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乘坐任何代步工具,高防慢慢地走在上党古旧的街道上,月光静静地洒下,落在他的背上,映照在土石地面上的影子,显得有些凝沉。
以其精明,当然能够察觉到白日那场风波的异样,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将怀疑地目标锁定在了王守恩身上。自己都能想到,那么以殿下的睿智,再加郭、向等俊才,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
思及当日,还在刘承祐面前专门替王守恩说道那些好话,到今时,高防心头心绪却是尤为烦杂。对王守恩的贪黩本性,他是打心底厌恶了。
沉思间,抬眼已至节度府衙,望了望守备森严的高门,高防理了理衣衫,上门谒见。
“殿下!”
刘承祐是在书房中接见高防的,神色平静,示意其免礼,引其入座,语气温和地对他道:“白日若非高判官将那些百姓安抚住,只怕事态扩大,发生更大骚乱,那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从刘承祐之言,根本不能分辨出他的态度,高防只是轻轻地摇了两下头,感慨道:“下官只是尽本分职责罢了,彼辈聚众逼请,殿下雅量宽宏,冷静处置,这才令人敬佩。”
淡定地摆了摆手,刘承祐平静地看着高防,慢悠悠地问道:“对他们所请,你觉得,孤,当允不当允?”
闻言,高防不假思索,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必不能允!殿下率王师,匡复潞州,使治下生民免受于胡寇无休止的盘剥掠夺,已是天恩浩荡。黔首无知,性贪而无厌,受人蛊惑而不自知,无理求告,殿下只需善加宽抚即可,实无需理会其所求......”
听完高防的表态,刘承祐立刻抓住了“重点”:“受人蛊惑?你觉得,那些愚民,是何人在背后鼓动唆使啊?”
刘承祐的话轻飘飘的,高防听到了,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斟酌片刻,方才长叹一声:“如此骄恣肆意的无知作为,舍其还谁?以殿下的英明睿智,只怕心中已有数吧......”
刘承祐一时没接他这话,举杯饮了口茶水,才以一种通报的口吻对高防说:“孤唤高判官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则不幸的消息。方才王府来报,王巡检突染疟疾,不及寻医救治,已经暴病而亡。”
话音一落,高防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向刘承祐。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收起了脸上的那些许惊容,嘴角泛起些苦涩,高防低声应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承祐则继续感慨道:“王巡检毕竟是举义功臣,未及看到契丹北逃,中原鼎定之日,便半道而亡,实在令人叹惋,痛惜啊!”
说话间,刘承祐一直看着高防。
而高防见着刘承祐这副感情沛然的唏嘘模样,心中愈感复杂,对眼前少年的认识,却是又加深了一层。
“王巡检虽不幸病亡,对其后事,却不能不重视。叶落归根,我欲遣高判官,护送王巡检棺椁还乡,交与其家人,入土为安。”刘承祐又吩咐着。
高防很干脆地应承道:“下官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甚好!”刘承祐点头。
临了,又悠悠然地提了句:“对了,我想,明日府衙前,当不会再有今日这般的风波动静了......”
......
第二日,王守恩“暴毙”的消息快速地传遍全城,然后,果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王守恩到任上党,时间本就不长,又未有施恩于民的举措,反而将贪财好利的名声传扬开来,除了家世显赫之外,再没值得称赞的地方。
要是高防“暴亡”了,或许还能引起他人的哀思与怀念。王守恩,说句实在话,要是让他在潞州为官久一些,也许他的死,会引得民间一片叫好。
刘承祐初至上党时,面对王守恩的张狂,对其忍让,掩起杀心,除了高防那一夜的劝解外,还真的只是顾及他“举义功臣”的身份,为了避免一些不良影响与麻烦。
契丹括钱那点事,原本大伙心知肚明的,州县兴复,官、民之间默契地不提便是。王守恩却因为他那莫名的怨气,硬是要搞事,如此一来,将刘承祐彻底激怒了,也就毫不犹豫地选择彻底清除这颗毒瘤!
当然,王守恩的死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至少在上党监牢中,就有好些人,惴惴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人继续鼓动,果然再无人敢大胆犯险,到府衙找刘承祐讨要“括钱”。但是,此事的风波终究是造成了的,想要消弭,仍旧需要一些安抚人心的举措。
在刘承祐想法子的时候,来自晋阳的使者,给他送来了一场及时雨,解了他此忧。
节度府中,刘承祐率着文武臣僚,恭听诏制。刘知远的诏书,大抵出在苏禹珪之手,笔参造化,文辞极佳,又是用典,又是骈句,刘承祐听得是脑袋发蒙,更遑论张彦威等文盲将校了。当了皇帝,果然一切都不同了......
