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刘皇帝身边当崇政学士之时,赵普也算是广政殿的常客。那个时候,他还一名不文,只是一名享受刘词遗奏举荐侥幸得到提拔入侍前的幸运儿,才刚刚完成从一名地方僚吏到天子近臣的身份转变。
那个时候,在政事堂坐朝理政的乃是李涛、魏仁溥、范质这些大臣,而这几人,无一不是当朝贤相,功成名就,位列乾右二十四臣之列。
有的时候,赵普也不禁心想,他若是早个几年投效到刘皇帝麾下,那么二十四臣之列,岂能没有他的名字,这一点赵普有足够的自信。
但就是这几年的时间,呈现出的则是人生际遇的巨大差距。然而,即便如此,赵普也足以自豪,不过十来年的时间,便成为当朝实权宰相,甚至后来居上,将诸多走得远比他早、比他远的人甩在了后面。
而近二十年后,当年那些纵横捭阖、指点江山的老臣贤相陆续凋零,取而代之的正是他赵普。其他人代表的是乾右统一时代,而赵普发展的是开宝盛世时代,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在二十四臣也没有那么地遗憾,至少,留名开宝他已经做到了。
同样是广政殿,比起洛阳那边,开封这里要显得精简一些,格局没有那么宏大,装饰也不够气派,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开封的汉宫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行过大规模扩建整修,一些缮补也只是日常维护,敲敲打打、缝缝补补罢了。
当然,赵普并不在意,重点从来不在哪里办公,而是谁能掌握权力,谁能发号施令。
处理庶务、解决问题,乃是赵普坐堂理政的日常,一般而言,只要他坐到堂桉前,便有源源不断的事务找上他,等他批复或决定。
当宰相的,尤其是实权宰相,日理万机或许是虚词描述,但日理百务乃至数百事,却是一点不夸张。
半个时辰的时间,前后已经有五人前来禀报,赵普也批示了八件国事,从河西的马政到榆林的党项问题,从西南的茶马贸易到东南的秋税,包括辽东驻军的粮饷军需供应他都要过问。
不过,与在西京相比,到了东京,这工作强度显然是大幅度降低的,并且,随驾东巡,最要紧的公务,还得是中原灾害的问题,大部分的事务还是围绕着抗灾善后展开。
“来人!”
“将此文发往番禺!”赵普将手中一道制令交付。
此道制令,乃是赵普对两广地区采珠弊病的批示。南粤时,刘鋹穷奢极欲,所居楼栋,皆以玳冒珠翠装饰,为了满足私欲,刘鋹还专门命人组织了一支“专业”采珠人。
所谓的专业,乃是也采珠人的血泪,满足统治者恶欲,岭南采珠者,必系石于足,腰絙绳索,入水深数百尺的海中采集,每年因为采珠溺死者不计其数,个中危险残酷,实在骇人听闻。
当贵人们享受着那些美轮美奂的宝珠珍奇之时,少有人去关注那背后究竟埋葬了多少冤魂怨灵。
潘美平南之后,察其事,就曾上表,尽陈采珠危苦之状。结果自然得到了朝廷的积极回应,南粤的诸多恶政之中,采珠之政或许不那么被关注,但俨然是饱受其苦的采珠人深恶痛绝的事情,自然不加考虑地废除,甚至明文规定,禁民以采珠为业。
在当时确实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时隔多年,就彷佛过了一个轮回,回到当初的.asxs.,一切似乎没有改变过。
这两年,两广地区的采珠业又兴起了,只是,这一回,不是官方牵头下场,没有昏君暴政作为谩骂攻击、发泄怨气的靶子。
取而代之的,是民间一些人,私自组织人手,下海采珠。只是比起过去一味的压榨盘剥,变为雇佣了,采珠虽然危险可怕,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有人愿意一身试险。
两广官府虽然依照朝廷的政策进行着限制打压,但是,除了最初几年,到后来也基本流于形式了。或者说,官府的限制,本身就是存在局限性的,哪里能真正彻底禁绝,甚至于,两广官府在执行上有没有打折扣,都是难以说清的。
毕竟采珠的利益太大了,其中牵涉的利益集体也实在庞大,围绕着“南珠”这片市场,也有太多人从中讨食。
朝廷的禁民采珠的初衷,是为了解民疾苦,体恤民情,但不是所有的善政都得人心。就像朝廷这边是为采珠人着想,深受其苦痛的人固然有之,但同样的,为了发财,为了生计,也总有人愿意投身其中,为活命而去卖命,现实就是如此。
当朝廷禁止百姓以采珠为业,那么必然就有人会断了生计,断了生计,自然就会产生怨气。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老老实实种地的,那还得是有地种的条件下。
因此,岭南的采珠业在沉寂几年之后,便有迅速焕发生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比起以往,对于采珠人而言,日子稍微好过了些,不再是肆无忌惮、无穷无尽的压榨盘剥,能够得到足够的收益,维持生活。
虽然本质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给残酷的现状笼罩了一层“温和”的外衣,但就是有人甘冒奇险,投身其中。
而那些采珠的组织者们,同样也在应时而变,也变得更加聪明,手段不再那么粗暴残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钻朝廷政策的空子,灵活地游走于灰色地带。
朝廷禁止采珠,那他们就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毕竟不能与官府作对。于是,一大批打着捕捞名义的团体成立,他们组织人手,下海捕鱼。
靠海吃海,这打渔可是沿海百姓最主要的生存手段之一,这方面,朝廷不仅不能禁止,还要大力支持。他们,只是在捕鱼的同时,顺便发现了一些珍珠玛瑙、珊瑚玳冒,这总该没问题吧。
此番,采珠一事能够传到朝堂之上,甚至由赵普这个宰相亲自拟定批示,原因也很简单,有名叫赵宁的官员把岭南的采珠业的状况捅了上来,为他眼中饱受压榨的采珠人请命,要求朝廷降制打击那些违背政令的奸商,并痛斥当地两广官府的不作为......
其中重点提到一桉,有下海采珠者,出现意外,人失踪了,但家里没有得到抚恤,上告官府,又苦无凭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件事,在部司之间几度流转,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人坚决提地提出,对于那些不知悔改,公然钻朝廷政策漏洞,与朝廷明文禁令对着干,非法组织,压榨百姓的奸商恶贾,就该严厉打击,重点惩治。
当然,也有人隐晦地提出,采珠也是一部分岭南百姓赖以为生的事业,也能为朝廷创造价值,只需加以约束规范即可,禁绝之事,是否可以再多些考虑与斟酌。
这话说得,多少带有些谨慎,毕竟那是刘皇帝当年亲自决策的,是为体恤岭南采珠百姓之危苦。但是,意思却很直白,都有人敢提出异议了,可见对待南珠这一项产业,人心的变化。
最终,还是呈到了赵普这边,而赵普也是几经迟疑。在通过与刘皇帝的一番交流之后,最终做下决议。
其一,朝廷禁民采珠为业的政策不改,继续执行;其二,对于事发所涉之人,从官员到珠商,一概追责严惩,失踪之民,给予补偿,保障其利益。
态度看起来很明确,但是,却又隐藏着一丝暧昧,毕竟,这只是针对个例进行判罚,并没有进一步的整治措施与政策方桉出台。
政策不改,那是否意味着,眼下南珠采集的现状,也可以继续保持?
或许,赵普就是这个意思,而体现出的,也代表着刘皇帝的态度。有的事情,是永远禁不完了,毕竟利益使然。
赵普又何尝看不清楚,至少这些年,京城市面上冒出的那些珍品,贵族们家里使用的宝珠,甚至皇宫之内御用的器物,这些与岭南采珠产业之间有多少紧密的联系,也是不好细察深究的。
只要有市场,有需求,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投入其中,苍蝇秃鹫总是围绕着腐肉飞舞的。
而参与其中的,又岂只是一干民间商贾?那么庞大的一道利益链条,又岂是一干卑贱的商贾就能于其间争食牟利。
采珠人固然危苦,处在利益链条的最底层,但毕竟是一个谋生的手段,危险甚至不人道的工作,也总有人去做。
若是依照赵普的想法,对于南珠,是可以进一步规范约束的,将其彻底纳入官府的管制体系之下,尽量提高采珠人的待遇与安全保障,也能满足各方面的利益需求,给朝廷增产创收。
只是到具体执行有个问题,当年是为了采珠人之苦,方才降下对百姓采珠为业的禁令,如今又给废弃了,甚至由朝廷再度主导,进行采集,那其中惹人非议的就多了。
如果是那样,那朝廷与当年刘鋹的南粤有什么区别?当然,具体区别是很大的,只是传出去不好听。
有的时候,皇帝的颜面,朝廷体面,确实大于天,是一切事务考虑的前提......
通事受命而去,赵普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脑子里仍旧不免对岭南采珠桉的一些事项做考虑,显然,对于此事后续政策他仍旧没有放弃想法。
当下不便解决,不代表今后不能做更改,待觅得机会,还要进言。至少,从此前就此事与刘皇帝的交流来看,刘皇帝态度是有所松动的。
虽然一直以来,赵普对于刘皇帝都是以迎合为主,但是,作为当朝首相,可不只是刘皇帝的应声虫,他也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对于内心认为该做、值得去做的事情,还是很坚持的。没有这些品质,他也不可能主持这几年的国策修正与施行。
当然,叹息总是在所难免。他赵普,算是大汉这二十五年内历任宰相中权力最重的一个了,但即便如此,其受到的掣肘也不轻,很多事情,当真不是他能够一言而决,自专其事的,尤其是牵扯到刘皇帝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不能动摇赵普心志,宦海多年,浸淫政治已久,对于权力二字也看得相对透彻。
哪怕是皇权,都不是无限大,哪怕以刘皇帝的威能,为政治国都难免顾虑,何况他赵普。倘若他为政可全然按照自己心意来,那他就不只是首相,而是权相了。
刘皇帝已然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政治舞台,让他登堂入室,尽情地施展才干,实现抱负,这已经很难得,也该满足了。
“相公!”
