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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了一会儿李涛的建议,说道:“淮东转运司,调知濠州王溥履任,他在濠州待了三年多了,政绩卓著,以他的才干,以一州之政委他,倒是委屈他了!
至于其他,不作更改。上下所缺吏员,中枢及吏部当尽快选调充任,以免影响公务,需选干员,新官要有新气象,告诉他们四个字,引以为戒!”
“是!”刘承祐既然发话了,李涛思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忍不住发问:“那沈遘呢?”
“让他去关中,署按察司吧!”刘承祐直接道。
说完,又看向范质,脸上露出的笑容就如这三月春风一般温暖和煦:“至于范卿,此番断狱,亲力亲为,不舍昼夜,端是辛苦,判罚公平,处理得体。朕若是不加表示,可就是不体恤臣工了。
这样,从内帑拨钱五十缗,蜀锦十匹!这是朕的一番心意,不需拒绝!”
“是!”张德钧在旁领命。
而范质闻言,倒也不故作清高地拒绝,躬身一拜:“谢陛下!”
就算当个清官,也是要吃饭穿衣的。范质再是廉洁自守,但毕竟是当朝宰相,平日一家老小、相府内外的花销,再加一些额外开支,就是再精打细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是有着皇帝时不时的赏赐,方让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说起来,中枢所有朝臣中,平日为公事与皇帝争辩最多的人是范质,但受到赏赐最多的,也是他。倘若君臣之间的这种情谊能够长久得保持下去,一直走到终点,那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足以流传千古。
“陛下对文素之厚遇,可着实让人羡慕,我在旁看来,这心头,都难免生出些嫉妒之情啊来!”走出崇政殿,李涛对范质道,不知玩笑话,还是借着玩笑说心里话。
范质形容也缓和了些,舒出一口气,感慨道:“陛下的恩德,只有尽忠以报了!”
言罢,神情之间,露出少许疑思之色,道:“照陛下之意,此案到此,彻底了结了?”
“想来当是!”李涛有点轻松地笑道:“看来,陛下没有趁机发作,整治全国的意思。倒是你我,有些想多了!”
范质的感觉,当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表情反倒彻底恢复了肃重,郑重道:“这也说明,陛下已做南下荆湖的决心了!”
提及此,李涛也认真了些,思虑了一会儿,道:“以目前荆湖的形势来看,倒也是个机会。再者,荆湖乃天下腹心,该当为我朝攻取之目标!先取荆湖,至少比通过千里蜀岭,一步一险,一步一战要容易得多。”
“自唐季以来,战火连年,藩镇割据,诸国并起,中国内乱历七十余载。如今,人心思定,天下臣民,渴慕安宁久矣!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就在不远的将来,你我能逢此时,共襄盛举,也是莫大的幸运啊!”范质却是,重重地感慨着。
“唯有尽心竭力,辅助陛下,成就大业了!”李涛的双目中,也少有地露出两道炽热的光芒。
别看李、范二相,在刘承祐的伐蜀的选择上,颇有微词,甚至直接反对。但天下形势,发展至此,对于一统天下,他们也不会拖后腿!
在二相清谈阔论之时,崇政殿中的刘承祐,同样将心思从淮东案上收回了。事实上,就如范质此前所考量的那般,为了执行去岁冬便制定好的荆湖战略,刘承祐并不打算将淮东的此次贪腐大案扩散到全国,当然并不否认起过这心思。
至于王朴与郑仁诲在扬州的拿番作为,他只是默默支持,淮东的情况,与其余道州毕竟不一样,那是近几年才武力征服的地盘,论可操作性,要大得多。
是故,综合考虑过后,就以范质的审断结果为结果,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而通过武德司,刘承祐也了解,此事并没有更多阴沟暗角了。
而针对贪腐事件的愤恨,刘承祐的气早就消了,他心里可清楚得很,想要杜绝贪腐,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也不作那妄想。之所以那般郑重其事,大张旗鼓,更多的考量,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打击贪腐,历来都是一种政治正确,只是每朝每代每时,程度不一罢了。
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实则并不作贪官与清官之分,只在有用与无用之别。像赵凤那样的官吏,就是贪得太蠢了,做法太张扬,影响太恶劣,怎能不作整治。
在刘承祐敛容沉思,将思绪放到荆湖攻略上时,一声通报,打断了他:“陛下,榆国公求见!”
“榆国公?”回过神,刘承祐微讷,稍蹙眉,嘀咕了句:“他怎么来了!”
旋即反应过来,想到了方才范质的禀报,李洪信与那赵凤有牵扯,嘴角轻微地翘了下,刘承祐似乎来了兴致,吩咐着:“宣他进殿!”
很快,一道稍显臃肿的身影,快步上殿,自去岁春慈明殿家宴过后,又是一年的时间没见过李洪信了,这位国舅,似乎又胖了几分。显然,这就是常年吃喝玩乐、纵情享受所带来的效果。
“舅舅免礼!”看李洪信有点急切的动作,刘承祐干脆免他行礼,问道:“舅舅不在洛阳纳福,怎么有空来东京了?”
李洪信表情有些严肃,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都被牵动:“官家,我听说东京有人造我的谣言,身心皆不爽,特来想求个清白!”
说实话,这话从李洪信口中说出,还是有些滑稽的。闻言,刘承祐轻笑道:“舅舅倒是耳目清明啊!”
李洪信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刘承祐的阴阳怪气,脸上透着愤慨,冲他说道:“官家,我和你说实话,那赵凤,与我确实有些交情,从前有过往来。
但自我归养洛阳之后,早就断了联系。每曾想,此人贪渎枉法,固然该死,却没想这奸贼竟然攀诬于我,坏我清白,毁我名声。
我在两京,产业、土地也不少,十万家财谈不上,但也有数万缗,足够我与家人受用一辈子了,怎会在意他那干人的脏钱。
官家,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舅舅莫急!”见李洪信有些激动,刘承祐不由笑了,安抚道:“先喝口茶!”
对于李洪信的话,刘承祐是听全了的,但也只信一半,同时,也并不是特别在意。事实上,就算他真与淮东那边有些牵扯,要不要办他,如今他都要好好考虑。人皆有私,刘承祐不得不顾忌太后的感受,在李氏族人的安排与任用上,此前已经很伤太后的心了。
再者,对于李洪信这个舅舅,刘承祐还是挺满意的。性格特征显著,好敛财,人吝啬,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值得大书特书的短处,当然也没有什么长处就是了。
“舅舅不要管那些流言,免得污了耳朵!”略作思量,刘承祐对李洪信道:“那等查无实据的事情,我又岂会当真?此前,我才将办案的范质,训斥了一顿。至于那赵凤,不知悔改,死到临头,还想攀诬他人,其心可诛,我已将之勾决,只待处死!”
“官家英明!”听刘承祐这番好言好语,李洪信神情立刻松弛下来,眉开眼笑的。
“既然来了,就在东京多待上两日,先去慈明殿见见娘亲吧!”刘承祐道。
“是!官家你先忙,臣告退!”李洪信放下那喝了两口的茶,起身屁颠屁颠去了。
乾祐八年,此春的东京,最引人注目的有三件事。一是上元节的全城欢庆,当夜的烟火表演至今犹为东京士民津津乐道;二便是淮东-东京贪腐大案,此乃朝野动荡的大事,庙堂、民间都议论纷纷。
其三,则是即将展开的又一年科考。经过数年的制度建设,大汉的贡举取士,已经重入正轨,从地方道州考试,到东京省部选拔,都已成体系。
在此事上,内外文臣,都很用心建设,少有拖沓耽搁的。毕竟武臣猖獗多年了,而提倡科考、兴教、文化,是制约武臣的一个有效手段,至少在朝堂上。
大汉的科举时间,并未固定,都是根据形势来的。乾祐五年征淮归来,即开制举。乾祐六年同兴秋举,七年罢,到如今的八年春,又开常举。
刘承祐的想法很简单,为朝廷储备人才,接下来朝廷战略所向,乃是削平南方诸国,一统天下。届时,即便留用一些各国官员,人才的缺口,是可想而知地扩大,尤其是治政人才,而人才的培养,是需要周期的。
是故,大汉取士选才的频率,才会这般高。当然,有得便有失,因为薅得太狠,实则这些年,取士的素质在下降。与开国前几年相比,差距则更加明显,像初年,就有王朴与王溥,后又有王著、李昉,如今都是国家大吏。
然而,即便如此,选士的力度,也没有放松。时值初汉年间,凡有一技之长者,都可培养、任用,容不得挑肥拣瘦。而对于那些才干、资质并不出众的人而言,也只有在国初这种天下未定的特殊时期,才有这种机会。
换到太平盛世,若没有惊世能力,拔萃才情,抑或深厚背景,想要出头,那可是千难万难。当然,就近年而言,国家所选士人,大多会作为中下层、僚属职吏来培养,起步不会高,至少比早年的那些人低很多,从刘承祐这儿,对他们的期望都不会太高,
不过,事情没有绝对,每一科,都难保不会有遗珠,但那就需要他们在宦海之中,打拼出来。养一千只蛊虫,总会有些蛊王、蛊将冒出来......
