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皇帝谕令下达,宫廷震动,尤其是牵涉其间的那些利益相关者,那些依托皇权、寄生宫室的宫人、职官。
刘皇帝的初衷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无法防止底下人的揣测与解读,心中有鬼的人,就更加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汉宫之中开始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之中,比之前中原大水之时还要让人压抑。
当然,刘皇帝的注意力,还不在宫廷内部的那些蝇营狗苟上,经过连续七日的仔细盘点检查,内帑、库藏所储以及少府所管理的皇室产业,也总算有了个粗略结果。
而盘点出的结果是喜人的,也是惊人的,钱方面,确实不足七百万贯,但是其他财富若是暴露出来,也绝对是令人咋舌的。
仅宫库中躺着的黄金,就达11万斤,如果仅用来打造金饰、金物,以当下宫中的消化能力,五十年都用不完;
白银较少,只能勉强维持宫廷的日用消耗,过去同样屯有十几万斤,不过由于钱制改革,都借给朝廷去铸造银钱了;
来自川蜀以及东南的上好丝绸,也有九万余匹,每年光是翻晒整理,就要费大功夫,而在此次查点中,甚至发现许多因保养不当腐朽损坏的;
米、粟等粮食物资,在皇城以及少府控制的仓库中,则屯有上百万石,这些都可以算是皇家与朝廷最后的战略储备;
上述,也仅是皇室财产中的一部分罢了,可以直接转换使用的。至于其他不动产,量也是大得惊人。
而如喦脱所描述的,那些珠玉、首饰、字画、瓷器、珍玩,不说堆积如山,也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刘皇帝亲自去看了看,那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实在是抓人眼球,连刘皇帝这见贯了世面的,也不由得感到吃惊。
倘若真要把皇室所拥有的这些财富给估个价的话,按照当下大汉市面上的行情,破亿都不是一件难事。
如此之巨的一笔财富,给刘皇帝一种耸人听闻的感觉,而更显荒诞的是,刘皇帝自己此前都没有多少意识,毕竟,天下都是他的了,又岂会去在意这些黄白万物。
然而,量变产生质变,但财富积聚到这等程度之时,以刘皇帝如今的心态,也不禁泛起涟漪。
这么一大笔财富,也是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方才积攒下来的,平摊下来,似乎就不那么惊人了,但是要考虑到这二十多年间大汉国的整体情况。
倒也没有吃相太难看地进行巧取豪夺,压榨盘剥,刘皇帝是不屑去做的。只是,在帝国体制下,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像财富这种东西,都是自觉地往皇城,往少府的仓库里跑,这几乎是一种原理......
当然,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其中,也有大量敌人以及臣服者的贡献。就拿黄金来讲,仅当初南唐中主李璟为了媾和大汉,战前战后,使者往来,就给刘皇帝提供了不下一万五千金。孟昶如是,打破番禺后,南粤宫中同样收获巨大,再加上全国各地金矿的开掘冶炼,11万斤都是少的,毕竟朝廷也分了一大块肉。
可以说,皇室如今所拥有的这巨量的财富,极大部分还得感谢江南、后蜀、南粤这些割据政权的贡献。
当初成都告破,汉军大掠,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引起蜀人叛乱,归降反复。恶名由骄兵悍将给背起来了,但事实上,刘皇帝与朝廷才是吃肉的那一方,蜀宫之富,可全肥了东京的大汉政权。
南粤国亦然,论搜刮盘剥,刘鋹和他的巫宦们,可都是行家能手,两广也确实是能产珍奇的宝地。潘美入番禺后,从中缴获,可用了数百船次,方才搬运结束。
金陵就更别提了,论富庶,天下无出其右者,藏书都能收罗十余万卷,更别提其他财富了。
哪怕是吴越,在钱弘俶归降以前,刘皇帝开恩,让钱氏家族留有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剩下的,也不可小觑。
哪怕是江陵,也提供了不少战利品。唯一没有什么收获的,要数荆南了,朝廷收复长沙时,那里已是破败不堪,穷困潦倒,毕竟早年被唐军给犁地三尺了,然而,兜兜转转,江南归降后,输入汉宫的那些财货中,也难以说清有多少是唐军当年从长沙搜刮而来的。
与财富相对,乃是美人,李璟、李煜父子,以及孟昶,都是好风花雪月的,南粤的诸多离宫中也是充斥美人,那上万的宫人、美人中,刘皇帝固然没有照单全收,精华部分也确实收纳了不少,否则何来当下汉宫这充盈的人烟。
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可不是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有这么多人......
这数不尽的财富宝物,可以说是刘皇帝平定天下,征服群雄的战利品,本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据与享用。
然而,那每一块金砖,每一颗宝珠,在那黄橙橙,亮晶晶,那绚丽多彩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凝聚着民脂民膏呢?
刘皇帝过去并不会去纠结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圣心仁慈,毕竟罪孽都是别人犯下的,他只是以一个征服者、成功者的姿态去收获果实罢了,哪怕这颗美艳的果实中蕴藏着太多的强权与剥削。
只是,当刘皇帝再度面对这些斩获,面对那些勾魂摄魄的财富宝物之时,他的心态也不禁发生一些动摇。
不是为这些外物所惑,只是莫名地有些惶恐,有些不踏实,不在财富本身,而是这些财富所代表的意义。
不过,刘皇帝终究是刘皇帝,再多的财富于他,都是可以弃之敝履,真正能让他沉醉、腐蚀的,还得是权力。
......
垂拱殿内,恭恭敬敬地肃立着一名年轻的官员,着一身绿服,显得很卑敬。这是去年的恩科状元吕蒙正,原本在户部观政,表现很亮眼,此番清查皇室财产,刘皇帝特地从户部抽调了几名人员参与,吕蒙正便是其中之一。
状元嘛,总是有些特殊的,也获得了向刘皇帝汇报详情的机会。在吕蒙正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则喦脱,此时这個大太监,头埋得很低,已经感受到了殿中的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包括并不熟悉刘皇帝的吕蒙正,也感受到了这丝异样,有种恐惧的情绪在心中滋生,而这份恐惧显然来源于站在高阶上的刘皇帝。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朕今日,是再度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刘皇帝以一种冷淡的语气,平静地感慨着:“掌茶酒的,享受着贡茶御酒;管庖厨的,享用着御膳;管药材的,吃人参鹿茸如常物;看仓库的,夹带藏私,监守自盗......”
刘皇帝嘴上说的,自然是这次清查资产过程中,附带着暴露出了一些人与事,虽然不是重点,但难免引起刘皇帝的主意,命令彻底查究。
“好嘛!这紫薇城中,就有这么多的贼盗之流,就有这么多的鼠窃之举?”刘皇帝声音不自然地拔高着,仿佛要震破殿宇,语气很是渗人:“朕说宫廷开支怎会如此巨大,原来不只是朕在花销啊!原来这些伺候朕的人,也在替朕享受啊!嗯?”
“陛下息怒!”吕蒙正如今也拥有作为一个臣子的基本素质了,见龙颜大怒,几乎本能地躬身请道。
“息怒?朕现在怒不可遏,直冲云霄!你告诉朕,如何息之啊!”刘皇帝当即怼了回去。
这样的反应,让吕蒙正这个官场新丁完全措手不及,状元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在面对震怒的刘皇帝时有更足的底气。
“启禀官家,所有犯事者,都已缉拿,等候处置?”见状,喦脱近前一步,禀道。
“还用等朕的指示吗?”刘皇帝冷冷地回了一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若真有觉悟,还需等法刀加颈?”
“朕一直以为朝廷之中,不乏贪官墨吏,需要整饬,但现在看来,这皇宫内廷,也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了!”刘皇帝不带感情的目光落在喦脱身上,看得直觉脖子发凉。
“官家说得是......”
“启禀陛下,皇城使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刘皇帝的情绪与注意力总算被牵扯了几分,眼神都不斜一下,淡淡地吩咐道。
“小的参见官家!”很快张德钧入内,高效地将殿中的情形收入眼底,恭顺如常,大礼拜道。
这几日, 张德钧并没有如此前那般,时时觐见,日日奏事,而是按捺着,安分地待在衙司,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然而, 甫一得召, 便像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立刻振奋精神, 迅速来见。作为皇城司的头头,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张德钧自然是清楚的,甚至对于刘皇帝召见的用意,都已经猜到了。
“平身!”刘皇帝直接叫起张德钧问道:“宫中发生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吧!”
“小的略有耳闻!”张德钧态度显得异常恭谨,应道。若是不清楚,那他这个皇城使大概也就做到头了。
刘皇帝一副不想啰嗦的样子,当即道:“知道便好!现在朕给你这个任务,发挥你皇城司的嗅觉,去查, 一查到底,把宫中那些蛀虫都给朕挖出来, 朕要看看,在朕视野之外,究竟还有多少耸人听闻的腌臜之事!”
闻谕, 张德钧做出一副激动万分乃至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牙切齿地保证道:“官家放心!小的必定将这些辜负圣恩、欺君罔上、吃里扒外的禽牲给揪出来!”