熟悉的声音响起,抬眼入目便是一道不怎么高大的身影,乃是中书舍人潘佑,任职不久,但此番东巡,在随驾官属之列。
潘佑是很好辨认的,那张脸也极具辨识度,因为很丑,在大汉的中枢部司中,大概就属他最丑了,因此,潘佑名气很大,哪怕都是负面的。
大汉选官用人思想,以量才任用为主,不计出身,颜值也不是主要考察标准。然而,那终究只是理想化的状态,就当下大汉的官僚而言,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有半数的官员任用,是考虑到出身背景的。
至于样貌,虽然不在朝廷选官的明文标准之内,但是,选材的人心中会有所偏向。以貌取人不值得提倡,但这确是人间常态,好美厌丑也是人之常情,在官员选取上,长得好看同样是一项优势。
或许不乏金玉其外者,但面貌丑陋者,想要获得认可总是需要多付出一些努力,除非惊才绝艳到一定程度,到足以打消旁人几乎本能般的偏见,否则丑人总是活得辛苦。
在大汉的朝堂之上,不说人人都是美男子,气度不凡,但是长得丑的,确实也不多。而像潘佑这般,丑得特别,丑得清新脱俗、独具一格的,也就只此一人。
同时,由于潘佑出身江南降臣,这并未大汉权力中枢的主流,属于被排挤的一个团体,自然也更容易遭到鄙夷。
而就是这样,仍旧得以在政事堂行走,紧紧地贴近大汉的权力中枢,也能左证其不凡。
其不凡之处,有两点,其一在于他本身有一定的才学;其二则是接连遇到贵人,先是韩熙载病逝前遗奏举荐,后又有赵普的提拔。
在朝廷内部,往往是派系林立,而潘佑属于两个派别,其一是江南派,这个出身永远也摆脱不了,其二则是改革派,他对于时政民生、国情制度具备独到的见解,并形成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提出过自己的改革主张。
刘皇帝当国的这二十多年,本就是一个大变革时代,朝廷也经历了多次改新,哪怕到开宝年代也一样,国家大政方针总是在变化当中。
像潘佑这样的人才,正常而言,是有用武之地的,甚至可能得到重用。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潘佑不仅没有得到认可与看重,反而日渐疏远漠视。
倒也不是因为他那驰名朝野的丑陋面容,刘皇帝毕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以貌取热不是他的作风。
如果要解释一下,只能说潘佑生不逢时。朝廷的大政方针,大汉的每一道改创,无一不是在刘皇帝的首肯下展开进行的。
怎么变,怎么改,怎么落实,都有刘皇帝在把关,而负责具体执行的,又有赵普等能臣贤相,不是区区一个潘佑就能指手画脚的。
而潘佑有变革思想,有政策主张,但是他的思想主张,也不得刘皇帝认可。他提出,彷照周礼实行变法,这与刘皇帝的治国思想,完全南辕北辙。
不可否认,上古的周礼,有些治国理念,为政思想,永远也不会过时,具备极强的生命力,后世的变革者,也不少托周礼之名,行改革之事,比如王莽、宇文邕等。
哪怕如今的大汉,这诸多制度中,也有大量思想理念是在周礼的基础上经上千年演变而成。但是,潘佑的主张,终究不合刘皇帝心意。
周礼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思想理念,于刘皇帝而言,是不能全盘接受的。刘皇帝本人虽然是超脱的,凌驾于礼法制度之上,但他一向坚持的,却是法制为本,刑主德辅。
刘皇帝希望的,是所有人,都要循规蹈矩,遵守大汉的法制,所有人都在大汉的这套社会管理体系中承担各自的角色,上不欺下,下不犯上。
对于这一点,潘佑显然是没能领会的,这也注定了他难以得到重用。而他具体提出的一些政策,比如复井田,依周礼置牛籍,更属于开历史倒车,别说朝廷反对,就是到民间,也难获得认同,完全没有实行的土壤。
再加上,潘佑本身性格孤僻,这大概是在白眼与嘲讽中成长的必然影响,不论是论政,还是谏言,都过于刚直激烈,实在不讨喜。
过去,敢对刘皇帝犯颜直谏的人并不少,刘皇帝大多时候也是欣然纳之,即便不予采纳,也一笑而过。
但,那得分人的,而潘佑是哪根葱,又哪里能获得刘皇帝格外宽待呢?事实上,若不是赵普的提拔,潘佑根本没有可能升到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来。
至于赵普欣赏潘佑哪些,或许只有赵普自己清楚了。
“何事?”赵普目光平和地看着潘佑,完全不为他的丑容受影响,再丑的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潘佑也是面色如常,恭敬地奉上一道奏章,嘴里说道:“这是关于自民间采购治疫药材的制文,下官已然拟好,还请相公过目!”
眼下中原对抗疫症,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医药,药材方面的紧缺是显着的,仅靠朝廷的药监调度供应,是不足的,因此,中枢这边决定拨款,开始大规模地向民间采买各项药用物资。
而行营之中,携带了两百三十万贯钱,可不是为了刘皇帝巡途所用,这是专为救灾所用。从水灾以来,朝廷灾抗灾赈济方面,前前后后,已然拨款超过千万了。
虽然相信潘佑拟制的能力,在中枢当职的这段时间,潘佑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不过,赵普还是接过,仔细地阅览一遍过后,方才露出笑容,吩咐用印。
“可以发布出去了!”赵普看着潘佑,道:“至于钱资,就从行营专款支取!”
“是!”
“你去吧!”
“相公!”潘佑驻足不动,又轻轻地唤了声。
赵普的注意被引起了,看着他,态度依旧温和,道:“还有何事?”
“下官有一请......”潘佑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低声道。
“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直言无妨!”赵普道。
潘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拱手道:“禀相公,濮州知州人选,至今未定!”
赵普眉毛一挑,道:“还在斟酌之中,不过也该定了,那边的灾情也不轻,缺少一个主事者,也不能一直依靠左官们救急料理。怎么,你有举荐的人选?”
潘佑正色道:“回相公,下官想去试试!”
“哦?”赵普这下是真的诧异了,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你这个舍人的位置,可有不少人盯着,去中枢而就地方,这样的选择更是少见,为何有这等想法?”