今岁科考时间,被定在三月十三至十五连续三天,乃是开国以来,第一次常举,第一次春闱,恢复加增了几门在刘承祐看来还是有用的科目(当然,重点永远是进士、明法)。以往,都是选在秋季,进行制考。
从正月时起,便已有士子,陆陆续续地从全国各地赴京备考。到截止日起,持解文至礼部登记备案的士人足有3427人,规模乃历次科考之最。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朝廷多开了几门,又早早地放出消息,此次取士的名额,也远比往年多,几倍之,是故引得不少士人,都动了心思。再加上,还有淮南、秦凤之地的士人。
尤其是秦凤、汉中这种方取未稳之地,不管是为了一视同仁,还是收买人心,刘承祐直接下诏,对于籍贯此地的士子,沿途官府,需给驿宿便利。而这,是个很得人心的政策,至少于读书人而言,得到了极大的尊重,这是王朝兴盛的征兆。
而随着八方士子入东京,开封城也更添几分文气,几分热闹。新扩建的开封城,虽然仍有内外、贵贱、贫富之分,但自从市坊的界限被打破后,整座城池愈趋繁荣,虽然官府的管理成本剧增,但整座城市的活力明显提升。
而最直接的好处,便是商税的增长,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以前的几座市场,仍旧被保留着,并有所扩张,修城的时候,还特意改善交通,到如今,仍是商旅贸易往来的选择,尤其是大宗交易。
同样的,在原市、行的基础上,新发展起来了一些集市,其中名气最大的,要属相国寺了。佛门禁地,早为民间烟火气息所染,与红尘接壤,再无清净可言。朝廷虽然抑佛,但是终究难以控制人心,许多百姓都喜欢往相国寺凑,即便是做生意,也能离“我佛极乐”近一些。
有鉴于相国寺的特殊情况,开封府专门派了一支由市吏与市卒组成的队伍,负责秩序的维护,与税收的管理。原本的上百间僧房,也被开发成了旅宿宾馆,总免不有行旅之人夜宿。
如今值三月,也正是相国寺一年最热闹的其中一段时间。而站在原本的山门前,放眼望去,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入目皆是熙攘,进耳满是喧嚣,但刘承祐却显得很陶醉的样子。
总算,官府给相国寺还是留了些体面,至少没有让人把摊子铺到佛殿内去。到如今,宝刹之内,仍有僧侣修佛,依旧有游人观赏,信徒上香。寺庙仍旧辉煌,然而,就是少了从前的那种令刘承祐不爽的浮丽。
说起来,距离当年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已经有快五年了。但不得不说,佛门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在新的形势下,各地保留的佛寺,仍旧从艰难地生存着,甚至有所适应。
毕竟,刘承祐虽称“灭佛”,但灭的是其影响,取的是其财产,夺的是其丁口,用利益来解释,就足够透彻了。至今,当年之所获,皇帝内帑之中,还存有一部分。在减少社会资源控制的情况下,刘承祐还是容忍佛门的存在与发展的。
近年来,官府对佛门最大的动作,还得属夺取淮南后,两道大员,秉持朝廷政策,对地方的佛寺进行改(掠)造(夺),其中做得最彻底的,又是我们淮东布政使王朴。
当时,还与淮东都指挥使陈思让起了些冲突,因为陈思让看不惯王朴的做法,因为陈思让极为信佛。说来也是一种现象,在当世,有诸多戎马一生,杀人如麻,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武夫将领,笃信佛门,越到晚年,越是如此,大抵是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迷惑吧。
但是,陈思让又岂能斗得过王朴,最后感受到来自东京的压力,还得捏着鼻子发兵配合布政司衙门。两淮佛寺的整改,使得大汉再添数万人口,战后的恢复也得利于佛寺的财产。
同时,也因为有诸多像陈思让这样的军政大臣,都对佛门抱有同情之意,使得“灭佛”只能成为一种可持续的政策方针。
“郎君,此间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实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如今看也看了,还是早些回宫吧!”张德钧紧紧侍候在一边,清秀的脸上带有一丝焦急,向刘承祐劝说道。
由不得不紧张,刘承祐此前不止一次地微服出巡,但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深入市井。
闻言,刘承祐不由四下看了几眼,伸手指着周围那些严密戒备,驱出一片空挡,瞪大双眼看谁都像歹人的侍卫们,道:“你们要是再紧张些,可真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基本上,凡是路过的人,没有不对刘承祐这干人投以好奇目光的,不是没见过达官贵人游市,但这种表现的,几乎没有。
当然,刘承祐也并不怪护卫们扰了他的兴致,左右他也并没有深入民间、融入百姓的可笑想法。
稍作思量,刘承祐扭头看着跟在身边的周淑妃,意态轻柔地问道:“逛累了吗?”
“大周后”为刘承祐的所获,已经三年了,虽不满二十,但经过皇帝的开发,也越发可人,就如春天绽放的花蕾一般,不论容颜、气质还是身材,都透着股诱人的韵味。
不过,汉宫中的后妃,最受刘承祐冷落的,还得属这大周娘子,刘承祐去淑华殿的次数很少。虽然能纵情声乐,填词谱曲编舞,不过聊以**罢了,深宫的寂寞总是难以抵挡的。
时间久了,生生从一活泼的怀春少女,蜕变成多愁少妇。那美丽面容之间,始终挥之不去的哀怨于伤感,刘承祐见了,哪怕他心再硬,也是会软几分的。
此番乘兴出宫,大概是怜之,刘承祐特意召她伴驾。面对皇帝突来的召幸,小娘子是受宠若惊,也难地展露娇颜,一同在东京市井游玩一番,面上的愁绪都明显消去不少。
此时,依在刘承祐身边,闻其问,美眸有些眷恋地看向相国寺前的繁华盛景,显然流连不已,但很快一抹黯然浮现。迎着刘承祐询问的眼神,大周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就如梦醒一般,露出一道娇柔的笑容:“妾也走累了,还是回宫吧!”
但这小女子神态的转换,哪里能瞒得过刘承祐的双眼,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随行的赵曮:“今岁科考士子,都聚在哪里?”
闻问,赵曮赶忙答道:“各地士子,所居不同,但聚众最多之地为尚贤坊!其间酒肆、茶坊、客舍颇多,距离贡院也近,素为文人雅士钟意之所,进京士子,多居于彼!今日乃既望,士子们多在客舍,等待放榜。”
“那正好,去尚贤坊看看!”刘承祐眼神微闪,当即拍板,示意引路。
“是!”
赵匡胤当即去安排车驾,作为护驾将军,随刘承祐出巡,也不止一次了。牵着周娘子柔软的小手,在重重护卫下,慢悠悠地离开相国寺。
“元朗,开封是越来越繁荣了,以你看来,可恒以为都否?”突然地,刘承祐问赵匡胤。
赵匡胤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会把话题扯到此事上。但转念一想,便抓住其中要点,只是,神情之间,有些迟疑。
见其状,刘承祐当即道:“你不必有所顾虑,直言无妨,说说你心里想法,就当作我们君臣之间的闲谈探讨。”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赵匡胤可不敢随便讲,琢磨了一会儿,说:“开封四通八达,当运河枢纽,八方财货,汇集于此,也极利于钱粮之转运,兵马之调度。当年晋高祖石敬瑭,之所以迁都东京,想来也是为了就食中原,取其便利。
天下未定之时,锐意进取,征讨四方,以之为都,可发挥其利。然而,地处平原,无险可守,无地势形胜可依,还有水患之忧。为巩固京师安全,朝廷需屯重兵以拱卫,时间越久,对朝廷而言,财政的负担将越大。”
“听你的意思,天下平定之后,我该迁都了?”刘承祐微微颔首,问道。
赵匡胤谨慎地摇着头:“迁都大事,臣岂敢妄议?只是陛下有问,从心答之罢了!”
闻言,刘承祐笑了笑,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不否认,刘承祐有迁都的想法,原因还是在那一点,无险可守。以当今天下的局势,国家处于兴旺向上的发展阶段,军力强大,足以据之稳固江山,进谋天下,但是几十上百年之后呢?
北宋王朝的结局,已经证明的开封的局限所在,作为经济、文化中心,没有问题,但作为一国都城,还是有待考虑的。
什么“在德不在险”,不过是出于政治、权力考量的一种说辞罢了,结果也很明显了,为了一个“德”字,为了巩固开封的安全,北宋王朝究竟多付出了多少代价。河北已是一马平川,河南又是无险可守,简直是反向双重保险。
但是,要迁都,对于刘承祐而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仅开封这边的既得利益者,就是一股极大的阻碍。
当然,不管如何,眼下对于刘承祐而言,还只是想想罢了。真要迁都,可还早着,五年、十年都不一定,并且,也需提前做些准备......
尚贤坊内,文化气氛极其浓厚,尤其是才士街,更是贤才众多,雅士云集,连空气之中,似乎都弥漫着文气。加上一干赴考的士子,更加催发了文道之繁荣。漫步在街道之间,尚能听到道左音坊中的逸出的曲调,总之,不管是真才实学,还是附庸风雅,都喜欢往这边扎堆。
自车驾上下来,刘承祐很体贴地,亲自扶着周娘子下车。站在人声最喧闹的一座酒楼面前,三层高楼,装葺颇具雅韵,门宽而大,门槛厚而高,外挂的幌子,高悬的牌匾,三个鎏金大字吸引眼球。
“进士楼!”刘承祐抬眼望了望,嘴里呢喃了句:“谁这么张扬?也难怪士子们,喜欢往此聚会!”