张德钧的表演并没有打动刘皇帝, 可见其心情之糟糕,当然,于张德钧而言,能够让刘皇帝看到他的忠诚与恭敬便足够了。
而通过刘皇帝的态度,张德钧对官家此番的生气程度也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对于此次办差的分寸把握也在段时间内有了一个想法。
见刘皇帝没有再做叮嘱的意思,张德钧欲退,被刘皇帝叫住了。刘皇帝转身在御案上翻出一份奏呈,扭头问道:“这上边记录,现在每年给皇城司的拨款只有十万贯,这数额不算少,但对皇城司这片摊子来说,够吗?”
一闻此言,张德钧也不由得一阵心惊,这怎么又牵扯到他皇城司了,官家这是何意?
与武德司不同,皇城司每年的经费, 都是由宫里直接拨款, 他们是刘皇真正的鹰犬, 自然也由皇室养着。
而经过十多年的发展, 到如今,皇城司正式的在编人员,有职衔、吃皇粮的,也就三百多人。仅人员俸钱以及日常运转来讲,十万贯,是够的。
然而,一个情报组织、特务机构的运转,所需所费,可远不止于此。各种任务,各类情报的刺探,细作眼线的安插等等,都是需要驱动的,不外乎权钱,而钱是最直接、有效的。
皇城司那么多人,哪怕号称皇帝的家奴、鹰犬,可要说这么些人,都对刘皇帝忠心耿耿,甘愿为刘皇帝效死,刘皇帝自己都不相信。
毕竟,甘愿投身皇城司这等机构的人,就不要对这等人有过高道德、节操方面的期待。而刘皇帝驱策他们,更主要的,还是靠权威,但对于皇城司大多数人来说,追求的也无外乎是名利富贵。
皇城司的运转,显然是离不开钱的,这需要大量的钱。十万贯,真要细算下去,对皇城司来说,能够发挥的作用可就有限
如果,仅限于此,皇城司根本发展不到如今的程度。且不提其他,就皇城司下属那些外围人员加起来,不说五千,也有三千,这么多人,张德钧要养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问题就在于,每年张德钧从内廷支取的,就那么十万贯,这其中,岂能没有问题。
此时,听刘皇帝问起,张德钧心中警钟震响,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只迟疑了下,还是不敢有过多隐瞒,说道:“官家,除内廷拨款之外,司衙下属,还在西京经营着一些产业,所得收入,用以维持运转......”
对此,刘皇帝并不奇怪,在大汉朝廷,哪怕是一些清水衙门,都有一些职田、职产,武德司下属控制的产业,甚至遍布全国各大城市,皇城司的基本盘在京中,置有一些产业,自然不足为奇。
只是,此前刘皇帝从未过问这等事务罢了。然而现在,却不免多生了几分心思,眼神玩味地看着张德钧:“看来你也是经营有道啊,否则何以供养皇城司,竟然不需请加钱款......”
“小的不善商贾之道,经营所得,也只勉强供应罢了!官家信任小的,小的又岂能以些许钱款,污官家之耳......”张德钧道。
张德钧或许真的不善经营钱财,但是,他手下不缺人啊。
“呵呵!你倒是替朕考虑,为朕分忧啊!”刘皇帝淡淡地应道,想了想,道:“是否勉强,朕无意探听。不过,此番事了,你把皇城司下属经营的产业,到少府做好备案记录,今后账目也要交由少府审查!”
刘皇帝这显然是要收紧皇城司的钱袋子了,张德钧听闻此言,心中大震,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惊愕之色,支吾道:“这......”
“怎么!你有意见?”刘皇帝目光一瞬。
张德钧吓了一跳,又是低腰,又是摇头,语气则分外肯定:“小的并无异议,谨遵官家谕令!”
“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一应收入,仍旧用在皇城司,只是账目需要监管!”刘皇帝又淡淡道。
“小的明白!”张德钧应道。
事实上,于张德钧而言,在意的不是将产业账目上报少府,这于他本人利益并没有实际的损失。皇城司要来钱,有的是办法,这种特务机构,若没有什么灰色收入,都不配称之为特务机构,少府又能真正做到什么监管呢。
问题在于,刘皇帝这道谕令背后透露的意思,究竟因为宫内纷扰而兴之所来,骤起心思,还是对皇城司,或者说对他张司使有什么看法了?
为刘皇帝当差效命,是不敢不多思多想的,更不能失了警惕。刘皇帝也没管张德钧那显得深沉的表情,摆摆手,道:“先去把差事办好了!”
“是!”张德钧应道,脸上的凝重也消散一空。
告退之前,漫不经心地横了一旁的喦脱一眼,那眼神中透着一股玩味。喦脱对此,眉头下意识地拧起,一张平静的脸也不由多了些阴郁。
当刘皇帝叫来张德钧,把清查内廷的差事交待下去后,喦脱的心情就已经沉下去了,二者之间的恩怨,让他不得不当心。
以喦脱对张德钧的了解,说不准这厮就在什么地方就给自己挖个坑,设个套什么的,而从他那异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警惕显然是正确的。
两个大太监眼神的交流,目光的碰撞,还是让刘皇帝察觉到了,也是眉毛一挑,叫住张德钧:“等等!”
“官家还有何吩咐?”张德钧回身问道。
刘皇帝指着喦脱,道:“你也跟着去,协助皇城司侦办!”
“是!小的一定全力协助!”喦脱略感意外,但立刻积极应道。
而张德钧见此,心下也不由暗沉,但没有表现出来,也不敢反对,只能答应着。两个大太监一起出殿,心情都不怎么好,张德钧是心惊刘皇帝板子敲打得没有征召,让人惶恐,喦脱则是苦恼这些腌臜事难免牵扯到自己身上,尤其在张德钧这只老狗负责的情况下。
“吕卿!”刘皇帝目光落在御阶下被晾了一会儿的吕蒙正,唤道。
“臣在!请陛下吩咐!”吕蒙正已然恢复了沉静,闻声,收敛心神,拱手应道。
吕蒙正在朝中也听到过一些逸闻,当刘皇帝以“某卿”、“某公”称呼臣下时,要么是这名臣僚有足够的地位与资历, 要么是皇帝宠信亲近。
以官职或姓名相呼,显然份量上要轻上不少。当然,所有人都知道,真正代表在刘皇帝心中地位的,就得看是否以表字称呼。这尤其少,在当朝已然是屈指可数, 与刘皇帝有旧的受他亲近的人, 可是越来越少了。
吕蒙正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刘皇帝另眼相待的。吕蒙正虽然有官宦出身的背景,但从来没有享受过家门的福荫,打小自冷眼与苦寒中成长起来,使得其心理异常成熟,稳重之风常在,在刘皇帝面前也始终谨慎,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此番差事,你们办得不错!”刘皇帝褒奖道,若是语气中带上些感情会更好。
吕蒙正当即应道:“陛下,时日匆忙,尚有诸多账目,未曾理顺盘清,不足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臣不敢受奖!”
“结果或许不那么尽如人意, 但朕想知道的, 想看到的,都得到了满足!”刘皇帝道:“不清楚的地方, 你们继续查, 朕给足你们时间!”
顿了下,刘皇帝又道:“张德钧、喦脱他们,是查人的,你们,是查帐的,双管齐下,齐头并进,相互配合,账目事务,才能清楚!”
“是!”吕蒙正会意。
“另外!”刘皇帝稍作思考,继续道:“此事终结后,就不必回户部了!”
“恕臣愚钝,未解陛下之意?”吕蒙正愣了下,躬身道。
刘皇帝淡淡地道:“你,包括此番抽调的户部属吏,全都不用再归本职,尽入少府效力!”
此番这批人,可都是专业人才, 并且是调来盘点刘皇帝家底的,怎能在这个关口,轻易放回去, 甚至这些人都是各自负责一部分账目。
吕蒙正后知后觉,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只是,面庞间难免露出了一抹迟疑,恭敬地道:“陛下,按照朝制,臣当部司观政两至三年,今一载未足......”
“托词,少府就不能观政了吗?少府的职责同样重大,同样是办差理事、锻炼吏政之能的地方!”刘皇帝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看着吕蒙正:“此事就定了,至于你嘛,届时任互市监!”
“谢陛下!”吕蒙正哪敢还有异议。
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少府下属诸监,如今就属互市监最为重要,油水最足,毕竟掌握着交易大权,皇室的许多产业都是由互市监经营管理的,互市监还是六品的官职。
在少府体系内,位不卑,权力大,油水还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却落到吕蒙正头上。
少府自成体系,但吕蒙正在户部混了快一年,对于朝廷内外各项制度与机构设置,倒是了解地挺清楚,也知道互市监的特殊。
见吕蒙正凝眉沉思的表情,刘皇帝却稍显不耐烦,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别人升官,都是兴高采烈,恨不能大摆筵席,广告周边,你怎么满脸凝沉,愁容不展,很为难吗?”
面对刘皇帝调侃,吕蒙正迅速提起精神,拱手道:“臣才识短浅,资历薄弱,未经考验,便当重责,只恐才不配位,辜负了陛下信任!”