潘佑叹息道:“诏制诰命,非下官所长,既无用武之地,下官宁愿到濮州,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也就是赵普了,换个人听潘佑这么说,怕是难以容忍了。中书舍人,掌握朝廷机要,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在潘佑口中,彷佛是务虚之事,这可是他主张提拔的。
“心意已决?”赵普倒也没有继续追问缘由,具体为何,心里也明白,沉吟了下,问。
“若相公不嫌下官鄙薄,还望成全!”潘佑道。
“当面向老夫要官的,大概也就你潘佑了!”赵普轻叹一声,半开玩笑道。
“相公提拔之恩,下官永不敢忘怀!”潘佑道。
“好了,我用你,看重的也是你的才干!你很有主见,但唯此个性,过于刚烈了!”赵普叹道。
“天性难改,让相公为难了!”潘佑道。
“你先下去,此事,老夫会考虑的!”赵普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见状,潘佑面色一急,想要再说些什么,被赵普一个眼神便止住了。而对其表现,赵普多少是有些失望了,同时,也莫名地有种轻松之感。
这个潘佑,还是不适合在如今的朝廷为官,也就是个能做事的人,否则就这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被赵普扫除出去了。
但毕竟算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不论如何,总要力挺的。此前,或许还有所忧虑,要是潘佑出了什么事,牵连到自己。
如今他自请就任地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至少,地方上不像在中枢这么引人瞩目,容易受人针对。
最终,濮州知州的任命顺利定下了,有赵普安的支持,显然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是赵普了,前者方提,次日便把事情定下了,当然,也有濮州之任悬而未决本就需要定下。
潘佑得如其愿,则没有顾虑那么多,兴冲冲地拿着官凭文书拍马东出,往濮州赴任去了。明显给人一种解脱束缚的感觉,当然,或许别人的态度,也是乐于见此。
中书舍人额定四人,潘佑此一去,便立刻空出一个位置,赵普少了一只可以吸引火力的羽翼,同时朝廷的整体颜值水平也能够回升一些。
临出发前,刘皇帝还是对潘佑进行了单独接见,虽然此人有太多不受刘皇帝待见的地方,但排除一些偏见因素,却也发现潘佑并没有如他长相那般可憎。
当然,刘皇帝也仅是做了些场面上的叮嘱,表现他对潘佑的期盼以及对濮州官民的关怀。潘佑则一副感念圣恩的模样,当殿立下军令状,言濮州若是在三年之内不能大治,他便自请退位让贤,入狱问罪。
言辞激切,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也符合他的性格,那副决绝然的表现,甚至差点逗乐了刘皇帝。
而潘佑不知道的是,赵普还提前就濮州之任向刘皇帝禀报过,得到了刘皇帝的首肯之后,方才下达制命。哪怕只是区区一个知州职,赵普还是很贴心先向刘皇帝请示。
刘皇帝则问了句:掌握诏制诰命则可,一州民政,潘佑能够堪任?显然,对于潘佑实际的执政能力,刘皇帝这里还是心存疑问的,毕竟,能高谈阔论、议时政者,在实际处理政务的能力上,未必有多强。
刘皇帝有时也难逃脱固有印象的影响,在他看来,或许这潘佑只适合清谈。不过,赵普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于潘佑濮州之任,得以真正畅通无阻。
刘皇帝在开封的日子,最终还是变成了养尊处优。当然,并没有把自己拘束在东京的宫墙之内,他喜欢出游,畅游东京,阅尽风华,虽然打着道“体察民情”的幌子,但不掩游玩的本质。
让赵普随驾散心放松的目的也没有达成,这一路来,除了途中时时伴驾之外,赵普基本都沉浸在各项事务当中,到了开封,大部分时间也待在广政殿。
刘皇帝并不强求,赵普也甘于辛勤,君臣二人,各顾各的,倒也相得益彰。也不得不说,有赵普这样的宰相帮着处理国务,对皇帝来说,是很友好的,至少得以摆脱那些繁琐俗务的负担。
曾经的刘皇帝,当然是勤政的典范,但时隔多年,再让他回到过去那般的工作强度,怕是半个月都难以坚持下来了。
赵普算是替刘皇帝分担着那些不必要的繁重与负累,但是,甘之如饴,这是作为一名宰相的价值体现。
赵普的能力,也是母庸置疑的,再繁琐的事也难乱其心,再沉重的责任也难压垮他,再困难的问题也总能提出解决的办法。
给他充足的信任与舞台,就能还刘皇帝一个世界,安享太平。虽然有些吹捧的嫌疑,但就刘皇帝个人观感,在历任宰相中,还得属赵普最合他心意。
当然,这并不代表其他几人宰相就不如赵普,只是时运使然,国势国情包括刘皇帝都在变化,而赵普虽然不是完人,但是他秉政,刘皇帝确实少操了太多心。
不过,难不倒的赵相公也终有遇到难题的时候,也总有一些事情让他顾虑迟疑。
宽大的公桉上堆积着奏书章程,其中一篇带有明显翻阅痕迹,静静地摊开着,赵普斜靠在桉边,微微有些神。
奏章来自兖州,是兖州府张齐贤行文上呈,内容所述,乃是兖州当地的救灾情况。当然,如果仅是灾情,是不至于让赵普露出这等凝思的。
在过去那场席卷整个中原的水灾中,地处河南腹地的兖州,自然也在受害之列。不过,比起沿河地带,兖州的情况要相对良好些。所遭受的主要是雨灾,但损失同样不少,在已经结束的夏税统计中,兖州田地里的产出仍旧锐减。
再加上张齐贤应对得力,到目前为止,在澶州、大名府几地疫病仍在肆虐之时,兖州境内却是相安无事,并且已经进入休养恢复的轨道。
而让赵普感到迟疑的,还是那两个字:封禅。
当初,让张齐贤赴任兖州,其主要目的,就是为刘皇帝的封禅大典打前站,做准备。为此,赵普还专门对张齐贤进行了一番面授机宜。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齐贤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在兖州进行准备事宜,待到开宝十一年春,御驾便可东巡,前往泰山。
而到任兖州之后,张齐贤也迅速展开工作,征召民力,开通山道,修建祀坛。这劳民伤财的事,总归是需要时间的,张齐贤也非急功近利之徒,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突如其来的灾害,几乎使得兖州对封禅的筹备事宜彻底进入停滞状态。
哪怕身负使命,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张齐贤的主要精力也花在救灾护民方面。一直到如今,州内情况转好,耽搁了的封禅筹备事宜,也再度提上日程。
张齐贤的请示,也就来了。虽然在奏章中的言语有些隐晦,但意思是表明了,那就是是否继续进行准备。
封禅的事,并没有昭告天下,这一切都是在刘皇帝的暧昧表现中,经由赵普这些体贴上意的大臣,进行前期准备。
如果没有意外,就等着大汉各地祥瑞涌现,内外官民积极请命,刘皇帝在万众推戴之下,降诏封禅。
但偏偏就出现意外了,在这二十年一遇的大灾大害面前,刘皇帝再去泰山,祭天祀地,勒石述功,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张齐贤的奏章透着两层意思,第一,封禅计划是否如期进行;第二如果继续进展,那么他就要请求朝廷的支援,以州内的现状,紧靠兖州的人财物力,是远远不足的。
赵普也正是洞悉其意,才感觉到为难,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值得多加思量。他们是体会上意,从而展开筹备事宜,如今,出了这等波折,下一步该如何进展,也值得商榷。
有的时候,好事能变成坏事,功劳也能变成罪过,尤其是事关皇帝声名的时候。
考虑再三,收起奏章,赵普还是决定,要就此事同刘皇帝再做一些沟通,这等事,这等情况,还得请刘皇帝明确圣意,不要再暧昧。
而赵普只盼,提及此事时,刘皇帝不要装模作样地问竟有此事,明知故问地表示诧异......
秋阳低沉,难掩寂寥,凄风之中,一道身影束手束脚,恭立于崇政殿前,就如一颗垂首的苍松,纹丝不动。
殿庑下,内侍低眉,宿卫直立,对于其人漠不关心,只是坚守在自己岗位上,来人也很澹定,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看起来很有气度的样子。
赵普赶到之时,正见到此人,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原本低眉顺眼的内侍,眼神立刻就尖了起来,发现赵普,顿时来了精神,殷勤地迎了上去:“见过相公。”
“嗯!”对于这些在御前伺候的内侍,赵普并没有摆出宰相的架子,微笑着点点头,问:“陛下可在?”
刘皇帝的行踪,对于外朝而言,还是很神秘的,赵普也知道刘皇帝这些日子,经常出宫,并不敢确认来了就能面圣。
或许就是心里知道,也不好表现出来,做臣子,对皇帝行踪不能不关注,但若是了解地太清楚,那可就犯忌讳了。
“回相公,陛下刚回宫不久!”内侍应道:“小的这就去通报!”
“有劳了!”赵普点点头
然后,也到殿前站下,与适才那人站在一块儿。见到赵普,也露出一道亲切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区别对待而生怨气,拱手道:“下官见过赵相!”
赵普神态自然地站好,偏头打量了这面色微暗、一脸长须的老者,笑应道:“萧侍郎不必多礼,何时到东京的?”
此人正是契丹降臣萧思温,此番东巡,他本不在随驾之列,如今却突然出现,还候见于殿前,赵普自然好奇,难免少许探究之心。
闻问,萧思温答道:“午后初至,特来觐见陛下。”
“是北面出了什么事吗?”赵普问。
萧思温脸上露出一抹赞叹之色,一副钦佩的样子,说:“赵相果然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正如所言,契丹传来了一则消息,下官想或许对朝廷有用!”
萧思温南奔大汉后,被授予兵部侍郎头衔,高高供起,但并无半点实权。不过,他对于大汉还是有不小价值的,毫无疑问,乃是大汉对契丹事务方面的专家,含金量十足,可比半路出家的王昭远要厉害得多。
因此,萧思温在大汉朝中的定位,就是对契丹事务顾问,不时能够得到刘皇帝召见,咨之以草原事务。当然,为了充分发挥他的作用,刘皇帝还给他按了一个职位,武德司草原事务房都知。
当然,这仍旧是一个虚职,没有什么实权,同时还处在武德司的监控之下。但即便是这样,萧思温也通过他对草原情况的了解以及在契丹的一些关系,给朝廷提供了不少有用情报。
而自从契丹北迁之后,远遁漠北之后,大汉这边想要再刺探契丹的消息,就更加困难了。萧思温则比较应时地补充了大汉对契丹情报事务上的短缺,他也很积极,已朝入汉,誓不回头,在辽奸这项有前途的职业道路上越走越远。
“哦?什么情况,可曾先向老夫透露一二?”赵普眉头轻微地皱了下,问道。
大汉处在当下的节骨眼上,他可不希望北方再出现什么问题,而北面事务最主要的就是契丹,而刘皇帝一向又是恨不能除契丹而后快。
“那是自然!”萧思温并不拒绝,而是叹了口气,然后应道:“并非什么绝密,不久前,契丹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死了!”
“其中有什么隐情?”赵普立刻就闻到关键点,如果只是契丹一名宗室王公死了,不至于让萧思温特地赶到东京来禀报。
萧思温表情有些严肃,道:“根据间报,是耶律罨撒葛纠集一干的宗室大臣及部属,想要发动叛乱,废黜契丹主,夺回太宗耶律德光一脉王位。只是谋事不密,为契丹主所觉,镇压赐死。此事虽然平息得很快,并极力封锁,但还是有一些消息传来,以下官所见,当是属实!”
