,我国已备水陆十万大军,其中步军七万,已屯于辽丽边境,水军亦可随时北上作战!”
说这话时,徐熙语气中没有掩饰住自豪与兴奋,而这一丝情绪,被刘皇帝敏锐地察觉到了,也暴露了这高丽棒子的一些心理。
“倒真是不少啊!”刘皇帝眼睛一眯,目光变得凛然,感慨了一句。
“我王祈禀陛下,高丽十万大军,随时听候陛下调遣,北上协助大汉作战!”徐熙以一种强调的语气,继续道。
“朕若是不同意呢?”刘皇帝突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这......”徐熙一愣,终于抬眼望向刘皇帝,面带愕然,他纵有舌辩,但面对刘皇帝那淡漠的眼神,也心中直泛寒意,涌到喉头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陛下,高丽素为天朝藩属,我朝君臣也满腔热情,甘为仆从,望陛下垂怜,给高丽一个效忠陛下、回报天朝的机会!”稳定心绪,徐熙再度跪下了,匍匐在刘皇帝面前,几乎五体投地。
“高丽王如此盛情,拳拳诚意,朕倒要感动了!你回高丽后,替朕向王昭表示感谢!”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收回了目光,摆摆手,不咸不淡地说:“来使一路辛苦,先去宾馆暂歇吧!对高丽所请,朕也当与臣僚做些讨论,再行回复!”
“陛下......”徐熙起身,还想做些努力,但被刘皇帝一个眼神杀,憋了回去,只能改口:“是!臣告退!”
刘皇帝也没有再与这徐熙多话的意思,直接示意人带他下去。待其离开,刘皇帝顿时不屑道:“说着谦卑的话,却是野心昭然!也不知是谁给高丽的勇气,时至如今,想要插手汉辽大战!他们想干什么?来摘桃子,占便宜?”
“你怎么看?”刘皇帝直接问刘晞。
刘晞是一脸安然地候在那里,这个儿子,你不点他,他就不动。不过,当刘皇帝问起时,还是慢条斯理地,拱手说出自己的看法:
“自开宝年来,高丽与大汉便始终若即若离,屡有龃龉,民间贸易往来,也多冲突!来使那番陈情,毫无意义,不需当真!
汉辽开战已然半载,高丽近辽东咫尺,却始终按兵不动,坐望之心显然。而今,辽东战局已定,他们这是坐不住了!
如今,来远地区尚未臣服,也是距离高丽最近的城邑,他们的目标,只怕也是辽东南那些州城,倘若待朝廷彻底扫平,他们就没有涉足的借口了!”
“好盘算,只是,高丽想要插手辽东,就不怕烫手!”刘皇帝冷冷地说了句。
“以高丽眼下表露出的野望,倘若开战之初,他们便举兵北上,配合作战,只怕还真就让他们讨得些便宜,成功侵占些城池土地。有大义名分在,朕还真就不便翻脸了!”
刘皇帝的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嘲弄,那股子鄙夷是个人就能感受到:“大汉将士舍生忘死,血战半载,方才奠定如今的局面。好嘛,眼瞧着契丹人不支了,高丽人这就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分享胜利果实了?这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持兵观望,待时而动,王昭想得太美,朕有岂能如其愿?”
不可否认的是,大汉与高丽之间,有过十多年的友好交往,往来甚密。并且,刘皇帝一度对王昭加以扶持,支持他对内改革,巩固王权。
当然刘皇帝不是做慈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扶持高丽,以牵制辽国,以增加汉辽战争的胜算。在早起,双方共同对抗辽国上,合作共识,也起到了一些效果,即便不那么明显。
但是,国与国间的关系,还是利益为先的,也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化。早年辽强汉弱时,迫于辽国的威势,再加上历史文化上的亲近,汉丽之间关系自然融洽的,使节来往频繁。
然自大汉第一次北伐,并且大获成功,收复关山之后,就开始变化了。一方面在于高丽王王昭对内改革的成功,王权提升,国力增强,有了些底气。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大汉锋芒毕露,威胁与日俱增,让高丽国那边捉摸不定了,毕竟历史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中原王师也曾马踏半岛。大唐当初的强盛与荣光,距今也就三百年,不算遥远,而大汉眼瞧着朝那个方向进化了。
此前,仍旧有契丹大辽与大汉对抗,中间隔着辽东与东海,又不接壤,高丽倒也没有那么多的紧迫感,左右逢源,观望起来倒也还算自在。
即便在大汉这第二次北伐,高丽那边仍旧稳坐钓鱼台,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在汉辽鏖战血拼之际,作为一个积极的观众,或许还在拍手叫好了。
不过,随着锦州告破,汉军东进,随着辽河战役落幕,汉军尽据辽东,高丽再也稳不住此前的闲适了。
不说整个东北,哪怕只是辽东被汉军收复,汉丽之间就已经接壤,隔鸭绿江相望了。更重要的,高丽这边原本还真打算趁着汉辽交战,占些便宜。
在确切东北汉辽交战形势之后,高丽君臣也做了一番商量,于是决议,该行动了,再不下场,就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徐熙此行,便是为了此事,助汉攻辽,心知肚明,只是借口,籍此进行领土扩张,才是实际。
“陛下,既然高丽来朝,上禀此事,大汉这边,也不得不引起重视了!”见刘皇帝言语中尽是锋芒,刘晞少有的正紧了些,拱手说道。有外臣在,刘晞对皇父的称呼也保持正式。
“是啊!”刘皇帝嗤笑两声:“十万水陆大军,手笔不小啊,高丽国如今倒也阔气起来了!三万水军,王昭想要干什么?”
刘皇帝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不敢心中如何不满,嘴上不如不饶,但高丽如今突然来这一手,还是让刘皇帝感到些许麻烦,需要慎重对待。
即便再瞧不上高丽国军队的战斗能力,但毕竟是十万水陆大军,以高丽国的情况,显然还能动员更多,蚁多咬死象,这点就不得不当心。
尤其是那支水军,当年东海水师在高丽犯的案,固然起到了打击警告的效果,似乎也刺痛了他们,引起了他们的危机感,竟然养起了三万水师。
对于辽东大军来说,海路的补给线,尤为重要,是最不能出问题的地方。虽然东海水师牢牢地掌控着制海权,高丽水军更不足为道,但也怕疏漏,能没有意外就最好。
“如今看来,当年扶持高丽的决策,还是有待商榷啊!”刘皇帝感慨道。类似的话,刘皇帝此前已经说过了,就在汉丽产生摩擦之后。
“事已至此,悔之无益,还当着手解决眼下问题!”见刘皇帝绷着张脸,刘晞小声说道。
“朕从不后悔!”闻言,刘皇帝固执地强调道,虽然这句话很值得怀疑,他这些年后悔的决定多了去。
“朕若是不同意高丽所请呢?你们说,王昭会作何选择?”刘皇帝问道。
李崇距没有接话的意思,硬着刘皇帝阴冷的目光,刘晞稍加思索,应道:“这就不再大汉的掌控之中了,倘若如此,汉丽两国之间,关系恐怕将继续恶化,高丽对大汉,将更加忌惮不满。他们或许会咽下这口气,或许不满之下,悍然发兵,越过鸭绿江,抢城占田,劫财掠民!”