“这朝廷果然是个大染缸,观政还不足一年,那些老臣们的作风,倒是学足了!”刘皇帝摇头道。
“你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人!”刘皇帝明显来了些谈兴,悠悠然道。
吕蒙正此前从来没有如此同刘皇帝单独交流过,自然把握不住谈话节奏,不熟悉,为免出错,话很少。此时闻言,也不露好奇之色,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这闷葫芦的模样,刘皇帝倒被搞得有些郁闷,自顾自地说着:“河南转运使吕端,他当年入仕之时,比你还小几岁,然而同样,事事谨慎小心,处处不与人争,沉默寡言,安分守己,好像这朝廷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听到这儿,吕蒙正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迎着刘皇帝好奇审视的目光,斟酌几许,方才从容道来:“臣本布衣,寒窑苦读十余载,幸遇圣恩,得列三甲,心中感怀不已。然自知才德浅薄,不敢张扬,唯有勤勤恳恳,观政学政,冀望他日,有所成就,以报朝廷......”
“好了好了!”听吕蒙正来这么一段话,刘皇帝赶紧让他打住,不由多瞥了他两眼,心中暗思,这大概又会是个“标准”的士大夫。
“很多人一举得中,便恣意张扬,得意忘形,看起来你确实不一样,能有这份如履薄冰的心态,也算难得!”
盯着吕蒙正,刘皇帝目光炯炯,缓缓道来:“朕告诉你,朝廷选官举才,资历固然是重要的衡量标准,但并非唯一。持重守静,谦卑低调,固然是良好的品质,朕也欣赏稳重处事的人,但若稳重过头了,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你才初入仕途,拿出点年轻的人锐气与锋芒来,在朝廷里面,固然要少犯错误,但要学会做人做事,仅靠一份谦慎,成就也会有限!
若满朝之中,都如你这般始终,岂不是暮气沉沉的?大汉正如日高升,朕虽年迈,却仍旧锐意进取,王溥虽老,却还敢同朕据理力争,是连朕都不怕得罪的,这也是你们该学习的......”
听刘皇帝这么一番教诲,吕蒙正似乎有所触动,再拜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朕今日话有些多了!”看他这样子,短时间估计是改不了的了,刘皇帝也就摆摆手:“你退下吧!好好办差,用心为朝廷做事,他日终究还是有所得的!”
“是!臣告退!”
待吕蒙正告退后,刘皇帝不由地摇了摇头,这些个大臣,不论老少,在他面前表现得就像一只只鹌鹑一样,低头垂翼,恭顺地不得了。
有一说一,过去刘皇帝确实不止一次为此自得,享受他们的敬畏,满意他们的臣服。但是,时间久了,也是会腻的,如今的刘皇帝神格已铸,也不需要臣僚们的战战兢兢来体现他的权威。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臣们偏偏就越发敬畏刘皇帝,在他面前表现得也是畏手畏脚的。见得多了,刘皇帝非但无法从中体会到多少得意,反而认为他们是装模作样,哄着他玩。
午后的阳光将宫殿照得透亮,紫薇城内的殿楼少有如此通透的,这是乾宁殿,与垂拱殿那种综合性宫殿不同,这是真正用来给刘皇帝休息静养的地方,过去,刘皇帝也很少踏足。
不过, 这几日不同,刘皇帝不仅来了,还一待就是数日,摆出一副静修的模样,不见任何人,也不问世事, 仿佛要摆脱世间的纷扰与烦恼一般。
开宝十年的秋天已经到了, 炎热正在逐渐消退,在这个象征着丰收的季节中, 大汉帝国仍旧未能得到安宁。
二十年一遇的中原大水,洪河泛滥,于帝国而言,实在是一次重创,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已开始发酵。
重建善后的工作并不好做,尤其是钱粮的准备,救灾善后的粮食并不缺,朝廷各地粮仓中有的是,只需要抽调人力按照计划派往各州即可。
但是,救灾可不只是有粮食就足够了,还有大量的配套物资需要筹集,而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就是钱了。
自打在刘皇帝这里借款遭拒,王、沈二相之后立刻就摆正了心态, 开始“办实事”了,财政司真想周转出一批钱款,还是没有问题的, 费了些脑筋,沈义伦便迅速筹措了一百多万贯钱。
但这个数字,与沿河数十州县以及数百万民众的体量相比,又有些杯水车薪了。再多的钱款,不是弄不出来,但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计相需要反复权衡了,王溥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大汉摊子太大,也不可能真为了救灾,就把肆意地挪用其他款项,一个问题带出一串问题,这其中轻重缓急,还是值得思量的。
汇集的天下精英的朝廷,自然不会却聪明人,财政司尤其多精打细算之人,很快就有人提出办法,并解决了王、沈二相的烦恼。
户部尚书刘熙古建议,内帑借不到钱, 那就改变目标, 还是同样的思路, 只不过将借款对象转换了西京的那些贵族、地主、商贾。
尤其是商贾, 他们手里必定是有钱的,朝廷割韭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一次还是在去年。何况,借款也只是权宜之计,应急之策,待新一季的税收上来后,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沈义伦的赞同,但王溥不认可,他似乎有些道德洁癖,在他看来,朝廷怎么都不至于向一干商贾请援,同时,如此一来岂不把朝廷财政问题暴露出去了,颜面何存?
王溥不同意,沈义伦与刘熙古自然不敢推行,顾虑是值得理解的,但是问题总要解决的,事情也就僵住了。
但是,作为朝廷的宰相,王溥显然是聪明的,脑筋也并不如其平日里刻板的表现那般僵硬。就在沈义伦打算从其他地方,再“节省”出一笔款项时,王相公智慧的大脑被打开了。
既然是针对商贾,何必借,直搞募捐,号召京城的贵族、官僚、商贾踊跃捐款,为国家朝廷,为灾区百姓,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
如此正大光明,还不用考虑还款、利息什么的,并且,这可是有例可循的,当年滦国公慕容彦超修开封、缮洛阳,可都搞了一场“募捐”活动,两京的商贾便是其中的主要针对对象。
这个思路一打开,一切便豁然开朗了,很快一场在京城贵富群体之间展开的募捐活动开始了,由宰相王溥亲自主持。
王溥出面,各族各家又岂能不给面子,再者,刘皇帝这张大汉最大的虎皮也被拉起来做大旗,哪怕明知道是要出血,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的。
毕竟,捐款的人未必会被记住,没捐的就一定突出,而一场体现忠诚大义的捐资活动,也似乎演变成了一场政治捐献。
京中各部司都号召下属官员职吏捐钱,这样的背景下,岂敢不踊跃,就是王溥自己,都捐了一千贯,这对王溥而言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一直静观其变的首相赵普适时地也站上台前,一共做了两件事,其一是也勒紧裤腰带捐了一千贯,其二则是将朝中捐款人员限定在五品以上。
京官固有千般好,也得看职位,看品级,看背景,对于绝大多数中下层官员而言,日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
赵普这第二道举措,可是深刻体恤下情,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一举收割了不少官心。
募捐活动搞得是有声有色,动静很大,刘皇帝自然有所耳闻,甚至也以个人名义捐了五万贯,至于王溥他们打擦边球借他龙威行事的做法,也没有计较,毕竟他自己说的,让他们想方设法。
唯一让刘皇帝略觉不爽的是,所有捐款的人,不论贵族、还是富商,所捐之资都没有超过五万贯的。
不是为这个数字不满意,而是他们拿出的理由是,不敢“逾越”,在捐款数目上绝对不敢超过刘皇帝。
不过,终究是小插曲,成绩也是喜人的,短短五日时间,便在西京募集救灾款项两百余万贯。事实证明,贵族、地主、富商这些群体,确实有钱,不论什么时候。
同时,户部还遣官员东赴开封,协助留守吕胤在东京也进行这么一场捐献活动。两京的善款加起来,不说彻底解决救灾问题,至少朝廷财政在善后事宜上的窘境会得到缓解。
而待入秋之时,由朝廷统筹的第三批物资已然起运前往灾区了。办成了事,这也是最重要的。
但是,还没有等王溥等人稍松一口气,一道看起来更加棘手的消息又传来了,洪泛各州,生出疫病了。
在这方面,朝廷是有所准备的,早在雨季结束前,抗洪前线由于恶劣的环境,疾病多生,就已经有征兆了。
对此,朝廷方面自然调动了大量的药材与医官前往,对疫病进行防范,但是,地方上的卫生条件,还是过于薄弱了,不管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仍旧没有阻止疫病的最终爆发。
消息传来,满朝震动,刘皇帝这回没有过多的震怒,只是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宣布训令。于是,在五六月的抗洪救灾之后,七月的大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抗疫救民。
天灾不止,接踵而来,这一幕幕让刘皇帝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仿佛回到了那个同样多灾多难的乾祐初年,心情怎能好。
国家逢劫难,外朝不安,内廷的纷扰,同样令他烦闷,随着张德钧那边的快速展开,一个个人,一件件事,逐渐被揭露出来,刘皇帝也发现了,紫薇城那迷人的堂皇亮丽似乎当真是给他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享受了几日的清闲,终于有人敢来打扰刘皇帝的清静了,一干内侍宫人还不敢阻拦,毕竟那是皇后。
“官家呢?”暖阳照耀下的面孔十分平静,符后凤目一扫,轻声问道。
“官家正在歇息,小的这就给娘娘通报!”喦脱还在调查中与张德钧角力, 伺候在乾宁殿刘皇帝身边的只是一名内侍都知,面对皇后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
符后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却直接跟着往里走。寝殿之内,珠影帘幕微微晃动,软榻之上, 刘皇帝正侧躺着,臀部朝着外边,常年久坐,不只腰上的赘肉多了,屁股比起当初也明显大了一圈。
当然,符后的注意可不在刘皇帝身材上,似乎没有听到动静,仍旧默默地躺着,身上仿佛散发出一种寂寥的气质。
内侍不敢靠近榻边,隔着一段距离,佝着腰轻声唤道:“官家!官家!皇后娘娘来了......”