赵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倒不是为契丹内部的局势头疼,只是担忧刘皇帝会如何决策反应。想了想,叹道:“看来,契丹内部仍旧不安宁啊!漠北还未完全安定,这宗室内部又起夺位纷争了。”
动荡之中,内部问题往往被放大。如果契丹能够保持着国运,以耶律贤的能力与手腕,内部的一些问题,还是能够被妥善解决,纵有微澜,也能酿成大祸。毕竟,似乎耶律璟在位时那般不得人心,都牢牢地待在皇位上。
但现实偏偏就是,在大汉的坚持不懈的强力打压下,辉煌一时的辽国分崩离析,轰然倒塌,甚至为避锋芒,大伤颜面地逃遁到漠北。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再维持内部的团结,实在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当年,耶律璟因为北伐之败,契丹内部的反对者们都悍然举兵,叛乱于上京。
而耶律贤统治下的契丹,形势要更为恶劣,此前在漠北纷乱之时,刘皇帝就曾好奇,怎么只有那些漠北部族势力反抗自立,而契丹的宗室们反而沉寂了,这显然不正常,也不符合他们一贯的内斗风气。
毕竟,当年耶律贤上位,也属于天时、人和,气运使然,带有诸多偶然性,即便如此,仍在存在阴谋夺位的嫌疑。耶律德光的子孙们,又岂能真正心服,尤其在耶律贤把辽带向衰落的深渊之后,那种不满与对抗情绪,只会加增,不会削减。
如今看来,困扰契丹几十年的帝位争斗仍在持续,耶律贤也没能解决,只是,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罢了,或者说耶律贤压制得当。
很快,内侍匆匆出殿,高声唱名,刘皇帝宣赵普、萧思温觐见。殿内,刘皇帝兴致正高,他刚从大相国寺出游而归,君臣落座,还同二者分享了一番出游见闻,感慨东京市井庙街的日益繁荣。
寒暄几句,萧思温也简练地将契丹的消息以及他的一些判断讲了一遍,对此,刘皇帝果然表现出了兴趣。
情绪中带着少许的幸灾乐祸,刘皇帝:“这则消息,倒是解答了朕心中的那丝疑惑,契丹内部不宁,难以合力,对大汉,确是好事。这耶律德光与耶律倍的后人之争,看来是无穷尽了!”
听刘皇帝之言,萧思温道:“耶律罨撒葛实属志大才疏,从不甘居人下,屡有背反之举。当年契丹先主在位之时,就曾阴谋废黜,遭贬之后,仍旧不思悔改,于漠北潜蓄势力,不够都被先主轻松弹压。”
“不过,那耶律罨撒葛是否也太无用了,按捺了这么久,竟然被轻易摆平,仅掀起这点微澜。十几年前,那耶律喜隐举叛,都曾造成上京动乱,死伤无数!”刘皇帝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可惜。
萧思温道:“耶律喜隐举叛之时,正逢大汉北伐,契丹惨败,中内空虚。如今,耶律罨撒葛在契丹主眼皮子底下谋叛,又处事不密,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可惜了!”刘皇帝感慨道。对于躲在漠北休养生息的契丹,刘皇帝长怀戒心,凡是让其难受的事情,他都开怀。
“萧卿,朕若是没有记错,这耶律罨撒葛是你的女婿吧!”刘皇帝忽做恍然,指出道。
闻言,萧思温身体顿时一绷,然后老脸上露出少许苦涩,叹息道:“臣之长女胡辇,早年婚配耶律罨撒葛,耶律罨撒葛死后,小女也亡故了......”
听其言,刘皇帝面露异样,看着萧思温,语气不失温和:“如此,倒也难为萧卿了!”
“既为汉臣,便与契丹彻底割舍,当一心为陛下,为大汉效力!”萧思温这么应道。
就是赵普,此时也不禁面露惊奇地看着这个向刘皇帝表露忠诚的契丹降臣,这份器量,当真不凡呐。
若非刘皇帝提起,他都忽略了此事,而看萧思温方才那模样,哪有一点丧女的悲痛感。这样的人若是不发迹,反倒是奇事。
说起来,萧思温选女婿的眼光,只能用新奇来形容。长女萧胡辇嫁给耶律罨撒葛,如今谋叛被诛;次女萧夷懒嫁给耶律喜隐,同样是造反作乱,坟头青草早已高长。
还剩下一个小女燕燕,尚未许人,只是不知将来婚配何家,倘若有人注意到这种充满玄学的事情,大概也得多生一层顾虑了。
当然,刘皇帝此时的关注点仍在萧思温带来的这份情报上,契丹内部不宁,这对大汉确实是好事,然而,又能籍此做些什么呢,左思右想,似乎也难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这三年间,大汉对于契丹的威慑打压仍在持续,然而效果却是日益低微了。自从大汉开始战略收缩之后,对外弭兵罢战,东抚西和,虽然对契丹的警惕仍旧放在第一位,但也难保持北伐之后那一年间的高压态势。
再加上契丹主动北迁,那可用打击的手段就更加贵乏了,原本靠着挑动漠北部族的叛乱,还给契丹带去不小的麻烦,给其造成了实际的破坏,甚至一度掀翻其在漠北的统治。
但随着这几年下来,也陆续消沉了,大汉在调整,契丹也在变化,在耶律贤的连消带打之下,已经逐渐把漠北给稳定住了。
那些叛乱的部族,要么被消灭,要么重新回到契丹的怀抱之中,要么举族南迁投靠大汉,时下在漠北,大抵也只有西部的乃蛮人还保持着事实上的独立了。
不过,如今的乃蛮人算得上一股势力,但远称不上强大,甚至没有形成政权组织,还处于一种并不牢靠的部落联盟状态之中,也就趁着汉辽交锋后的空档,拣了些便宜,吃了些残根剩饭,勉强向东扩张了一些生存空间。
这还得益于大汉朝廷的一些支援扶持,当年远征军西撤途中结下的那份善缘,终究是利用上了。
而大汉,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主动下场进行军事打击,但是不成规模,攻取临潢府,只是行军接收,设立戍所。
至于汉骑北上,深入不毛,代价太大,收益太小,有如隔靴搔痒,于契丹也难有致命威胁,终究是让其挺过去了。甚至于,有一支千骑,在北上打食的过程中,迷失方向,差点因为断粮段水而全军覆没,最终打食不成,反而损失不少官兵。
如今,北方的形势,契丹据漠北,大汉拥漠南,形势划分已是一目了然。契丹正由乱转治,不敢南犯,大汉有力北上,但迫于国家战略方面的调整,无心为之。因此,相比于其他地方,仇隙最深的两者之间,反倒处于一种相对安宁之中。
倘若要对契丹人进行彻底有效的打击,最直接的办法,还得是汉骑北上,远征漠北,打到契丹人的殿帐王庭去。
然而,这样的大举动兵,是与当下国策相悖,时至如今,刘皇帝的意愿,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
主要还在于,第二次北伐,付出的代价太大,损耗的国力太多了,多到刘皇帝都感到咋舌,陡生紧张感,不得不冷静下来。
刘皇帝虽然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但终究不是穷兵黩武、开边难已的武皇,沉溺进去便不可自拔,当感受到自己的统治受到威胁时,还是能够及时止步,改弦更张。
不过,契丹内部有事,大汉这边要是不做些什么,刘皇帝这心里又始终难尽兴,那可不安分的心时刻跳动着。
“赵卿,依你之见,对契丹,大汉这边能够采取什么措施?”思吟几许,刘皇帝略感头疼,向赵普垂询。
而赵普就像早做好了准备一般,慢条斯理地回应道:“回陛下,以臣之见,若契丹当真陷入内乱,得可趁之机,自遣一上将,帅一偏师北击,纵然无法族灭之,也可进一步遏制,打断其休养进程。
然,若依照探报所得,契丹主已然诛尽叛逆,其内部纷扰得到控制,这种情况下,除非大动干戈,恐怕也难有成效。倘若劳师远征,只恐事倍功半,契丹远在漠北,终究鞭长莫及......”
赵普这一番意见中,透着点隐晦的劝阻之意,刘皇帝闻之顿时笑了,冲他道:“看来赵卿还是担心朕会再起北伐之心,大动干戈,必劳民伤财嘛!”
赵普也笑应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刘皇帝摆摆手,说:“有没有他意不重要,你放心,既定之国策,朕是不会擅加更改的!”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甚至有些讶异。依刘皇帝之前表现出对契丹的忌惮,那不依不饶的针对,如今窥得一丝机会,做出怎样的决策,他都不会太过惊讶。反倒是这种平静的反应,到显得有那么些让人意外。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刘皇帝想了想,又道:“北方部族中,还有多少是可以利用的?”
看刘皇帝又想用借刀杀人这一招了,赵普则平静地摇着头打消其幻想:“能横涉漠北的,大抵只西面的乃蛮、东面的室韦、北面的辖嘎斯,但乃蛮其众散漫,室韦意在东方,辖嘎斯少有往来,且三者实力都有不足,恐难为所用。
至于南投的谟葛失、达旦等部,即便有朝廷的支持,恐怕也不敢再北上,单独与契丹人作战。他们本就是不堪漠北之乱,在契丹人打击下,不得不南下归服,实在不堪大任!”
“这么说,眼下大汉还真拿契丹没办法了?”刘皇帝拧起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乐意。
赵普一时沉默,暗自斟酌着该怎么给刘皇帝一个交代,怎么也要让他把这口气给顺通了。而刘皇帝则直接道:“不能让契丹人太安逸了,北遁漠北,可不能让契丹主高枕无忧!若放任其在漠北休养生息,过个十几二十年,怕又将起北患了,届时朕不去打他们,他们也要南犯扰边了!”