酒楼中,正在举行一场文会,据说是酒楼主人所组织,邀请本科士子中才学上乘、有望中第者,前来以文会友。周遭装饰很喜庆,几名学究列坐一旁,以作评判,堂上堂下,看热闹的人都上百人。
刘承祐一行仅数人入内,未太张扬,叫了一间雅阁,到楼上观看。稍微观察了一阵,刘承祐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流吗?如此喧闹张扬,倒更像是一干伶人取悦观众!”
听刘承祐这么说,赵曮感慨道:“这也算士子们,扬名的一种手段吧!”
“名声响亮,能影响朝廷取士吗?能左右官职之委派?”想了想,刘承祐幽幽道:“弥录滕封,当真能杜绝科场舞弊?”
刘承祐这三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周围之人,皆不敢答。
旋即,又淡淡一笑,从果盘上拿起两颗连生的樱桃,与周淑妃分食之,空气之中,仿佛弥漫着恋爱的酸腐气息。
“去查查,这进士楼,谁是主人!”又扫几眼周遭的环境,刘承祐吩咐着。
“是!”
观看了一阵,刘承祐便没了兴致,对于诗词歌赋这些,他心中实则喜慕,但以天赋的原因,也就爱个表面,也喜欢那些优美的词句,但真让他沉下心去关注研究,会犯困的。
所幸,来得较晚,没一会儿,那所谓的文会,已然接近尾声。
“将那夺魁的士子叫来,我要见见!”刘承祐发现,大周的目光,落在堂间那名赢得满堂喝彩的士子,淡淡地吩咐道。
似乎察觉到了刘承祐语气中的不乐意,小娘子离开收回了目光,怕引起误会,赶忙低声解释道:“官家,我看那士子,似乎是淮南人!”
“是嘛!”刘承祐只是淡淡眨了眨眼睛。
未己,年轻的士子,面带疑惑地在张德钧的引导下走了进来。果然是丰神俊朗,翩翩公子。
士子也打量着雅间内的几人,两坐两立。坐着的显然是一对青年夫妻,青年蓄着短须,架势端正,身姿挺拔,不怒自威,贵气自生;其身旁的夫人,年纪不大,但是姿容天秀,气质婉约动人。
两个侍立在旁的人,一文一武,武者身材魁梧,面相威严,目光凌厉,手把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欲发。文人身材略显清癯,脸色微白,透着少许的病态,人显得很低调拘束的样子。
这样的组合,显然不凡,再加上门口的孔壮护卫,也不像一般的随从,还有身边这个轻言细语却强势邀请自己上楼的白面小厮,进门还要搜身......
士子显然被慑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有心发问,话却堵在喉头,说不出来,白皙的俊脸,有些红了,是紧张的,也是羞臊的。
张德钧轻步走到刘承祐身旁,束手侍立着。刘承祐看他有些局促,不由轻笑出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道:“真是一表人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闻问,士子下意识地要答,不过眼神中闪过少许疑思,拱手一礼,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刘承祐扫了一眼,淡淡道:“现在是我问你!”
轻飘飘的目光一扫,顿感心头微闷。见状,刘承祐又道:“方才见你在文会上,吟诗作对,意气风发,洒脱豁达,一身利落,怎么现在这般不干脆?”
被这么一激,士子立刻回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头那莫名的紧张,缓缓道来:“在下张洎,滁州士子!”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想着来东京参加考试?”刘承祐问。
话开了头,张洎也就从容了许多,应道:“在下既已取得会试资格,朝廷选才,自当前来!”
见其举止,恢复了几分洒脱,刘承祐又说:“倒是颇为自信,自觉考得如何?”
眉头蹙了下,张洎轻笑道:“文章、策略,自认不弱于人,只是朝廷所定实务,并无治事经验,难说!”
“听你的意思,对这时务题,颇有微词啊!”刘承祐来了点兴致。
迟疑了下,张洎以一种无奈的语气道:“这些题目,更适合对已有职事经历的官吏进行升拔、迁调考核,我等士子,纵饱学苦读,实难答之!”
刘承祐兴趣愈浓,瞥着张洎:“实务题目,可为了甄别士子实干与思考能力,又皇帝亲自定下的,你敢异议?”
闻此问,张洎也答道:“朝廷有观政制度,若是在观政结束之后,委派官职之时,再以实务试题考核,那么同样能够区分优劣,我等也无话说!”
“呵呵!”刘承祐一撇嘴,辩驳道:“所考实务,都是些最肤浅、基本的题目,只要有所见闻,多读律法,多看官文,总有所得,朝廷也没有要求所有士子必需答得完美无缺。
再者,尔等能取得会考资格,在地方上有功名,也能接触到一些时政。难道观政,就只能到了东京,考完试,放完榜,在朝廷的安排才开始进行吗?
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特地加增实务考题吗?就是怕有的士人,只知死读书,不知道多看看书外的世界。见识若浅薄,书读得再多,也只是书呆子!
朝廷既增实务,天下士子,哪怕是为了当官,读书明理之余,也当去了解了解吧!”
刘承祐说话时的语气,可算有些严厉了,张洎直接有点吓到了。但认真地想了想,若有所思,虽然还是一副没有被说服的样子。
看着刘承祐,惊讶的神色,逐渐消失,双目之中带着点怀疑,说:“敢问兄台,为何对试题,对陛下的考虑,如此了解?”
“你猜?”一句话,把张洎噎了下。
形容舒展开来,刘承祐有点随意地说道:“我也是今科士子!”
闻言,张洎顿时摇了摇头。
刘承祐说:“怎么,不像?”
“不像?”张洎摇摇头,以一种推敲的语气道:“在下观兄台,器宇不凡,想来出身贵门,但绝非士子!如今考试方结束,应考士子,多紧张以待放榜,断然没有如兄台这般,佳人相伴,闲适自由!”
“那是因为本科我必中!”刘承祐头微扬,语气异常坚定。
眉头微凝,张洎说:“兄台何以如此自信?”
刘承祐笑容愈盛:“知贡举、礼部尚书和凝和公,与我家关系亲厚,宣慰使赵上交赵公,也有深交。有这两层关系在,殿试及第不敢说,考取个进士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其言,张洎也跟着笑了,表现也越发放松:“兄台说笑了,哪有如此张扬的?此次科考,施行弥录滕封,几乎杜绝徇私舞弊。再者,你我萍水相逢,兄台以此告我,就不怕我去官府举报?是故,这只是兄台戏言罢了!”
看他在那里推断,刘承祐兴致愈浓了,神情突然地变得冷然:“你还是太年轻了!弥录滕封的制度,固然不错,但也是需要人去实行的。至于其他,凭我家在东京的势力,足可以只手遮天,你若想举报我,我可以保证,你出不了这尚贤坊。即便到了开封府,也是下狱的结果......”
从那双眼睛中释放出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锐利,让张洎一时有些分不出真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转念一想,还是摇摇头。
“怎么,不相信?”刘承祐扭头瞧向赵匡胤:“元朗,把他带到开封府监狱去!”
赵匡胤明显也看出了刘承祐在调戏张洎,一张脸配合着变得严厉,扭头朝外喝道:“来人!”
护卫闯入候命,听到吩咐,立刻就上前锁拿张洎。张洎一书生,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见状也急,赶忙道:“且慢!且慢!”
“放开他!”挥了下手,刘承祐倾过身体,笑吟吟地看着张洎:“信了吗?”
扭了扭肩膀,张洎稍加整理被弄得狼狈的衣裳,朝刘承祐一礼,俊俏的脸上恢复了淡定,道:“在下目光虽然浅薄,但观兄台的谈吐、举止、见识,显是高士能才,考中进士,想来也是易如反掌,何需托情作弊。
再者,如依兄台所言,家中权势滔天,又何必参与科考,可直接荫庇入仕。而开封府尹景范景公,素来刚正不阿,又岂会受理我这无罪之人,将我下狱......”
说着,张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分析,刘承祐的话都是漏洞百出,经不住推敲。
“妄议科考制度,非议皇帝,还不算罪过,不该受惩处吗?”刘承祐质问。
张洎则嘀咕着:“在下只是说出一些个人浅见,侃侃而谈,揣测天子心意,可是阁下你......”
“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听其言,刘承祐有些畅快地大笑了几声,朝左右道:“没曾想,这进士楼一行,如此有趣。看来,今科士子,还是有人才的!”
说着,刘承祐再度审视着张洎,神情严肃起来:“我观你穿着打扮,举止谈吐,当不是一般士子,尤其,对朝廷制度、官员,似乎也有所了解,出身不简单吧!”
没有回答,看向刘承祐的目光中,又带上了几分戒备,不过,直接被无视。
收回目光,刘承祐起身,朝大周递过手。小娘子也优雅地将纤纤玉手伸过来,牵着大周便欲离开,临了撂下一句话:“希望你能够高中!告辞!”
张洎愣在那儿,转身望着刘承祐与大周娘子那依偎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敢问兄台贵姓!”
“我想,我们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装了个*,在赵匡胤等人的护卫下,悠然而去。
“官家,要不要去查查那张洎的背景,或者调阅其答卷?”上车驾之前,张德钧机灵地请示道。
刘承祐的反应也干脆,直接摆手说:“不用!若没有意外,殿试的名单,应该有此人!”
天色已然不早了,暮色渐临,开封街道上,已有不少屋舍点起了灯火,不甚明亮,但远远观来,也有种朦胧的美感。
车驾内,大周娘子轻轻地伏在刘承祐怀里,好奇地问道:“官家似乎很欣赏那张洎?”
轻轻地嗅着小娘子妇髻上的清香,刘承祐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冷:“不,我嫉妒他!”