可惜连叫几声,不见反应,不由得扭头朝向符后,眼神中露出少许无措。见状, 符后向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内侍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似无所觉的皇帝,有些犹豫, 倒不是担心皇后会对皇帝这种荒诞的可能, 只是没有得到刘皇帝示意, 难免踌躇。
但皇后,也不是能得罪的,见符后逐渐蹙起的眉梢,一咬牙,赶忙道:“是!”
榻前榻上就只余下帝后二人,寝殿内更加安静了,注视着刘皇帝侧卧的背影,盖着的被子都显得凌乱,另外还有几道本章随意丢在一旁,就像是看奏章看睡着了。
慢步上前,符后轻柔地帮刘皇帝把被子盖好,又把那几道奏章拾掇起来放在枕边,并没有刻意去翻看内容,但在那转瞬间,符号还是获取了一些关键信息,这几道奏章所述,都是大汉宫廷这些年的具体开支明细。
皇后默默地坐在榻边, 悠悠地注视着刘皇帝,皇帝则静静地躺着, 沉沉地睡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也逐渐变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刘皇帝终于动弹了,翻身躺着,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符后,有些疲劳地道:“你来了?慢待了......”
“你我夫妻,竟也如此生疏了?”听着刘皇帝平静的语气,符后平静地说道,与刘皇帝对视着。
见这反应,刘皇帝愣了下,摇头道:“我这几日有些累,身心俱疲,太医说需要静养,乾宁殿这边安静。”
刘皇帝这番解释,充斥着废话,就好像随便找了各理由。符后看着他:“官家有近一月没有踏足过坤明殿了,你不来看我,还不允许我来看你吗?”
听此言,刘皇帝不由笑了:“莫非是吃醋了?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闻言,符后也看着刘皇帝,眼神十分明亮,明亮地让刘皇帝都不忍直视。这样的话,同样也不像从刘皇帝嘴里说出来的,他难道还不了解符后,符后又岂是拈酸吃醋的一般小女人,这可是当世第一的奇女子。
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刘皇帝终于撑着身体做起来,符后也帮忙取过靠枕给他倚着。夫妻俩的视线终于处在同一水平高度,刘皇帝打量着他的皇后,忽然感慨道:“你鬓角也增添了几缕白发啊!”
“老了嘛!”
符后如今仍然满身贵妇的气质,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是韶华已逝,抛除身份的加持,确实再也见不到当初的风姿与玉颜。
并没有叹息,甚至没有什么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对于自己的老去,符后心态显然很豁达。
见状,刘皇帝倒是心中有所触动,笑道:“人总归是要老的,你我夫妻,一起变老,却也不那么寂寞了!”
说着,刘皇帝的目光中终究流露出难得的柔情,温声道:“身子骨弱,还当注意身体!”
符后当年终究大病一场,虽然挺过来了,但这些年身子也难称健康。听到这简单却直透人心的关怀话语,符后的目光同样变得柔和,应道:“我安居后宫,一切顺宜,不需多担心,倒是你忧劳兴国,才需要小心对待自己的身体!”
刘皇帝这对夫妻之间,两心相知,感情深厚,事实上也不需要这些暖心的话语来加强感情了。
简单问候一番,刘皇帝便问道:“你来见我,有何事?”
符后:“如今国家多灾,生民多难,朝廷多事,上下内外都有不宁,你这做皇帝的却静养宫中,难免惹人揣测,内宫外廷,可都关心着你的状况......”
“这朝廷的内外臣僚,若能把他们一半都精力都放在为国为民之事上,而不是用来揣摩的我的心思,思考我的言行,何愁天下不太平,又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刘皇帝摇头道。
“你这话,有失偏颇了!朝廷之中,还是不缺少尽职尽责的贤臣良弼的!”符后道。
符后说话,总是中肯的,也确如其言,朝廷中确实不少一心钻营、揣测上意的逢迎之徒,但也绝不缺少实干之才,为刘皇帝、为朝廷办事,只会钻营,终究是有上限的,想要往上爬,实际的执政能力是基础。
“莫非赵普他们去找你了?”刘皇帝忽然道。
符后似乎没有察觉刘皇帝眼中的怀疑一般,只是摇摇头:“没有他们出面,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自然可以!”刘皇帝笑了笑,又想了想,说:“朝廷固然是多事之秋,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困难没有经历过?
外廷有赵普他们,我还是放心的,北伐期间,那么多纷扰齐聚,赵普都能料理得当,中原灾情虽重,却也不至于让他们真正手忙脚乱。
即便没有我在旁盯着,他们同样能把事情办好,如果办不好,再出什么漏子,那我就办了他们!”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不由道:“官家还是强势依旧啊,大臣们怎能不战战兢兢。”
刘皇帝自然不会在意皇后嘴中的“冲撞”,只是沉默了下,而后淡淡然地说:“在其位,谋其政,担其责,这是我一贯的理念,给他们权柄、地位、荣誉,可不是让他们以庸碌来回报的!”
对此,符后没有再说什么,朝廷上的事情,她也不便干涉。也沉吟了下,道:“最近宫里死了不少人啊......”
在汉宫中的清查行动展开时,一件件事情大白于天下,一个个罪人被揪出来,伴随着的,则是一桩桩畏罪自杀的行为。刘皇帝当日在垂拱殿一番话,当真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刘皇帝眉毛挑了挑,意外地看着符后:“我知道死了不少人,还基本都是畏罪自杀,还都是些罪奴奸宦,死有余辜,怎么,污扰了你的耳朵,让你心软了?”
闻问,符后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我倒不是为那些罪人说情来了,也不为他们的死感到可惜,只是,近来宫中人心惶惶的,连我的坤明殿都是流言不断,国家多事之秋,内廷如此纷扰,终究不是好事!”
“放心!”感受到符后忧虑之情,刘皇帝却是大手一挥,淡定道:“些许微澜,不算什么大事!”
刘皇帝的话里充满了自信,治理朝政,他或许会时刻多添几分小心,但在内廷,究查宫室家奴,再怎么折腾,也无关痛痒, 无足轻重,影响也局限于宫廷之内。
“事实证明,我过去,对于宫中情况有些忽视了,对于身边这些仆从也有些宽纵,这才让那么多人,肆无忌惮!
一屋不扫, 何以扫天下, 也该把这家室好好地清扫一遍,换内廷一片清净!”刘皇帝轻声道。态度并没有丝毫的缓和,脸上也仿佛刻上了两个字:严刻。
“我能理解你的震怒,宫中那些人,也确实胆大妄为!”听刘皇帝这番表态,符后轻叹道:“只是,我看皇城司对宫内的调查,已逐渐扩大,以致人人自危,宫中颇不安宁啊!”
“你不会是专为宫中这些琐事前来见我吧?”听其言,刘皇帝略带好奇地打量着符后,问道:“莫非皇城司有什么逾越?”
怎能没有逾越,汉宫之中,处处是贵妇贵女,真要清查, 哪怕有刘皇帝谕旨,想要办成事,也绝对少不了冒犯得罪之举。
符后淡淡道:“张德钧是宫中的老人,素有分寸,岂敢有逾越,只是,我坤明殿的内侍,也被他传唤问讯了!”
闻言,刘皇帝脸上露出点假模假样的惊讶,仿佛很恼怒:“这个张德钧,简直无法无天, 谁给他的够胆,竟敢到你坤明殿滋事!”
观察着刘皇帝这装模作样的表现, 符后玩味地一笑:“谁给他壮胆, 他也不敢到坤明殿滋事,只是公事公办,仔细调查罢了, 整个内廷都一样!”
“还是你大度, 不罪其冒犯, 反为其开脱!”刘皇帝却有些“义愤难填”,当即唤来外边静候的内侍, 严厉地支使道:“去, 到皇城司传朕口谕,张德钧掌嘴二十, 你当场监刑,让他好好反省己过!”
“是!”
内侍受令欲去,却被符后叫住了,雍容变得格外严肃,直勾勾地盯着刘皇帝:“官家这是在罚张德钧,还是责我?”
