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间,西京的夜晚,也开始充斥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开始成为这座大都市的标签。每入夜,那些烟街柳巷,秦楼楚馆,都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哪怕万籁俱寂,偌大的都城之中,也总有那么几处,灯火通明,喧嚣如潮,哪怕时下中原灾患未已,似乎都没有影响到京师的繁华。
这样的光景,与开封并无二致,这似乎也是一种必然的规律,经济在发展,城市在进步,所能呈现出的景状也总有其相通性。
当初刘皇帝决议西迁的考量之一,便是东京过于浮华安逸,容易耽于享受。然而事实证明,一个国家的气质与性格,是由多方因素综合决定的,都邑何处,并不起决定作用。
礼宾馆,谢过一众人的送别,刘煦踏出宾馆的门槛,在门前驻足少许,昏黄灯光下的面色显得很从容,虽然方结束一场宴会,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意。
刘皇帝是嘴里说着不好酒,但时不时地要小酌两杯,酩酊大醉也有那么几次,刘煦与之不同,在这方面是当真克制,哪怕是酒桌上一样,不说清心寡欲,但往往浅尝辄止。
当然,此时刘煦脑海中回忆起来的,还是酒席间同完颜跋海进一步的探讨。不得不承认,这名女真老酋,确实有些城府,宴会之上,是摆出一副委屈的姿态,诉苦卖惨,冀图得到同情。
同时,像个怨妇一般,数落室韦人对女真的欺压,大谈室韦人对朝廷的威胁,并且全然一副为朝廷考虑、为大汉尽忠的样子。
刘煦也是深受刘皇帝影响的,虽然厚黑没有学到几分,但是见识广博,也有刘皇帝的一些思路做指导,纵览完颜跋海的表演,也只觉心中异样。
不仅没有为其所影响,反而加深印象,加大对其的关注,也更加确信该如何向刘皇帝进言。
“殿下!”登车回府之前,手下亲信凑了过来,小声唤了声。
见到此人,刘煦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异样,拉过他,平静地问道:“有结果了?”
“是!”来人声音低得稳定,道:“东宫已然传来消息,赵妃成功诞下皇孙,是名麟儿......”
如果说,适才宴上,有什么让刘煦记挂着的,大概是东宫赵妃分娩一事了,虽然面上平静,但那种莫名的焦虑感总是若即若离地撩拨着他的心态。
如今,得知结果,刘煦的心思也彻底归于平静,目光漫无目的往四周扫了一圈,刘煦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说道:“好事啊,太子有后,国之大幸。这几月来,大汉连遭不幸,如今天降下麟儿,真是吉祥之兆啊!”
纵然是心腹,对于刘煦的心理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见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脸上的笑容也不似作假,自然附和着。
“去东宫!”刘煦轻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番秋夜的凉意之后,改变了回府的想法,吩咐道。
登车之后,刘煦又支使着亲信:“你回王府,让王妃把祝贺的礼物备好!”
“是!”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也已陷入一阵难得的欢腾中。以皇室如今开枝散叶的情况,天家新添一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此番,特殊就特殊在,这名皇孙,还是个男丁,这是太子在成婚六年以后,辛苦耕耘,终于有所出。
这份难得,这份不易,也就代表着过去有多么压抑,多么忧虑,如今,随着麟儿初啼,一切都释然了,在这秋夜,东宫之内,太子刘旸也不禁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当亲自抱着那稚嫩的婴孩之时,刘旸两眼竟然有种润意,小家伙份量很轻,于他而言,却彷佛重若千钧,那是心理上的珍视。因为无子,他过去也确实默默承受着万钧重担般的心理压力。
得知赵妃临盆在即时,刘旸还在政事堂与赵普商量着一些中原疫情的事宜,当时就坐立难安了。
虽然保持着风度,吩咐报信的人,等成功诞下再来汇报,但是,从那之后,便神思难属,手是抖的,声是颤的。还是赵普体贴,略作劝慰,方才让刘旸暂且放下公事返回东宫。
如今,当怀抱自己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子嗣时,刘旸的手是格外地稳,心也顿觉安定了。
很快,太子有后的消息,便如秋风一般迅速在西京的精英上层中蔓延开来,而不管是外戚、勋贵还是大臣,也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心理与想法,都反应迅速地恭贺,庆祝这天家与朝廷的大幸之事。
也不乏人闻讯而来,欣然道贺,有靠近东宫的中枢职官,也有与太子休戚相关的外戚及大臣。欢乐的氛围,并没有因一时的惊喜而冷却,反而愈加浓厚了。
而刘皇帝与符后也随后亲临,对于这个皇孙,他们夫妻俩也是期待多时了,尤其是符后。驾临东宫之时,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事实上,在这几个月内,刘皇帝的儿子们都给他开花结果了,先是赵王妃赵鸢生下了一名皇孙,那是刘皇帝第四个孙子,刘皇帝亲自拟名文洪,但因为当时中原正发大水,更为文宏。
六月的时候,齐国公府上,刘昀之妻李氏也给刘皇帝生下了第二个孙女。虽然同为孙子女,但显然,前两者都不如太子有后更让刘皇帝欣喜了。
帝后驾到之时,刘旸已然从激动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正在陪伴赵妃,夸奖她立下了大功。而这唯一的嫡孙,已经安置进入干净温暖的婴房中,由专人万分小心地呵护着。
符后轻手轻脚地抱着孙儿,这也是她的第一个孙儿,自然格外重视,刘皇帝在旁,特地撩开襁褓,看了看那一小截把儿。
“这小儿,还未出生,便牵动着内外人心,如今出世,更是万众瞩目,论福运,只怕天下没有人比得过他了!”捋着胡须,刘皇帝语气中很是感慨。
符后两眼一直盯着怀中的孙儿,目光中的慈爱之情几乎能化作一泓清水,听刘皇帝之言,不由说道:“他的福气,不还是官家赐予的吗?”
这话捧得刘皇帝开怀不已,他也许久没有如此放下心机,畅快大笑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赵匡胤也早来了,老脸笑成一朵花,冲刘皇帝拱手道。
刘皇帝看着他,笑容有所收敛,但语气还算温和,应道:“同喜啊!这也是你荣国公的孙儿啊!”
赵匡胤眉飞色舞的,这大概也是他近一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虽然这初生的小生命,严格来说,并不能算天家嫡孙,但是,谁叫慕容太子妃肚子不争气,谁叫这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呢,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宝贵,即便将来东宫其他妃子有所出,那也占据了一个“长”的名分。
刘皇帝与符后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连夜看望皇孙,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之后,也就回宫了。不过,离开前,还是几番叮咛,让好生照料,还特地赏赐了一干有功人员。
当见到有东宫内侍在搬运烟火时,刘皇帝还特意叮嘱,不能惊到了小皇孙,可见关怀。而在刘皇帝离开不久,东宫上空,便进行了一场烟花盛宴,那般绚烂,那般璀璨,也顾不得扰民的,或者说是在向全城士民分享天家的喜悦。
“那是何人?”一口南音在垂拱殿外响起。
发问的乃是进京述职的洪江侯秦再雄,顺着其目光望去,可以看到一个面带笑容、脚步都有些飘的东北老汉。
注意到秦再雄的好奇,通事低声答道:“那是松漠都督、女真完颜部首领完颜跋海!”
“哦!原来是个女真老酋啊!”秦再雄粗粝的面庞间露出恍然之色,追问道:“他是什么爵?”
“并未得到爵位封赐!”通事答道。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桉,秦再雄脸上露出笑容,作为荆湖地区的瑶人首领,如今的蛮人领袖,秦再雄自觉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洪江侯之爵了,这代表着跻身大汉贵族之林,也真正融入了大汉上流社会。
听说完颜跋海无爵,秦再雄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优越感,说道:“笑容如此灿烂,莫非得到了陛下的赏赐?”
这一点,倒非通事所能回答的了。但也确如秦再雄所言,对完颜跋海来说,此番来京朝圣,同刘皇帝有一番亲密友好的交流,目的也完全达成。
适才,刘皇帝已然允诺完颜跋海,同意他与室韦开战,进攻铁骊府,并予以支持。这项允诺,显然比起任何金钱、宝器的赏赐要更有价值。
离开之时,完颜跋海的心情是愉悦的,脚步是轻快的,心态是雀跃的,哪怕并不认识秦再雄,交错而过时,也给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以示礼节,这也是他引起秦再雄注意的原因。
“洪江侯,陛下召见,还请入殿觐见吧!”喦脱走了出来,见到秦再雄,平澹地说道。
闻言,秦再雄表情顿时一肃,整个人气质一改,变得庄重起来,细节性地整理了一番还算利落的仪表,而后以一个恭敬的姿态跨过垂拱殿那两尺高的门槛。
“秦卿来了,坐!”入殿,还没发声,便迎来刘皇帝热情的招呼声。
这自然让秦再雄受宠若惊,赶忙要下跪行礼,被刘皇帝大手一摆,道:“平身!这里也非朝堂,不必拘此大礼,入座,陪朕说说话!”