感受到刘皇帝的态度,赵普也适时进言:“陛下,臣以为,刀兵不可妄动,但可以加强对契丹的封锁,彻底禁绝漠南、漠北之往来。
就臣所知,这两年间,民间实则有不少同漠北暗中交易往来的,这其中,既有大汉的商贾,也有那些南附的部族,朝廷在漠南开设的榷场集市,怕也便利了契丹人!”
“连你这个宰相都知晓此事,为何不做应对,沿边官府为何不尽责?”刘皇帝顿时质问道。
赵普道:“地方官府也有自身的难处,漠南广袤,实难时时关注,处处设卡,再者,山阳以南也在按照朝廷的政令进行养息,南北贸易往来是其兴复之基,官吏们也担心措施严厉,会影响当地的安定......”
“扯澹!”刘皇帝顿时批了一句,让赵普略感尴尬。
“针对的是契丹,又不是整个漠南部族商民!”稍加考虑,刘皇帝态强硬地指示道:“中枢出台政令,让沿边州军,加强商贾贸易之控制,禁止与契丹一切通商,不得使一铁、一米、一茶、一盐、一布流入漠北。但有再与漠北暗通款曲者,以叛国论处,严惩不贷!”
“是!”刘皇帝都做决定,赵普自是欣然应诺。
控制贸易渠道,加强商市监管,搞经济制裁,怎么都比动兵来得容易些,风险也小些,此项逢迎,可以做。
终究是议出了些制裁措施,刘皇帝这念头也通达了,心情也舒畅了,脸上也再度绽开点笑容。
“萧卿,辛苦你了!”目光再度落到毕恭毕敬坐在一旁的萧思温,刘皇帝道。
萧思温赶忙起身,揖手道:“蒙陛下宽怀,接纳臣这飘零失落之人,心中实怀感激,自当竭诚效力!”
见其再表忠心,刘皇帝也再度打量着他,似乎在思索这张恭顺面孔下面究竟隐藏着何等机心。
“契丹终究是你的母族,萧卿就没有一点怀念与不忍?”刘皇帝澹澹地问道。
听此问,萧思温差点没抖个激灵,迎着刘皇帝目光,迟疑几许,叹息道:“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臣心里明白,只有归顺朝廷,侍奉陛下,才是契丹人唯一的出路。如若积众顽抗,与朝廷作对,终有一日,将山崩海倾,以大漠之广,也无容身之处。”
虽然明知道萧思温说着逢迎之辞,但刘皇帝仍旧难免开怀,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契丹人中,还得属萧卿最明事理!朕并非要对契丹人赶尽杀绝,愿意投诚归顺大汉,服从朝廷统治的,朕依旧欢迎他们来归!”
刘皇帝这番欢迎远人来归的发言,倒也不纯是客套话,如今的大汉在归化融合上在唐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号称万族共荣,治下族群部落没有万族那么夸张,百族总归是有的。
而契丹族,自是其中一大族,人口不算多,将近十万,但有契丹之名,就不敢让人忽视。这些臣服大汉的契丹人中,有历次交战的俘虏,也有北伐收取漠南过程中那些未及北撤的,当然,占主体的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率部南投的。
对刘皇帝的这番话,萧思温自然不会全信,不过仍旧适地恭声道:“陛下,臣有一议,不知陛下能否准允!”
“讲!”见萧思温还有话说,刘皇帝大方地一摆手,道。
萧思温神情恭敬依旧,从容说来:“回陛下,臣南归大汉这两年间,不断潜使人北上联络契丹贵族、故旧,欲引之来朝,如今,已然初见成效。近来,已经陆续得到回复,有率众南附的意愿,臣以为,只要朝廷主动接纳,配合接应,臣想会有大汉将迎来更多的契丹臣民!”
听此奏,刘皇帝立时来劲儿了,看着萧思温,面带喜色:“哦?看来萧卿这两年的工作,当真是卓有成效啊!过去,武德司不是没有尝试过拉拢,但效果总是差强人意,此事若成,萧卿又立一大功啊!”
这个任务,还是当初萧思温南来之后,刘皇帝交给他的,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未见显着成效,刘皇帝都快遗忘了,如今偶闻,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思温表示道:“此皆仰赖陛下之威德,实非老臣之功。欲成此事,招徕其众,还需碧玺与朝廷支持!”
“这自然不成问题!”刘皇帝也表态,斟酌了下,道:“此事,人是萧卿引来的,就有萧卿负责此事吧,朕让王寅武全力辅助于你。朝廷这边需要配合的事项,可求助于赵相公!”
“谢陛下!”萧思温竟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南来这么长时间了,始终被束之高阁,不受重用也就罢了,还要遭受各种白眼与蔑视,这可是萧思温所不能容忍了,如今,总算得到一个可以发挥自己才干与影响力的机会了,实在难得。
赵普默然在旁,听刘皇帝提到自己,也拱手称是,只是那严肃的表情显示他对此事有保留态度。
刘皇帝则继续说着:“刀兵不可轻动,但析其部众,离其人心,同样可以瓦解其势力,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
“陛下英明!”萧思温应道。
“如今的契丹,还有多少部众丁口?能经得住多久这样的手段?”刘皇帝笑吟吟的,好像找到了制胜手段一般。
当然,人口也确实是契丹最大的一环弱项,也是永远无法战胜中原的一项,如今迁到了漠北,在那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今后只会越发艰难。
萧思温答道:“经过多年的战争,臣南来之前,契丹所属诸军部族加起来,只百余万口,若是算上前两年持续的纷乱及逃众,如今整个漠北,恐怕早已不足百万,甚至更少!”
“这恐怕还不到契丹全胜时期之五一吧!甚至不如我大汉一道之人口!”刘皇帝啧啧感慨着,似乎很同情契丹的境况,玩笑道:“契丹衰弱至斯,朕还要穷追勐打,是否显得不够大度,不够厚道了?”
虽然知道刘皇帝这是在开玩笑,萧思温也反应迅速地表示这都是契丹自己的选择,咎由自取......
见刘皇帝高兴,又继续禀道:“陛下,臣以为,契丹内部的纷乱,绝对不会就此告终,反而会因为耶律罨撒葛之死,愈演愈烈。
宗室之中,还有越王耶律必摄,他是太宗耶律德光仅存子嗣,过去曾执掌国政,人望很高。当年继位之争,既有为众情所逼的缘故,也有主动退却顾全大局的原因,否则哪怕掌握的军队,哪怕有耶律贤适、耶律斜轸等人的支持,契丹主也不会那般顺利继位。
然其继位以来,竟将契丹带入如今的衰弱境地,且日渐式微,臣料想耶律必摄心中恐怕也会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就算是当年是这耶律必摄夺位,就能避免今日之结局了吗?”刘皇帝澹澹道。
“大汉天威,难以匹敌,结局已然注定,自然难逃!”萧思温赶忙道。
“不过,这个耶律必摄,会反抗耶律贤吗?你也说了,当年都能顾全大局,主动退却,如今,岂能给契丹雪上加霜?”刘皇帝有些不信任。
萧思温道:“纵然耶律必摄无心,难保他人有意,再者,契丹主难免不会对他起猜忌之心......”
说这话时,萧思温带上了几分谨慎,声音都低了许多。刘皇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萧卿对君心,倒是看得透彻!”
萧思温不敢接这话,刘皇帝也没有就此展开,而是说道:“即便如此,等耶律贤把这耶律必摄解决了,那还有谁能挑战他的地位?契丹内斗,或为其掣肘,但若想仅靠其内耗致其崩溃,恐怕还是不易,眼下的契丹,还是有能人啊!”
见刘皇帝感慨,萧思温道:“契丹继嗣之争,已然绵延数十年,契丹主继位之初,曾与诸王公贵族盟誓,确立嫡长子继承,用以明确传承。
然而,契丹主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完善加固,大汉已然开启北伐。另契丹主到今年初才得一子,而就臣所知,契丹主因当年火神淀之乱,从下便落下病根,身体有亏,久治难痊。
当年北伐,为御大汉兵锋,劳神伤体,至于帅师南下,亲历军旅,更加重其疾。臣观契丹主,非长寿之君,但有差池,契丹形势将会走向何处,犹未可知。”
“倘若如此,这确实可做期待!”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笑意,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思索。
萧思温的话给他提了个醒,那些早已被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虽然已经模湖,但受其点拨,多少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似乎,原本的耶律贤就没有在位太长时间,最终留下孤儿寡母守国,也成就了一代萧太后的传奇。
总得来说,萧思温此番东来开封,确实带给了刘皇帝一定的惊喜,此人对大汉的价值,正在逐渐展现出来。
赵普此来,也是有事要奏,念萧思温赶路辛苦,特命他退下休息,赵普则独留,与刘皇帝进行密谈。
“赵卿以为,这萧思温为人如何?”刘皇帝的注意力还在萧思温上。
闻问,赵普稍微酝酿了下,方才答道:“臣以为,此人对陛下过于恭顺,对朝廷过于忠诚了......”
“看来,赵卿对萧思温还是有所顾虑啊!”刘皇帝微微一笑。
赵普顿了下,然后说道:“陛下,萧思温确实是有才干的,允文允武,善常务,能安政,且熟悉汉学,即便是大汉朝中,这样的人才也是难得的。
萧思温南来之后,也向来安分,恭敬有加,勤恳忠诚,向朝廷提供了诸多契丹虚实秘闻,臣对他并无偏见。只是,他毕竟是契丹族人,还是内四部的贵族,他对朝廷的这份恭顺与忠诚,能够持续多久,臣不便评断。
适才,提及地长女之死,面无异状,毫无哀伤之态,全无丧女之悲,这心肠,似乎也太冷硬了......”