“何出此言啊?”刘皇帝居然被符后给震住了,讪讪一笑。
符后直视刘皇帝:“张德钧行事,是奉了你的谕令,遵诏而行,莫说是传唤坤明殿的人,就是当面质问我,我还能把他打出去,触犯官家的威严吗?
我来见你,可不是为了包庇徇私,向你求情,也不是为了到你面前告张德钧的状!官家这般大张旗鼓地,派人去责罚张德钧,用心如何,还用我多说吗?”
“你看看,怎么恼了呢?”见符后雌威大振,刘皇帝直起了上身,去抓她手,嘴角带着点讨好的笑:“是我冒失了!我的错!”
“官家怎么会错呢?”符后表情不见缓和,摇摇头,站起身,道:“我来还有一事,我掌凤宝,管理后宫,宫内出现了这么多弊病,却无所觉,有失察之过,辜负官家所托,也该受责处,特来向官家请罪!”
说着,符后就要跪倒。见这阵仗,刘皇帝哪里还绷得住,麻利地从榻上蹿下地,快速扶者符后,没让她着地,嘴里则宽慰着:“不止于此!不止于此!”
将符后重新扶着坐在榻边,刘皇帝看着她,脸上也多了些真实的神态,郑重道:“你若真跪下去了,可是要我内疚?”
符后迎着刘皇帝目光,平和地道:“并无此意,只是我心中有愧罢了!”
见状,刘皇帝叹息一声,轻握其手,道:“此事如何怪得了你?我一向自诩洞若观火,过去不是一样一无所觉吗?
下边那些人啊,欺上瞒下的本事可厉害着,甚至难以想象,若非机缘巧合,突然查检一番,谁能想到宫廷之内会有这么多罪恶,滋生如此多的蝇营狗苟?
我自认聪明,臣僚们也多恭维奉承,但只怕在那些吃里扒外的人眼中,我这个官家,只怕是糊涂好欺的。
为何?因为一般时候,我是看不到他们的,也没有心思与精力去顾及他们......”
“你越是这般说,则越显得我失察了!”刘皇帝显然是发自肺腑了,符后也感慨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刘皇帝费心地劝慰着:“我也不奢望这宫里尽是清平,一团和气。
只是,这宫廷终究不能成为那些宵小的温床,过去未曾注意也就罢了,既然察觉到了,那就要一查到底,至少,让所有人今后在当差做事时多几分警醒与敬畏!
你放心,待时间成熟了,效果差不多了,宫内会复归安宁的!”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此前的情绪外露似乎也只是刻意的一般。刘皇帝呢也回过味来了,盯着符后,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变着法来劝慰我啊!”
“瞒不过你的眼睛!”迎着刘皇帝的目光,符后轻柔道:“不过,我也甚是好奇,你怎会为了这些事情,便让自己避居乾宁殿?”
提及此,刘皇帝脸色又沉了几分,回过身,把枕边的那几道奏章交给符后,道:“你看看!”
皇后翻看的同时,刘皇帝怅然道:“之前,我问过张德钧,宫中每年日常花销费多少钱?他说两百余万贯,我知道,他有些不敢说实话,现在清查出来来,仅去年一年,两百五十七万余贯。
这还仅是日常开支,还没有算上其他各项支出,还是在我下达了缩减诏的情况下,由此可见,大汉宫廷,是日趋靡费了!
此番被查出来的这些宫人、职官,我固然怒其贪婪腐败,恣意妄为,但也不得不考虑到一点,谁给他们的胆子,又是谁给他们机会,讨论到根源,不还是在我,在这宫廷规制上吗?”
“前者查点内帑、少府所掌管的皇室财产,结果令人咋舌,富可敌国以谓之。确实,供养宫廷如今的消耗,并没有太大的困难,但我这心中,始终压抑。
皇室的财产中,有太多的珠玉宝器,都是后蜀、江南、南粤平定后,收纳入宫的,这背后,代表着多少的巧取豪夺,搜刮盘剥,最终成为了我的战利品,过去不曾深思,如今细究起来,我是否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些?
风花雪月,骄奢淫逸,这是孟昶、刘鋹、李煜这几人的亡国之因,我虽然厚待他们,但心里绝对是瞧不上他们的,甚至鄙视、厌恶!
大符,你知道我近来有什么感慨吗?我恍惚觉得,自己正在走那些亡国奴的老路,我活得,也越来越像他们了......”
听刘皇帝如此吐露心扉,符后显然也颇受感染。见刘皇帝这自我怀疑、剖析反思的样子,双目之中浮现一抹忧色,双手反握着刘皇帝的手,宽慰道:“二郎,你的心思,过重了,对自己,也过于苛求了,事情远没有这般严重,你只是忧患意识太强了......”
刘皇帝长叹一声:“二十多年了,扫平割据,一统天下,北伐契丹,西收故土,建立了一个个足以自得的丰功伟绩,打造了这片人人称道的太平盛世。
功名富贵都有了,我似乎也满足了,人活得也安逸了。居安思危,我是时常挂在嘴上的,但又是如何做的呢?
安逸久了,也就麻木了!天宝之难,殷鉴不远,我若是不加警醒,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出现一个开宝之乱呢?”
“二郎!”听刘皇帝这么讲,符后脸色顿时大变,握着刘皇帝的手也用上了力,满脸忧虑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关心、忧虑的情绪。
见状,刘皇帝笑了笑,这笑容倒有些坦然:“无妨,这就是我们夫妻之间的议论,吐露些衷言罢了。这也是我这几日,在乾宁殿反思所得!”
见刘皇帝心态并没有真正失衡,符后这才轻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劝道:“有此反省,就不虞重蹈覆辙!宫中的问题,趁机整饬改变即可!”
“是该究治一番了!”刘皇帝的语气中透着一些坚决:“过去,我常常表态,要节俭,要省约,如今看来,还是浮于表面,流于形式了。此番事发,
却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让我更加警醒了,也当更加坚决彻底地去寻求改变修正!”
“一直以来,我都很是不满贵族、大臣们的铺张奢侈,但往往忽略己身,自认为克制,
却与事实相悖。
宫廷之内,都如此靡费,又如何让宫外心服地约束己身呢?这上行下效,
我若是不加改正,又何以苛求臣下呢?”
刘皇帝说着,向符后说出他的考虑:“我接下来打算,对于宫内的各项开支,做出明确的缩减,要拟定一套完整的开支条制,各宫各殿的吃穿用度、每月花销,都当有定数,可减不可增。
自你我以下,所有后妃、职吏、内侍宫人,
月俸同步削减,所有人的账目进出,都要有严格的记录,以便审核追查,
还要重新建立一套管理制度,
配备监察人员......”
“总之,治国的那一套,
要全盘移植到宫内来,
这宫务的治理,也容不得放松,否则,这家里都烂了,如何去求朝廷澄清?”
听刘皇帝这番强势的宣言,符后轻轻地点着头,肯定地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这宫内的事,还得有你帮衬!”刘皇帝露出一道满意的笑容,道。
“还有一事!”刘皇帝想了想,道。
“何事?”见刘皇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符后主动发问。
轻吁了一口气,刘皇帝说:“我听说,内廷宦官、宫人加起来,如有四五千人,太多了,宫里也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我更不需要!
我决定了,
除留下一定伺候的人员之外,其余宫人,
全部释放出宫。嗯,依年龄、品级、履历,各给一定俸钱补偿!
这宫中人少了,开支自然降了,纷扰也就小了!”
对于刘皇帝的决定,符后还是难免讶异,毕竟自古帝王,有多少人会嫌弃自己后宫的美人太多呢?
即便有释放的,大多也是一些超龄的宫女、宫妇,而那些芳龄美人,一般都是难以出宫的。而听刘皇帝的意思,是要对宫中人员进行一次大清退了。
对此,符后心中还是比较认可的,考虑了下,问道:“官家打算留多少人?”
“内侍宫人七百人,可供周至?”稍微斟酌了下,刘皇帝问道。
从刘皇帝如此意愿就可得知,他性情中也不乏急躁求成,过去或许隐藏的很好,那些如万年寒冰般的淡定沉静,只是不得不为罢了。
而随着不断的成功与荣耀累积,各种压力的缓解释放,他的许多表现也就越发真实,很多不经意间的行为也展现自我。
这份急切,从近些年来看,是越发明显了。这样的情况,往小了说,只是急于求成,但稍微一放大,便是好大喜功,贪高求全。
听刘皇帝这一下子就要砍掉汉宫中七八成的“编制”,符后却是下意识地蹙起凤眉,同样斟酌了下语言,说道:“如此,是否太过急切,贸然削减这么多人,只怕引起宫中混乱!”
“能乱到哪里去?再者国初之时,宫中伺候的人手也就两百余人,那时候日子不一样过,也不觉得少人伺候。即便加上宫中禁卫,也才三千余众,以我看来,七百宫侍,绰绰有余!”刘皇帝一脸轻松地说道。
见其认真的表情,符后却不由心中暗暗叹息,刘皇帝性格中的刚愎,是越发明显了。冷静的时候是异常冷静,反思的时候也足够诚恳,但每做一决定,也是乾纲独断,不容反驳,并且也好一步到位了。
在刘皇帝如今的认知中,这样的事,或许当真只是小事,随手就能摆平的,反正也不用他去做具体的事情,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道决定,影响的却是宫中数千宫人的前途去向。
“现在毕竟不是国初了,宫内的情况,也不比二十五年前。”符后的声音还是柔和能慰人心,平和地说道:“缩减宫内人手,我并不反对,甚至十分赞成,但是,这样一个缩减法,或许我们身边是不会少人伺候,但是这偌大的紫薇城,却是难以填补,甚至各殿楼、司监机构的正常运转维护都会缺人......”