“是!谢陛下!”秦再雄一脸荣幸,提袍落座。
大汉的军政之间,也算是蕃汉交杂,其中也充斥着诸族有才之士,不论是契丹、党项、回鹘、吐蕃人,抑或是分布广泛、规模巨大的南蛮苗、瑶等族,为了维护大汉辽阔疆土的统治,也大方地分与治权。
尤其在西南、湖广地区的蛮族,各族“精英”基本都转化成为大汉体制内一员,并逐渐融入。其中,洪江侯秦再雄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人,也是南方群蛮在朝中旗帜性的人物。
而比较明显的是,比起北方的部族少民,对于南方的这些蛮臣,刘皇帝在态度上要更亲近些,表现得也要更信任些,究其本质,大概还是认为南方的这些蛮族威胁更小,对大汉的统治不会造成太大危害,也相对容易同化。
这些年,刘皇帝不乏宽恩,而他这份态度也体现在朝廷的民族政策上,土司制度推行已然十多年了,但到如今,也只在广大西南地区大规模展开,从法理上明确其治权与特权。
而在北方,则主要实行吞并消化,再以羁縻辅之,比如对以大定府为中心的奚部的吞并,燕山北道的设立就是标志性事件。
从始至终,刘皇帝对于北方的部族,都是抱有一定戒心的,甚至可以说是成见。毕竟,自古以来,只有北狄南犯入主中原者,而没有南蛮北伐成就气候的。
在刘皇帝这样的执政思想下,作为南蛮中的杰出人物,秦再雄便在时运使然之下,获取了极其优握的一份福利。
一个爵位并不能说明一切,当年还有一个溆王苻彦通呢,还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结果呢,也只是一个王号罢了,有其名而无其实,待苻彦通死后,便彻底收回了,对其子孙也只是按照一般蛮酋赐与土官罢了。
秦再雄则不然,他是通过长时间的表现,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与朝廷的信任。包括当年献上湘妃,还给刘皇帝生了十三皇子刘昕,有这层纽带,也加深着他同朝廷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从朝廷平定荆湖后的这十七八年间,秦再雄的表现也堪称忠臣表率,完全是一心一意为朝廷,踏踏实实干事业。
不论是配合朝廷对湖南蛮民的招揽与收服,配合汉制的推广与展开,都起到了积极作用。后奉命组建飞堑军,西征后蜀,南平南粤,包括发兵大理,这支军队都在西南的高山峻岭中,艰苦作战,牺牲奉献。
到如今,飞堑军都是朝廷为数不多以少民为主体成军的军队,战力强悍,也朝廷对西南那些不臣者征讨的主力军,堪称劳模。而这一切,始于秦再雄。
从飞堑军卸任后,秦再雄又累任辰、郴州刺史、长沙兵马都指使、荆湖南道转运使,一直到如今的荆湖南道都指挥使。
可以说,武事之能很强,刀笔同样玩得转,这样的人才,有一说一,在整个大汉朝廷都不多见,偏偏这个瑶蛮是其一。
而秦再雄除了文治武功之能,最突出的功绩,还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那边是对于朝廷对湖南统治维护上的功用,这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仅靠武力就能完全保证的。
历朝历代,盘踞湖南的蛮族对汉民的侵犯都是屡见不鲜,屡发不止,始终是其安治的隐患,痼疾难祛。
但进入大汉的时代,湘西群蛮的,可安分太多了,其中或许也有朝廷强大的原因,但秦再雄在其中的安抚作用极大,甚至,那么多苗、瑶部族成为朝廷的编户齐民,也有他在其中引导。可以说,中原朝廷对楚蛮的同化又在时代的浪潮下前进了一大步,而毫无疑问,秦再雄是其中的功臣。
有这些功能绩业打底,对秦再雄,刘皇帝怎能不另眼相看。而经过近二十年,暂居润、边归谠、李昉等良臣先后治理,苦心竭力之下,湖南已然成为大汉排得上号的治区了。
人口仍旧显得薄弱,还不到三百万人,但经济实力已然处于中游,同荆湖北道,一并成为大汉的核心统治、重点发展地区,生产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还不至“湖广熟、天下足”的地步,但潜力已是可见。掌握着荆湖南道都司的秦再雄,也为湖南的发展提供了保驾护航的作用。
“湖南这些年,发展得是越来越好,朕虽在宫中,闻之欣喜,见之开颜,很是欣慰啊!这其中,治安之稳定,还多仰仗秦卿护持啊!”殿内,刘皇帝看着秦再雄,态度亲切依旧。
当了这么多年汉臣,秦再雄应对起来也是十分熟练了,面对刘皇帝夸奖,立刻表示谦虚,憨笑应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臣在湖南,也没有出什么力,如今天下承平,人心安稳,治安良好,臣虽居其位,但实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仰赖陛下恩威.......”
听秦再雄这一本正经地开舔,刘皇帝也颇觉有趣,这样恭维的话,从这一脸“憨厚”的汉子嘴中说出来,总是给人一种淳朴可信的感觉,哪怕是刘皇帝,听着也悦耳,不由大笑。
“你们呀,不要总是把誉名往朕身上加,是你们的功劳,就是你们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皇帝笑道。
秦再雄:“陛下虚怀若谷,臣钦佩万分!”
“好了好了!”于刘皇帝而言,好话听个一两句也就够了,见秦再雄还想继续开舔,挥手止住他,继续关怀地问道:“述职结束了?”
秦再雄颔首:“臣已至枢密院见过赵王殿下与曹枢密,适才也前往政事堂,拜见过太子殿下与赵相公。”
如今地方官员进京述职,也主要是太子与赵普及有司负责接待、听取汇报,刘皇帝也只是有选择地进行接见。秦再雄身负侯爵,又是道司大吏,自然也得到刘皇帝的专门接见。
刘皇帝点了点头:“下一步去处,可曾定下?”
按照秦再雄的履历,也确实该挪一挪位置了,闻问,秦再雄答道:“吏部、及枢密院初拟,以臣为广南西道都指挥使!”
比起湖南,广南两道这些年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尤其在归治的问题上。由于留用了大量南粤时期的官吏,再加地理、民情上的特殊性,汉制虽然全部推广开来了,但统治却进展缓慢,十分滞涩。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也越来越明显,也逐渐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广南的现状,固然是多方因素造成的,但主要还是历史遗留问题,南粤刘氏在两广终究建立了长时间的统治,数十年积攒下的影响,也并不是简简单单就清除得了的。
朝廷对两广的归治,一定程度上还得感谢刘成、刘鋹父子在位期间的胡作非为,残暴统治,这给大汉朝廷接手,降低了不小的难度。
朝廷只是做些拨乱反正的事情,将不合“仁政”的事务尽祛除,因俗而治,解民负担,与民休息,便得以收获人心,轻易建立统治。
然而,取之易,守之难,在这天南海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想要建立一个牢固的统治,也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更多的努力。
在这方面,朝廷也的确花费了不菲的精力,包括官员的选派任用,连那些蛮族的情况,都有通盘的考虑。
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事事兼顾,面面俱到的。除了当地那些不服王化、屡叛不止的山民蛮族之外,还有那些原本南粤治下的勋贵与官僚,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广南不安的隐患之一。
朝廷平南之后,为了维护当地的稳定,确实采取了一些安抚政策,比如留用南粤官吏,但是这份留用,也是有选择性的,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得到那份任命制书,然后迅速转变为汉臣的身份,再加上奇葩王朝那为数众多的宦官官僚,基本都被排除在外。
由于南粤州县建治过于密集,州县多而户口少,冗官冗员情况更是远超大汉的平均水平,比早期的朝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鉴于此,刘皇帝诏意下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经由范质度测地理,重新分划,同当初在湖南的作为一般,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州并县。
比如新的琼州,就由儋、崖、振、万安辖属,前前后后,裁撤州十六,县四十九,两广的官制立刻就瘦了下来。
如此一来,固然省轻了朝廷,便利了百姓,但也意味着留用一部分的官员的同时,更有数倍的人被罢官夺职。
被剥夺了权力地位的人,少有人能念头通达,心中总会有怨气,对朝廷的统治,不说反抗,排斥心理总是有的。
即便被留用,要说多朝廷有多感恩戴德,那也不尽然,至少,在大汉做官,与在南粤做官,那是两个概念,换了个朝廷,就是换了头顶的那片天。
刘皇帝统治下的大汉朝廷,总体而言,吏治还是森严的,对官员的要求也比较高。对南粤的原本的那些掌权者来说,也并不容易适应。
刘鋹时代,虽然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也杀了不少人,更搞出个宦官当国,但对于那些官僚而言,却不能说全是坏处。
至少,很多时候,一个昏君在位,更方便他们上下其手,一个混乱的局面,也方便浑水摸鱼,至于受苦受难的,往往是黎民百姓,轮不到权贵。
于那些南粤勋贵官僚而言,小恩小惠,也并不能掩盖前后的落差,不能弥补他们实际遭受的损失。
当官身变为白身,勋贵沦为平民,就难免滋生怨愤,积怨一久,反应到两广的局势上,就是不稳,不安。
这十年以来,两广出现的各种问题,叛乱、民乱、蛮乱,这其中,若没有那些失意失势者在暗中推波助澜,扯朝廷的后腿,刘皇帝都不信。
而那些人,虽然于朝廷而言,微不足道,但于两广当地,还是颇具影响力的,越是穷山僻壤,就越是如此。
不过,大势如潮之下,些许波折,根本难以撬动全局,也无法动摇朝廷对两广建立的统治,那也只是一干失意者无力的挣扎罢了。
平南之后的这十来年间,朝廷也没有对两广进行什么过于细致的整理,对两广那些有碍和谐之处,只是秉持着剿抚并用的政策方针,旨在维持基本的统治,也没有过于顾及那些小疾小患。
而最近一些年,在两广进行的最大动作,还得属禁绝那些遍布全境的淫祠邪异了,这也引起了一些反弹,当地不少的愚民受人蛊惑,引发骚乱,不过,都被轻松平定了。