大周闻言一愣,靓丽面容之间,不禁露出少许疑惑:“那张洎,看起来,却有几分才情,头脑也灵敏,但也不值得官家你生出嫉妒之情吧......”
另外一只手,环上大周的柳腰身,有点强势地贴上她的身体,刘承祐幽幽道:“我嫉妒他,长得比我好看太多......”
大周不禁愕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刘承祐在开玩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皇帝的嘴已经吻了上来,只来得发出几声诱人的娇吟。
在这私密的车驾内,暧昧总是易生,行进间微微的震动,更是勾人遐想。不管做了什么,回宫下车以后,周淑妃俏脸红扑扑的,娇艳欲滴,并且不顾一身的疲惫与风尘,被拉着径往寝殿......
越是娇柔的鲜花,越需要呵护滋润。
就在刘承祐出游的第二日,尚贤坊内的进士楼换了牌匾,改了名,原因也很简单,皇帝不喜。至于其主人,正是乃是宣慰使赵上交府上的人,赵上交是赵曮的父亲,其中的关系脉络已然很清晰。
又几日,经过贡举僚吏们加班加点地滕封,阅卷,评比,总算有了个结果。官榜一出,也代表此次春闱的高潮来临了,结果自是,入京士人,悲喜不一。
今岁取士,名额着实不少,仅进士一科,录入三甲者,便有339人。而与刘承祐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洎,初拟为一甲第一名,不过殿试之时,被点为第三名,成为新科探花郎。
开封西郊,金明池。
阳春三月的美好景象,总是令人愉悦。随着这些年,不断的完善,尤其是借着修开封城时的扩建,比邻着金明池,拔地而起,已构成了一片成规模的皇家园林。
亭台水榭,层叠布于其间,且多为水上建筑,一直到今岁春,刘承祐下诏,永不再进行扩建,并且将那片园林赐名为“琼林苑”。
暖阳当空,光线明媚,春风习习,清波荡漾。金明池内,尚驻有一支水师,但规模已大不如前。最初,伐唐专门发掘金明池,以训练水师。
但是,事实证明,未经风浪,在这内河静湖之上,是训练不出精兵的。别看南征之时,水军似乎表现得不错,但那是唐军表现太差劲,而汉军陆师太强,配合着做些运输人械、拱卫粮道、保卫渡口的辅助性任务罢了。
因为陆上连战连败,唐军的水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寥寥几次水战,在面对大汉靖江军时,从来都不落下风,至于兵败,都是受陆上战斗的影响,最显著的两个例子,就是涡口之战、与山阳之战,唐军水师是不败而败。
而还有不少唐军占尽上风的情况,尤其是郭廷渭聚集起的那支泗州水师,在困守一城,自汉军于东西战场都连战连捷的情况下,有很长一段时间,把盱眙东西数百里的淮河给牢牢地控制在手,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甚至于不敢主动出击,与之正面交锋。
淮南大捷之后,刘承祐收获了大批的战船,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以郭廷渭为首的许多水战人才,再加上水军兵源得到了缓解。
刘承祐呢,心里也是有数的,当初开金明池训练水军,只是为了解渴,没有大用的意思,要知道连主将都是赶鸭子上架选择向训。
回朝之后,经过一番考察后,基本确定郭廷渭无异心可用之后,刘承祐即将之扶正为靖江军都指挥使,并将水师移驻密州,中枢及地方,拨给钱粮,造更大的战船,在海湾操练。
到如今,大汉各路水军,兵力两万,主要分驻四地,主力自在密州,扬州、与濡须口各驻一军,但为免惊了南唐,兵力并不多。剩下一支,则在登州,事实上,登州的水军是最让刘承祐看中的,毕竟跨海攻辽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战略,只不过如今还需隐藏起来。
随着主力的调离,金明池内的水师,也就只做个样子了,不过,一年四季,驾临御园之时,都会趁机观摩一番水战演练,虽然他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
刘承祐起过念头,效仿奉宸营,以金明池为基础,新建一支“横江营”,用以培养水师军官。不过,还停留在念头上,国情所在,水军终究不如步骑那般受到重视。
如今,奉宸营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然更像一座军官学校了。新一批的年轻军官们,有不少都出身于此,刘承祐也专门选了一些老将、老兵,用以教习战法用兵,以及训练。而军中,也新崛起了一批“奉宸派”。
最初,刘承祐刘承祐是打算将奉宸营打造成一支“特种部队”的,选兵标准极高,但后来发现,有些不划算。在后续的发展之中,也渐渐将其中“学校”的功能发扬增大,刘承祐授意调整发展方向,从年轻一代中选拔潜质出众者培养。
乾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汉帝幸琼林苑,乃此园林正式落成得名后的第一遭。不过,这一次,除了照常检阅水师演练之后,便是皇帝御宴宴请新科进士们,以示庆贺。
因为是头一遭,负责筹办的官员们,有些摸不准规格,还是刘承祐谕旨下,大力操办,以国宴规格。食物、礼乐、歌舞这些,置办得异常盛大,后妃与三品以上公卿大臣以及能跑的几名皇子一同赴宴,可谓盛况空前。
宴席正式开始前,几十名各科进士,陪同皇帝观摩水战,其后,还要考察彼等马书、射艺、剑击等。当然,有些流于形式,但刘承祐就是透露出一个意思,让读书人不要死读书,为了让大汉的文人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他也是上心了。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云霞,层层叠叠,绚丽多彩。太阳落山之前,释放的光芒,在暮色的衬托下,却更加明亮。
琼林苑内,习习晚风不断带来金明池的是水汽,凉爽宜人,身处水榭之上,都能感受到池水的荡漾。灯火通明间,热闹才刚刚开始。
舒缓的礼乐伴奏中,气氛显得很融洽,这等场面,对于公卿大臣们而言,早就习惯了,各自在笑谈。倒是那几十名有幸与宴的进士们,表现局促,他们在地方上,基本都是参加过鹿鸣宴的,但这历代以来的第一次“进士宴”,倒让他们赶上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扫着下座那一张张样态不一的脸,李涛与范质碰了一杯,有些感慨:“大汉如今之气象,却是越发令人感到愉悦了!”
范质也点了点头,脸上少了许多平日里的冷肃,说:“开科取士,为国选才,乃国之大事,陛下能够如此重视,既是天下读书人之福,也是大汉之福啊!”
范质也是进士出身,当然也重视科举,说起来,当年他那一科的主考,也是今年的主考和凝,兵器诶当年和凝就看出范质的不凡,说他有宰相之才。
而范质成为大汉宰臣后,此事更添一分传奇,竟成一段佳话,如今,范质虽然权位比和凝高,但见之仍执师礼。
大概是见进士们有些拘束,刘承祐端着酒杯,慢慢地走到红毯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音虽止,礼乐不停,伴着BGM,刘承祐不急不缓地,说出一番话:
“今日琼林宴,乃开国以来第一次,是朕专门为你们这些进士举办的。不只今年,今后每一次会考,都要举办。朕要告诉全天下的读书人,朝廷礼贤、敬贤、用贤。
大汉立国,不及十载,朕嗣位以来,国困时艰,未敢有一日懈怠,到今岁为止,自认稍有建树。然而,方今天下未平,四境未安,旧土未复,全国各道州仍旧百废待兴,需要恢复、发展、治理。
朕也算是个马上皇帝,但心里深知,平天下需用武功,治天下却需文才。治事、驭民、田亩、税赋,一应事务,都需有文才者,方能承担。
......”
刘承祐这一席话,还是头一次,在正式场合,如此肯定文臣的作用,道出他文武并用的理念。话说得平铺直叙,但对于一干还未正式步入仕途的进士们而言,却是莫大的福音,难免心潮澎湃,面色激动。
皇帝演讲结束之后,现场的气氛自是更加热烈了,进士们也开始展示才能,刘承祐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做个彩头,命他们以金明池水师为题,作诗一首,诸臣评判,最佳者得赏。
进士们表现间,刘承祐则走到已经十分老迈的和凝面前,满脸的祥和,对他道:“和卿,此番会试劳碌,辛苦了!”
“多谢陛下!”面对皇帝亲自的敬酒,和凝老脸上笑开了花,应道:“老臣得幸,能为国家选才,也是福分!”
和凝也是当代一大文才了,年纪实则不算特别大,还不满六十,但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性格之中,有些文人的酸腐,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在科举事务上,很有敬仰。
近三科,都是他知贡举。正因为如此,这老儿已经不打算再担任主考了,容易遭人嫉恨。不说其他,光另外一边,宣慰司的赵上交与陶谷眼中的艳羡都快滴出来了。
再者,若是有太多进士都出自他门下,他可承受不起。士子们,虽然名义上是天子门生,要是过于当真,可就太蠢了。
不过三日的时间,吏部即将新科的数百进士去处给安排好,明经、明法、明算之类的都好安排,三馆、两院有的是基础职位,三法司、财政度支,也都缺人。
反倒是录取最多进士科的士子,费了些功夫,根据名次,都有妥善安排。半数留在中枢诸部衙司署观政,剩下也下放到开封府及近畿州县,任佐吏。
比起一般进士对自己去处的忐忑与彷徨,作为实有状元之资的张洎,则要安逸闲适得多,不过同样也忙,忙着找地方落宿。
很多士子,都选择安身于外城,虽然嘈杂,但胜在宜居,价钱与生活水平上宜居。如今,官府对开封的开发修建,基本完成了,但外城之中,仍旧是工程不断。
除划定的道路、仓场、营廨之外,许多士民百姓,仍在建造、修葺自家的房舍。当初,在慕容彦超的计划中,是该由官府统一建造,用以补偿迁居的内城百姓,但是修到最后,为了省却麻烦,直接划地,再给些钱粮补偿,任由自建......