诏书听入耳,虽觉酸涩难懂,但大意刘承祐还是领会得到的。对刘承祐此番南下的战果,进行了梳理性的总结,又有一段勉励之语,然后是赏拔之辞。
刘承祐此前上书中的官职任免,刘知远一概同意,比如王守恩、高防、李万超......
而一下子抓住刘承祐眼球的,是另外一份诏书:河东管内,自前税外,杂色征配一切除放。就此诏书,足够安抚民心,虽然,免除的只是正税之外的那些“苛捐杂税”......
晋阳来使,是个青年,比刘承祐大不了几岁,形象算不得俊朗,但气质卓越,很有风度的样子。
与刘承祐,还挺熟,是他的表兄,名叫李少游。他是刘承祐舅舅李洪信的儿子,为人小有文才,学而不究,博而不精,脑子却又十分灵活。当过一段时间浪荡子,后来被李洪信抓入军中磨砺了两年,终究没有表现做武将的天赋,又军转政,此前在河东节度艳母中当了个主簿,一直到如今。
“二郎,你此番领军南征,可真是一鸣惊人啊!”引其入二堂单独叙话,刚坐下,李少游便笑眯眯对刘承祐道。
“仗都是手下将士打的,何足道哉?”刘承祐平淡地回了句,仍旧拿着诏书研究着。
显然早就习惯了刘承祐的性子,对其“冷淡”不以为意,李少游继续说着:“你可不知,晋阳的那些骄兵悍将,对你领兵颇有微词,尤其是史宏肇那些人,不过拿下代州杀了王晖罢了,就仿佛当世名将一般。你的捷报传到晋阳之时,他们的表情有多精彩,你肯定想不到......”
“有多精彩?”刘承祐随口问道。
李少游闻问便是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手在空中随意地划了划,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答道:“大抵,如同吃了未成熟的青梅那般吧。”
见刘承祐还埋头沉浸在那张诏书中,李少游不由说:“苏禹珪那老学究的写的东西,晦涩难懂,不看也无妨。”
李少游有点随性,刘承祐也不以为意,收起了诏书,放在一边,说道:“这昭义节度,恐怕还得劳烦晋阳斟酌了。”
“什么意思?”
“我举荐原潞州巡检使王守恩,可惜,就在昨夜,此人因疟疾暴病而亡了。”刘承祐淡淡地解释道。
李少游却是微微一笑:“看来此人命薄,没有这福分啊。”
“他是王建立的儿子。”刘承祐说。
“那就是他已经将他的福分消耗完了......”
闲扯几句,刘承祐抬眼,平静地注视着李少游。被刘承祐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看,李少游也不禁感到些许不自在,熟悉的别扭感袭上心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官家给你的密信。”
刘承祐表情这才恢复了自然,顺手接过,拆开便浏览起来。刘知远的私信,可要直白得多,刘承祐阅读起来,也通畅得多。内容嘛,除了表达他与李氏对他的关心之外,便是咨他以战略要事,还是老问题,进或退,攻或守。
从字里行间,略微能够感受得到,他这个老父,皇帝当得并不算太顺心,压力有点大。也许是,刘承祐此次南下对辽军的大胜,再度给了刘知远惊喜,老父对刘承祐仿佛又对他看重了几分。
收起信纸,刘承祐琢磨了一会儿,轻轻地吁了口气,微一定神,瞧向李少游:“游哥儿,晋阳如今情势如何?”
提及此,李少游脸上的轻浮之色遽然而逝,正经地回答道:“可谓一片大好!”
“东边官家亲自统兵击败了刘九一,占了土门(井陉);北边史弘肇斩了王晖,重新控制代州;你在南边又击灭了耿崇美军,全据潞州。河东地利的优势,已尽数在手,短时间内,契丹人对我们的威胁不会太大。”
“现在,河东管内各州,军、官、民,人心归附,新朝局面已慢慢稳定。”
“陕州禁军将校赵晖、侯章、王晏杀了契丹将领,率州而降,派人出使晋阳献表归附;彰义节度使,闻官家称帝,立刻上表称臣;甚至于澶州那边,竟然也有个小什长,纠集了一干乡人,袭击澶州,烧了契丹人屯于大河之上的船只,还派人取道至晋阳进表......”