十来年下来,朝廷对两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对当地的统治也逐渐趋于稳固。而时移事易,当大汉国策改变,战略转向,开始回过头来,专注于对内治理之时,那两广的问题,就显得有些突出了,也成为朝廷的重点究治目标。
两广终究不能完全以穷山僻壤的目光去看待,尤其是以广州为中心的广南东道地区,在大汉也能称得上富庶之地。
番禺在南粤当政期间,就已经的岭南的经济中心了,归治朝廷之后,也迅速从刘鋹时期的压抑之中焕发活力,而海事的进步,航海贸易的迅疾发展,也使其潜力彻底爆发出来,也成为八方辐辏、万商云集的繁荣之地。
广州市舶司的成立,就是具备里程碑式意义的决策,也代表着朝廷对广州发展的重视。市舶使被定级为正四品,权大财雄,也是大汉唯一一个辐射整个东南亚的机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asxs.之一,也是大汉对南洋的第一道窗口。
诸般因素纳入考量之后,在朝廷重点发展国内的大政之下,自然也就不容许两广地区再像过去那般不安稳了。
而治两广,朝廷的选择也是自上而下,首先就从军政大吏的选派上进行。进入开宝十年以来,朝廷对两广高官的调整,也很频繁。
钟谟调任广南东道布政使,治邕州有功的范旻任按察使,在安南杀得当地土人胆寒的田钦祚为都指挥使,楚昭辅调任广西布政使。
可以说,精兵强将都往两广配备了,这也是朝廷十余年来最重视的一次了。此番,又打算把秦再雄派往广西领兵了。
“以卿的资历功劳,就算再上提一提,上调京中抑或其他要紧之处承担更重的职分,也是无可厚非的!”殿中,刘皇帝看着秦再雄,说道:“只是两广这些年,确实不怎么太平,尤其是广西,情况严重,十一年间,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动乱达数十起,千人以上的叛乱,就有十三次,可谓动荡难安啊!
朝廷用你到广西,正是希望凭借你多年积攒的威望以及出众的能力,承担起保境安民之责来。广西僻远穷困,刁顽难治,卿莫觉辛苦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秦再雄立刻大义凛然地应道:“陛下言重了!臣蒙不弃,委以重任,只觉荣幸,何以言苦!与此相比,臣更恨无用武之地,无法受用于朝廷,不能尽忠于陛下!”
“卿之觉悟,让朕朕感动啊!”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对秦再雄的态度显然很满意。
秦再雄:“臣在长沙时,对于两广的情况,也有所耳闻,也深恨那些那些不服王化、悖逆朝廷、屡教不改的叛贼。
适才在政事堂,太子殿下与赵相公也曾对臣面授机宜。臣到任之后,必定竭尽全力,肃清敌顽,保护治安,那些贼子,朝廷与他们恩典不要,那臣将之彻底铲除!”
听其表态,刘皇帝不由颔首,满意地捋捋胡须,给了一个认可的笑容:“好!其志可嘉,放心大胆地干,朝廷这边,当全力支持!”
“对于两广,朝廷将展开一些大规模的整治,将那些面服心伪、居心叵测之徒,尽数清剿,还两广士民一个清平!”刘皇帝继续道:
“你到任之后,当与楚昭辅好生配合,相辅相成,广西情况比之广东要更加复杂,也需要你们更加用心。
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朕也不怕出现什么乱子,大胆施为即可!总之,朕要两广,成为成为朝廷治下稳固之两广!”
“是!”秦再雄起身,严肃受命。
以刘皇帝的性格以及这多年养成的习惯,自然不可能容许帝国之内有异声,尤其是两广如此大的异常态势。
过去,是因为山高皇帝远,采取了一定妥协,没有进行彻底的清理,如今,腾出手了,自然不可能继续放任。
当初因为外迁豪强之事,引起整个东南的动荡,甚至先后爆发两江动乱以及吴越大叛乱,那种情况下,刘皇帝都强势无匹地进行镇压,坚决贯彻政策,如今对于两广,态度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的软弱。
当然,以如今的情况,也不怕两广真能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这是帝国朝廷的自信。之前,只是没有下定决心,腾出手来罢了,然只要腾出手来,那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屈服在大汉的专制铁拳之下。
秋意渐深,秋风也变得浓烈,丝丝凉爽开始笼罩着河洛大地。西京南城,天街之上,旌旗猎猎,铁骑开道,仪驾随行,军容整齐、威风八面的宿卫将士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天子銮驾,缓缓出城。
在庄严的氛围中,没有丝毫波澜,銮驾通过瓮城,穿过那高峻城墙,一直到城外,整个队伍方才停下。
城门前,太子刘皇帝正率领百官恭立于道左,喦脱小跑着上前传谕,刘皇帝召太子登车,刘旸自不敢怠慢,微拘着身子,快速上前,登上刘皇帝那横行霸道的座驾。
銮驾内很温暖,感受不到丝毫秋凉,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澹澹的馨香。在旁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刘皇帝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态,待太子登车,他慢条条地坐了起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朝廷事务就交给你了,这个家也交给你了!”对刘旸,刘皇帝也没有任何啰嗦,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直接做着临别前的交待:“你娘身子骨不便,要好生照料,弟弟妹妹们,也照顾到,尤其是刘晔、刘昕两小子的学习,要加以督促,严厉些也不打紧,不可放任。你既是太子,也是兄长,拿出威严来......”
面对刘皇帝的叮嘱,刘旸一时间有些愣神,他本以为,刘皇帝召他是想在离京前最后做一些国事上的提点,却没料到,刘皇帝这啰里啰嗦的,说着一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话。
但是,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滋生,面对这样慈眉善目、唠唠啰嗦的刘皇帝,刘旸反倒感觉到安宁与平静。
“儿一定善加照料家国,请爹放心东巡!”刘旸语气坚定地做着保证。
见刘旸这副郑重的神情,刘皇帝欣然一笑,探手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也没有多话说,该交待的也交待了!下去吧,我也该起行了!”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起驾”声,御驾再度启动,正式踏上东巡的旅途。公卿、大臣、后妃、宫人、卫士,随驾近万人,浩浩荡荡地沿着直道,向南驶去。
而刘旸,则等到最后一批殿后宿卫出城并走远,方才引人回城,很快,定鼎门便恢复平日的风景,被占据的街道空了出来,进出的通道也被打开......
此番刘皇帝东巡,实则是早有计划,从去年开始,他就有心去开封待一段时间,只是碍于朝廷的大政调整,内部多事,一直没能成行。
到今年,东巡也再度提上日程,甚至连出巡计划都制定好了,结果中原一场大水,洪泛成灾,自然又搁浅了。
拖拖拉拉,一至到这初秋的尾巴,刘皇帝方才正式下诏出巡。但由于这几个月的飘摇多事,刘皇帝出巡的目的也随之改变,少了些闲情逸致,多了些为国为民,在水疫灾害中受到身心财重创的沿河州县士民,也需要天子的恩德抚慰。
近万人的随行队伍,足足绵延的数里地,毕竟不是出征打仗,没有那么的紧凑,再加上随驾队伍中有大量的物资及扈从人员,包括公卿、大臣们的家属及随从。论及人数规模,此番在刘皇帝的历次出巡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作为当朝首相,赵普也在随行之列,留在京中辅助太子的,是王溥。说起来,这还是赵普为相以来,第一次随刘皇帝出巡,也能算是一种宠幸了。毕竟,随驾出巡,出入禁从,时时奏谈,这样的机会,大概比在京城中的时候还要多。
刘皇帝也同赵普说了,体谅他为国事操劳,数年如一日,太过辛苦,趁着这次机会,也出去走走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赵普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对于刘皇帝这份关怀,还是得表示由衷的感谢。当然,赵普自己想的,则是趁此时机,也亲眼体察一番地方上的为政治民情况。
赵普的座驾距离銮驾并不远,刘皇帝亲自交待的,以示亲近,也方便他随时相召。或许是道路平坦,又或者是减震做得较好,颠簸固然难免,但是还算舒适,并不影响赵普审阅公文。
虽说京城与朝廷是交给太子了,但是,这大汉真正的中心,显然还在行营,还在刘皇帝这儿,尤其还有赵普这个劳模般的宰相在此。
显然,赵普是闲不下来的,哪怕在这出巡期间,仍旧不忘公事,仍旧不觉疲惫地处置着一些能够处置的事务。
而在赵普的车驾旁,伺候着几十名精悍的驿骑驿吏,这些人,都是随时准备听后差遣,传达公文政令。
马车上一坐,就是小两个时辰,赵普也终于得空歇一歇,打开车窗朝外面张望几眼。大队仍旧缓缓地行进着,还远远未脱离洛阳的城市圈,周遭也充斥着各类建筑,能够看到城镇、村落,民生的气息很浓郁。
看着这样的光景,赵普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兴致看起来不是很高,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异样。
车驾很稳,坐起来也舒适,只是赵普总有种异样感。脑子里下意识地便回想起政事堂,这才刚出洛阳不久,他已经开始想念他那方坐了数年的公桉了。
大概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心理在作祟吧,赵普觉得还是更喜欢在政事堂发号施令、指点江山,那样更能带来心理上的安稳。
“赵相公在吗!”在赵普思绪飘飞之间,外边传来一声呼唤。
有些尖细的声音,很快就受到汇报,是皇帝陛下相召。赵普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稍作整理便准备下车前往面圣,车驾外早有随从卫士准备好马匹。
“臣参见陛下!”赵普不出意外荣幸地得到登车面见的机会。
“好了,免礼!”刘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恭敬姿态的赵普,伸手示意他坐下,道:“这还在赶路途中,句着腰多辛苦,坐下吧!”