景范上任后,发现百姓自建房宅,各有嶙峋,极不严整,于是又规定了一套民宅建造标准,为了东京市容的整洁,所有自建民宅都需在官府发布榜文的框架之内,不合规者,还要整改。
刘承祐初闻之的时候,都有些惊奇。是故,如今的开封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透着整齐、秩序,十分赏心悦目。
东京城,仍在不断开发之中,官民一起共同建设。
又扯远了......
张洎当然也选择了在外城,找了一栋民舍寄居,他家境不算贫寒,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来京考试时,其叔父张懿(也就是那淮东布政司参议)资助了一些,但仅够三月之日常花销。
等收拾妥当后,他的任命也就下来了,右拾遗、崇政郎,从七品,崇政殿侍候。起点可以说是很高了,前两个有这种待遇的,分别是王著与赵曮。
三月二十五日,一大早,细心地梳洗干净,还撒上点香料,换上一身崭新官服,张洎早早地前往皇宫。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这一次感觉明显不一样,殿试之时,心中向往,脚步都是飘的,而今,心中仍旧带着期许,但是落地了。
仿佛冲破重重难关一般,终于得以进入崇政殿。方入辰初,将将破晓,宫室之间,尚且笼罩在一片黯淡之中。不过,皇帝刘承祐已然高坐于遇案,腰杆就如往常一般笔挺,似乎不会累一般,埋头阅览着奏章。
“臣张洎,参见陛下!”张洎恭敬一礼。
抬起了头,刘承祐打量着他,换上了官服的张洎,有另外一种帅气。刘承祐淡淡地问道:“张洎,我们这是第几次见面了?”
“回陛下!第四次!”张洎的脑子似乎都不似平日灵活了,回想了一阵,方才道。
酒楼、殿试、琼林宴,再加此次,给张洎震动最大的,当然是殿试那一次了。到现在,张洎还以为,自己丢了状元是因为殿试当时,心怀震动之下,表现不佳......
“这身官服,还合身吗?”刘承祐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又问。
闻问,张洎下意识地自我审视了下着装,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进宫前细细打理过,那局促的表现,倒有些像当初酒楼中被强行见刘承祐之时。
但迎着皇帝的目光,张洎还是小心地答道:“回陛下,甚是合身!”
“既然合身,那就好好穿着!”刘承祐点了下头,一语双关。
虽然一时难明其意,张洎还是老实回应道:“是!”
看他那一副局促小心的模样,刘承祐眉头微凝。同样是小心,赵曮是谨慎得体,而张洎则显是忐忑不安。
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刘承祐松了松筋骨,双手合十,略带好奇地问道:“张洎,朕想问问你,你如今对朕所提‘实务’试题,还抱有此前的看法吗?”
皇帝面上无喜无怒,平静如一汪深潭,难以窥测。而张洎闻问,则有些犹豫了,这似乎是道考察的问题,在不熟悉皇帝脾性的情况下,并不敢乱答。
“怎么,朕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见其迟疑,刘承祐似乎不耐烦地催促道。
“臣,坚持此前看法!”一咬牙,张洎还是决定赌坚持意见。
闻之,刘承祐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继续问:“朕还记得,当初在那进士楼,你可是侃侃而言,清谈阔论,自信不疑。怎么,换到崇政殿,就嗫喏不安了?朕也只是换了身皇袍,就使你这么害怕?”
面对皇帝这番论调,张洎却是不敢苟同,心里嘀咕着,前后两者之间,区别可大了。但嘴里,还是稍稍逢迎道:“臣只是深敢陛下天威,再念及当初不知深浅,狂言造次,有所汗颜罢了!”
刘承祐顿时笑了笑,又道:“若以文才,你当属本科第一,此乃公议,知道为什么,朕要夺了你的状元位吗?”
张洎一愣,英俊的面孔上,又浮现出一丝沉凝,不过,皇帝有言在先,倒也没那么紧张了,选择了实话实答:“臣殿试之时,心神不定,表现不佳!”
“不对!”刘承祐直接道。
“朕再问你,拾遗与崇政郎职责所系为何?”在其没反应过来之前,又问。
张洎下意识地回答:“拾遗掌供奉讽谏,匡补人主言行过失;崇政郎协助陛下,处置国事!”
刘承祐又不置可否,对其回答,并没有表露满意,抑或不满意,只是淡淡道:“既然是这般想的,那便好好表现!”
“是!”张洎赶忙应道。
稍微迟疑了下,张洎主动道:“陛下,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开口了,那便直说吧!”刘承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陛下,臣这几日寻找居处时发现,有许多士子,虽委以职位,留居东京,但安身之所一时难以料理。尤其是诸多贫寒进士,上京赴考,已是靡费颇多,今虽留任,但东京广大难居,是以到如今,仍有许多人未曾找到合适住处,并且有许多人,已是欠债累累......”张洎禀道。
听其言,刘承祐神情严肃了些,扫了张洎两眼,道:“上任第一日,就进此一谏,倒也言之有物,倘若如你所言,这便是朕与朝廷的疏忽了!”
得到皇帝的肯定,张洎终于松了口气,俊俏的面容舒展几分。
“赵曮!”刘承祐朝一旁唤了声。
“臣在!”赵曮趋步待命。
指着张洎,刘承祐吩咐着:“你安排一下他!”
“是!”
张洎跟随赵曮往偏殿而去,整个人的都松弛下来,与皇帝问对,压力格外大。一直以来,张洎都是举止洒脱,随性而为,给人一种潇洒倜傥的感觉。但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一种外在表现,心中功名利禄之心,只怕少不了,否则,若心无挂碍,坦荡自然,表现又岂会如此顾忌小心。
待张洎退下后,刘承祐考虑了一阵,提笔写下一份关于张洎所禀的短扎,交给张德钧:“传去政事堂,让李相遣人调查,根据实情,解决进士们的安置问题!”
“是!”
吩咐完,刘承祐又不有笑了笑,以一种玩味地语气低声说道:“今日进言,若宣扬出去,朝廷再解所录进士之困厄,这张洎,在本科士子的名声与威望,只怕再非旁人可能媲美了......”
张洎跟在赵曮身后,他早就认出了,这就是当日那位侍驾的文臣。发白的面色上,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丝不苟,毕竟是之后的顶头上司,有心联络一下感情,却不知如何开口。
似乎感受到了张洎的踟蹰,赵曮主动开口了,声音就如他举止一般沉稳:“陛下应该很欣赏你,状元没有资格到崇政殿任职,而你来了。我是乾祐五年的探花,当初被选到崇政殿时,都没有被陛下这般叮嘱过。”
赵曮的话让张洎安心了些,嘴角不禁泛起了些笑意。当然,赵曮没有说的是,他到崇政殿没几个月,就被委为崇政殿学士,后又为学士承旨。
偏殿,十几名崇政郎,都各居其案,处理着手中的本章奏议,一片忙碌的景象,赵曮步入,都没几个人抬头。崇政郎们,也是各有分工,根据诸部司及地方道州,各自负责一部分,再加上军政,而赵曮则是总理诸务。
而崇政郎们,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异形美姿,张洎一来,倒拉高了平均颜值。不过这些人,出身可一点都不普通,赵曮就不提了,其中还有冯道的儿子,郭威的儿子,和凝的儿子,符彦卿的儿子......
走到赵普眼前,赵曮道:“赵学士,张洎就在你这里听用吧!他是滁州人,可先试着接触两淮的事务!”
赵普使蜀回京后,实职有所升拔,如今是崇政殿学士,正式超过了崇政殿中的一干人等,距离他的中短期目标,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承旨放心,交给我了!”赵普对赵曮是客客气气的。
点了点头,赵曮转身而往自己的书案,望着其背影,赵普脸上的笑意满满地变得矜持。
不过很快又重新绽放,笑眯眯地打量着张洎:“探花郎来了,那可真是赵某的荣幸,还请多多指教咯!”
要知道,赵普可没有功名在身,学问也不出众,若没有当初刘词的举荐,他想要出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际遇,毕竟赵匡胤这条线,基本被掐死了。
是故,对于这些进士出身,尤其是高第之士,赵普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像张洎这种,能直接到崇政殿的,就更吃味了。
不过,以赵普的城府,根本让张洎觉察不出来。面对一个态度如此谦和的领导,张洎也赶忙谦虚道:“学士言重了,在下初出茅庐,见识短浅,你是前辈,该是我用心敬仰,认真学习的!”
“探花郎前途无量啊!”听其言,赵普笑道。
不知为何,张洎见着赵普那笑容满面,心中总有些发虚。
“那方书案,就是你的了!”指着身后空着的其中一方书案,赵普道。
“是!”张洎拱手一礼,主动表现道:“不知有何事务,是晚辈能够分忧代劳的,学士尽可吩咐!”
对其积极,赵普还是笑笑以应:“不急!不急!听说陛下出游时,曾于市井偶遇于你,好运道啊!可否与我讲讲?”
不知是否被赵普的谦和给迷惑了,还是心中隐藏得很好的那丝得意作祟,张洎还真将当日的情况,简单地描述了一番。
......