“他们不咽下这口气,意识是,要朕忍下这口恶气?”刘皇帝语气突转,疾如暴雨。
刘晞表情微滞,还是沉声说道:“汉丽交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目前的形势下,却不得不多添几分小心。而今辽东初下,一切还不稳定,东北地区辽军,虽则日渐式微,但死而未僵。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高丽参与进来,与大汉为难,甚至引发战争,定然给辽东的局势增添变数。
更严重的是,一旦辽丽这两方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汉,对大汉而言,可就要陷入麻烦之中了。”
“如果是那样,大汉的水师,就该南下光顾高丽海岸了!”刘皇帝语气生冷,仿佛要吃人,态度还是那般强势。
“但朝廷不可不虑,辽丽若勾结,甚至可能造成辽东局面的反复,酿成大患!若是辽国,他们是不会拒绝高丽参与进来了,甚至会积极响应,毕竟,辽国在辽东,已经不怕再失去什么了......”刘晞说道。
“听你的意思,是要朕答应高丽的请求了?”刘皇帝盯着刘晞,目光之中带着审量。
面对刘皇帝这等目光,刘晞此时也感到压力了,不过,还是沉声应道:“臣以为,一切还当对付辽国为先,尽量避免旁生枝节,至于高丽,可以待汉辽战事终结,腾出手来,再做收拾!”
听其言,刘皇帝呵呵笑了几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笑吟吟地感慨道:“三郎,你的心态倒是摆得正,谈论此事,如此心平气和,可比朕冷静多了!”
对此话,刘晞眼睛机灵地转了一圈,嘿嘿笑应道:“臣只是随口一说,些许浅见,拿主意,还得看陛下!”
“人的贪欲是无法满足的!高丽既然展露野望,朕若是准其北进,让他们占了辽东南,其意犹未足,继续攻城多地,那当如何?继续放任他们?用大汉将士奋战所得,来填补其欲壑?汉辽战事终结之日未定,届时,还是会面对同样的局面,与其如此,何不从一开始就掐灭其心思?”刘皇帝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表明他的态度。
闻言,刘晞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下意识地说道:“若从开战之初,高丽军就北上,该失去的,同样会失去,必要的代价,并非不能接受!”
“朕说的是现在!考虑是当下!着眼的是将来!”刘皇帝冷冷道。
刘晞沉默良久,那淡定的面容间,露出一抹苦笑,躬身长拜:“是臣考虑不周了!若依照陛下之意,只怕难以善了了!”
“你的想法,不无道理!”刘皇帝冷峻的面容也缓和下来,给了刘晞一个肯定。
而后,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冷冷地盯着高丽半岛:“只是,朕讨厌被动!高丽倘若一直安分着,朕也不会对他们动心思,但是,他们既然主动跳出来了,给朕出这个难题,那么朕就将着手解决问题,尤其是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朕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给高丽人,倘若辽东形势有所变化,即便造成一定反复,那么,挑起这个变化的,也一定是朕!
高丽,撮尔小国,有什么资格同朕讲条件!”
“已经多少年,朕没有妥协过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堂内沉默少许,在刘晞与李崇距从刘皇帝那强势乃至霸道的气场中平复过来之后,刘晞问道:“当如何答复来使?”
刘皇帝响了想了,指示道:“倒也不必直接拒绝,朕不是说过吗?还需同臣僚们商议一番,总需要一些时间,高丽人用了半年时间备战,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至于那徐熙,是第一次来朝吧,那就让他在幽州多待几日,也方便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此事,就由你去安排吧!”刘皇帝对刘晞吩咐道。
“是!”
“喦脱,传谕,让李业、楚昭辅、李继勋前来行在议事!”刘皇帝又向喦脱下令。
“我们此前对高丽那边的关注,似乎有些少了!”坐回御案,内侍再添茶水,品罢,已经完全平复心情的刘皇帝看着没怎么作话的李崇矩,淡淡道。
一听此言,李崇矩也稳不住了,离席起身,干净利落地一拱手:“是臣失职!”
看着这个心腹宠臣,刘皇帝都有些无语了,都快成条件反射了,每每遇到类似的情形,李崇矩都是这般,主动揽责。
固然,很多时候会体现出其担当,也让刘皇帝没法过于苛责,但是这样的情况多了以后,刘皇帝的心里也难免有些腻味。
你一个秘密机构的情报头子,如此滑溜,难以沾手,有的时候,表现得太过谦恭,太过低调,也并非就是好事。毕竟,伴君如伴虎......
这一回也一样,刘皇帝几乎无视李崇矩的自承其责,摆了摆手,如常说道:“高丽国如今是什么情况,武德司就没有一点了解?”
闻问,李崇矩显得更加严肃了,谨慎地回道:“陛下,由于未加重视,高丽的情况多语焉不详。”
注意到刘皇帝微蹙的眉头,李崇矩迅速将已知的一些情况说来:“根据这些年来自高丽的消息,可作分析,其国内并不安宁。
经过高丽王王昭对内改革,高丽国力确实有不小的提升,尤其是王昭的权威大大增长。但是,由于王昭手段过于严厉,威胁王权的贵族、功臣以及异见官员,都逐步为其剪除,这使得高丽朝廷内部怨声载道,人人自危,政治矛盾也日趋严重。
同时,王昭也渐昏惑,内不自安,为预防可能的谋反篡逆,在国内大兴监狱,十余年间,入狱者的成千上万,都是遭受****。同时,大肆增加禁卫军队的实力,也拱卫王权。
更多的情况,还需刺探确认!”
刘皇帝也明白,这大概就是李崇矩能够知道的全部了,虽然只是一些泛泛之谈,并不乏揣测分析。
也没有为难他,理解的同时,指示道:“那就增派人手,将忽略的、放下的事务重新拾起来,高丽都冒头了,你们武德司也要及时应对!”
“是!臣明白!”李崇矩心情微松,立刻应道。
“人手缺吗?”刘皇帝关心了句。
对此,李崇矩坦然道:“不瞒陛下,外国消息刺探、国情收集,困难实大,有用的人手,永远不会多。不过,臣会想方设法,尽力克服!”
点了点头,刘皇帝又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倘如你此前分析的,那这王昭的日子,只怕并不那么安逸!国内既然矛盾重重,还敢如此劳师动众,插手大汉与辽国之间的战争,原因何在?莫非,是以邻为壑,意图通过此战,来转移国内的矛盾与纷争?”
说这话时,刘皇帝的眼神明显发亮,显然,他就是这么认为,就这般判断了。并且,越想越觉得有理。
李崇矩不是逢迎之人,但听此分析,也少有地恭维一句:“陛下英明!很有可能!”
“倘若是这样,那朕就是更不能让其如愿了!”刘皇帝脸上闪过少许的狡猾之色,瞥向李崇矩,吩咐道:“对高丽,可以从其内部着手,想办法收买分化,调拨其内部矛盾。
有些情况,是必然的,王昭对内改革,扩大王权,得罪了那么多贵族、功臣,侵犯他们的利益,这些利益受损者,岂能甘愿。或许只差一颗火苗,当年不就爆发了一场大叛乱吗?
当初,是大汉支持王昭,助其平叛,那么如今,可以换个支持的对象了!这方面的事情,武德司办起来,可有问题?”
“有陛下指点教诲,臣必定全力施为!”李崇矩当即承诺道。
毕竟,类似的事情,这些年在李崇矩的主导下,已经干了不止一次,虽然是对辽国以及大汉周边的各族、各部,但道理都是相通的,只是换个对象罢了,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因此,李崇矩没有感到一点为难。
刘皇帝继续道:“朕再从礼部,给你派两名熟悉高丽事务的官吏,协助你施行!”
“谢陛下!”李崇矩表示感谢,不过直起身体,迟疑少许,还是决定实话进言:“陛下,如此谋划高丽,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更多的时间准备,尔后施行,非应急之策,这对眼下的局势,恐怕难收速效!”
“远水难解近渴!朕明白!”对李崇矩所言,刘皇帝是认可的,一句话便安其心:“我所思的,也是将来,此事不急,你可以耐心操持着。眼下,先做好消息情报的搜集,尤其是高丽大军的动向,同军情司多加配合,并与辽东大军,紧密联系,及时通报!”