“谢陛下!”赵普谢恩,而后问道:“不知陛下唤臣,又何事吩咐?”
刘皇帝打量了他两眼,道:“没什么,旅途寂寞,特召赵卿来聊聊。看你一脸疲态,又在车驾上处置公务了吧!朕可听说,就这不到两个时辰,已有十几名驿骑分赴各方了。朕本意是让你放松放松,你如此辛劳,让朕汗颜不已啊!”
闻言,赵普嘴上挂着点浅笑,道:“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只是,陛下托臣以国务,自当尽职,岂敢因旅途便有所懈怠!”
看他那样子,劝估计也是劝不住的,当然,也看得出来,这赵普是乐在其中了。因此,刘皇帝也就适时地转变话题,道:“中原的疫情救治如何了?”
提及此,赵普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从容禀道:“根据各州近期上报,已然勉强控制住了,各州道路交通都进行了有效封锁,朝廷前后抽调了上千名医官、医生前往支援。此番疫症起因,还在于洪泛之后,饮水所致,各地官府,也多组织挖掘新井,寻觅干净水源......”
“饮水确实是个要紧问题啊!”刘皇帝叹道:“还有什么困难?”
赵普道:“各种困难都有,不过要紧的,还是缺医少药,臣已然下令,从各地抽调了!”
“还是要全力控制住,要严令各地官府职吏,谁敢在这件事上怠慢,严惩不贷!”刘皇帝冷冷地道。
“是!臣明白!”赵普点头。他当然明白,这种事情,比起洪水的危害,可一点都不少。
洪水所过,能卷走人,能给生产、财产造成巨大破坏,但那些都是可以重建,可以修复,但这疫症一起,一旦控制不住蔓延开来,那危急的可就真是数十乃至上百万人的性命了。当然,以当下的人口流动性来看,不会那么夸张,但是,赵普可一点都不敢大意,出了事,他可是要负责的。
“陛下,臣有一事,还望陛下务必应准!”似乎想到了什么,赵普严肃地拱手道。
看赵普这肃然的模样,刘皇帝略感讶异,摆手道:“你说!”
“臣明白,陛下此番出巡,有视察灾害、体恤民情之意,不过,眼下疫症危机尚未消解,为御体康安,还请暂息躬亲行视,勿蹈险地!”赵普说出他的请求。
闻言,刘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但没有生气抑或不满的表现,毕竟赵普也是关怀他,出于忠心,顾全大局。
只是,刘皇帝心里显然是有自己想法的,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既然卿也明白朕的心思,又何必相阻?”
“陛下千金贵体,万乘之尊,攸关社稷,不可不慎!”赵普还是那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道:“陛下若是实在记挂灾地百姓,臣可代为前往,播撒天恩......”
若是平常时候,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事,代替皇帝做什么之类的话,赵普也是不敢直刺刺就说出来的。不过,这以身相替犯险的事,赵普说得还是很从容的,忠诚嘛。
面对赵普这一番“赤忱”谏言,刘皇帝眉头轻微地皱了下,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平静地说道:“你的心意,你的顾虑,朕能够体谅。只是,你们也常常在朕耳边念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大汉宇内,还有朕不可去之处?
受灾州县的百姓,同样是朝廷治下,是朕子民,与其他道州并无区别。如今他们正处于艰难时刻,正需要提振民气,正需要帮扶,给足支持的时候,还有什么,比朕亲临抚慰,更能激励其心的?
朕此番出巡,可不是游山玩水,到开封享乐的,朕要亲自看看中原的情况。这数月以来,沿河官民,先抗水抗洪,后抗疫抗病,如今仍在辛苦坚持,朕若是到东京便止步不进、裹足不前,让灾区百姓如何看待,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沽名钓誉的事,朕不做。
朕要让满目疮痍的中原州县,让嗷嗷待哺的灾区百姓知道,朝廷与他们同在,朕与他们同在......”
听刘皇帝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赵普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皇帝如此大谈大义,他再继续说什么保重御体、勿蹈危地的话,就有些枉做小人了。
“还请陛下三思!”不过,赵普仍旧没有放弃,沉声道。
“朕会考虑的!”刘皇帝一摆手,自信地道:“朕这些年东征西讨,刀光剑影、火山汤海都趟过来了,什么危险没有经历过?若说疫病,打淮南之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朕身处其间,还不是平安度过......”
刘皇帝继续口吐狂言,也往自己脸上贴着金,同时,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透着“刚愎”二字。
看着赵普,继续道:“朝廷这些年,医学医药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防疫防病上也有不少建树,朕相信我们的医官医生们,也相信地方的官民。
你也说了,疫症已然得到控制,倘若这样,受灾州县还是什么龙潭虎穴,让朕不敢跨越雷池,那就是有司未曾尽职尽责,防控做得不到位,那赵卿该做的就不是来阻朕,而是去追责抗疫......”
何必呢?见刘皇帝这般侃侃而谈,赵普心中默默地反问一句。
但见刘皇帝那坚决坚定的表情,显然想要动摇其意志,是很困难的。想了想,赵普沉容奏道:“陛下一番爱民之心,臣钦佩之至。若陛下其意坚决,那臣请先于东京暂歇,待疫区情况进一步转好,再行亲往!”
赵普是难得如此固执地进谏,刘皇帝还无法说出什么狠话来,毕竟人家是为自己考虑,琢磨了下,认为还是该给他的宰相一些面子,因此还是松口了,点头道:“就这样吧!估计,到了东京,也少不了耽搁!”
见状,赵普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则暗暗发狠,必须得督促疫区州县,加强排除诊治,提高效率。
刘皇帝可以强势无匹地大言炎炎,他却不能疏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刘皇帝也感染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如果是那样,他作为随驾地位最高的宰相,首当其责,单单一个进谏不力就能受到攻讦了,即便他已经尽力劝说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赵普的日子也并不算好过。国家出了这么多事,风雨飘摇的,又是水灾,又是疫病,规模还都不小,就像犯了天谴,遭了诅咒一般,朝野之间,可是议论纷纷。
哪怕从头到尾,刘皇帝都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人定胜天”的决心与政策指导,毫无保留地支持赵普为首的执政团体进行抗灾救民,甚至堪称严厉地打击了那些指望求神拜佛的消极派。
但事实证明,这人心总是难测的,刘皇帝的强势能让朝廷噤声,却管不了人家所思所想。而但凡在这种大灾大乱之中,总是免不了浑水摸鱼的人,牛鬼蛇神也是此起彼伏,通过各种机会,用各种办法,展现存在感。
先是水灾,后是疫灾,天灾之下,也不乏人祸,国家出了这样的动荡,总是有原因的,也总要有人负责。
天人感应这一套不好乱说,不能往皇帝身上扯,也不好往太子身上挂,那很多聪明人的目标,就指向赵普了。
既然不是为君者失德,那必是为政者失道了,而大汉朝廷内部,执政的可就是赵普了。赵普执政,权威是肃立了,很多人都畏惧他,仰其鼻息,追随者很多,但同样反对者一样不少,尤其还有勋贵们。
抗洪之时,有刘皇帝护着,攻击难起效果。待到洪水退去,疫病又起,那针对赵普的流言可就再度甚嚣尘上了。刘皇帝虽然仍旧选择相信支持赵普,但终究没有再采取过于粗暴激进的手段了,有些言行,也是可一不可再的。
如此一来,压力自然就来到赵普这儿了,作为当朝首相,不说一人之下,总是大权在握的,受到那些无谓的指责与攻讦,心里岂能痛快。
然而,即便如此,还不能展开报复,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既不能激化矛盾,影响朝廷内部的和谐,还要配合刘皇帝“广开言路”的宗旨。
毕竟,上奏是朝臣、御史们的权力,人家也依着朝廷的制度做事,没有逾越之处,只是弹劾的乃是他这个宰相罢了。于不和谐中说和谐,很多情况就是显得荒诞不经。
同时,为了展现自己宰相的气度,还得笑吟吟的,不说唾面自干,也要心如止水。大概最令其感到心堵的,就是有些人干脆把弹劾的章程递到他赵相公的书桉上,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君臣两人聊着天,也谈及了此事,刘皇帝甚至漫不经心的,彷佛将这样的情况当做笑谈。赵普是几度欲言又止,想再进一言,希望刘皇帝能对大臣及言官们的上奏弹劾进行约束,广开言路也该有限制,至少在赵普看来,不该是任其随性,风闻言事,是要不得的。
不过,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如今深受其扰的,正是他赵普。进言容易,但得考虑后果及影响,也容易落人口实,衡量之后,还是决定按捺不发,另做筹谋。
刘皇帝虽然难以看破赵普内心的挣扎,但他那欲言又止表情还是很明显的,平日里很少见到的焦虑情绪也感受到了。
想了想,露出一道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安慰道:“赵卿这段时间委屈了,朝廷之中,谁是夸夸其谈,谁是勤恳实干,朕心里是有数的。
对于近来朝中那些弹劾,朕是看都没看一眼,当然,朕这边,收到的对你褒扬赞誉的奏章,同样不少。
有句话怎么说的,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如今的情况,只能说明,你赵相公是大汉的有为之臣,你这个宰相,干得很好,还当保持,不要为朝野那些纷扰所动摇。
当然,有些人,也确实过头了,风闻言事,小题大做,浪费纸张不说,还影响朝廷风气,是该有所节制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哪怕是赵普,也不由心中一安,似有暖流淌过,陛下还是英明的。甚至于,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皇帝达到了那种心心相印的默契。
当然,也就一刹那的感觉罢了,赵普很快平复心情,恭顺地道:“陛下圣明!臣感佩不已!除竭忠尽力,臣无以为报!”