三月二十七日,帝幸广政殿,诸宰及枢密、两衙禁帅俱在,文武共议,收取荆湖之事。
“先把荆湖的情况说说吧!”刘承祐往那里一座,环视一圈,手一摆,直接道。
主持会议的是郭荣,听命眉色间带着少许雀跃,说道:“荆南地狭,兵力不足,军械难精,年谷虽丰,但近年来,敛聚益暴,君迂懦而贪欢,臣北向而离心,取之不难。”
从郭荣的态度和语气就可以看出,基本没有荆南高氏放在眼里,而其余文武,也都差不多的态度,一副认可的表情。
发觉这样的情况,刘承祐眉头虽凝,过于放松,报有一颗骄慢之心,可不好,不由道:“荆南实力虽弱,但终究有水陆军两万余,江陵城固,若其选择顽抗,也是不小的阻碍。纵使能破之,只怕也耽搁了南下湖南,给周行逢以更多准备应对的时间!还是不当过于轻视湖南!”
“陛下说得是!是臣轻慢了!”对皇帝的提醒,郭荣直接表示接受,毕竟说得也有道理。
骄气稍敛,郭荣继续道:“南下唯可虑者,只有湖南周行逢了,其于朗州屯兵一万,北抗的意图已是昭然,去岁湖南大饥,开仓赈济,使其大获人心,想要不战而下,几不可能,只有一路打过去,只要拿下朗州,再取潭州,湖南可定。
据报,周行逢似乎也察觉到了朝廷的动向,正在潜蓄兵马,大造甲械,缮固城防。军情司探得,周行逢还秘密派人联络溆州蛮酋苻彦通,有引以为援的意思。
另,进入三月以来,潭州兵马有异动,虽然动得隐蔽,但仍旧为我细作发觉了一些痕迹,周行逢在向衡州调集兵马!
臣与枢密院诸僚分析过,周行逢恐有南下先取静江军张文表,消除背疾之意!”
听郭荣之叙述,在场重臣们,神情都严肃了些,荆南固然不足为虑,但湖南,就眼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若是一个不察,还可能扎手!
魏仁溥道:“这周行逢,也是一方豪杰了,忧患意识甚强!我们欲以张文表挑动湖南局势,他便先行南下,消除后患,再全力应付朝廷,很是果练啊!”
“已然使人,提醒张文表,让他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郭荣继续说着,头都不禁摇了起来:“然而,这几年来,张文表日渐懈怠,横征暴敛,上下离心,民愤颇大。即便周行逢不加突袭,以堂正之师攻之,只怕静江军也难以抵挡!张文表,绝非周行逢的对手!”
“朕还收到一则消息!周行逢还秘遣人往金陵,请求向江南购粮,李璟也同意了,发江西之粮三万石以易之!”刘承祐开口了,语气郑重,道:“湖南情况已然很清晰了,周行逢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已在积极谋划,意图对抗王师在,阻止大汉一统天下的进程!
这是断不容许的!周氏暗怀奸险,跋扈好杀,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情势渐迫,朝廷必须采取果断措施以平灭之,解湖南民情之困,还士民以安宁......”
刘承祐说这等话,当真是一点都不脸红了,并且满面的伟光正,完全忘记了,是他想南下吞并湖南。即便接近割据时代的尾声,周行逢奋起抗击,并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
当然,强权即公理,湖南妄图抵抗,于汉廷而言,就是罪过,就该被消灭诛除。
“朝廷备战情况如何?”刘承祐紧接着问道。
郭荣说:“铁骑军左厢已抵达襄阳,护圣、奉国两军一万余卒,已至邓州,小底军已做好开拔准备。另,蔡、邓、襄、安、郢五州亦集结起上万兵士!”
魏仁溥接着说:“一应将士所需兵甲、被服,皆换装完毕,粮食、军械已开始南输送。襄阳城内已屯粮十万斛,后续仍在补充,欲备二十万粮!”
薛居正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责任,直接保证道:“三司当全力筹措粮饷,以备大军讨伐!”
“中书已下公文,责令诸州县,征调民夫三万,以备军用!”范质说。
看得出来,大汉这边的备战,已经做到比较成熟的阶段,战车已然发动,只待全速疾进。
“中书这边,要选备好去荆湖的官员职吏,以免拿下之后,手忙脚乱!”考虑了一阵,刘承祐看向李涛与范质,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狂妄的话。
“卿可做好准备,南下统军了!”又对慕容延钊道。
“是!”
“何时发动,枢密院可有计划?”刘承祐问郭荣。
郭荣很肯定地说道:“原本是打算,以张文表起兵于桂州,朝廷借机插手。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张文表自保尚且不足,更难以主动挑起事端了。若待周行逢动手,却不在朝廷控制之内,是故,不管周行逢是否能下定决心,先解决张文表,但朝廷这边,只待兵马、粮械妥当,即可发兵!”
“荆湖战略,接下来当为大汉首要之务,朝廷上下,都当紧张起来,同心同德,为削平天下,廓清寰宇,踏出坚实的一步!”刘承祐对着众臣,勉励道。
“遵命!”
“那溆州蛮苻彦通是怎么回事?”顿了下,刘承祐问道。
大汉的文武们,对于南方诸国,很多都只了解个大概,更遑论这些蛮夷,大部分人,只怕还以为彼等仍旧寄居于溪、洞之间。
郭荣有调查,也有发言权,不过,还是由魏仁溥,为刘承祐解惑:“苻彦通乃溆州蛮瑶族首领,传为前秦苻坚后裔,然不可考纵横黔中数十年,声望颇隆。早年之时,曾与诸蛮联合互保,对抗楚王马殷,湖南不能剿平,深受其扰,以致其势力盘踞辰、溆至今。
当年马希萼起兵攻潭州夺位,曾以长沙财货,诱苻彦通出兵助战。长沙城破之后,苻彦通大获其财,满载而归,凭着那笔财货,成为诸蛮中最为富强的势力,威风遍及溪、洞,自称溆王。
周行逢若诱得苻彦通相助,可得诸苗瑶之兵数万,倘若此,于我朝而言,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听魏仁溥这么说,在场的文武之中,多少浮现出一些疑虑。刘承祐也轻蹙眉头,问:“既然提前察觉,那就当寻法解决这个麻烦!”
魏仁溥道:“多年以来,这些苗、瑶蛮夷,已然初服王化,其民虽剽悍,但生计贫苦,能聚众数万,但却难出黔中。周行逢如能诱之,不过以利相趋罢了!周行逢能遣人,朝廷自然也能,苻彦通虽属蛮族,想来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分不清强弱形势!”
“若能用楚蛮之兵,则下湖南更易!”郭荣说了句。
“蛮兵不易控制,恐祸湖南百姓!”范质说了句。
郭荣则道:“朝廷用武,本致兵燹,只需尽快平定湖南,便无大碍!”
“纵不能引之为用,若能稳住湖南蛮族,也足矣!”刘承祐则定了决心,说:“备一份礼单,遣使前往溆州联络那苻彦通。
他不是自称溆王吗?只要能归顺朝廷,朕便封他为王,待平定湖南后,可于诸州划分土地,与其部族耕作,并放官委职。让他好好想想利弊,是襄助即将覆灭之湖南一隅与朝廷对抗,还是做大汉的臣属,安享富贵太平!”
从刘承祐的吩咐中可以看出,他已然在考虑平定湖南后,对诸蛮的治理了......
“使者当为有胆略,有急智的干才,还需熟悉地理蛮情,从朝中只怕难有合适选择,可有人选?”刘承祐是直接向魏仁溥与郭荣发问。
郭荣稍作思量,拱手说:“臣举荐一人,澧州从事王虔朗。此人原为王逵部将,王逵败亡后,逃赴澧州,在防御使曹胤属下任职。据察,此人颇有气概,熟悉蛮情!”
“那就以此人为使,可急传澧州,人在湖南,倒也方便,不耽误事!”刘承祐立刻拍板。
“是!”
在刘承祐与文武商谈间,一道急报不期而至,稍作打断。当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打扰会议的,必是与荆湖攻略有关的事。
阅览完奏报,刘承祐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来,放置于案上,刘承祐沉声解释道:“澧州奏,防御使曹胤于两日前病故了!”
此言落,见识出众的文武们,表情也立时肃重许多。澧州,乃是接着当初马氏兄弟内乱,强行夺下的,就像一块钉子,深深的楔在湖南,虽是片飞地,却成为朝廷监视湖南形势的一座基地。
就如一把刀子,悬在湖南上空,直指朗州武陵。周行逢削除异己,名义上控制湖南大部分土地后,便一直很忌惮澧州的汉军,是故在朗州,一直保持着重兵。
而防御使曹胤,在澧州已主持军政四五年了,常年驻有三千军队。澧州是作为朝廷进讨湖南的桥头堡打造的,在枢密院的计划中,也占有极重的份量,不管是向北挟制荆南,还是先锋南进武陵。
然而,防御使曹胤却在这个节骨眼病故了。曹胤主持澧州军政多年,朝廷可以换个人接替,但想要起到曹胤的效果与作用,却是万难。
“是臣的疏忽,竟未考虑曹胤的身体情况,其如今突然病故,恐引起湖南的局势变化!”郭荣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点自责。
魏仁溥说:“澧州兵马虽不算多,但在如今的荆湖,却是朝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挟制南北。曹使君病故,澧州群龙无首,在当前形势下,恐生不测之变!当即遣人,前往澧州,主持大局!”