“至于眼下的问题,高丽这迫在眉睫的威胁,朕另做准备!”
“是!”
没有等太久,几名随驾的文武大臣赶来了,没有任何的拖延,刘皇帝十分高效地让刘晞将高丽来使所求讲解了一遍,并通报了刘皇帝的态度。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引起了异议,不论是李业、楚昭辅还是李继勋,都表示,可以同意,以稳住高丽人,以免高丽国那十万大军的变数,影响到辽东大局。
楚昭辅是最激动的,眼下,因为与辽国的战争,国内压力已经不小的,好不容易,在辽东有了突破,看到了减轻战争压力的希望,这要是同高丽起了龃龉,那局势又将难以把握了。
辽东还不安宁,东北更是诡谲,汉辽双方更是死死地纠缠在一起,这时候,再把战火烧到高丽,智者不为。
都不用就此事进行一次扩大会议便可知,楚昭辅的建议,大概能够代表大部分的文臣思想了,老成谋国,不愿担大风险,尤其不喜欢出现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李继勋呢,实则也是同意,暂且忍耐一番。在他看来,辽东的精华地带,已然被朝廷夺取收复了,剩下的都是些山地丘陵,论实际利益,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即便被高丽人占去些城池,也可当作暂寄与高丽手中,待朝廷腾出手来,再行举兵收复就是了,不必急于一时。
当然,不论他们怎么想,刘皇帝的想法已经定了,也就容不得他们反对了。还是李业更知趣,察觉到皇帝心意后,果断表示支持。
于是,经过一番高效的御前会议后,对高丽策略,出台了。刘皇帝态度虽然强硬,但真正做起来,还是带有一份谨慎的。
不需要强势直白地拒绝,先拖着,最后可以同意其所请,甚至可以遣使随徐熙回高丽,沟通协调此事。但是,在“拖延不决”的这段时间内,朝廷这边要快速地做好各项准备,考虑到各种可能。
辽东那边,要加强对辽东南地区的招抚工作,尽快落实,同时遣兵驻守。同时,辽东的大军的布置,也要随之移防变动,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东南,东海水师,也要做好打仗的准备,随时扑灭高丽的海军......
外交与军事,两手准备,双管齐下,一旦高丽恼羞成怒,与大汉翻脸,那么,刘皇帝也不介意,在辽东南打一仗。
秋季的辽阳,气温已经很低了,尤其一场秋雨过后,更添几分寒意,空气中也隐约弥漫枯枝落叶腐烂的味道,暮霭之间,这一副凄寒压抑的景象,就是战争带给辽阳最真实的写照。
辽阳地区,气候多雨,尤其多暴雨、大雨,所幸,降水最多的季节已然过去了。否则,对于远征至此的大汉将士,尤其是来自中原、西北地区的一些将士而言,那将更加难熬。
自东进辽东以来,除了战斗伤亡之外,汉军之中,也产生了大量的疾病,水土不服,是历次作战,军队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将士不只是在同敌军作战,也是在同自然环境气候对抗。
得益于大汉在后勤保障上的完善周至,对于疾病的控制,还算到位,军医、军药准备充足,甚至从太医院都抽调了一部分医师、医生以作支持。
辽东也算是开发相对成熟的文明区域,非蛮荒之地,自然条件上还没有恶劣到难以克服的地步。
但是,现实存在的问题终究存在,需要解决。也正是有这方方面面的困难与风险,当初行营上下才会那般轻易便达成共识,联名上表,请求整兵休整。
很多事情,远在后方的刘皇帝君臣仅通过奏章,通过想象,是无法有最为直观且深刻的认识的。
还好,刘皇帝给面子,同意了行营所请,给辽东大军将士们以休整的机会,也给饱受战争摧残的辽东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否则,不管不顾,急躁进兵,继续追剿辽军,深入东北,即便能够成功讨灭残敌,收获胜利,那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将士们只怕也会苦不堪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也是需要看具体情况的。
太子刘旸此前给刘皇帝上奏的抚治辽东策略,得到答允之后,也逐步展开,当然,由于时间已短,效果还不明显,真正进入落实阶段的,也只是对于辽东百姓的赈济。至于其他,时间还很短,许多事务都难以安排到位,也没有落实的条件。
距离辽阳收复,也才二十日不到,汉军对于整个辽东,实则也只是实现了军事上的占领,并且仅限于一些城镇,而政治上的招徕安抚,还有待后续。
整个辽东,除了那些被汉军控制的城镇之外,其余基层组织完全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汉辽战争,完全摧毁了原本辽国的基层统治。
旧的统治秩序崩溃,新的统治秩序尚未重建,辽东就是处于这种混乱的阶段。这样的情况,对于辽东各地残余的胡汉百姓而言,就如已在地狱,又被踩下了几层。
直接的战争摧残,虽然告一段落,带来的刻骨铭心的祸患,仍在持续。饥荒遍野,疫病流行、盗匪肆虐,生存的危机到了最为严重的阶段,而所有人,都只能苦苦支撑,苟且地熬着、活着,看不到什么希望。
倘若没有什么强力有效的措施,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大汉最终得到的,也只是一片废墟残垣。刘旸与赵匡胤看到了这些,也深切地知道,必须有所动作,必须纠正。
因此,这段时间,刘旸这个大军统帅,放下了军务,自己则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治抚辽东的事务上。
善后事宜,这么多年了,刘旸也算是有经验了,此番也只是实际操作。虽然一团乱麻,但还不至于焦头烂额,情况已经烂到了这个程度,也没有更多需要顾忌的了,千头万绪中,也总有个头,刘旸则清晰地抓住了其中关键,救民。
对于嗷嗷待哺的辽东民众而言,再没有比一口吃的,更具诱惑的了。活下去,这只是最基本的需求,只要满足了,却能收奇效。
而刘旸,有实施的能力,汉军有粮,乱世之中,这就是最大的本钱。事实上,从攻克辽阳开始,刘旸就已经在着手了,他以北伐大元帅的名义,遣人广告辽东的各族百姓,表明朝廷的招抚态度与救济政策,并于辽阳、沈州两地,大建粥场,以赈济饥民。
与此同时,赵匡胤则一边调整军队布防,一边遣军,四下乡野,剿灭那些活跃于民间的盗匪之流,至少将这些直接破坏治安的不稳定因素给掐灭。
对辽东的民众而言,辽国因为此前穷兵黩武,大肆征召兵役、搜刮民财畜力,已然失望透顶。但对汉军,同样不会有任何好感,汉军虽然打着收复旧河山这样的堂皇名义,但终究属于侵略者,是带给他们这些灾祸的罪魁祸首。
因此,想通过放赈的手段,就简单轻松地收获人心,也是不可能的。当然,刘旸也没有那么简单,他要的,也只是尽力恢复秩序,多挽救一些辽东生民,也为辽东多保留一分元气。大汉要重建对辽东的统治,说到底,统治的还是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百姓。着眼的,也是将来。
由于缺乏信任,汉军放赈救民起初,并没有太多效果,那种命令一下,饥民蜂拥而来的情况没有发生。即便在各城周边,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后来,刘旸干脆来硬的,让赵匡胤派骑兵下乡野,驱逐逼赶辽东饥民,前往辽阳及沈州就食。半个多月下来,汉军放粮救济的情况属实了,消息也扩散开了,这有了效果。
对于处在饥亡边缘的辽东百姓而言,看到了希望,也就有了追逐了动力,对生的渴求,毕竟是人的本能。哪怕汉军是虎狼,哪怕是辽沈城池是龙潭虎穴,也携老扶幼,汇聚乞食。
放赈的粮食,基本都是从军粮中分出来的,并且赈济的量也是严格控制,想要吃饱,那是不可能的。不论如何,养在辽东的几十万军队,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
而赈灾救民,也不是一时的事情,这是个长期的工作,需要持续半年乃至一年,至少要到辽东复垦复耕并有产出为止。经过战争的摧残过后,辽东还剩多少人口,并不确定,但哪怕只剩下二十万口,养个一年半载,对朝廷的转运供给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压力。
因此,也由不得刘旸这边不精打细算。到八月二十七日,汇集到辽阳以及沈州的流民难民,已达四万余众,凭空多出来这么多张嘴要养,而且还不是终点,在山野之中,仍有大量需要救济的人。
耶律斜轸此前为备战,对辽东压榨得太狠了,简直是刮地三尺,竭泽而渔,造成的后果,自然由大汉这边来承担了,也必须得承担。或许,这也是耶律斜轸的御敌策略之一吧,即便丢了辽东,也是座废墟,能够汉军造成任何一点麻烦,一点阻碍,或许都是对辽军防守的增强。
于是,八月末的辽阳,内外对比明显,城内秩序井然,城外哀声一片。沿东梁河两岸,搭建起了大量简易的草寮木屋,这些都是乞食百姓的栖息之所,乱糟糟的,人虽多,却没有多少生气。
饥民从放赈的军卒职吏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粥,双手捧着,狼狈的面容间流露出喜悦与感动的神采,基本不可能。
放眼望去,只有压抑与沉默,当然,每当放粥之时,还是会掀起一些波澜......