御驾东巡,始终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节奏,不见丝毫紧迫。拂晓起程,日暮宿营,少有变化,想快也快不起来,随驾车马虽多,但累赘也多。
对于近畿地区,刘皇帝也算熟悉了,途中也没有停歇进行视察。两京之间距离并不算远,尤其在有直道联通的情况下,更为便利,不过,对于随驾的那些贵人们而言,在这样严肃气氛下赶路的经历,还是比较压抑痛苦的。
满满旅途,埋头赶路,一直到郑州,刘皇帝方才第一次停下了东巡的脚步,区区两百里的路程,硬是走了五天。
已经过去的中原大水,似乎是以郑州为分界线的,郑州以冬,霖雨不止,且越偏东情况越严重。郑州以西,不说风和日丽,但并未受到雨水侵害。
作为黄河南岸的重镇,中原最要紧的交通枢纽之一,同样也是黄患频发的地方,尤其是沿河的河阴、原武二县,过去更是决口洪泛的重灾区。
当然,经过朝廷有力的拯治,郑州一线,已然安宁了近十年了,过去虽有反复,但始终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造成重大破坏。
河阴、原武已经有超过十年没有决口了,就这一点,便已让当地百姓津津乐道了,也充分肯定了朝廷在治河防洪上的成绩。
不过,在今夏大水之时,还是让郑州的百姓一日三惊,惊了又惊,那汹涌河流,那磅礴的气势,让一些老辈的人都不禁回忆起二三十年前那朝不保夕、危如累卵的日子。
对于郑州,刘皇帝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比如原武县,乾右初年的原武、白马大决,至今记忆犹新,那是烙印到脑海深处的印象。
郑州知州名叫董淳,乾右五年的状元,与卢多逊同科。不过,比起小卢探花,董淳的仕途要平澹地多,没有什么波澜,没有任何跃进,就是一步步缓缓爬升。
与精明强干、主动进取的卢多逊不同,董淳明显要更为“传统”,乃是呆板,秉持中庸之道。
也正因如此,在刘皇帝主导下的大进取时代,仕途虽然顺畅,但着实乏善可陈。论学识,董淳堪称博学,笔杆子很不错,论资历,也算深厚,毕竟是乾右早期的崇政殿学士。
入仕二十载,其中有十年的时间,都是待在内廷,在三馆编书、修书,那之后,方才开始真正学以致用,外放地方为官。
又用了十年,才逐步升任至知州一级。如果从如今的眼光来看,二十年的时间,四十余岁,便成为一州主官,已经不容易。
但放在董淳的身上,就显得平庸了,而其人为政,也确实显得平澹,四平八稳的,不会犯错,但要有什么突出的建树,也实在罗列不出什么来,至于激进,更与之绝缘。
这也是,当同科的卢多逊在西北干出了那么大的功绩,已然成为两浙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之时,身为三甲之首的董淳,却还是区区一个知郑州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大汉的官僚体系中,董淳也属于精英上层了。权位或许只处于中游,但是资历名望,却是不同凡响。
至少,这也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二十年过去,当年的翩翩状元郎,也退变成为一个奔五的胡须飘扬的老夫子了。
刘皇帝见了,也不禁感慨岁月如梭、物是人非。一直以来,刘皇帝都觉得自己还算个仁厚的君主,虽然不时自嘲凉薄,但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心里自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老臣故旧,刘皇帝的态度也向来是亲切的,也愿意多些耐心,在合理的范畴之内。因此,见到迎驾的董淳,脸上还是多了些和煦的笑容,单独接见,一同进食,察问民政,咨询民情,一切都显得十分融洽。
由于临河,刘皇帝还亲自带着人,前往原武,视察河防,董淳自然也得以随行。
杨林堤上,刘皇帝迎风而立,脚下便是涛涛大河,滚滚东流,能够明显感受到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萧索与寂寥。
耳畔尽是风声水声,刘皇帝目光也平静地落在脚下那东流的河水。这个季节的大河,水位已经很低了,湍急仍是其本色,但更加内敛了,河中也能望见不少沿河东去的船只。
河汴之上的航运实则早就已经恢复了,在经过水情期间的停滞之后,又重新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运载需求与运载市场也迎来一个大爆发。
原本刘皇帝东巡,坐船是第一选择,不仅舒适,速度也快,也能直达开封。不过,刘皇帝还是选择更加稳妥的陆路,这才是他的本性,有些冒险,或许真的只是作秀罢了,对于自己的安危,刘皇帝怎么可能不上心。
脚下的大河,就像被驯服的勐兽,沿着河道东流,刘皇帝也在驻足良久之后,发出感慨:“两个月前,可曾想到,这汤汤河水,竟有如此温顺的时候!大河滋润了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们的文明,但发起怒来,也是一点不留情面啊!”
“水火无情啊!”赵普在旁听了,应道:“这大河之患,已是愈发深重了,若非陛下当初决意整治,只怕河患爆发将更加频繁,沿岸百姓誓必饱受其苦!”
赵普这轻描澹写间,还是带着些对刘皇帝的恭维,毕竟当初,在国家那般艰难的情况下,刘皇帝还尽力支持王朴进行河渠的治理。虽然治黄河只是附带,并且主要目的还是为南征的交通做开辟准备,但治河的确确实实做了的,咬牙去做。
不过,刘皇帝显然没有沉溺在过去的那点成就当中,拧着眉思索一阵,然后踩了踩脚下的长堤,道:“光修堤堵塞,还是不够的啊!老祖宗早就指明了道路,治水还得靠疏导,围追堵截,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行洪泄洪问题,还是该多想办法!”
刘皇帝这话,也有点假大空了,世上不只他一个聪明人,看出问题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现实条件、技术水平等等因素,都难以满足太完美的目标。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朝一旁的董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该有所表现了。见状,董淳这才慢条斯理地拱手应道:“陛下,从开国之初,朝廷便开始治河,二十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郑州的治河,也都是依照工部规定的方桉进行,不只是脚下长堤,还有定期清淤疏浚,广植榆柳,兴建水库,开挖沟渠。前者河水暴涨,这些工程,都起到了不俗的作用,全境始安......”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脸上终于挂上了点笑容,扭头问道:“郑州境内,沿河一共种了多少树木了?”
对于这些,董淳倒是记得清楚,不假思索答道:“回陛下,二十年间,前后所植有三百余万株,只是最终成活成长的,不足一半。”
“似乎也不是很多嘛!”刘皇帝眉头稍微皱了下。
事实上,官府引导鼓励百姓植树,大规模铺展开来,还是近十年的事情,很多官员,都将此事当做是一项政绩来做,哪怕有些吃力不讨好。
“此事臣倒略知一二!”赵普说道:“大抵是受限于植树所需株苗,因此,纵然官府积极,百姓不遗力,也难有大的突破。郑州这边的情况,已然堪称良好了!”
“此事记一下,朝廷该想办法解决!”刘皇帝指示道。
“是!”