“是吗?”符后的话,刘皇帝显然还是听得进去了,摸着稠密的胡须思忖片刻,而似是嘲弄一番,道:“看来,这宫室太大,也并非好事,壮丽是壮丽了,这维护的负担我是感受到了!”
“另外,你打算开释宫人,恐怕也存有一份仁恕之心在。但宫中这么多人,也未必都是困于宫中,乐于解脱的,出宫于他们而言,未必如其意,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符后又说道,言语间带有一份对那些宫人的怜悯。
比起刘皇帝,符后显然要更加了解宫中的情况,也更理解那些宫人的心理。宫廷固然是规矩森严并且束缚人的地方,光鲜亮丽之下,也暗藏阴谋与诡计,罪恶与凶险,但毫无疑问,这里是天下贵气最重的地方,足以吸引得天下大部分人趋之若鹜。
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向往自由的人,世俗也没有太多“自由”思想扎根的土壤,对于大部分的宫人来说,这同样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只要有幸博得宫中的贵人们一笑,就有富贵荣华的机会。
即便再次,在宫中,至少衣食无忧,出了宫廷则不然,倘若没有依靠,那将同芸芸众生一般,辛苦奔波,为生计而忙碌。
尤其对于那些宫娥宫女来说,紫薇城的宫墙高瓦片,或许是束缚,是囚笼,但出了宫就得自由了吗?即便大汉如今的风气对女性还是比较友好的,但都不影响这是极致的男权世界的事实,同样是伺候人,有宫里宫外的差异,她们会如何选择,又可想而知。
“那依你之见?”经过这么一番提醒,刘皇帝还是决定听从皇后的想法。
符后说道:“我以为,削减宫人之事,不必急于求成,可逐步进行,一批一批释放,平稳过度。宫人们的情况也各有不一,可因情而定。
可先行放归那些意愿出宫者,其后挑选年龄较大者,另外,有家抑或有去处者,亦可发放路费、路引,至于其他,也可根据具体情况,妥善安置!”
听符后这么一说,刘皇帝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点笑容,抚其背赞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的想法,操之过急的!”
如今,也只有在皇后面前,刘皇帝才会如此坦然地认错了。
符后的话,还是给刘皇帝提了个醒,沉吟片刻,忽然朝外呼道:“白羊在吗?”
很快,体健貌端的年轻宿卫进殿了,隔着珠帘,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皇帝脸上笑吟吟的:“朕问你,你觉得宫中那些年轻宫娥,漂亮吗?”
正打算接受皇帝赋予使命的白羊愣了一下,有些不着头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刘皇帝的追问下,方才红着脸,低声答:“漂亮!”
“你还没成亲吧!”刘皇帝又道。
“未曾!”白羊颔首,有点不好意思:“家中已经在张罗了!”
他当初自入伍之后,一直是边卒,后来随杨业北伐远征,历经生死艰险回来报告军情,得幸被刘皇帝发掘了,举为宿卫。
虽然出身低微,但也算是一个青年俊才,何况还是皇帝身边的宿卫,给他说媒的也不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操办。
“男大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觉得白羊的反应有趣,刘皇帝乐呵呵的,说道:“也不必费事,朕给你找个娘子,就从宫娥里面挑选,挑个你觉得最漂亮的!”
闻此言,白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愕然道:“陛下,这......那......不好吧,末将怎敢染指?”
“什么这这那那的,难道觉得宫娥配不上你?你在朕身边当值也有三年了,一直未有什么提拔赏赐,这就当朕的赐福吧!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再给朕哆嗦,就是抗命了!”刘皇帝话有些严厉,但表情却如春风一般和煦。
见状,白羊当即跪倒,感激涕零地道:“末将叩谢陛下天恩!”
“好了,你出去吧!”
经白羊一事,刘皇帝的心情好转许多,思路也越发清晰了,看向符后,说道:“我会命兵部把在京禁军未成家军士的名单拟出来,宫中女妇,若无家可依,可自卫士、禁军中挑选适龄男儿配之!你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符后自无意见,这种拉郎配或许不会尽是良配,至少也是一个归宿。
比起天下大部分男子来说,宿卫、禁军出身者,都能称得上良配了,他们的待遇,养个一家五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显然,刘皇帝呢,还能籍此,再收买一波军心,尤其是年轻的丘八,也容易收买,一举两得的事情。
“皇城司下属探事官吏,跋扈张扬,横行无忌,行事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不惜逾越,连坤明殿都敢冒犯......”
殿内,喦脱单独觐见,向刘皇帝吐着口水,给张德钧上着眼药,语气中彷佛带着无限的委屈,絮絮叨叨的:“小的奉诏协查,张德钧的义子,竟敢当面顶撞,无礼之极,狂悖之态,令人发指......”
刘皇帝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好奇地审量着喦脱,伺候了自己十几年了,宫里的大太监,也是只老狐狸,破具城府了,怎么可能轻易地就破防了。
显然,这般激动的诉苦,只是表演给刘皇帝看罢了,至少刘皇帝没有从喦脱眼神中看到太多的波动。
“好了!”刘皇帝只是一抬手,一发话,喦脱立刻收声,低眉顺眼,恢复了平静。
看着他,刘皇帝悠悠然地道:“皇城司居然还有如此不开眼的职事官吏,敢冲撞你喦大官?嗯,是该教训教训!”
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正欲解释一番,却见刘皇帝继续道:“不过,坤明殿之事,皇后都不计较了,朕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另外,皇城司终究不是一般司衙,有其特殊性,行事办差,宜从权变,都是可以理解,只要办成事,结成果,至于过程,不必过于计较!”
从刘皇帝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恐怕要惊悚不已了,刘皇帝一贯给人的形象,就是好规矩,喜制度,尤其厌恶愤恨那些违法乱纪、违规逾制的人。
到了皇城司,却有这样迥异寻常的态度,这也让喦脱不由地皱了皱眉。但是,开了的话头,没法往回收,弯腰低头,在刘皇帝见不到自己表情的同时,继续诉说着:
“官家体谅下情,小的敬佩。只是,小的担心的是,下人愚鲁,不通上意,倘若将官家的宽容视作放纵,那今后将会更加肆无忌惮,风纪纲常,只会日益败坏。
此次,借着纠察内廷**,皇城司大逞凶威,宫廷内外,无不惮之,小的受命协助,是深有体会。
皇城司恃恩弄权,若是不加约束制止,小的担心,若长此以往,将来宫里人只会畏惧皇城司的权威,而不知敬畏官家威德,这些年,已渐露迹象,官家还需有所警惕啊......
经小的调查,皇城司下,亦不乏贪腐,甚至有触犯法纪的聚敛行为,那些受张德钧信任、为其倚仗的职吏,仰仗其权威,借着手中的微末之权,于京内蓄财敛钱,小的查其犯十三人及罪行二十三条,可供官家审阅。
小的以为,不只宫中需要清查,皇城司同样亟待整饬,望官家明鉴!”
说完,喦脱便恢复了平静,等待着刘皇帝的反应,低着头彷佛能掩藏其忐忑的心理。
而刘皇帝,也沉默了,一副沉吟状,只是目光不时在喦脱身上停顿一下。这大概是喦脱头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攻讦张德钧了,两个宦官之间的矛盾,也显示出其中最尖锐的一面了。
喦脱的目的,大抵没有那么地复杂,只是为了把水搅浑,让皇城司,让张德钧也沾些污点。从侧面也可以看出,喦脱大概也被张德钧抓住痛脚了,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才会有如此撕破脸皮的进言。
刘皇帝心中暗暗思考着,沉吟几许,他对张德钧那边的汇报,就更感兴趣了。大臣们的争斗,他见得多了,但身边两个最看重的家奴之间的龃龉,同样引起他的好奇与兴趣,那种感觉,就像是坐看两条的狗为了争宠献媚,相互攀咬。
如今,喦脱已经开咬了,并且咬肉极深,深入骨头,不知道张德钧又会如何反咬?
“没曾想,你居然还有如此见识!”沉默良久,刘皇帝终于开口了,说了这么一句,就是听不出态度与情绪。
“小的只是一心为官家考虑,斗胆进言,还望官家鉴之!”喦脱仍旧句着身子。
“朕知道了,把你调查所得留下,朕会阅览了,退下吧!”刘皇帝吩咐道。
“是!”喦脱也不啰嗦,应声欲去。
退出之前,刘皇帝又道:“宣张德钧入殿!”
闻言,喦脱身体一僵,然后迅速恢复松弛,躬身:“是!”