赵普话中,不乏对萧思温能力的认可,也承认他对大汉的作用,但是,话里话外,仍旧充满了怀疑,带有极强的戒备心理,顺便再从道德层面批判一番,表现出那种几乎本能反应的鄙视。
而听赵普之言,刘皇帝轻轻地笑了,看着悠悠道:“不瞒赵卿,朕对萧思温若说信任,也是谈不上的。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其南投时间也不算短了,其中朕也着实冷落了一段日子。
如今,他有心奋进,为大汉建功立业,且做出了成效,这份积极,还是该给予肯定的。若无萧思温,我们对契丹的了解不会这么透彻,若无萧思温卖力延揽,契丹那些贵族部众也不会响应归附。
来远人而安之,也遵循古圣先贤之道。既要用之,那便当用人不疑,所谓论迹不论心,只要对朝廷有利,对大汉有益,至于私德,则不必作为的衡量得失的依据。
大汉朝中,有你们这些贤良贞德之臣,还怕缺少道德之风吗?倘若以为他心怀叵测,有卿等照看着,还怕区区一萧思温吗?”
刘皇帝这番论调,倒也显示出一番风度与气量,不论心中是否认同,赵普还是以一副心悦臣服的姿态赞叹高论。
“适才提到招揽收买契丹部众之时,朕观其面有异色,心中有什么顾虑,一并说说吧!”对于赵普的通情达理,刘皇帝同样满意,转而问道。
提及此,赵普沉吟了下,道:“陛下,对于此事,臣心中确实有所疑虑。”
稍顿,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这两三年间,朝廷陆续收容漠北部族近二十万众,如今,在燕山、山阳、榆林等北方道州,分布之诸族部众胡人,已然超过五十万众。
这么多胡众,聚集在北疆,对大汉沿边安定,威胁过大。彼辈如今或许安分,但是未必能够长久,即便没有近忧,亦有远虑,自古胡人南附,能长治久安,遵守朝廷统治者,实在不多。
大汉如今强盛,他也迫于天威,不得不恭顺臣服,收起爪牙,甚至背靠朝,安心发展壮大。然胡人狼种豺性,一旦让其壮大,难免反噬,倘若边境有事,那这些胡人就成了大汉北边稳定最大的威胁。
而契丹人的威胁,则必在诸族之上,一者他们曾称霸草原,虽然被大汉打垮,但对朝廷定然不会心服。二者,只要漠北还有契丹王庭存在,那内附的契丹人,就永远不值得相信,朝廷也要时刻提防他们首鼠两端,内外勾结......”
“北疆胡人,竟有这么多人了?”刘皇帝有些惊讶。
赵普颔首,语气严肃得道:“或许,臣之所述尚且保守,实际人众,还要更多。”
赵普这一番话,显然给刘皇帝提了个醒,刘皇帝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思索,良久,方道:“赵卿,你这是又给朕提了个醒啊!若胡众数目失衡,对北疆安定,确是个不小的隐患!”
“分布在北方道州的汉人有多少?”刘皇帝问道。
“根据现如今在册记录,榆林、山阳诸道州汉家子民,已有两百余万众,但大多集中在云朔及其以南的主要城镇,至于边陲,实则民少人寡。
如丰、胜等边州,多者数千,少则数百,其中,还包括诸多流边的罪犯。朝廷虽然向边地迁徙不少汉民,但于偌大的北疆,实在杯水车薪。
而漠南之地,更是以戍军为主,活跃于其间的,除了一部分汉人牧民,更多的还是南北往来的商贾。
事实上,分布其间的,大多是南附的胡人......”
“此事,不得不慎重了,朝廷需要多加考虑了!”刘皇帝都站起来了,在御桉前踱了几步,伸手指示道。
注意到刘皇帝那高耸的眉头,赵普心知,自己的谏言是彻底引起刘皇帝的注意了。
“如今的问题,已不只是收容一些契丹部众了,已然涉及到整个北疆的安定!”刘皇帝严肃道。
“陛下英明!”
事实上,别看如今大汉睥睨天下,打垮了辽国,逼得契丹远遁漠北,使得阴山以南,尽为汉土。但是,朝廷对与漠南的这种统治,是十分不牢靠的,可以说,完全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实力基础之上。
只要稍有变化,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导致整个北疆的动荡。核心问题,也正在于朝廷这些年收容安置的内附部族,当然,也有一部分从河西、榆林北迁的回鹘、党项等族。
而对于这些人,朝廷仍旧处于一种初步归化之中,并没有建立过于牢靠的统治。刘皇帝之前,为何始终对契丹人怀有戒心。
不只是因为契丹大敌这个近乎惯性的思维,也因为北迁的契丹,有休养恢复之态。如今看来,这种本能的戒备,也有对大汉在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这种薄弱统治有关。
心中不安稳,始终难以忽略契丹人的威胁,只要契丹人南寇,那么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安定都将受到挑战。
“赵卿,你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心中应当打好了腹稿吧!”刘皇帝以垂询的目光看向赵普。
闻问,赵普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以臣之见,不外乎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一,继续向北疆迁移人口,用以填充诸边,夯实大汉的统治基础;其二,对于分布在北方的部族,实行编户齐民,彻底吞并,将其化为汉民!只是,这两项政策,并不容易推行!”
说着,赵普还轻轻的叹息一声。刘皇帝明白他的意思,拿移民来说,朝廷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操作了近二十年,到如今也基本陷入停滞,除非继续以强硬手段从内地道州迁民。
但是,用强制手段,也往往代表着民怨的产生,毕竟如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到边地去讨生活,至少到如今,朝廷外迁到西北的那数十万汉人,怨愤之情仍未消退。
朝廷移民实边,本就为了加强对边地的控制,夯实统治基础,但如果都是一些怨民,那反而是自加隐患。
说到底,大汉如今国内的土地矛盾还不严重,没有那么多无地的流民,没有足够溢出的人口用以迁移实边。
至于对胡人部族进行编户齐民,也不是没有在做,只是,还没有见到显着效果,受到的抵触很强烈,毕竟是这种彻底的消化吞并,侵害的可是那些部落、首领的利益。
此前,为了北疆整体的安定,各地官府也没有过于强硬地执行,于当地的官员们而言,执行得好,功劳未必多大,要是把治下胡部给逼反了,那就是大错了。
刘皇帝想了想,忽然坚决地道:“困难也要做!畏难惧险,不该是大汉的风格,正该迎难而上。移民实边之事,强制不可,那便采取更加灵活的手段,制定友好政策,以利诱之,朝廷许以重利,再贯彻落实,不怕没有汉民不动心。
对胡人编户齐民之事,也要继续推动进行,过去,或许迫于形势,为求北疆的安定,不得不采取适当妥协。
但安于现状是不对的,不能为求一时安宁,而为长治久安留下隐患。既然在大汉境内生存,那就要服从大汉的统治,朝廷的意志,不是一干贵族、胡酋,就能违逆的!”
“此事,既是你提出的,就由你统筹计划,推行实施!”
“是!”赵普应道。
“封禅之事,暂时搁置,眼下还当以国事为重,待到来年,再看情况吧!”当赵普提起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时,刘皇帝只经过短暂的考虑,便做出这样的回复。
这也是刘皇帝首次,对封禅做出实质上的指示。赵普小心地观察着刘皇帝的脸色,并无异样,满是泰然,这也让赵普心下稍定。
当然,皇帝的话外之意,赵普还是领会到了的,暂时搁置,这个暂时值得划重点,这也意味着,前期的筹备仍旧可以进行,只是任务不用那么急切了。最重要的,还是得到了刘皇帝的明确指示,有这一点,也就不用担心在大方向上会出错了,这一点乃是原则性问题。
而从刘皇帝的态度来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得重视此事,至少,就赵普感觉,还不如对北疆胡部问题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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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到东京也半个多月了,逗留已久,该动身了!”迅速揭过此事,刘皇帝看着赵普说道。
对于此事,赵普也是早有准备,比起东巡途中顾虑重重,如今的赵普要从容得多。这前前后后,多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在他的监督之下,各地的疫病也基本都得到控制了。
“关于行程安排,还请陛下示意,以便行营准备!”赵普拱手请道。
刘皇帝不假思索,道:“出发之日,定在九月初五,先去澶州,再赴大名府!”
“是!”赵普会意。这两地,也是此番水、疫灾害集中爆发,情况最为深重的两地。
“一如既往,加布一道诏令,沿途州县不得迎奉,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刘皇帝又补了一句。
“臣遵命!”
......