“何人可派?”刘承祐问。
“韩通可往!”
“潘美可用!”
范质与郭荣几乎同时出声。
范质荐韩通,以其资历深厚,尝为禁军将帅,能够迅速控制局面。郭荣则更加欣赏潘美的能力,也希望给他一个展示才能,独当一面的机会,当然,也比较符合皇帝对潘美的看重。
如今,韩通与潘美可都在襄阳。刘承祐考虑了一番,在韩、潘二将中,终究选择了潘美这个新贵。相较之下,潘美的潜力比韩通可要高太多了,再者,当初伐蜀未止,便将潘美派去南边,就是为了在荆湖事务上用潘美。
“传制襄阳,让潘美立刻南下澧州,暂代防御使之职,署理军政!”做下了决定,也不啰嗦,刘承祐直接吩咐。
“是!”范质虽然被驳了建议,倒也表现得不喜不悲的。
“众卿以为,周行逢会作何反应?”刘承祐问。
郭荣说:“澧州短时间内,无法起到作用,恐怕他会加速南下,先定张文表,尔后挥师北上!”
众多以为然。
这个时候,没怎么说话的慕容延钊开口了:“平张文表易,快则三五日可定。若是周行逢胆子大些,先北上取澧州......”
慕容延钊此言,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魏仁溥冷静地分析道:“朝廷兵马远在江北,中间隔着荆南,短时间内无法起到支援的效果。而况,大军南下若不能速定江陵,受其所阻,那么澧州就完全孤城一座,难保周行逢不起意!”
“他若主动攻打澧州,可就彻底与朝廷决裂,周行逢有这个胆略吗?”范质提出异议。
“朝廷已然磨刀霍霍,只是引而未发,早晚必有一战,此人崛起于草莽,能够于大乱之中,拨乱反正,这点眼光,应当还是有的!”郭荣开口。
沉吟了一会儿,郭荣慢慢地睁大双眼,仿佛有精光释放:“倘若周行逢能够主动进攻澧州,于朝廷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在众人的注视下,郭荣认真地道出他的筹谋:“若周行逢攻澧州,即为反叛,朝廷出兵平叛,乃师出有名。调兵南下,乃应有之义,可稍消荆南高氏的疑虑。
此前,臣等最大的顾虑,就是荆南出变故,迟滞我军南下步伐。若湖南作乱,向高氏假到出兵,因而下之,大事可成!”
郭荣言罢,刘承祐稍微考虑了一下其想法,幽幽道:“如此说来,朝廷还需尽可能地鼓动周行逢攻打澧州了?”
“可着军情司于湖南散布朝廷欲取湖南的消息,总之,先迫周行逢动起来!”郭荣道。
“就这样!”刘承祐拍板。
“朝廷备战至此,若周行逢联络高保融,两方结为盟友,共抗朝廷呢?”没怎么说话的李涛,开口提出一种未在此前考虑中的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不得不虑!”刘承祐竖起一根食指,沉容道:“朝廷该遣使,去一趟江陵了!”
“是!”
议罢,众文武各自散去,刘承祐却将老岳丈符彦卿留了下来,有点好奇地问道:“方才议军,妇翁为何不开一言啊?”
符彦卿作为侍卫司统帅,已经有近三年了,这三年中,没有表现出一点贪恋权位的意思,反而活得很自在,总是一脸轻松,别人是越累越老,他确实越活越年轻。
此时,面对皇帝女婿的询问,符彦卿露出点谦和的笑容:“陛下与诸文武,庙算仔细,筹谋周全,倒不需老臣多赘言!”
听其言,刘承祐也爽朗一笑:“妇翁过谦了,朝廷还需你这样的柱国之臣啊!”
“陛下若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自当竭诚效力!”符彦卿从容应道。
“哈哈......”翁婿二人,哈哈大笑,很有默契的样子。
说起来,符彦卿的年纪并不算太大,连六十岁都不满。但是,一为皇后之父,二者符家宗族势力庞大,又被刘承祐摆在侍帅的位置上,这个精明的老人,自然知道平日里应该如何表现。
文华殿,位置靠近三馆,原本只是用来堆砌些杂物,直到去岁春,刘承祐下令,将之收拾干净,给皇子们进学用。到如今,在文华殿内读书的,已有四位皇子,老大刘煦、老二刘旸、老三刘晞、老四刘昉。
殿内外,除了一些宫侍与守卫外,就只有那一师四徒了,看着倒有些冷清。抬手朝行礼的宦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站在帘幕下,观察着里边的情况。
张昭正拿着书册,领着皇子们念,在修习《论语》:“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刘承祐查问过,张昭对皇子们的教导,仍在启蒙,主讲《千字文》、《孝经》、以及《论语》。不过,在刘承祐看来,启蒙书籍,还是太少了。
有鉴于此,刘承祐已责令三馆学士,编著出一本适合儿童启蒙的读物,并且按照《三字经》与《百家姓》提出了要求,没办法,那两本书,他都只会背前几句,只能找朝廷的那些博学鸿儒定制了。
几名皇子,学起来还算认真,唯一走神,显得百无聊赖的,只有皇四子刘昉了,从还不会走路时,就表现出好动的性格。
东张西望,一下子就瞄到了站在后方的刘承祐,黝黑的眼睛一亮,但见到其父那严肃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态度立刻端正起来了,小身板也挺直了。
刘昉的异状,自然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目光投向,读书声立止。
“陛下!”张昭迎了上来。
几个皇子,齐齐整整地,上前参拜。
“张卿免礼!”刘承祐宽和地看着张昭,说:“打扰你教习了!”
“陛下言重了!”
目光落在几个儿子身上,刘煦已然七岁了,像个小大人,举止得体。刘旸与刘晞六岁,年纪虽小,但身上自然而然的贵气,已能从两张稚嫩的小脸上看出天家的自信。
至于刘昉,年纪最小,但最具活力,讨好一般地上前,抱着刘承祐的大腿,眼睁睁地望着他:“爹爹,你是来看我们读书的吗?”
迎着那可爱中泛着一丝机灵的眼神,刘承祐依稀还记得,当初这童拿他龙袍擦鼻涕的场景,而今,也一天天大了。
“是啊!”摸了摸他脑袋,刘承祐露出了点笑容:“只是,我一来,就看见你读书不专心,心不在焉的!”
刘昉小嘴一撇,说道:“张师傅讲的,我都听不懂!”
他这话落,边上的张昭脸色顿变了,这岂不是说他这个师傅不会教,顿时便有些尴尬地吹了吹胡子。
毕竟是个五岁小儿,童言无忌,刘承祐教育道:“听不懂无妨,那就先学会读,学会写,学会背。张师傅可是博学大儒,教你们的都是圣人之言,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刘承祐这话,可让张昭受用多了。
脸色又一板,刘承祐问刘昉:“《千字文》会背多少了?”
闻问,刘昉一愣,松开刘承祐的大腿,想了想,自信地答道:“我会读。”
面对其机灵的答非所问,刘承祐却被逗乐了,看了看另外三个儿子,刘承祐对张昭道:“张卿,你这几名学生,我先借用一下!”
明媚的阳光,洒在宫室之间,照在锋利的宝剑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刘承祐双手持剑,能够感受得到手中那沉甸的份量,一板一眼地舞动着。
他所挥舞的招式,都是大汉禁军的基础操练动作。在一边,四名皇子,各自拿着一柄木剑,在教习的督促与指导下,跟着练习着。
没错,刘承祐“借”几名皇子,是带他们来习武,强身健体,而给他们找的教习,乃是汾国公药元福。
很明显,比起待在文华殿读书,还是练武更有意思些,但是,时间一长,枯燥的动作训练,又不如坐在书案后舒服了......
都说剑走轻盈,但集中精力挥久了,这膀子也酸。等刘承祐练完五套“禁军十八式”,额头已有细汗,脊背也生炽热。
将剑回鞘,递给内侍收起来,刘承祐接过丝帕擦了擦汗,背着手看着几个儿子练习的身影。刘煦年龄最大,气力足些。刘旸动作慢,但姿势标准。刘晞笨拙些,明显努力想做好。至于刘昉,动作中透着活泼......
“药公,我这几个皇子资质如何?”召来药元福,刘承祐问道。
“天家之后,龙章凤姿啊!”药元福当然说着好话了,应道:“尤其是四皇子,天赋卓然啊!”
闻言,刘承祐也露出了笑容,夸他儿子,明显比夸他自己要让他来得高兴:“那今后,就要麻烦药公进宫,替朕教导他们了!”
“是!老臣必然倾囊相授!”药元福爽朗笑应道。
药元福早已年逾古稀,虽然并不服老,并且身体依旧康健,但在开封这几年,也是看出来,大汉军队中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头,想要再上战场,基本没可能了。
如今,皇帝给他一个机会,教习皇子们习武,他自然乐意之至。
“好了,都停下歇会儿!”走上前,刘承祐让皇子们停下。
环视一圈,各个气喘吁吁,汗生颊背。内侍们立刻奉上茶水,刘承祐道:“今后,你们除了在文华殿和张师傅读书习文,还要和汾国公习武,不许懈怠,我可会按期考校!”
“是!”回答得倒很整齐。
刘承祐又道:“读书不容易,这习武,可更加辛苦!”