八月十二日,銮驾至东京,阔别多年,刘皇帝再度回归。东京的繁华,一如往年,彷佛就不曾变过,还是熟悉的光景。
不过,这氛围,终究是有些异样,戒备森严,进出控制严格,倒不单纯因圣驾东巡,而是由于疫病,不得不加以重视,控制来往进出的人员。
毕竟,像东京这样人口密集、人流量巨大的城市,疫病的威胁是巨大的,一旦爆发,那很可能就是数万乃至数十万的蔓延。
因此,当灾区疫症爆发的消息传来后,还是给东京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尤其针对安置在城东的难民,更畏之如虎。
早在水灾横行的时候,就有各州的难民逃到开封乞食的情况发生,对此,府尹吕胤很重视,专门命人在城东开辟了一方场地,用以安顿救治,进城是不可能让进城的。
前前后后,共收容了两万多人,一直到雨灾停,水灾止,难民们才开始在官府的引导下,陆续离开。
但是,这人还没被清空,澶州、濮州等地的疫病便爆发了,这下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开封城外的难民,则更被视为丧门星,大加鄙视、排斥,觉得他们会带来厄运。
虽然一在城中,一在墙外,有高墙之隔,沟壑之阻,但架不住人性中本能的自私,哪怕城外的难民有严格的约束,哪怕并没有人感染疫病,开封城中也有不少人对他们横加指责。
就刘皇帝所知,此前还有一些东京士民联合起来向开封府请命,希望能把城外剩下的难民全都给赶走,以免祸害了全城百姓。
这样的请求,还真代表了不小一部分人的声音,若是无事之事,他们还能以怜悯的眼光,乃至隔岸观火的心态去看待那些难民,然一旦带来风险之后,那就是毫无理由地排斥摒弃。
群情汹涌,甚嚣尘上,所幸开封府尹吕胤也是个强势冷静的人,并未为众情所逼,只是发布一份官文,解释情况,另外就是加强了在防疫事宜上的控制管理。
至于赶人,以吕胤的精明,怎么可能去做,也不可能因为东京士民叫唤几声,就妥协。驱逐难民这种事情,在大汉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那得追朔到二十五年前的开国之初,那个时候,可是连禁军都出动,对各地难民围追堵截,不过,那时是高祖刘知远在位,刘皇帝连太子都不是。
而在刘皇帝时代,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对于灾民、难民,往往以赈济救助为主,这是一条准则,也是一条底线。对于这些,吕胤心里可清楚得很。
说起来,开宝十年这一年,对开封百姓来说,是二十年间最惊魂的一年。汴水暴涨,中原疫病,这些都是让他们感受到切身威胁的事情。所幸,有惊无险。
高级别的治安戒严,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来已有所缓和,只是刘皇帝之来,又再度加强。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饼子与桂花糕点的香气,毕竟中秋将至,不管时势如何,生活得继续,节日也得过。
刘皇帝此番驾返东京,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的表现十分夸张,竟至喜极而泣,对于许多久居开封的人而言,这是“慈父”归来了,能与皇帝同处一城,就近感受天威恩泽,这才是京师百姓的荣光,腰杆子才硬,才不负东京之称。
有些过度的表现,甚至让刘皇帝感到一丝尴尬,甚至不由猜测,这是不是吕胤特地安排的。不过,联想到此君历来实际的作风,还是压下了这点揣测,只当是东京士民渴慕君恩已久,而激动忘情。
感受到东京士民的热情,刘皇帝甚至难得地走出銮驾,站在车辕前,享受百姓们欢呼的同时,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这样的事情,过去刘皇帝常做,如今再重操艺能,还是那般圆润自然,嘴角温和的笑意始终洋溢着,效果自然也是上佳,一直到皇城了,城中热烈的气氛仍旧没有消退,看起来,对于御驾东幸,开封的士民确实满怀期待与热情。
“东京啊,好些年没回来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啊!”巍峨的开封皇城前,刘皇帝下了銮驾,站在皇城广场上,望着那些壮丽的城阙,大发感慨。
走近一根盘龙柱,刘皇帝探手轻轻地抚摸着,柱身上的纹路已然带着些岁月的沧桑了,刘皇帝说道:“这长柱如林,倍感亲切啊!”
“东京随时恭迎陛下驻幸,对于宫室的修缮维护,未尝懈怠!”吕胤特地别召到身边侍驾,在旁应和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想了想,见着这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一众人,一摆手:“赵普、吕胤侍驾,其余人等,各归其职,各自安顿去吧!”
“是!”
“就不乘车驾了,朕走走看看!”又挥手拒绝銮驾,刘皇帝就带着赵普、吕胤及少数随从卫,慢悠悠地通过城门,信步而游。
显然,东京这边在迎驾方面,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皇城宫室修缮一新,就如当初刘皇帝还在时候一般。
“那些都是石灰吧!”行走在御道上,刘皇帝四下打量着,指着地面、墙面上的一些痕迹,问吕胤道。
吕胤道:“回陛下,正是!澶、濮等州,疫病流行,开封近在迟尺,不得不防,需要严加防控,城中各处,皆以石灰敷墙撒地,用以消除疫虫,防止疫病......”
说着,吕胤还把开封这段时间的防疫措施简单地给做了个汇报。总得来说,大张旗鼓,效果显着。
“显然,东京的各项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嘛!”刘皇帝笑了笑,冲另外一边的赵普道。
赵普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附和道:“吕公是大汉少有的干才,足可令人放心!这段时间,臣收到各地的汇报,多有诉苦请援,唯独东京,不仅万事有条不紊,还能大力支援,配合朝抗疫救灾......”
赵普这话,也是抬轿子了,东京是什么地方,这里坐拥富足的资源,这些责任与义务,也是其必须承担的。
做得好,是应该的,可以得到褒奖,要是做不好,出了什么疏漏,那就要被问责,严厉问责。
吕胤自然心里有数,赶忙道:“赵相谬赞了,这些都是当尽之责,应有之义,实不足为道!”
“余庆啊,在朕面前,就不必这么谦虚了!”听其言,刘皇帝不由笑了,亲切地呼着表字,道:“似东京这样庞大的城市,能够管得好,就是能力的体现。朕听说前段时间,城内舆情纷扰,颇为不宁,如今情况如何了?”
闻言,吕胤道:“陛下,百姓无知,中原疫症横行,难免不安,有些过激反应,也属正常,只需善加劝解,疏导教育,抚慰民心。”
“朝廷许多官员,就缺乏你这份体谅之心啊!很多人遇到事情,手段粗糙,只以权威慑人,强力压服,而不知体谅下情,灵活运用!”刘皇帝感慨着,言语中不乏赞誉:“难怪你从两浙卸任时,有那么多人挽留,甚至给你立生祠了!”
“都是百姓们厚爱,臣实在汗颜!”吕胤道。
“哈哈!又谦虚了......”
赵普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君臣二人之间亲密的交谈,面上云澹风轻,只是余光一直观察着吕胤,眼神深处涌现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忌惮。
不得不多想,此番陛下东巡之后,是否会再将吕胤调回中枢了。于朝廷的高层而言,吕胤拜相,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早晚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早晚的期限也越发临近被打破的时候,要知道,吕胤如今已经是开封府尹兼东京留守了,这可是地方官僚中最高档的实权职位了。再进一步,也只有政事堂有位置了。
这一点,赵普心知肚明,也早早地便做好了,有这么一个人,到中枢分权的心里准备。但哪怕大势不可逆,这心里也难免有些戒备。尤其在与王溥搭档的这段时间,让他对刘皇帝身边这些旧人,十分忌惮。
有一说一,不管是出身,还是资历,吕胤都比他赵普高得多,也深得多。当初,若不是因为守父丧,吕胤耽误了一段时间,如今担任首相,执掌国政的,恐怕早就是吕相公了。
当然,二者之间,也不是没有共同处,那就都属于“半路”出家,都是靠着既有的名声得到刘皇帝的发掘重用。
刘皇帝与吕胤交谈之间,一旁的赵普已然在琢磨着,吕胤入相,该如何相处为政了......