新雨过后,辽阳的城池、道路、屋舍、草木都被刷新了一遍,虽则万里无云,但天地间却氨氮无比,冰冰凉凉的霭气扑在脸上,让刘旸不禁打了个哆嗦。
见状,侍卫在旁的马怀遇赶忙将手中的一件裘袍给刘旸披上。刘旸也没有拒绝,自己系上束带,这是出征前皇后赠予的,果真用上了,披在身上,感受的也是母亲带给的温暖。
水土不服的人中,就包括刘旸这个太子,先前染了些风凉,可把周边人吓了个够呛,所幸只是偶然风寒,用医施药,照料得当,方才逐渐恢复。
轻抚着辽阳破旧的城墙,丝丝凉意,透过手指几乎直浸入心底,让刘旸的心情也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城外,已经收容了多少流民了?”刘旸望着城外沿着东梁河铺开的难民营地,突然问道。
一直跟在刘旸身边处事锻炼的慕容德丰禀道:“回殿下,已经有近三万人了!”
“他们,又何止缺一口吃食啊!”刘旸幽幽一叹,手下意识地抓了抓袍边,柔软的质地带给良好的手感。
“辽军征兵缴粮,再加土地大量抛荒误耕,以及乱兵流匪的劫掠,整个辽东百姓,最缺的就是口粮,一口活命续命的吃食!”作为太子亲随近臣,慕容德丰大概能够体会到刘旸的一些心思,拱手说道,语气中带着宽慰。
“一场秋雨一场寒!”刘旸说道:“将入九月,入冬也不远了,食既不饱,衣不足暖,待天气再寒些,这些人,又能支撑几时呢?饮凉水,居破寮,甚至席天卧地!”刘旸目光中,闪烁着少许同情的光芒。
闻言,慕容德丰说道:“殿下,这些流民,大多是些老弱妇孺,青壮甚少,能够跋涉至辽阳乞食,已是难得。军中已然派粮,甚至分士卒帮他们搭建寮舍,这取水御寒,还需靠他们自己......”
“可否让军中,再分拨些布匹、衣物、柴炭?”刘旸说道。
慕容德丰迟疑了下,苦笑着答道:“殿下,几十万大军供给,每日消耗都是海量,每一份粮料、被服、柴炭,都需节省着用。为救济这些流民,已然侵占了不少军需,再多,只怕军中会有所不满。且流民并不至于此,仍有大量难民,自各方陆续赶来......”
“韩尚书不是在紧急筹措吗?这么长时间了,救济粮食,也该运到了吧!”刘旸说道。
看了慕容德丰一眼,刘旸语气严肃地道:“军用虽日耗巨大,但以此前囤积,连这点耗用都支撑不住?以军粮救济难民,也是经过朝廷同意的!”
“招徕流民,放粮救饥,安抚人心,如今人是聚集过来了,若是仅止于此,救饥不救寒,岂不是半途而废?”刘旸认真道。
看着刘旸逐渐平静的面庞,慕容德丰叹道:“还是殿下仁厚啊!不过,臣还是认为,救民的同时,还需让其自救啊!”
“就他们如今的境地,即便自救,只怕也力难从心吧!”刘旸反问。
说着,刘旸直接命令了:“你去找粮料使,再协调一部分军粮,每餐多添些米面,至少给个半饱吧!至于御寒取暖,分一部分柴炭,集中取暖!另外,行文韩尚书,让他筹措赈济粮时,再多备一些布匹衣物以及石炭!”
“是!”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终究还是得靠他们自救!”沉吟了下,刘旸继续道:“难民营,有些混乱了,再从军中抽调一些宣慰使与下级军吏,将这些流民组织起来,以五百人为一队,去伐木、采集,搭建完固茅舍,这庇护之所,总不当如此简陋。以后汇集来的饥民,都要照此编制安排!”
“遵命!”慕容德丰当即应道:“殿下此举甚可!”
“对了,粮种、农具,也当让韩尚书筹集一批!”刘旸又道。
闻言,慕容德丰道:“殿下这是已经考虑到,将来复垦复耕了!”
刘旸:“总有那么一天的,先做好准备吧!”
“殿下,大量流民人口集中在辽阳、沈州,虽然便于赈济,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也牵扯了军队太多精力!”慕容德丰提醒道。
“非常之时,应急举措罢了!”刘旸对此,倒是心中有底,说道:“眼下,辽东各州各城,缺少大汉的官吏,等援辽的第一批官吏到了之后,便可安排下去,铺开统治,届时,就可将民政事务,移交出去了!”
“那批官吏的调派,进展如何了?可曾有消息?”刘旸问。
慕容德丰:“根据中秋前李相所发制文,燕山道已然选派了九名州县官吏,算时间路途,也该到辽阳了!后续人员,应扔在协调之中!”
点了点头,刘旸抬手指示道:“等人到了,立刻禀报,我要亲自接见他们,派官任职!”
“各州臣服朝廷的辽国旧吏代表,已至辽阳,何时安排接见?”慕容德丰请示道。
“稍后回衙,就带人来吧!”刘旸叹道:“辽东初下,今后,想要真正收治辽东,还是需要留用这些旧吏啊!”
“不过,这些人,未必是真心臣服朝廷,不足轻信!”慕容德丰道。
刘旸摇了摇头:“固然不足全信,但既然投诚了,能够为朝廷所用,不妨碍大度些,当用则用,以观其表现。这也是收治辽东的重要一环,也十分必要,王师远来,都有水土不服,何况对这片丢失已经的土地重建汉家统治,仅靠从国内调派的官吏,是很难做到的!
行在传达的制令,尽快恢复辽东的秩序,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至少入冬之前,需要有些成效......”
听刘旸这番从容客观的见解,慕容德丰年轻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敬佩的神情,拱手道:“殿下襟怀,臣敬服!”
摆摆手,刘旸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这些啊,都是得自陛下教诲,倘若是陛下在此,也会做相同的决定!”
“南面的辰耀宁苏等州,情况如何了?”刘旸又问。
“南面诸州,攻克甚早,经过整治,情况还算稳定,据耀州报,也有一部分的流民涌入,当地将吏,也有收容安置!”