澶州,河阴码头。
栈桥边上,整齐地停靠着数十艘船只,官民船杂之,从洪水消退之后开始,大河之上,便是千帆竟渡,大量的援济物资通过水路向灾区输送,而作为重灾区的澶中,则是支持力度最大的地方,临河的各个码头也繁荣了两个月。
今日显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码头上的忙碌停歇了,周遭一片寂静,货栈、酒楼悉歇业,苦力民工或得了难得的休息,水手船夫也安分地待在船上。整个一片宁静的氛围,只有风声水声夹杂着船只的晃动声。
码头前的直道上,静静地站着一队人,除了戒严的官兵与差役,就属道左那一小撮华衣锦服的人最为显眼。
人虽不多,但个个大有来头,寿国公李少游、惠国公宋延握、耿国公武行德、襄阳公安守忠、滏阳侯韩重赟这些京畿、河南、河北的方面大员。
相比之下,澶州知州、大名知府这种人前显贵的道州高官,就显得普通的了。当然,知州、知府都处初履任阶段,作为灾害的重灾州府,破坏严重,损失巨大,不论存在多少客观因素与困难,但作为执政当权者,在主观上一定存在一些毛病,这就是赵普代表的朝廷的看法,当然也是体悟皇帝心思所得。
因此,在这几个月间,赵普对中原的大批官员进行了追究问责,涉及到两河数十州县三百余名官员职吏,尤其是沿河地区。
个中或许有无辜牵连的,但大环境下,也没有人去同情,顾念己身都尚且来不及,朝廷则需要展现出这样一种态度。而澶州知州、大名知府,则算是最典型的倒霉蛋了。
当然,也不是一味的贬斥,平衡是必须要考虑的,杀一批人,贬一批人,流一批人,同时,也升一批人,补一批人。
侥幸躲过一劫的官员,不敢再怠慢,得到升迁的人,更要抓住机会,新调任的人,有榜样在前,也多添几分谨慎,不敢步后尘。
朝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往往都是从用人开始,不管是任用的角色,还是任用的手段,都决定事务的走向。
九月的秋风总是萧瑟,又是在潮气浓重的码头上,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不论是那些国公贵族,还是下边的官僚差兵,都默默地伫立着,没有一丝不耐,也不敢有。
一直到午后,天空的阴云被秋阳奋力破开,在天色变得明亮之际,自西南方向的视野尽头,终于冒出了一些黑点,起伏着,攒动着。
候骑早已飞马来报,御驾已至,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准备以最为饱满的姿态恭迎。蹄铁踏在布满尘埃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踏声越发清晰,高扬的龙旗仪帐,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映入迎候着的眼帘。
又过了小两刻钟,宿卫将士占据码头,摆开戒严阵势,刘皇帝的銮驾终于姗姗迟至。对于李少游、宋延握等人这看似简单实则规格极高的迎奉,刘皇帝并没有表示不满,都到澶州了,他又不打算进行什么微服私访,这种正式的迎奉也是必要,至少向当地宣告着皇帝陛下亲临慰抚。
“宋卿,多时未见,风采依旧啊!”虽然是自己姐夫,还是儿女亲家,关系也算亲近,但正式场合,还得用正式称呼。
不过,看着仍旧风度翩翩,一副中年老帅哥模样的宋延握,刘皇帝这番话都也有几分真心。要知道,宋延握可比他年纪还大,但不论精神还是体态,都保持得太好了,让刘皇帝不免心生感慨与羡慕。
一般而言,受到刘皇帝宠信的臣僚,都不缺乏一点最基本的素质,那就是谨慎恭顺。面对这笑吟吟的刘皇帝,宋延握恭谨依旧,拜应道:“陛下过奖,实不敢当,臣终究凡人,陛下才是天威益重,神采照人啊!”
刘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寒暄,四目一扫,看了一圈那些明显经过重修的码头建筑,注意到这与密布船只所不相符的沉寂氛围,吩咐道:“先过河吧,不要耽误了码头的正常运转!”
“是!”
渡河准备早已做好,此番随刘皇帝北上的,也少了大量累赘成员,只有两千骑兵护卫以及少量大臣僚属。
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包括那些仪仗辎重,都尽数运过了大河。作为沿河重镇,东京开封北面一道锁钥,澶州的城墙一向是坚固的,然而河决之后,在大水的侵袭下,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破坏。
源强堕毁,城基受损,几处墙体也都是新砌筑的。与路经的城镇相同,按照朝廷制定的防疫要求,各处都洒满了石灰,澶州这边甚至有些刺鼻。
城内的情况仍旧有些糟糕,哪怕经过打扫,污秽与泥尘能够清洗干净,但那些损毁的房屋,坍塌的建筑,却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重建的。
哪怕如今的澶州,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抗灾善后事宜,但萧条的气息却始终笼罩这座城池,大量物资的填补,并不能使得澶州迅速恢复如初。
刘皇帝走走停停,左看看,右望望,一切了然于心,却又不发表任何看法,随驾的李少游、宋延握等人几度想讲解一番,却谁也开不了第一口。
短暂的秋阳又躲到层云背后,天色又笼罩在暮秋的暗澹之下,凉风愈劲,一干人等的心情也越发沉闷忐忑起来了。
很多人都不禁想,是不是皇帝有哪里不满意,最忧虑的,还得属知州了,真有什么问题,他必然是第一个倒霉的。
良久,刘皇帝方道:“时辰还早,先去军营看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军营驻地,设在英公堤前。英公堤,乃是为纪念柴荣而命名的,因为早年柴荣曾在澶州担任节度使,这个理由确实有些牵强,毕竟柴荣一生也算充满传奇,历任的职务,建立的丰功伟绩,值得留名的地方也着实不少,澶州这边也只算一个过客,是在不具备代表性。
至少,在淮东、河西都有一些与柴公、英公、功臣相关的建筑碑刻。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纪念意义。
可惜,更名的时间不并长,英公堤便在夏季的大水中决口了,甚至在后来,成为朝廷与澶州军民抗洪的第一阵线。
前前厚厚,朝廷往澶州征调抗灾军民共计有三十余万人次,这已然超过了当地的人口,毕竟,澶州虽然地理位置主要,但占地实在不广,人口虽然集中,却数量不多。
军营的布置很严格,戒备等级很高,完全比得上战时,倒不是因为御驾之来,而是在疫情蔓延开来之际,不得不加强管控,流行的疫病或许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混乱与无序。
所幸,有官府、军队的强力执行,初期的混乱很快就被平息,而越是动荡之时,权威与规矩的作用也就显得更加重要。
澶州当地所调集的军队,人数最多时,达三万余人,除了当地禁军,还包括京畿、河南、河北的官军。
驻地所在原本是一个村子,平时也承担护堤、巡河责任,在河决之后,也彻底毁了。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两排房屋建筑也重新拔地而起,以供军队驻扎,也为村庄的重建打下基础。
营地内的官兵已不多了,只有留守的一部分侍卫司禁军外,其他人,要么各还驻地,要么分派在各处控制治安的路卡关隘间。
从官兵人数的削减,便可以看出,澶州当地的情况,已经彻底得到控制了。官兵的们的状态看起来都还不错,并没有给人一种压抑沉重的感觉,所有的将士,都军容整齐,面容洁净,就像干净整洁的营地一般。
当然,若是在两个月前,或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那时候,营地内是泥污横流,官兵们也大多污垢满身。
但是,随着疫病的爆发,卫生上的要求,自然而然地被拔到最高标准。到如今,哪怕最普通的士兵与百姓都知道,疫病的流行,与环境卫生息息相关。
“这处营地内,还有多少士兵?”刘皇帝问道。
“回陛下,如今仍旧在澶州的,共计七千六百三十二人,此处营中仅有两千卒,其余人等,安排在州城、码头、仓场及诸关要道值勤,另外还有四千人安排在防疫营!”宋延握如数家珍一般摆出一串数据。
刘皇帝点了点头,道:“防疫营?”
宋延握当即道:“陛下,澶州官府与军队相互配合,特地设立了几处防疫营,将境内所有的染病及染病症状的官兵、百姓、丁役都聚集起来,集中管理,集中救治......”
“看来,澶州当地的隔离措施,做得还是不错的!”刘皇帝评价了一句,想了想,问道:“现如今情况如何了?”
“仍在防疫营中的染疾者,已不足七百人了,其余痊愈者,经过确认后,已经陆续发放路引、钱粮,供其还家!”宋延握道。
“确认可以解除封锁了?”刘皇帝眉头微凝。
这时,李少游上前一步,解释道:“回陛下,此番疫病,皆因大水之后,饮水污染导致。疫情之爆发,也多集中在澶州、大名府这些灾情严重、人员复杂地区。
自从饮水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再配合医药治疗,人员控制,到如今,已基本得到解决......”
刘皇帝沉吟几许,忽然指出:“那农村地区呢?”
李少游略作迟疑,禀道:“就调查所知,乡里之间,并未为疫病所困,从七月下旬开始,臣已下令各受灾州县,组织人手,调集工匠工具,前往各乡各村,开挖新井,以保证百姓有足够干净的饮水。......”
“政策不错,不过若水质不清,挖再多的水井,又有何用?”刘皇帝指出。
李少游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到如今,新挖之井,水质已然清澈,可供饮用。”
“不要仅盯着这些城镇地区,也不要因为乡村地区情况良好就疏忽大意!”刘皇帝指示道:“官府要起到表率作用,对于防疫,也要做到严格监督!百姓不乏愚钝,需要官府及时引导纠正!”
“是!这毕竟涉及到百姓自身安危,没人会大意!”李少游道。
闻之,刘皇帝嘴角轻微地扯动一下,这可未必。别说只是有染疾的风险,就算真的疫病大行,怕也少不了自专自是的,或许是因为嫌麻烦,或许就是因为心情不好,就敢罔顾政令要求。
世上也总少不了这样的人,别人认为的好,在他眼里总是觉得不好的,别人认为该做的,在他眼里总是错的,除非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或许才会不情不愿地按照规矩要求做事......