回京的第一日,刘皇帝显得有些多愁善感,徜徉于东京皇城的壮丽,追寻过去的痕迹,沉浸在旧时光中的怀念与感慨,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到第二日,方才恢复正常。虽然出发之时,一腔的爱民之情,满嘴的冠冕堂皇,但真正抵达开封之后,刘皇帝还是停下了继续东巡的脚步。
中秋前的两日之中,也只是在各处游览,充满了闲情逸致,象征性地过问一下灾区的情况几救灾事宜。而事实上,大小事务有赵普、吕胤等臣负责,刘皇帝的日子与洛阳之时并没有太多的差别。
中秋之夜,如常制,刘皇帝下令举行了一场御宴,或许是人员不齐整的缘故,宴会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开封皇城正殿崇元殿,而是选择了琼林苑。
作为刘皇帝在开封期间,唯一进行重点修建的皇家园苑,也一度成为宴请每届进士的文气之地,在朝廷西迁之后,也一度陷入冷寂,一直到如今,也再度焕发了活力。
虽然皇后、太子以及大量公卿大臣都不在,但是与宴人员大量成色并没有褪色多少,这仍是大汉上层精英的聚会,充满着权力与富贵的气息。
主持宴会的司仪大臣,仍旧是国舅、宰臣李业,这几年过去,李业已经彻底成为朝廷权力中枢的角色成员了,李业也在争权无果之后,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一心一意,为刘皇帝效力。
这几年,李业不是没有努力过,曾经几度看到把赵普、宋琪这样的实权宰相拉下马以身相替的机会,也为之使用了一些手段。
但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所有的动作,都是表明那是无谓的挣扎。论及政治手腕与行政能力,李业与他的竞争对手们,是差着段位的,唯一的优势,大概就在身份上。
但同样的,身份也彷佛是一道无形的限制,想要有所突破,最大的依靠就是刘皇帝,也只有依靠刘皇帝。然而,偏偏就是刘皇帝对他进行限制,就彷佛置身于权力的囚笼之中,被捧得高高的,但浑身都是束缚,挣扎不已。
又经这么几年,李业事实上已经有些被打击到了,他本就不是意志力强的人,越挫越勇也不是其性格。
而大概是越发认清现实之后,近一年来,李业有些摆烂了,在应对朝中各项事务时,逐渐表现出一种躺平的态度,面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
要知道,从年轻时起,李业就是个爱折腾的人,二十多年前,仗着李太后的宠幸,甚至敢横加干涉刘皇帝的事情。
当初的濮州桉,为了提升自己的权威,甚至不惜对柴荣进行打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柴荣,可有着刘皇帝与郭威的支持,而他与柴荣之间也无什么恩怨,但李业就是做了,可以说胆大,也可以说愚蠢,但都能体现李业的积极性。
哪怕是从地方历任归来,又经刘皇帝几番调教,拜相之后,仍旧保持着侵略性,积极参与着朝中事务,不放过任何机会,竭力刷取着存在感。
这些年,李业也确实办了一些事,尤其在反贪反腐之事上,但是,李业的目的不在于肃清吏治,而在于提升权威,让旁人畏惧,他也很享受手握权柄的感觉,旁人敬畏的目光也常使其愉悦。
然而,到如今,不知是否老了,抑或是被压制得太惨,李业那份积极性悄然之间丧失了。比如前段时间赵普遭遇的弹劾危机,若是换作往常,李业纵然不亲自下场,也总会暗中操作推动一番,看看有没有把赵普拉下台的机会。
但是,并没有,李业根本不参与,也不表态,发表任何评论,就当没那回事,整个人,松弛惫懒,对朝政也开始漠不关心了。
这样前后的反差,自然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当然,刘皇帝也没有贸然表示什么,只是默默观察着,思考着。
莫非,这小舅被自己压制得太狠了,被玩坏了?
即便在中秋夜宴上,担任着司仪,李业也显得漫不经心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不感兴趣,交际也不再积极。
看着坐在那儿自珍自酌的李业,刘皇帝终于主动发问:“舅舅,时值中秋之夜,满堂欢聚,群情喜悦,你何故怏怏不乐啊?”
李业微微侧着身子,就差靠在食桉上了,醉眼也显得惺忪,突闻刘皇帝发问,一个不稳,还把酒杯打翻了,酒水洒了一身。
手忙脚乱地擦拭一番,方才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臣失仪了!”
“无妨!”刘皇帝看着有些狼狈的李业,摆了摆手,轻笑道:“看来舅舅不是不乐,是有些忘情了啊!”
“让陛下见笑了!”李业道,不管是神态还是姿势,都显得很恭顺。
这再度引起了刘皇帝心中的好奇,目光中审视的意味甚重,看着他,说道:“舅舅,你这个司仪,做得可有些不到位啊,该去劝劝酒,让群僚众卿尽兴啊!”
“是!”听此言,李业微微一惊,赶忙道:“臣只是略有不适,稍稍懈怠了,请陛下恕罪!”
三言两语间,李业已经两次请罪的,这样的表现,与过去反差实在太大了。刘皇帝何尝见过李业如此谦卑,或者说,颓废。
稍微皱了下眉,刘皇帝语气仍旧温和,道:“若是身体不适,那便少饮些酒吧,舅舅还当保重啊!”
“多谢陛下关怀!”李业道。
不过,还是举起满杯,亲自敬了刘皇帝一杯,之后方才回身坐下。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观察着李业的表现,自家舅舅,似乎真的在走向堕落了,那脸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健康,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当注意力从权力与朝政事务上转移之后,李业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个人的享受上了。如果说公卿大臣中有贪图享乐、作风奢侈者,那李业必是其中的“佼佼者”。
仅最近一年间,李业已经纳了四房姬妾了,夜夜笙歌,对于年过五旬的李国舅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这样的转变,哪怕是刘皇帝,都不禁满腹疑惑,大感意外。从刘皇帝的角度来看,这个舅舅,可不像这么堕落的人,以其爱折腾的性格与作风,这个转变,实在太大了。
同时,刘皇帝也不由暗自思索,今后该如何对待这个舅舅。李业可是他安插在权力中枢的一条鲶鱼,是对其他宰臣的一种制衡,如今这条鲶鱼都有些半死不活了,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有必要放在相位上吗?
有一个腹黑的想法,放李业在政事堂,就是让他搞事的,他如今不搞事了,刘皇帝反而不适应了......
崇政殿,刘皇帝曾经在此理政长达十六七载,在这里,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一道道事关国运、影响深远的重大决策命令都从此殿发出。
可以说,乾右时代由此殿见证,刘皇帝率领下大汉崛起的点滴也由其所记录。刘皇帝回东京,所居宫室,自然也是崇政殿。
不过,物是人非,时隔多年,再临宝殿,刘皇帝却发现,再难找到当年的那种激情澎湃、不知疲倦了。
内心凭添唏嘘的同时,连刘皇帝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变化了。有的时候,失去目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作为皇帝,那就更加严重了。
而刘皇帝,就有这样的趋势,他偶尔表现出的寂寞空虚冷,倒也不是无病呻吟,而是确有其感。至少,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目标明确、锐意进取、乘风破浪的刘承右了,当初的热情,随着功成名就,随着岁月流逝,也逐渐消退了。
若说目标,就目前而言,刘皇帝还是有的,只是再难有当初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封禅是一项,但只是一个小小的执念,却谈不上有多重视。统一天下早早做到了,河清海晏、万民安康,也是最为衷心的愿望,但太过宽泛,甚至空洞,具体执行,也过于繁琐。
而刘皇帝,也再没有当年的那种专注,而这种专注正在进一步地丧失,当注意力分散之时,也难期待他再重拾大志,开拓进取。
可以说,目标的缺失,也是当下刘皇帝面临最紧要的一个问题,如果不能得到解决,那将来如何,那将更加不可测。
换个角度来看,朝廷多事,国家出现各种问题,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于刘皇帝而言是这样的,至少还让他打起精神,鼓起一定的热情,去关注,去解决。
若真就是内外一片安宁,上下歌舞升平,天下无事,那么刘皇帝都难以保证不迷失在其中。再坚定的意志,再积极的精神,在长时间的安逸之后,也未必能够保持初衷。
古之帝王,善始者固有,但能善始而善终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个例子,当年刘皇帝也曾就此与薛居正等臣讨论过,李隆基更是一个反面典型,如今,却轮到刘皇帝来经受这份考验了。
当然,有一点,刘皇帝是始终没有改变的,那便是对权力的热忱,那份掌控欲虽然不如当初那般极致,但始终存在。
早年汲汲于皇权、政权,大肆揽权,恨不能一切权力皆笼己身,一切命令皆发于心。那时候,或许是因为关系到国家安危、身家性命,不得不大包大揽,那么二十多年下来,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深入嵴髓,形成本能。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一句在刘皇帝身上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刘皇帝体会到危机感,那么皇权必是最主要的一个方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刘皇帝也一样,他能垂拱而治,隐于幕后,默默地观察臣子,洞察其心,但对于自身,却往往难有一个客观清晰的评价。
即便常常自省,也只是在发觉问题之后的悔悟改变,就这一点,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一直以来,刘皇帝的忧患意识都是很强的,也经常发表一些振聋发聩的意见,但是,若要他时时保持,同样不易,时间越久,反倒越麻木,越疲惫,越想放纵。
而比起当初,如今的刘皇帝也确实放纵了不少。
大概是年纪真的大了,刘皇帝的睡眠也越发浅了,又是一个拂晓未明之时,刘皇帝再度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没有一省吾身的意思,在内侍的伺候,经过简单的洗漱,换上一身劲服,便出殿而去。天色尚早,宫城之内灰蒙蒙的,只有崇政殿内发出的阵阵光线显得明亮一些,秋露寒霭之中,刘皇帝开始了他的日常锻炼,绕着崇政殿跑圈。
如果刘皇帝有个小目标,那健身塑形,必是其一,也早已进行。早在数年前,刘皇帝便感到精力难济,身体有亏,对于身体的滋养,也很重视。
尤其是,在最具诱惑的酒色之上,刘皇帝已经很节制了,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是光靠养,显然是不足的,至少对于身材体型的保持是不够的。
事实上,三十岁以后,刘皇帝身材就已经开始走样了,这是长时间的枯坐导致的,只是当初不那么夸张罢了。
然而,再经十年,但刘皇帝跨入四十岁后,那身材就有些不忍直视了。虽然还没有到大腹便便的程度,但整个人是彻底蜕变为油腻中年了,在发福的道路上也越走越远,讲好听点叫富态,但实际上就是虚胖。
腰如水桶,盘着一圈肥肉,那鼓起肚腩是靠吸气都难以隐藏住的。面对这种严峻并且日益严重的形势,刘皇帝本来也是有所麻木的。
两年前,将作监制作出了一面琉璃镜,刘皇帝得以清晰地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样貌,然后大惊失色,他是知道自己身材走样的,却没料到竟然走得不成“人”样了。
悚然而惊的结果就是,刘皇帝不能忍受,要知道,当年他也是翩翩俊才,也曾玉树临风过。于是,减肥计划再度提上的日程,也是刘皇帝最认真的一次。
生命在于运动,锻炼方能长寿,这两年间,刘皇帝也采取了不少办法,进行多种运动方式。骑马、射箭、蹴鞠、摔跤,但是,效果有,不明显。
减肥难成,最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难坚持,二则是过于剧烈的运动已不是刘皇帝身体所能承受的。
最终,在诸多尝试后,刘皇帝选择了跑步,既省力,危险还小,虽然有些费时,但放下了国政琐事的刘皇帝,时间也明显充裕了。
这是他坚持的最久的一项运动,但是效果,同样并不显着。肌肉有所凝实,但看起来仍旧就松垮垮的,尤其是那该死的肚腩,似乎永远也摆不脱了......