“嗯!”这下,刘旸只是轻轻地应了声,看表情,还算满意。
站在城垣上,望着城外的风景,两座巨大军营,夹东梁河而建,既牢牢守备着辽阳城,也监视着城外的流民。
比起难民营的杂乱狼藉,军营当然要整洁有序得多,比起难民们仍旧避免不了忍饥冒寒,将士们衣食饱暖,还有娱乐活动。即便是从军的丁夫民壮,待遇都堪称优厚。
不提城内城外,就是两片营地,都仿佛是两个世界。
“日新,你说这些难民,如今对大汉是什么态度?是仇恨,是畏惧,还是感谢?”刘旸语气沉重地问。
这个话题,似乎也确实显得沉重了,迟疑少许,慕容德丰方才道:“战争固然造成了他们的苦难,但是,这活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否则,城外这些人,很难活过此冬!”
“一手屠刀杀戮,一手慈悲救济,或许,这就是征服吧!”刘旸忽然感慨道。
见刘旸心情沉重,慕容德丰主动改变话题,建议道:“殿下,北伐已然半载有余,陛下已至燕山,您是否抽出时间,前去谒见,亲自汇报军政?”
“嗯......”沉吟了下,刘旸吩咐道:“辽东军政事务繁重,拟文发幽州,先行请示一番!”
“是!”
作为辽国的东京,政治地位上仅次于上京,又有深厚的历史底蕴,辽阳城总体而言,还是不错,城市的规模不小,至少在东北地区,属于首屈一指的大城。
城中有一座行宫,过去乃是辽国皇帝日常巡幸时栖息之所,耶律璟还在位时,就频繁巡幸辽阳,在当地官府的修缮下,也日趋完善。
当然,比之大汉的壮丽宫室是远远不如,甚至于比不上一些刘皇帝从没驾幸过历史遗留的离宫别馆。不过,再是简陋寒酸,那也是皇权威严的体现。
就像当年去金陵劳军一般,此番即便李昉在身边提点,刘旸仍旧将他的大元帅府设在原辽东京留守府内办公,没有搬到那打扫干净的行宫去,无丝毫逾越。
帅府内,自卯时起,简单用过膳食,刘旸就继续着他连轴转的工作状态,今日是忙着接见第一批援辽的官吏。在此之前,他已经等了差不多二十日,这已是燕山道那边十分高效地遴选人员了,并速遣辽东了。
对于初来的九名州县官吏,刘旸很是期待,也尤为重视,也只有这些人到位了,对辽东民政的安抚工作,才将真正进入正轨。
因此,刘旸对于来自燕山道的这些官吏,都是亲自单独接见,一一考察聊天,再根据其过往履历、政绩,进行妥善安排。
不得不说,在做法作风上,刘旸一直在向刘皇帝看齐,对很多事情的处置安排,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刘皇帝影子,毕竟是刘皇帝耳提面命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
堂内,一名中年官员,感激涕零地拿着太子批给的任命文书,告退而去。刘旸呢,则提笔在一份辽东军政官吏图上把贵德州标记出来,写上一个名字。
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轻舒了一口气,问侍立着的慕容德丰:“还差一个人了吧!”
“正是!”慕容德丰禀道:“石城县尉王吉,年二十七,到任一年!”
闻言,刘旸神情一动:“这个年纪,就成为一县县尉,算是年轻了吧!”
慕容德丰颔首:“换作十年前,都属寻常,到如今,却是不一般了,大汉也不缺官员,能在三十岁以前,做到县级命官,确实难得!”
“这个王吉,是怎么回事?是有过人才干,特殊功劳,还是背景深厚?”脸上露出了点好奇之色,刘旸问道。
慕容德丰如今这个秘书官做得很到位,情况都充分了解过,回答道:“此人出身幽燕本地豪强,往上两代,发于三代乱世,以军功博名田。
其父王璘早年为辽国将吏,乾祐北伐期间,马蓟国公(马全义)领军东进,就是此人据石城起义,配合王师,消灭辽国大将高模翰。后为蓟国公下属,陛下闻其义举,大加褒奖,以州事委之。如今,已升迁至燕山转运副使。
王吉初从军,在石门军服役,后转地方为吏,一年前,补为石城县尉,此番选吏充实辽东,主动请调,获准......”
听慕容德丰这么一番介绍,刘旸心中也就有数了,轻叹道:“难怪,此人才具如何?”
慕容德丰拱手道:“陛下有训示,此番援辽官吏,需选干吏,平庸之才怕难如楚使君之言。不过,具体如何,正需殿下慧眼考察!”
闻之,刘旸露出一点浅笑,说道:“方才接见的官员,大多是资历已满将满,未及升迁者。他这个石城县尉,上任仅一年,竟然也在调派之列。辽东新下,战事未止,东来就职,难料祸福!能够主动求进,或许是个干事之吏!”
慕容德丰点头应道:“这些发迹于低微的豪强家族,确不乏胆略与闯劲。当年王璘能够见机起义,登达天听,可见其胆识眼光,此番王吉之事,恐怕也有其父的推动。辽东凋敝,军政未定,虽有风险,却是用武之地,只要有所建树,乃对今后的仕途,自然大有裨益......”
微微颔首,刘旸偏头看着慕容德丰,目光在其身上打转,轻笑道:“日新,你对这些事情,倒是颇有认识啊!”
闻问,慕容德丰拱手应道:“臣在东宫时,同进京的一些地方官吏有些交流,因而学到了一些东西!”
“殿下,该进午膳了!”二者谈话间,马怀遇端着一份膳食进堂。
闻着饭菜的香气,刘旸也是食指大动,看着马怀遇那稚嫩却严肃的面庞,刘旸温和地道:“怀遇,让你这个朝廷的郡公给我端茶递水送饭,可是委屈你了!”
“殿下不要取笑我了!”马怀遇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点朴实的笑容。
作为马全义的儿子,被养在宫中,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明事理,也越发知道皇帝对他家的恩典。刘皇帝待其如子,马怀遇被安排跟在刘旸身边,心中则一直视其为兄。
“一起用膳吧!”刘旸招呼着慕容德丰,又对马怀遇吩咐道:“再上些酒菜,添副碗筷,召那王吉来,他是候见最久的,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一顿酒菜!”
“殿下如此礼贤下士,这王吉怕是要感恩戴德了!”慕容德丰恭维道。
刘旸笑笑,不以为意。
很快,那石城县尉王吉来了。就如刘旸于慕容德丰所猜测的那般,他此番赴辽,乃是其父王璘的运作,事起匆促,根本没有反应的准备。
当调令下达时,更是一头懵,只收到其父的一封家书,都来不及到幽州去听取提点教诲,便匆匆拍马出关。
怀揣心思,连日赶路,这一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等赶到辽阳之后,心态也调整得差不多了,开始用心去体会父亲的用意。
而到辽阳,只来得及歇一夜,和那些同样在迁调的官员都没有来得及有什么交际。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
不过,他却是发现了,这一批调遣辽东的官员中,虽然他的职位最低,就属他年纪最轻。而不管此前的履历如何,在辽东,大伙都属同一批人,在同一道起跑线上......
更足喜者,太子殿下竟然要亲自一一接见考核安排官职,这固然是种压力,但是,如果没有辽东之行,他们这些地方职吏,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受训太子殿下的可能。
什么是机遇,这就是机遇。
当然,更令王吉感到惊喜的,是九名官员,只有他有幸,被太子邀请着一起用膳。这是何等的荣幸,并且,还同他们王家的恩主,蓟国公马全义之子,重新连上线了......