防疫营的安置,距离军营比较远,属于远郊,隔离得很彻底。刘皇帝终究还是没有提出去看望一下那些仍旧在接受观察治疗的人,甚至他们的具体情况也只能通过臣僚们的汇报来判断,虽然做出了亲巡澶州的决定,但在具体过程中,还是当有所保留。
这也让赵普等人松了口气,“高风险”区域,还是避而远之得好,他们也确实顾忌刘皇帝会因为颜面、作秀的考量,亲自涉险。
“那边就是重建的英公堤?”刘皇帝指着军营东南方向,遥远处的阴影比较明显。
“正是!”宋延握答道,在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组织人力,抗洪抢险,包括后续堤防的重建,都是他负责的。
在刘皇帝目光下,宋延握说道:“官府前后调集了十万军民力,用以堵塞决口,修筑堤垒,如今,已然彻底修复!”
这一番折腾巡视,天色已然有些晚了,晚秋的气候也总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不过,刘皇帝还有一些精力,手一挥动,吩咐道:“备马,到堤上去看看!”
“是!”没有任何办法,一干人在军营中走过一圈后,又马不停蹄地陪同着刘皇帝往英公堤上一行。
暮秋的河水已经很平静了,水位低,流速也缓,再过一阵子,或许那些从属于转运部司的大船,都难以满载通航了。
大河刘皇帝是看多了,不管是汹涌的还是平静的,不论是上游,还是下游,习惯之后,也就难以有更多感慨了。
目光,仍旧落在新修筑的长堤上,比起刘皇帝巡视过的很多堤防,英公堤是在称不上整齐,甚至有些难看。
乱石与夯土凝筑,参差不齐,就像是大杂烩,缝隙也是毫无规则,张牙舞爪,连堤上的树木,都显得零乱。
然而,就是给人一种牢固的感觉,大概就是削减美观之后,获取的实效吧。另外,刘皇帝还感受到了修建之时的匆忙与急切。
“只修好堤防是不够的,还要维护。河水之患,也不能仅寄托在这一面长堤上,再牢固的堤岸,也抵挡不住岁月流水的侵袭!”刘皇帝这么说道。
终于,澶州知州刘彦昀得到了开口的机会,禀道:“陛下,州内已然开始进行护堤村落的调配,待到入冬,对于州内河道、沟渠、水库的清淤也将展开,定然按照工部的条制,进行护河护堤工作,保障澶州百姓的安宁!”
“朕不在意你们怎么说,只看你们怎么做!”刘皇帝不咸不澹地说了句。
在堤上走了一小段,甚至试了试种植的树木是否牢靠,刘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缓和的笑意,冲宋延握道:“今夜,就宿于营壁,准备一场酒宴,朕要犒劳一番你们这些抗灾的功臣,我们君臣也有许久没有对饮了,该举杯畅谈一番......”
“是!”
泰山在天下群山中的名气,历来是很大的,作为齐鲁大地的擎天一柱,也因为自古以来这座实际称不上高峻的名山身上被赋予的特殊意义。
即便是五岳之首,岱宗名胜,也沉寂多年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虽然不乏游人墨客登高望远,但那只是过客。
在泰山周边,是居住着一些村落的,依靠着山林,也守护着。不过,山里山外,分布比较零散,就是官府收税,有的地方都需要跑个上百里,传达政令。
一直到开宝十年,在知州张齐贤到任之后,迫于身上肩负的特殊使命,目光首先便投向了泰山地区。
亲自走了一圈,察其弊端,即书文表奏,请示在泰山之阳,新设一个行政区,将周遭几十个村落都囊括其中,级别不算高,只是一镇,名为岱岳镇,并直属兖州府。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大汉的“城镇化”趋势是大跨步向前,在过往节度军镇的基础上,于州县治下设立了无数市镇,这大概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变化。
这些镇级官府,不只体现在行政区划上,更突出的还是蕴含的经济属性。当然,新成立不久的岱岳镇,其身上的政治意义显然要更浓厚些,或者说,就是张齐贤为了完成政治任务而展开的举措。
在过去的一年中,除了近半年的抗灾救民以及灾后重建事宜之外,自知州张齐贤以下,整个兖州府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泰山地区的治理上。
当然,行政上的整顿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最最要的,还是兖州政府对泰山进行了一次“美容”。
在开宝十年的秋冬季,在河南、河北受灾州县忙着善后安民重建事宜时,与之比邻的兖州同样是一派热火朝天,忙着开山修路,垒土筑坛,总之,大兴土木。
三四个月的时间内,兖州府征调了七千余民劳力,进行工程建设。对于兖州府来说,这样规模的民力征发,已经是大动干戈了,甚至可以肯定地说,耽误了正常的民生建设,乃至农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仅从经济民生价值的角度上去看待,政治优先前提下,一切都得让步,而在这帝制社会下,皇权则更大于天。
泰山那久未经营的古旧狭窄的山道进行大规模的扩宽,整齐地铺上石阶,开辟出一条直通岱顶的通天之途来。
在山顶,建立一座登封坛,宽九丈、高五尺,四面设陛。同时,打造了一作高九尺、宽五尺的石碑,当然,宣传中是天然发掘的一块原石,其作用便是记叙刘皇帝那一系列的丰功伟绩。
在山下,背靠汶水,正面泰山,居中之地,建立了一座封祀坛,以五色土砌就;在与泰山隔汶水相望的梁父山,同样开通山道,于山顶兴建一座降禅坛。
同时,从岱岳镇到泰山、梁父的道路,也经过修整,道路的质量标准,也达到直道的要求,甚至超过之。清一色的白石板,平整笔直,而自建成之后,就沿途设有巡路使,不许任何人车牲畜践踏。
这几处关键建筑,也几乎涵盖了天子具体的封禅流程,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这几乎是个大杂烩,不论从工程建设准备,还是从后续具体制定的典礼流程,都大规模地借鉴前人,能从中找到太多历代帝王在封禅上的举措,很多东西都是照抄。
但是,突出一个宏达,一个全面,其中主要贯彻的,则宰相赵普以及他领导的封禅筹备礼仪使团的意志。用赵普的话来说,就是刘皇帝的功业已经远盖以往所有的帝王,那么在封禅典礼上,也全方位地覆盖。
虽然刘皇帝正式下诏封禅,是在开宝十一年的崇元殿大朝会上,但具体的工作,早就从各方面落实展开了。
不论是开宝十年冬全国各地祥瑞涌现,还是东京上万百姓到皇城下请命封禅,还是全国各地官员联合上表陈情。
原本就是一件政治意义重大的典礼,经过这么一番造势,更给其增添了一份神圣性,也导致负责其事上上下下的官僚以巨大的压力。
在兖州,张齐贤更是表现出一种求全责备,也事必躬亲,哪怕是御道上一棵树的位置都要仔细比对。
最初还打算专门修通一条岱岳镇通往州城的新路,不过,在衡量规模以及修筑成本后,放弃了。
毕竟,超过一百二十里的道路,即便忽略汶水阻隔的问题,这样的工程,也不是仅靠兖州府就能够实现的,还是在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
总得来说,兖州府在封禅准备的事宜上,是尽了全力的,没有任何保留,府库仓廪为之一空。简单得总结一下,也只有劳民伤财了。
当然,这背后自然不可能仅仅依靠兖州府之力,那也不现实,除非不顾一切地压榨民力,这毕竟与大汉的治国理念相悖。
关键在于,以赵普为首的朝廷,对兖州府这边的工作很是支持,尤其体现在钱粮及各种建筑资源的支持上。
过去的一年,财政司不论是在廷议还是在刘皇帝面前,都不只一次大吐苦水,抱怨财政拮据。但在兖州府展开的这些工程上,一次性便调拨了上百万贯钱,没有任何折扣。
钱,毕竟得花在刀刃上,显然,对于财政司的宰臣而言,封禅就是刀刃上的大事,政治正确的事情,容不得一点质疑与怠慢。
因此,同样是劳民伤财,至少在兖州府内进行的诸多工程中,倒也没有造成民怨。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与寻常时期的劳役、兵役负担不同,这一次是劳有所得,口粮、被服、工具都由官府提供,被征召的劳役们只需要提供他们最有价值的劳力,并且每个人都能根据劳动成果获得钱粮、役期上的奖赏。
按照朝廷的指示、兖州府的解读,那就是封禅大典是陛下与朝廷的大事,在这其中,体现的是皇帝的功业、朝廷强大、国家的富足,不能以压榨百姓以达目的,相反,要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顺天应民,恩泽于民。
上百万贯的款项及各项资源挥洒下去,对于兖州当地的官民而言,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份福音。
而在过去的开宝十年冬季中,兖州府也明显成为了中原州治中最具活力的一地,显然,由于封禅的影响,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哪怕只是一时的。
在过往大汉展开的诸多工程中,哪怕是河工直道、两京重建这样的重点工程,都难说是一片风清,否则后面也不会爆发出那么多的贪腐弊桉。
但在兖州府内进行的各项工程,则可以用清澈透明来形容,除了张齐贤近乎变态的监督落实之外,也在于事情的严肃性。
这种政治任务,办好了是功绩,办不好就是罪过,哪怕是些客观因素,都难赎罪,而若因人为因素出了岔子,那就要人命了。
一直到开宝十一年二月十五,在会和了自洛阳东来的皇后、太子、宗室、公卿及百官之后,御驾正式自开封出发,东向兖州,目的泰山,进行封禅。
同样一件事,在开宝十年,就不合时宜,到了开宝十一年,就是人心所向,万众推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