对于喦脱的话,刘皇帝还是听进去了几分的,诛心之言的威力是无穷的,不论刘皇帝是否采纳,多少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哪怕只是在刘皇帝心中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然,刘皇帝也不是为区区一阉宦所左右的人,他所说对于皇城司的警惕,也只是听一半,弃一半。至少在刘皇帝看来,不论皇城司如何的跋扈骄横,如何的气焰滔天,都不掩其鹰犬的本质,权威再盛,来源也在他这个主人身上,只要其效用大于祸害,那就还能容忍。
当然,奴大欺主的繁峙隐患,刘皇帝还是比较上心的,而喦脱,看准的或许也正是这一点。喦脱可是一直伺候刘皇帝的,论起对刘皇帝的了解,世上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而在过去侍候的过程中,也早就察觉到了,刘皇帝对张德钧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对皇城司也不是无限度的放任,这才是他进谏最大的依凭。
于刘皇帝而言,又是另外一种考量,张德钧是他用得比较顺手的狗腿子,他要做的,只是调教,该赏骨头的时候就赏骨头,该打板子的时候就打板子......
很快,等候多时的张德钧整理仪表,从容入内,没有一丝局促与不安。如喦脱一般,恭恭敬敬地把这段时间的调查,做小结汇报。
先是就坤明殿的问题向刘皇帝请罪,得到谅解,确定此事揭过之后,方才展开对调查结果的综述上禀。
与喦脱不同的是,张德钧看起来更有“大将之风”,只是中肯老实地把新挖掘出来的犯行拣重点详述。
并没有直接攻讦喦脱,但是,在提及那些犯罪逾制的各色人物之时,以一种不露痕迹的方式,提到喦脱与其中一部分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一种暗示,隐晦地提醒喦脱与那些人值得怀疑的往来,包括已经伏法自杀之人中的一些异常......
总之,比起喦脱的直白,张德钧没有太过锋芒毕露,但是,杀机在轻描澹写间,却是蠢蠢欲动。刘皇帝对此,自是了然于心,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在喦脱面前一般,同样没有明显的表示。
等张德钧汇报完静待圣训时,刘皇帝又思吟几许,笑眯眯地对张德钧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调查得很用心,结果朕也满意!”
“都是小的当做的,只求无负君恩!”张德钧一脸的谦卑,道:“只是就小的所观,虽然揪出了一些蠹虫,但隐藏于其后,还有更多值得挖掘调查的,小的还当再接再砺,继续深挖严查,将那些欺君枉法的贼子一网成擒,以免有漏网之鱼!”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 而后干脆而肯定地道:“此事,到此为止!”
“官家!”张德钧终于露出一点意外之色,他正在状态呢,还想继续“建功”了,下意识地要劝谏,被刘皇帝一个眼神就给制止了。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刘皇帝直勾勾盯着张德钧。
“是!小的明白!”见状,张德钧哪里还敢再多废话,只是暗觉可惜。
看着他,刘皇帝继续吩咐着:“接下来的事,不要皇城司再过多涉入了。此次所查犯行罪人及桉档,悉数移交内侍省,由内侍省依制处断!”
听此令,张德钧眉头轻微之皱,有种被摘桃子的感觉,关键是,内侍省当权的,可是喦脱那厮,这岂能不让张德钧多添几分忧虑。
但是,皇帝的命令,他岂敢反驳。
刘皇帝则继续道:“皇城司内部,也该整理整理的,司内的事,就由你自己处置!另外,此番你办差有功,稍后自有赏赐降下!”
“谢陛下!”见刘皇帝这态度,张德钧顿时喜笑颜开,心情舒展。
刘皇帝这又是安其心,与其甜头尝了。
大汉宫廷这场风波,在刘皇帝的“高举轻放”下,终究平缓落地,于安稳之中度过了结。当然,所谓的轻轻放下,大概只是刘皇帝自己认为的。
这场针对内廷、少府职吏的清查行动,几乎波及了宫廷所有的司局职司, 涉事三百七十七人,被追责问刑者两百余人,引颈受戮者九十三人。
皇帝的威德,宫廷的森严,也用这些内侍、职官的鲜血给浇筑了一遍,人头滚滚,鲜血琳琳,妖艳可怖。
而被追查的这些人中, 大部分都是有一定职级的内侍职官,汉宫之内,也由此空出了大量的职位,给其他人一个上进的机会。
危险过后,就是机遇,一批人倒霉殒命,一批人时来运转,大概是最为真实的写照。
被拿下地位最高的,毫无疑问,是少府监李少英。这可是皇亲国戚,刘皇帝的表兄,榆林县公李洪信的长子。
这也是张德钧此番完成的最大“业绩”, 据他调查,李少英在少府监任上, 贪墨肥私, 赃款达百万贯, 涉案金额巨大, 情节极其严重,影响格外恶劣。
当然刘皇帝得悉情况的时候, 只冷冷地说了句:这就是自家人,犯起事来,比外人还要耸人听闻,无所忌惮。
过去那么多年,涉及处理的诸多贪腐案件中,金额达百万贯的,那都是极其少数,依照汉法,官员贪污五百贯钱以上,就可直接判死了。
李少英的案子,够砍他两千次脑袋了,尤其严重的是,这是在挖皇室的墙角,在盗刘皇帝的家财,这种辜负皇帝信任的家贼,有的时候要更加让人愤怒。
对于李少英,震怒之下的刘皇帝, 没有丝毫容情,下狱,处死,追讨赃款,籍没家产,流放家人。
这件事,显然又给不那么安宁的朝廷投入一颗爆雷,震得一干人等七荤八素,这也让很多人脑海中又浮现起去年冬季那一场官场地震。
自古宫廷都是易生流言的地方,在刘皇帝打扫家室之时,也是瞒不住的,当然,也没想要自遮其短,刻意隐晦。而大臣们,虽然故作不闻不问,但又有谁不在默默关注着呢。
内廷与外廷,也从来都不是完全隔绝的,皇宫里风云变幻时,皇宫之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忧虑恐惧,生怕牵连开来,波及自身。
所幸,刘皇帝目标也仅在宫廷内部。比起滑州案引发的对吏治的思考,对贵族官僚的修理,李少英案带给内外大臣们震动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而对亲戚,刘皇帝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留情徇私的意思,那其他人,怎能不掂量掂量自身的份量。
因为李少英之案,一直在太原休养的国舅李洪信是拖着老迈的身体,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只为给儿子求一个情。
可惜,没有任何用,任他苦苦哀求,晓理动情,刘皇帝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就李少英的罪行对他进行质问指责。无奈之下,李洪信又求到坤明殿,对此,符后也缄口不言,只是尽量安慰李国舅。
当刘皇帝不想容情的时候,谁求都没有,任李洪信奔走求情,也只是些无谓的挣扎。求告无果,离开皇宫的时候,李洪信也只是哀叹一句:倘若孝明仁皇后尚在,何至于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倘若李太后健在,刘皇帝或许还真会多几分犹豫,至少留李少英一命不是不能考虑。
但是,李家众人,在刘皇帝的心目中,份量还是太轻了。而到目前为止,李氏三代数十口中,让刘皇帝看中,也只有李洪威与李少游了。
李太后崩后,刘皇帝头上实在再无紧箍,就是符后,刘皇帝尊重她,她也只是时而劝谏罢了,听与不听,还是看刘皇帝的心情。
但不论如何,李少英都被定在今年秋决的名单之中,明正典刑,只是届时,或许在旁观刑的,或许就是一批皇亲国戚了。
李洪信也被留在了京城,刘皇帝本来的打算,是让他届时也到场观刑,只是后来听说他病了,这才作罢,息了这个想法。
让刘皇帝稍微感到满意的是,同陆续上奏求情的李氏家族成员不同,与他关系最为亲近也最受他信重的寿国公李少游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奏。李少英,可是他的亲哥。
李少英案的定论,影响是深远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让朝臣们对刘皇帝更加敬畏了。太狠了,对于表亲,下手也是毫不留情,更为关键的是,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表现得太过决绝,没有任何动摇的征兆。
这件事,着实震撼了不少朝臣,虽然很多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但私下里提起时,都不由得寒从心起。
当然,对于真正见过世面的老臣们而言,这又算不得什么了。少见多怪,李少英固然是皇亲,但终究姓李。
想想二十多年前,想想当年刘皇帝是怎么对付他那两位皇叔的。刘信圈禁至死,若非徐王刘承赟求情,他的子孙或许都从宗室族谱中除名了。
刘崇也未得善终,抑郁而亡,子孙也被禁锢了近二十年,死的死,病的病,方得解禁,重新出现在大汉的政治舞台上。
有这两例在前,区区一个李少英又算得了什么,对于一些老臣而言,此事只能证明了,刘皇帝的底线还是明确,他还是那个刘皇帝,该不容情之时,是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宫中的震荡虽然平息了,但余波还需要时间来平复,而由此引发的一些轶闻也逐渐流传开来,传到民间,又成了许多严重失真的故事。
当然,最为民间所津津乐道的,乃是刘皇帝开释宫人的举动,经过包装宣传,很多人都把此事当作是明君圣主的标签。