对王吉而言,辽阳之行,似乎开了一个不能更好的头了。一番交谈考察,等王吉告退离开,走出大元帅府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同时,努力地回想,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如何,应对是否有疏漏,但是越想,越觉得混沌,越觉心虚。
席位上,一直局促着,没敢大胆直视太子,甚至没能记清太子的面貌,更别提察言观色了。
在衙门前逗留了一会儿,平复下忐忑激动的心情,王吉拿出了一封制书,这是太子对他的任命状,上边北伐大元帅的印章还很鲜艳,山河县长。山河县属辽遂州,在辽东西北部,也是目前汉军实际控制最为深远的地方,那是进入科尔沁草原的一条重要道口。
恭敬地收起制书,小心地揣入怀中,王吉恢复了他青年俊杰的神采,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豪气,暗下决心,必要在辽东干出一番事业来。
“有这些官吏充实,也算勉强解了安治辽东的燃眉之急!”站在辽东舆图前,刘旸沉吟片刻,平静地说道:“时下的安排,都是在辽制之下,进行处置的!”
“契丹朝廷对于辽东的州县设置,有些不够合理,州邑过于密集,一城一县即为一州!”刘旸指着地图上,那些零落分布的辽置州县:“眼下所复辽东十三大小城,即十三州,城小民寡,这完全不适合大汉地方官制!”
“殿下所言甚是!随驾僚属们,已就此事进行商讨,一致认为,对收复土地、城镇、人口,必须依照汉制进行调整,并且必须对辽东的州县需要进行裁撤合并,以减少官吏,以免冗肿!”慕容德丰说道。
“嗯!”对此,刘旸露出了点满意的神情,指示道:“那就让他们,就此议出一个裁并条陈来,届时我上报朝廷!”
“另外,各州县名称,也当相应地重新命定!”刘旸又道。
辽国设的这些州名,着实有些扎眼,并且,像名为苏、复、宁、辰、耀、银者,是与大汉已有辖州重名的,也是必须得更改的。
事实上,只要稍加了解,就能发现,辽国似乎把大汉从南到北的一些州名,都给“挪”到了辽东,仿佛有汇华夏精华于辽的意思,这种政治上的野望,可见一斑。
不过,随着大汉王军复归,辽东也将恢复它本来的面貌,更化改制,从名字上就开始了......
“辽阳位置有些偏南了,是否该更改辽东治所?我觉得,沈州似乎要更合适些!”刘旸突然又提起一事,语气中带有少许的迟疑。
也因为,如今东路大军,行营是设置在沈州了,以便就近都率各军,以针对东北面的辽军残部。而刘旸则留在辽阳,总督军政,这也是地理上的缘故,哪怕沈州只在辽阳北面百来里。
“如论位置,沈州确实要更居中些,但辽阳毕竟底蕴要更加深厚,城池经营,也要更完善些!”慕容德丰道。
“此议日后再说吧!你记一下,待战事结束,班师之后,可拿到朝廷中再作讨论!”刘旸想了想,也觉得考虑此事还是有些远了,直接吩咐道。
“八月就要过去了,也不知这旷日持久的战争,何时能够平息下来......”刘旸感慨了一句。
很快,就调整过心态,命人取过外袍披上,往外走,嘴里吩咐道:“备车,出去看看!”
“殿下想巡视何处?”马怀遇请示道。
“先去城外难民营,看看有无整改,是否还那般混乱无序!再......”
刘旸话没说完,马怀遇就劝阻道:“殿下既然知道难民营乱,更不当亲往,若要了解,自有僚属将吏代为巡察!”
“你也学会谏阻了?”看着马怀遇一本正经的模样,刘旸笑了。
马怀遇也一改朴实,挎着佩刀,认真应道:“这是小臣职责!”
“殿下,难民营龙蛇混杂,胡汉杂聚,虽多老弱,也不乏强人,若有契丹贼匪,混入其中,殿下亲往,那实在不妥。怀遇所言不假,还请殿下三思,不要轻赴险地!”
刘旸的耳根子相对较软,更不似刘皇帝那般固执,见这二人一唱一和,也有些无奈,想了想,摆摆手,道:“罢了,就从了你们。先去仓场看看粮料军械,再去军营,探望那些还未伤愈的将士......”
“是!”
经过调整,辽阳这边,驻扎有多达九万人的汉军,以高怀德所率东线军队为主,也是攻破辽阳的主力部队。当然,另外还有两万多来自山东半岛的民役。
谷......
九月朔,进入暮秋的第一日,整个辽阳城都紧张起来,虽然从陷落开始,就没有放松过戒严。不过这一日,城池的气氛明显严肃了几分,关楼及衙署的守卫,街道巡逻的官兵,精气神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大元帅府堂上,济济一堂,除了正在东北面负责军事守备的马仁瑀外,自太子刘旸以下,包括赵匡胤、高怀德在内的各级将帅都赶来辽阳,这是自攻陷辽阳后,进行的第一次全体将帅会议。
在座的,除了东路军的高级将领之外,还有曹彬在座陪听,位次仅在刘旸之下,虽然论地位赵、高二人要在他之上,但曹彬毕竟是天子派来犒军的使节。
寒暄的话,已经讲过了,正式会议上,便直入主题。刘旸这边需要将朝廷对辽东的安治政策做好传达,沟通需要军队继续配合的地方,眼下辽东军政一体,军在政前。
赵匡胤呢,也需要将各州守备布置、治安状况、军事组织调整以及辽军残部、东北局势做个汇报。
“......这一个月来,耶律斜轸聚残兵败众于通州,意图籍通远城固守,具体军力,仍未确定,但是根据密探观察奏报,敌已拥军力不下五万人!”赵匡胤说道。
“辽河一战,不是使辽东辽军重创,元气丧尽吗?这短短一个月,何来如此多兵马?”刘旸眉头微蹙,有些不解。
“殿下不必担忧!”赵匡胤从容地解释道:“军力虽然聚起来了,但已丧之元气,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据查,通远的辽军,一部分来自北撤的败军及逃亡胡人,一部分来自西面上京道的援军,一部分则是从东北黄龙府溃散的人马丁壮。人虽不少,但有战斗能力的军队,不足一半,并且短缺兵器、粮草、战马,同时,士气低落,再面对我军,战力也必然难支!”
听赵匡胤这番话,刘旸顿时有种心安的感觉,嘴角挂着点矜持的笑意,颔首道:“如此说来,东北面局势,仍旧在我们料想中?”
“或许,比臣登此前预想的还要乐观!”赵匡胤也面带笑意,胡须都抖起来了,说道:“自室韦、完颜女真起兵后,辽军已连失城部,渤海故地州部也已失控,沸反盈天,一片混乱。
后方已乱,耶律斜轸想要据通州防御固守的意图,已是彻底落空。东北诸州部,非但不是其防御大汉的依仗,反而成为其后患。武德司、军情司在挑动东北部族之事上,居大功,不知乱了辽军防御,也为日后我军进兵东北,讨灭不臣,打下基础。
趁着我军休整的这段时间内,耶律斜轸聚集起的兵马,也遣派了几支军队,前往平叛,意图平息动乱,稳固后方。
不过,就目前已悉情况来看,结果不妙。一则辽军实力不足,又有我军在咸通地区西南的威胁;二则叛众多而散,难以尽剿。
以完颜部为首的女真人,已然组成联军,进兵黄龙府;突吕不室韦部,则举兵东进,略渤海旧地,如今正与铁骊人交战;其余渤海州、部,或举部同反,或婴城自守,甚至已经开始相互攻伐、吞并......”
“东北诸州部,既然乱成这样,荣公可有跟进应对之法!”刘旸的眉头已然彻底舒展开来,沉吟少许,问道。
“此来辽阳,正欲禀报殿下,臣已着马仁瑀整备兵马,军需辎重也在调运中,只待令下,便向咸平进军!”赵匡胤拱手请示道。
“荣公认为,可以动兵了?”刘旸问。
赵匡胤:“自休战以来,各军将士已然得到充足的休整,尤其是马仁瑀部,更是充实精锐战力。已占地方,虽未彻底肃清,却也难对我军进兵,造成牵制,维稳地方的军队,也做好了布置。
更重要的,需要继续向耶律斜轸施压,继续打击,迫其入绝境......”