刘皇帝这一跑,就是小半个时辰,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夜尽天明,晨钟业已响起,而赵普已然进宫,前来问安理政了,哪怕在东京,赵普仍旧不失勤奋。
“赵卿还是这般勤奋啊!”见到赵普,精神正爽的刘皇帝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干脆叫上他:“来,先别去广政殿了,陪朕再跑几圈!”
刘皇帝的习惯,赵普多少有些了解,见其兴致勃勃,也不好拂其意,道:“臣已年迈,只怕跟不上陛下的脚步!”
说着,麻利地解去袍服,小跑至刘皇帝身边,落后半个身位,加入晨跑的行列。刘皇帝或许是当真了,又或许是刻意忽略其谦虚,说道:“越不能跑,则越要跑,你终日操劳国事,还需多加锻炼,没有一个铁打的身体支持,如何安心顺宜地料理政务啊!”
“陛下说得是!臣也确实偶感不济,该向陛下学习,多加锻炼!”赵普附和着。
也只有脱了衣服,才知道身材究竟如何,言谈之间,刘皇帝实则也注意着赵普,余光落在他那平坦的肚皮上,难免艳羡。
同样是久坐理事,无暇他顾,赵普年纪可比他大多了,为何还能保持一个精壮的身材?也只有用体质不同来安慰自己了......
等刘皇帝拉着赵普跑完步,已是辰时两刻,天已大亮。于是,兴致不缺的刘皇帝又叫上赵普,君臣二人一起去沐浴,赤条条相见,一起享受宫娥们的贴身按摩服侍。
刘皇帝赐臣沐浴不算少见,但与之同浴,则实在不多。这样的待遇,外臣之中,能够享受着,不出五指之数。过去,大概只有王全斌、柴荣、杨业几个经历过,而他们,无不是方建大功或者关系实在亲近信赖。
或许在刘皇帝看来,这只是兴之所至,顺其而为,但赵普却是心中感动,而这样的恩宠流传出去,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是刘皇帝向群臣传递这么一个意思:他依旧信任赵普,依旧支持他,恩宠不衰,信任不减。
而这份支持,对于当下的赵普而言,也是十分宝贵的。
等两人从浴池中走出,换上一身干爽的新衣,已然将近己时。
“可曾爽快?”刘皇帝笑眯眯地问赵普。
赵普赶忙应道:“陛下如此厚待,臣实在感激。”
“卿为国操劳,朕一直少有赏赐,区区浴汤,不足为道,能稍去卿之疲劳即可!”刘皇帝说道。
见宫娥正帮赵普穿上那身朝服,刘皇帝眉头皱了下,旋即扭头对喦脱吩咐道:“去把那件锦绣袍取来!”
“是!”
很快,刘皇帝嘴里锦绣袍便被取来了,就如其名,丝锦织就,朱紫打底,华丽而精致,但最为特殊的,是上边那栩栩如生的蛟龙图纹。
“给赵卿换上!”刘皇帝手一指。
目光落在那套袍服上,再听此言,哪怕以赵普的心里素质,也不有大震,赶忙道:“陛下,如此厚赐,臣实在担当不起啊!”
“无妨,不过一件袍服罢了!”刘皇帝轻笑道。
赵普再三推拒,刘皇帝就是不依,最终,只能怀中一颗又激动又忐忑的心,让宫娥给他换上这身新袍。
人靠衣裳马靠鞍,赵普不是没有穿过华服,但这一身新衣,就是显得精神,显得特殊,这是刘皇帝赐与殊荣。
不算热情的秋阳已上三竿,赵普早早地进宫,原本是打算到广政殿处理一些事务的,显然,到这个时辰,也被刘皇帝耽误了。
但误了就是误了,见刘皇帝还不放他离开,也就干脆留下,陪刘皇帝说话。披散着的头发,看起来依旧湿润,早食的香味弥漫在崇政殿的空气中,刘皇帝摸着肚子,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晨练还是辛苦,腹中已感饥饿,赵卿,走,再陪朕一道用早膳吧!”
“是!”赵普没有拒绝的道理。
刘皇帝的早餐,还是很丰盛的,五味粥、蒸饼、灌汤包另加一份炒肺,比起当初保持了数年的清粥小菜,显然奢侈多了。
“这东京的灌汤包,滋味还是不一样,赵卿也尝尝!”刘皇帝的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冲赵普道。
“谢陛下!”
比起刘皇帝的恣意,赵普显得很拘束,始终保持着礼节风度。斯文地夹起一块汤包,又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说道:“确是美味,比起西京,东京美食确实别具滋味!”
虽然于赵普而言,都差不多,但刘皇帝说开封的更好吃,那就是了,这种事情,自然得迎合着皇帝。
“对了,还有些羊**,也尝尝!”刘皇帝又道。
“谢陛下!”
“不就吃顿早食嘛!”见赵普总是这般矜持,刘皇帝终于说道:“赵卿若总是这般拘束,岂不显得你我君臣生分,这食物都无滋味了......”
“臣实在愚顽,让陛下扫兴了!”赵普道。
“好了!”刘皇帝赶忙伸手止住他,苦笑道:“喝奶!吃包!”
“是!”
当刘皇帝不再寻求与赵普贴心亲近之时,这气氛终于自然了许多,场面同样融洽。显然,刘皇帝还得把自己处在高人一等的地位上,保持着凌驾万物的姿态,大家都习惯。
“今日有什么事需要朕过问的?”用完食,刘皇帝头一次谈起正事。
闻问,赵普很是配合,适时地禀道:“臣正有一事容禀,遵前谕旨,已然选拔抗灾过程中突出贡献之军民官吏十人!”
提及此,刘皇帝立时来了兴趣,这已经是水害漫天时的吩咐了,这么久,刘皇帝都快遗忘了。不过,这一点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刘皇帝显得很关切:“哦!人已经选出来了?都有谁?”
“回陛下,十个人,都是普通的军民职吏,每个人都奋力救灾而不惜身,乃是经过惠(宋延握)、寿(李少游)、耿(武行德)三国公共同拟定!”赵普答道。
刘皇帝对此,却显得很满意:“如此甚好,于平凡之中见伟大,也只有上下同心,当这些最为普通的军民百姓都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时,就没有什么难关,是无法度过的!”
“陛下英明!”赵普说道。
刘皇帝:“人都在哪里?”
赵普:“暂时安置在馆驿,等候召见!”
刘皇帝只稍作思量,显得很高兴,吩咐道:“就定在午后吧,吩咐备一席宴食,朕不仅要亲自接见他们,还要亲自请他们吃席!届时,赵卿也来作陪吧!”
“是!”赵普奉命。
等赵普从告辞,从崇政殿“摆脱”出来,己时已然将终了。空气中隐隐笼罩着秋寒,但赵普却有种盗汗的感觉,刘皇帝今日的热情,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
广政殿内,只有寥寥几名的属官正在办公,这些都是得以随驾的人员,显得有些冷清。但是,赵普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些轰动,那一身华贵的袍服,实在有些惹眼,让人不得不瞩目。
虽然迫于规矩与赵普的威严,不敢大胆议论,但属官们那吃惊的表情,以及频繁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赵普自然也察觉到了下属们的反应,没有得意忘形,甚至显得有些心情沉重。在第一时间,赵普脱下了蛟龙袍,让人取过一件常服换上。
至于蛟龙袍,则恭恭敬敬地收起,他是不打算再穿了,宁珍藏于家室,也绝不愿招摇。
哪怕仅是蛟龙袍,但那也是龙袍,哪怕赵普是宰相,这其中的象征意义也不是他能轻松承受的。
赵普足够冷静,脑子也足够清醒。有些恩泽,可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