经过皇后的细致考虑,最终决定,宫中留下一千九百二十人充任司局,填补宫室,用以维持宫廷日常。
比起刘皇帝口中的七百人,可要多多了,即便如此,在原本的基础上,也砍掉了近约六成的人员。
那三千多人的内侍宫娥,也由皇后主导,做妥善安排,分批放出。一千七百多名宫女,只有三百多人,拿着补偿及文书,得以返乡回家。
剩下的,除了一小部分分配到诸皇子府上伺候外,剩下的都安排给宿卫及禁军中的将士了,讲难听点,这就是刘皇帝分女人了,而效果是显著的,军心大振,人情沸腾。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项福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要知道,仅常年在京值守的宿卫、及三衙禁总数有五万多人,这么多人中,单身独居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因此,搞平均主义,也是不现实,另外一方面,收买军心,固然是刘皇帝的目的之一,但需要他收买的,还是那些在军中掌握一定解释权的军官。
有一说一,一般的军士,是不够资格的,收买他们,有更低廉有效的办法。而从军官的角度来看,这个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再加上,在大汉军中有军职的人员,大多数都是成家的,职位越高,越是如此,朝廷也需要他们有家庭的牵绊,才好忠诚尽心地卖命。
因此,当兵部把最终名单报上之后,发现不是宫女不够,而是符合条件的官兵不够,于是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筛选,这一回是放宽到整个京畿的驻防部队。
而总得来说,这是一次对基层指挥军官的恩赐。
除宫女之外,那些宦官的安排,也多费了些心思。比起宫女,他们也更难安排,毕竟是无根之人,出了宫就是遭人鄙视与白眼的。
而清退出宫的人数,也有上千人,最后还是经过刘皇帝亲自的决定,方才有个最终方案。除了分一部分与东宫及诸王府上,其余人等,各给钱粮,并赐阶官,能还家者还家,无家可归者,则安排到乡里之间。
刘皇帝相信,到了地方,尤其是那些皇权难下的乡里,这些宦官,也是他,对皇权最敬畏忠诚的一批人。
“完颜都督之意,孤已明了,自当代为上禀。远来辛苦,鞍马劳顿,还请先于宾馆宿下,今夜设宴,孤当亲往招待, 以全地主之谊!”理藩院内,秦王刘煦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到嘴边,冲面前以一个郑重姿态坐着的完颜跋海说道。
当面之人,是一名外貌粗豪,脸上写满了故事的老汉, 面孔上尽是岁月磨砺下的痕迹。
虽然人老须白,看起来却分外强健, 身着锦袍, 却难掩一股桀骜气质。但这是在大汉帝都,在理藩院内,面对的还是秦王刘煦,所有的野性与不驯都得收敛着,克制着。
此人,便是女真完颜部首领、朝廷册封的松漠都督,完颜跋海。这是完颜跋海第一次来京,比起上次,要从容得多,也要踏实得多。
对于秦王端茶送客的示意,完颜跋海不是不明白,但仍旧忍不住逗留, 请示道:“敢问大王, 臣何时能够觐见陛下?远来朝圣,臣已迫不及待,欲见天颜, 恭听圣训了......”
见这老酋谦卑恭顺的模样, 刘煦脸上不动声色,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说道:“都督勿急,既然来了,自有面圣的机会,只是宫禁森严,陛下那边还需先做请示,还请稍耐其意,孤这边会安排的!”
刘煦一言一语,都极尽温和,但却不容反驳,完颜跋海也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压迫力,春风化雨的背后,是不容拒绝。
对此,完颜跋海固然面圣心切,也不得不听从刘煦的安排,起身佝身道:“如此,臣先多谢大王费心了!”
“应该的!”刘煦微微一笑:“且不提理藩院的职责,就是都督诚心而来, 孤代表朝廷也不敢慢待!”
“多谢大王!大王留步!”见刘煦要起身相送, 完颜跋海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慌忙唤道。
“带完颜都督去礼宾馆,交待一番,好生迎候!”刘皇帝招来一名属吏,吩咐着。
“是!”
“东平王以为,这完颜跋海如何?”客座上还坐着一人,东平王赵匡赞。
这些年赵匡赞在朝廷中,还是历任数职的,兜转下来,又到理藩院任副使,协助刘煦,除了当年他就曾执掌过院事的原因外,也在于理藩院在朝廷部司中的地位逐渐拔高,毕竟帝国内部族群众多,情况也复杂,所涉及的各项事务也越发繁杂。
听刘煦发问,赵匡赞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人貌恭实狡,虽则老迈,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依我看来,这确实是个枭雄人物。
女真分散在于松辽广大地区,成气候的却没几支,完颜跋海却能趁机东北乱局崛起,投靠朝廷,或得封赐与支持,前者虽遭挫伤,却散而不乱,就冲这些,便知其不凡。
此人卑辞厚礼,实则暗藏野望,朝廷可利用之,却不可不防!”
“看来东平王对此人有些忌惮啊!”听其评价,刘煦不由笑道。
“殿下,我当初坐镇幽州之时,也曾与这些东北蛮夷有所交往,似完颜跋海这样的人,虽则投靠大汉,却也只是因为朝廷强大罢了。
如完颜跋海者,怕也仅是想要依靠朝廷,扩充属地,壮大实力。其真正与朝廷密切往来,也就这几年,三两年之间,他对朝廷能有多少感恩戴德之心?”赵匡赞悠悠说道。
“东平王所言有理啊!”刘煦闻之,不住地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此人此番来朝,只怕东北局势,又将起波澜啊!”
“殿下想来,也心里有数啊!”赵匡赞道。
刘煦表情略微严肃了些,道:“我犹记得,当初马巡检攻取黄龙府后,为兑换承诺,曾以铁骊地区许完颜女真,任其自取。
如今,铁骊地区,为室韦诸部所据,完颜跋海想要取之,免不了刀兵,他适才虽有所遮掩,但其来意还是明显的,是为请求支援而来。”
“确如殿下所言!”赵匡赞说道:“借着北伐,室韦人的确壮大了不少,已是东北地区不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完颜女真与之相比,也确实弱势不少,他们想要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倘若没有朝廷的支持,是断然难成的。即便侥幸成功,面对室韦人的反扑,也难以守住。
事实上,对于完颜部的耐心,我还是有些意外的。去年,朝廷可支援了完颜部不少的粮食、兵器,原本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举兵渡江北上扩张,没曾想,这完颜跋海竟然按捺了足足一年半,到今秋方才进京请援!”
“根据东北传来的各项消息,这一年半载之间,完颜部可不是毫无动作,对内积攒军需,训练部卒,同样招揽了周遭上万的女真部族,得壮兵三千余众。或许在完颜跋海看来,是时机到了,可以发作了!”刘煦道。
“室韦人那边,相安无事了这么就,警惕心想来也下降不少,若完颜部采取突袭,或许真就让他成功,一举攻下铁骊府!”赵匡赞分析道:
“另外,完颜跋海此番若请得朝廷援助,待其返回东北,真正动兵的时间,恐怕还要到来年,届时,他们可就准备了足足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了!”
刘煦凝着眉:“完颜部的野心与目的,想来也瞒不过陛下慧眼,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抉择,是否会选择支持完颜跋海!”
见刘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请教,赵匡赞先朝宫城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陛下神思如海,难以揣测,但我姑且猜之,会同意的!”
“我记得,陛下曾经讲过,女真诸部,完颜有崛起之姿,如今在完颜跋海率领下,其部果有崛起之势,陛下仍会同意?”刘煦沉声说道。
赵匡赞想了想,道:“殿下当知,眼下的东北,除朝廷之外,势力称雄者,室韦耳!室韦强,则必打压之!
要知道,契丹当初雄踞域外,威压万族,室韦都不曾真正臣服,时而反叛,大汉鞭长莫及,他们又岂会真正臣服大汉?”
“见陛下时,我当如何禀报?”刘煦再度表露请教之意。
左右已经说了那么多了,迎着刘煦的目光,赵匡赞道:“完颜部北上,朝廷可以支持,但是有限度支持,能够成功,还得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
另外,室韦强,则扶持女真,若他日完颜部坐大,那么朝廷的政策自可因势而变。总之,朝廷要维持东北局面的平衡,哪怕一滩浑水,全境皆乱,也不可使一族一部坐大!”
“受教了!”刘煦显然是有见识的,也能判断出,赵匡赞的想法是契合刘皇帝心意的,因此起身,郑重一礼。
“殿下不必如此,臣可担当不起!”赵匡赞也不受着,赶忙起身把刘煦扶住。
不论刘煦如何的礼贤下士,赵匡赞都保持着臣节,一副公事公论模样,他心中也分外有数,且不论其他,他赵匡赞可赵王刘昉的岳父。
“他日刀兵一起,只怕东北又将混乱了!”刘煦在堂间踱了几步,不由感慨道。
“这两年,东北又何尝安宁过?只要保证辽东的安治恢复,黄龙府外,任他打个天翻地覆,又有何干系?”赵匡赞则淡定道:“相信东北驻军,也能保障辽东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