一场军事会议,开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主要是刘旸与赵匡胤之间的问对,其余将领,除涉及相应军务者外,基本属于旁听。
随着刘旸起身,含笑宣布散会,堂间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尤其当提到已经准备好的酒宴后,更引得一干将领们欢喜。毕竟,茶喝了不少,没滋没味的,总归没有酒肉更得人心。
与会的高级将帅们,都是大汉的贵族阶层了,这些年也都开始向上流社会进化蜕变,但终究是武将,很是有些人都是发迹于微贱,骨子带有武夫的粗豪。
刘旸呢,则没有直接去参与宴会,而是命慕容德丰引赵匡胤、高怀德、曹彬以及郭廷渭四人前往书房,这显然是另有要事相商。
室内很安静,几人落座,似乎也都知道太子要谈什么。没有多废话,刘旸直接看着他们,沉声道:“行在所传备战高丽诏令,诸公想必已然知晓,方才会议未曾提及,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从刘旸那稍显凝重的表情来看,对此,他是持保守态度的。闻言,将帅重臣四人,无不露出了类似的表情,都有所迟疑,只是不知道是针对高丽展露出的野心,还是对皇帝毫不妥协的态度。
面对着太子沉凝的目光,也并没有沉默太久,郭廷渭首先开口了:“小小高丽,狼子野心,竟敢觊觎我天朝国土,欲行趁火打劫之事,必需予以教训!臣建议,先下手为强,趁其瞻前顾后、迟疑不决之际,先行遣军南下,破其军,略其地,打消其妄想!”
郭廷渭的态度可谓鲜明了,他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毕竟,自从苏州港海战之后,他所率东海水师,作用便直线下降了,这几个月来,几乎彻底沦为辽东大军后勤补给的护卫。
那么多水军舰船,要么停留在军港,要么就只能作为护卫,更过分的是,此前韩徽前来沟通,希望能够分出些战船给他们当运输船用,这如何能忍。
接下来,不论辽东战局朝哪个方向发展,东海水师的作用都微乎其微了,战船是不能开到陆地上作战的。
而如果能够对高丽开战,那水师的地位,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了。毕竟,想要打高丽的话,陆上进军,受阻明显,而通过海路,则可直接略高丽西部沿海地区,那可是他们的精华地带。
因此,郭廷渭的脑筋里,已经直接跳过了提防备战,而是直接考虑起主动进攻的问题,可谓激进了。
当然,这等大事,也不是郭廷渭说了就算的,一要看皇帝,二要看太子,三还要看这些将帅大臣。
“郭将军勿要急躁!”果然,对其激进建议,赵匡胤首先开言安抚:“事情尚未到那一步,陛下也未有明令出击,只教我等备战,我们身负辽东战局之重,北伐胜败之要,不可操之过急。高丽如今,终究悬而未发,并且主动遣使陛见,我们也不好贸然挑起战端!”
“话虽如此,高丽人如今既然已经表露野心,若不达目的,岂肯罢休!”郭廷渭道:“南边已有消息,高丽的水师已然集结待命,鸭绿江南岸,七万余高丽军更是蠢蠢欲动,随时可能渡江北上,攻略辽东南!高丽人已是虎视眈眈,大汉王师,还要看其眼色行事吗?
陛下既然着辽东备战,那便证明,不惜一战,以回击高丽。末将认为,与其坐等高丽动作,不如采取主动,否则,我军若是投鼠忌器,即便做好后手应对,也难免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陷入窘迫!”
“郭将军言过了!”曹彬平静地指出:“以高丽此前坐望的表现来看,他们未必敢真的与大汉为敌,时下东南一线,形势日渐微妙,高丽国那边按捺了如此之久,仍旧举棋不定,可见他们对大汉还是心存忌惮,不敢轻易插足汉辽战争的。
这种情况下,若是我们举措过当,刺激到高丽人,一旦高丽当真举兵北上,汉丽战争爆发,那最终得利,就是契丹人了。
高丽虽小,但毕竟是能举二十万军的国家,贸然引发敌对战争,必定导致辽东战局变化,若有反复,甚至影响到东北大局乃至整个北伐大业,不可不慎!”
说着看了眼眉头锁得更紧的太子,曹彬继续以他平缓的语调道:“辽东如今的形势,来之不易,若能不生差池,还当尽量避免。”
“若依曹枢密之言,那干脆放弃辽东南,主动退却,满足高丽的饕餮野心!”见曹彬的保守态度,郭廷渭当即冷笑两声,驳斥道:“倘若那样,高丽就能满足了?让高丽顺利接收开远、来远几城,将辽东的丘陵山岭,形胜之要,拱手相让?届时,让高丽大军,毫无阻挡,直接威胁辽河平原?”
曹彬虽然已位至枢密副使,并且背景深厚,但该扫面子的时候,郭廷渭也是毫不客气的。当然,也是知道曹彬性情醇厚,没那么多锋芒。
不过,即便如此,听郭廷渭这么说,曹彬表情也不由生出了些愠怒,面色发红,看着郭廷渭:“海安侯,你知我非此意,何以如此相逼?”
“郭老将军,言过了!”看曹彬这“老好人”都快被激怒了,刘旸赶忙出言安抚,板着脸,对郭廷渭道。
见状,郭廷渭立刻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姿态,拱手道:“殿下,是臣情绪激动,一时失言。不过,老臣还是认为,面对高丽挑衅,我军当积极举措,占据主动,先下手为强!陛下诏令,臣也仔细研读过,对高丽,绝无妥协后退之理!
此前,高丽隐而未发,也就罢了,如今见机而动,窥伺辽东城土,已成祸害,我们必不能使这个祸患扩大!”
“老将军之意,我明白!”闻言,刘旸叹道:“陛下刚强难欺,我知道,高丽此举,已然触怒了圣躬,否则也不会有此令。只是,如今辽东未稳,辽军余部尚存,东北纷争不断,这个时候,再开启同高丽的战争,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殿下,臣以为,若是在我军同辽军鏖战正酣,相持不下之时,高丽军北上,即便不遣使求请,临高丽土地、城池,被他们占了也就占了,我们纵然不满,也拿其没有办法。但他们选在如今这个时机,却实在不够聪明!”一直没有作话的高怀德,开口了:
“眼下,辽东乃至东北大局,已尽在我军把握,高丽那十万军队,在如今的形势下,所能发挥的作用,造成的威胁,也大大降低。
既然陛下诏令已达,我们不妨做好备战,按照两国开战的情况来进行,只要准备充分,应对及时,大汉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大汉与辽国之间的战争,不是区区高丽,所能插手左右的!”高怀德说着,眼神中闪动着寒意。
赵匡胤略感诧异地瞥了眼高怀德,毕竟,他也是不怎么赞同直接与高丽撕破脸皮的,考虑的角度不同。作为东路军实际上的主帅,赵匡胤自然更希望能够平平稳稳地,协助刘旸收取辽东,平定东北地区,顺顺利利将功勋战绩囊获。
最不想看到的,自然就是意外了。而高丽虽然也不被放在眼里,但那毕竟算是个“小强”了,拿得出十万大军,这样的变数,可不小。况且,两国过去,大部分时候还是睦邻友好的,这说便就变了,还直接变成交战敌国,大汉要是主动破坏关系,发兵进攻,也显得草率了。
高怀德呢,则没有赵匡胤那么多的心眼,那么重的心机。比起赵匡胤,也更了解留皇帝这个小舅子,皇帝态度摆在那里,再加上对形势的分析,即便同高丽交恶乃至开战,问题也不大,辽东形势翻不了天,于是果断认同。
再加上,他这皇亲国戚,东路军右帅,自北伐以来,可一直被赵匡胤死死地压制着,心里怎么能没点想法。
一共就私见四名将臣,正好两两一对意见相左,这让刘旸也不禁有些头疼。当然,这不是召几个人的问题,具体如何着手应对,最终还是需要取得共识的,只不过,他这个太子,也需要有自己的意见了。
巨大的压力下,刘旸甚至希望,刘皇帝能够给一个更明确的意见,更清晰的诏令,比如直接开战,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但偏偏,刘皇帝对高丽、对辽东将帅释放了一个强硬的态度,却又仅止于此,到他们具体的操作上时,就要靠他以及将帅们,如何在诏令的基础上执行发挥了。
郭廷渭有一点说得不错,刘皇帝是不惜与高丽一战,但汉丽开战,应该也只是最后不得不撕破脸皮的做法。
既然在执行上,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发挥的空间,刘旸自身也就难免有些自己的想法。或许,在刘皇帝的光芒先,刘旸的自主性没有那么明显,但作为一个实权太子,又怎么会,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主见呢?