“孩儿不怕辛苦!”刘煦这般说。
“我要和爹爹一样文武双全!”刘旸似乎在下决心。
“爹爹让我习武,我就好好练习!”刘晞露出点憨厚的笑容。
“我喜欢练武!”刘昉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皇子们的反应,刘承祐是尽收眼底,嘴角翘起的弧度代表着他不错的心情,坐到边上摆着的椅子上,将几个儿子召至膝下。
脸上恢复了些许肃重,看着几张稚嫩的脸庞,刘承祐说道:“大汉以武开国,如今天下还未平定,四海戎狄依旧猖獗,中国故土尚且沦丧。我原欲以二十年,削暴乱,击外侮,安天下。
如今,时已近半,而诸国犹在,皇朝大业,我若不能实现,今后就要靠你们兄弟了。所以,要认真修文,用功习武!”
“是!”虽然对于刘承祐的话可谓一知半解,但见乃父认真,都懵懂地点着头。
刘昉眼珠子转了转,小脸上浮现出的似乎是纠结之色:“爹爹,你最好不要太早平定天下。”
“为何?”刘承祐来了点兴趣。
“要是那样,等我长大了,就不能替你打天下了!”刘昉偏着脑袋道。
“呵呵!这赤子之言,倒是有趣!”指着刘昉,刘承祐对药元福说。
药元福也跟着笑出了声,说:“四皇子年纪虽幼,其志可嘉啊!”
“就冲你这句话!”刘承祐转过头,对刘昉说:“今后我一定给你个机会,替我打天下!”
“官家,轻车都尉李筠求见!”这个时候,收到消息的张德钧上前,小声向刘承祐禀道。
“李筠。”
念了一句,眉色一转,刘承祐也就起身了,对皇子们又叮嘱了两句,即收拾着往崇政殿而去。
路上,刘承祐又临时朝张德钧吩咐道:“传诏,从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子嗣中,选适龄者,进宫到文华殿侍读,人员让张昭与药元福负责遴选!”
“是!”
艳阳高照之下,崇政殿一片正大光明的气象。殿外,李筠一身得体的武官朝服,徘徊不定,眼神不住地透过门窗往殿内瞟,神情之间,带着少许的焦虑。
他在廊庑下,已经等候半个多时辰了,仍旧未收到皇帝召见的通知。心情,不可遏止地往下沉。
去岁与诸军使进京贺寿,逢何福进病故,原本以为是仕途一次跃进的机会,没曾想,结果非但不如其意,连军使的差事也丢了。最后被封了个轻车都尉的勋衔,寓居东京。
当时,因为东京扩建其府宅损伤还找开封府闹过,刘承祐便授意慕容彦超给他划出了一片地,发给钱粮,供其营建新府。如今,住着新房,时间越久,就越没有滋味,甚至日益忐忑。
在其子李守节的提醒下,李筠倒是有所反思,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但是,追悔莫及。一直到如今,听到了朝廷欲南下荆湖的消息,他终于待不住了。
总算,一年的闲居生活,这心性明显提升不少,养气功夫见涨,虽然等候多时,倒也还耐得住性子。
“李都尉,陛下回来了,入殿觐见吧!”终于,通事舍人出殿告知。
这句话,于李筠而言,简直如闻仙音,愁绪稍释,有礼貌地朝着舍人道谢,而后正衣冠,郑重地入殿拜见。
皇帝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不过刘承祐并非刻意慢待他,回到崇政殿前,他洗了个澡,换了身龙袍。明黄的服色,金龙缠身,将他映衬得神圣而威严,更添几分帅气。比起金钱,还是权力更能提升颜值。
“李卿,许久不见呐,东京生活,可还安逸?”眼瞧着李筠规规矩矩地觐完礼,刘承祐微微一笑。
闻问,李筠恭谨地答道:“陛下,东京繁华,乃天下之最,臣居之,每日都能感受到开封之富丽,大汉之强盛,陛下之英明......”
“好了,这等吹捧之辞,可不像从你李将军嘴中说出来的。你说得不习惯,朕听得也不习惯!”摆了摆手,刘承祐直视着他,笑眯眯的:“卿且直言,见朕所为何事?”
听刘承祐这么说,李筠脸上僵硬的笑容缓和了些,拱手应道:“陛下,臣已赋闲在京已经一整年了。”
“哦?”刘承祐简单地回应了声,说:“看来,李卿是静极思动了?”
闻言,李筠当即拱手道:“陛下,东京时日虽然闲适,但臣戎马三十载,还是在军中习惯些。近来听闻,朝廷欲进兵湖南,兵马调动频频,臣希望能为陛下上阵杀敌!”
对他此来的目的,刘承祐有所预料,倒也不足为奇,观察着他那一脸的期待,含笑道:“卿有为国建功之志,朕心甚慰,不过,你毕竟五十多岁了......”
听皇帝有拒绝之意,拿自己年纪说事,李筠顿时就急了,赶忙表态道:“臣虽年迈,但尚能饱食肉,挺剑搏击,平日在府中,也未废弓马。还请陛下成全!”
事实上,拿年纪说事,确实有些站不住脚,如今大汉朝内外将帅中,五六十岁的老将,仍旧不少,将校年轻化,主要还是在禁军与重要边军中。
审视的目光落在李筠身上,说实话,若非李筠此番主动来见,刘承祐都快将之遗忘了。去岁,对于此人的跋扈自负,他是十分不满的,甚至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将之永远打入冷宫的打算。
要说李筠此人,统兵之才自然是有的,但对于如今的大汉朝而言,却并非不可或缺,能够起到他功用的大有人在。但是,此人性格中的骄慢,那种武夫当道的嚣张是刘承祐看不惯的,尤其他这个皇帝,当得越久,越不爽。
不过,就目前此人的表现看来,李筠显是有所改变了。那么,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呢?
注意着李筠满脸的希切,那种期待中夹杂着哀怨的眼神,在这半百武夫身上出现,还是有些令人触动的。
刘承祐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考虑过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罢了,将军一片赤忱,朕岂能夺你志愿!”
说着,刘承祐提笔写了张条子,用印后让张德钧交给他,吩咐道:“你去枢密院找郭荣,让他安排吧!”
“谢陛下,臣必然效死以报!”双手捧着那张轻若鸿毛的条子,李筠却如负千钧,拜倒谢恩。
以李筠的资历,只要放在南征大军中,军职总归是低不了的,再不济也能为一军指挥。
而经过李筠这一遭事,刘承祐的目光,也再度转移向南,放在荆湖事务上来。自澧州防御使曹胤病故的消息北传后,这两日里,朝廷朝廷这边,上下部司是全力配合,加快备战速度。
小底军已然开拔南进,默认的主帅慕容延钊已然先行南下往襄阳而去。
......
随着大汉国内,兵马调动愈急,甚至已不再隐藏,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在荆湖上空。从江陵到澧阳,从武陵到长沙,哪怕是升斗小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种气氛下,身处风暴中心的周行逢,却没在长沙主持大局,而是悄然南下衡州。
就如汉廷所刺探的情况那般,为了应对来自北边中央朝廷的压力,周行逢这段时间是做足了准备,积极应对。
周行逢很无奈,也很委屈,他虽然稍有野心,粗统湖南之地,目标也只打算当个“武平王”,自认对大汉朝廷也算恭顺。但是,汉天子意在削平天下,他的想法,注定与之背道而驰,想要做挡路者,就必定被搬除。
事实上,当听闻朝廷有意收取湖南之时,湖南的文武,大都心怀忧惧。第一次议事时,就有半数的僚属,直接向周行逢建议,臣服朝廷,解权进京,以保富贵平安。
但是,周行逢这个人,素来就是个有匪性的人,兼之性情刚烈,不战而降,根本不是他的个性。再者,于他而言,好不容易出头,削除敌对,占据湖南,还没过两年安定日子,北汉便这般相逼,想要夺他基业,又岂能甘愿。
当日周行逢便下令,将主降的十几名文武全部抓起来。后来,更是越想越气,北汉想要南下,才只是个传闻,手下这帮人就力劝投降了,等汉军真正南下,那还了得?
是故,没过一夜,周行逢便下令,将一干人等,全部杀了,以表明其抗汉决心,勉强“统一”文武思想。至于湖南军政的情况如何,强硬如周行逢,只怕都不敢乐观。
事实上,周行逢也是有苦自知,湖南乱了太久了,人口、财富损失巨大,到如今,整个湖南的人口加起来,也不超过9万户,其中受他统治的更是不足7万户,以此人口,却维持着近三万的军队,已经是穷兵黩武了。
这两年,周行逢在湖南实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比如蠲免赋税,裁剪军力,实行屯田,鼓励垦殖。但去岁的饥荒将他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为了收买人心,他大开州仓,救济饥民,募集丁壮入伍以活之,人心是获取了,仓廪却空虚了。如今,北汉侵逼日盛,境内流言四起,根本不给他消化那次政治胜利果实的机会。
以残破之湖南,对抗强大之中原,想想都挺让人绝望的。
到目前为止,最让周行逢感到无奈的是,荆南那边的态度。遣使联络,收到的答案,是暧昧,是迟疑,这让周行逢大骂不已,高氏竟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周行逢看来,如两方能够联合,或许还有对抗北汉的机会。高氏若坐观成败,那必将被一同扫灭。
然而,不知是他的使者口才太差,还是荆南太蠢昧,竟然无动于衷。这种结果,让周行逢十分愤慨。
但是,再困难,周行逢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此番,周行逢亲自南来衡州,就是打算迈出他对抗北汉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