如果没有,那说明,他不是个合格的太子!
而对刘旸而言,比较纠结的,也在于一点,他的想法,与赵匡胤类同,并不是那么地希望,在汉辽战争还没有一个决定性结果的时候,贸贸然地与南边的友邻发生冲突。
即便,这些年,汉丽之间关系并不那么地和谐融洽,高丽此番的意图也很冒犯,但终究不至于到进入战争的程度。
这一个多月,刘旸的工作重心,由军转政,他也太清楚如今辽东是个什么情形。维持这么多军队,国内又承受着怎样的压力,这些纵然没有太深的认识,但多少可从一些细节上窥见些端倪,他又不是完全脱离了基层的印章太子与统帅。
另一方面,对于高丽所求,刘旸也没有那么严重的被冒犯的感觉,对于辽东南的少许城池土地,也不那么地看重。
大汉国土广袤,地辖万里,刘旸并没有太深的领土情结,况且,辽东南那片山岭丘陵,穷山恶水的,也没有必要因之同高丽争一时之短。
对高丽,如果想要收拾,也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合适、合理的时机,实在犯不着,在与辽国鏖兵时间,再进行另外一场大规模战争......
心中有些不敬的想法,那就皇帝老子有些过于强硬,过于固执,也显得不那么理智。或许,是因为已有辽东的战果,对于这边的情况过于乐观,错估形势了?
当然,想法的不同,还只是其次,真正令刘旸迟疑的,还在于,自己的想法似乎与刘皇帝的意志相悖了。
这一点,对刘旸而言,尤其感到焦虑。毕竟,他无法确定,自己若是想法、意见与刘皇帝相悖,会有怎样的结果,刘皇帝之后又会怎么看......
各种想法在脑海中浮现纠缠,焦躁的情绪甚至体现在脸上了,沉吟良久,刘旸终于平复下翻腾的心绪,盯着赵匡胤,态度认真,语气甚至带着些许严厉,问道:“荣公,倘若真到了与高丽开战的地步,辽东这边,可能两面对敌,南北战事,同时进行?”
面对刘旸,赵匡胤心下也不禁一沉,太子的想法,似乎也开始偏向与高怀德、郭廷渭了。拧着眉头,稍加思考,也多了几分小心,拱手一板一眼答来:“仅以军力而言,足够,辽南的大军,便可用在高丽方向。
然,这并非兵多兵少的事情,高丽非速灭之国,其所拥形胜,比之辽东也更难攻取。如若战起,老师弥众,倘陷入对高丽战争的泥沼,那辽东如今的大好形势,只怕难以保持,甚至于,北伐的胜果能否巩固,也将成疑......”
“荣公!会至于此?”刘旸也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听赵匡胤这般说,语气中带有少许的疑问。
对此,赵匡胤平静道:“凡事,当虑难为谋!”
“殿下,臣以为,荣公所忧,实为过虑!”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太子口风的偏向,郭廷渭也来劲儿了,老须一颤一颤的,说道:“对高丽作战,何来这诸多顾忌,陆上作战,辽东南山岭,足可据敌,不要说七万高丽军,就是二十万,又能如何,我大汉军队,还守不住城关吗?
海上作战,尽可交与我东海水师,只要击破高丽的那支水军,便可放手登陆,席卷其西部国境。大汉水师,既然能浮海击辽,再南下攻高丽,并非难事!”
“海安侯!不要小瞧了高丽军!”见郭廷渭粗粝面容间的张扬之态,赵匡胤眉宇间浮现出少许阴霾,冷着声音:“苏州港海战,辽军自缚手脚,乃竟全功。这高丽水师,未必如辽军那般。不能拿辽东的大好形势,去冒险,倘若水军有失,造成的后果,将不是我等所能承受的!”
见状,郭廷渭也变得格外认真:“荣公,水军作战,比之陆上作战,本就安危难料,水师儿郎,哪一次出海,不是冒着倾覆的风险?
只是,臣对大汉水师有信心,我们战船更强大,武器更精良,将士更是训练有素且水战经验丰富,绝不是高丽那拼凑出的水军所能比较的!
末将也有信心,率领水师,战而胜之!”
看赵匡胤神情愈显不满,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郭廷渭心中也不由嘀咕了起来。意见相左也就罢了,总不能真得罪荣国公吧,他可没有高怀德的底气。
脑中念头一闪,郭廷渭赶忙转向刘旸:“殿下,臣领军作战,只要登船起航,便绝不会小觑任何敌手。至于高丽水军,也正是因为重视,才建议主动出击。
如今,辽军那孱弱的水军早已灰飞烟灭,高丽建立水师,针对是何方?唯有大汉!高丽军队,能够给大汉造成威胁的,也只有他们那支水军了!”
“海安侯,不是自信能够击破高丽水军吗?”赵匡胤不咸不淡地说道。
迎着赵匡胤的目光,郭廷渭心下暗道,这荣国公,陆上统帅作战是把好手,但对水战,对海军,仍旧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与见解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毕竟大汉在海军上面临的威胁太小了,几乎没有敌手。而此番东路北伐军,东西一海一陆进攻,也是遵照刘皇帝的战略,赵匡胤也只是个执行者,要说对海军有多么地重视,多么地肯定他们的功劳,那也不见得。尤其有耀州之败的插曲,攻入辽东,取得如今的战果,主要还是靠西线对锦州的突破。
郭廷渭拱手,对刘旸道:“殿下,正面对敌,高丽水师自然不足为道。然而,倘若对方,采取避战呢?倘若高丽水军,采取对海路航线的破袭,对辽东大军补给转运船只进行袭击呢?
如今,支持辽东战事的辎重,已经主要来源于海运,若海运有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殿下与诸公,也当明白吧。
大汉水师虽则强大,却也难顾全到整片海域与航线......”
郭廷渭这话一出,不只是刘旸,连脸色生冷的赵匡胤,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他们的重视,郭廷渭请示道:“因此,臣建议,在高丽迟疑之时,举东海水师南下,趁其水军集中之际,破灭之!只要消灭了高丽人的水军,那么接下来的局势不论如何发展,就仍在我军掌控中。”
“高丽对我军的威胁已然萌发,就当将之消灭于萌芽,以免酿成祸患!”郭廷渭掷地有声。
郭廷渭说完,就换了个自在的坐姿,不再言语,任他们考虑利害。刘旸微低着头,沉思良久,抬头看向赵、高、曹三人:“诸公以为如何?”
高怀德当即表态:“殿下,臣以为郭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目光落在如雕塑一般坐着的赵匡胤身上,闻问,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郭廷渭:“海安侯,你能保证一举击破高丽水师,彻底消灭他们吗?”
显然,赵匡胤也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