紧接着,李少游又给刘承祐举了几个例子,不是此州臣服,便是那县进表,又或者是哪里的草莽袭扰契丹军队,斩杀契丹委任的官僚......
总结来,就是一句话:局面一片大好。虽然成规模的不多,动静闹得大的更是寥寥,且多是临近河东的州县,但至少场面上看起来很不错。
说着,李少游有点激动,身感荣耀一般,表情做得稍显夸张。
刘承祐这段时间以来,专注于潞、泽战事,及其周边动静,晋阳虽有消息传来,但终究不似李少游此番亲自叙述那般清晰。
听起来,这天下投诚顺服的大小势力,还真是不少。可以预期,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站到刘知远这边来,毕竟刘承祐这边方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全歼的一支辽军。
虽然实质上是燕兵,但燕兵也是“辽军”,甚至,燕兵的战斗力,不一定比那些契丹军队差。
“听起来,局面倒真的不错。”刘承祐轻松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这个时候,李少游却很快地变了脸,掩起了眉飞色舞,语气中却透着点玩味,说道:“那倒不尽然,现在晋阳那里又在争论了。史弘肇等将领主张迎合大势,趁着各地反辽气氛热烈,全力出击,进取中原,从速鼎定天下;杨邠、王章等人,以中原未有大变,强烈反对,还是秉有限出击的意见......”
“游哥,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啊。”刘承祐说道。
“那是,我现在,怎么也是皇亲国戚,天子近臣。”李少游嘿嘿笑道。
暗暗琢磨了一会儿,刘承祐问道:“两种意见,郭将军,是什么态度?”
“郭威?”李少游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作回忆状,答道:“他呀,好像是不偏不倚,没有表态,参与争执。”
闻言,刘承祐倒没什么意外。看起来,随着刘知远称帝,晋阳的文武争斗反而有点加剧的倾向,以郭威的聪敏,自然不会贸然参与进去。
刘承祐抬眼看着李少游,这个平日里有些喜怒无常的表兄。想了想,问道:“舅父是什么想法?”
“我爹?”李少游显得有点随意:“他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官家如何吩咐,他怎么做。”
言罢,李少游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黠色,朝刘承祐靠近了些,对他说道:“听说啊,官家原本似乎有意将你召还晋阳,另委统帅将兵。潞州节度,也打算另委河东将帅。貌似是史弘肇进言,唔,杨邠好像也有份......”
李少游出此言,声音都变得低沉了许多,不过目光始终平静地注意着刘承祐的神色变化。
可惜,让他颇觉乏味的是,刘承祐面庞间除了眉头稍微蹙了下,便再没其他表情。
李少游的话里,虽然用了“似乎”、“貌似”、“好像”此类虚词,但刘承祐清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定然是真听到了某些有价值的消息。
史弘肇,可以理解,这厮一向骄慢自信,想要当这先锋统帅,也从不遮着掩着。反倒是杨邠,他是何意?
刚欲往深处想,刘承祐迅速地反应过来,轻轻地嗤了一声,瞥着李少游,声音幽冷:“游哥,你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迎着刘承祐斜斜射来的目光,李少游眉毛一扬,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免得万一哪天你被召回晋阳,你太过意外......”
刘承祐眉头锁了下,这表兄,显然话里有话。
也不与其纠结这个问题,起身招呼着他:“赶路辛苦,我设宴为你接风。”
堂间,上得一桌子“好菜”,刘承祐单独招待李少游。没有外人在,李少游显得十分放松,扫着食案上的饭食,小小地抱怨道:“二郎,你就吃此简餐陋食?军旅之事,本就艰苦不易。要是让姑母知道,你如此苛待自己,只怕又要心疼了......”
刘承祐瞥了他一眼,指着食案,神色如常道:“有鱼有肉,有荤有素,何谈简陋。天下战乱不休,多少黎民尚且忍饥挨饿,这一桌饭食,已经足够丰盛了。”
“哎,知道你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但你如今可是堂堂的皇子殿下,就算要救黎民于水火,也得先把自己的肚腹满足了吧。”
嘴里虽然絮叨着,李少游下筷可不慢,大概是真的肚中饥饿,吃得还蛮香。几口菜下肚,嘬了一口酒,咂咂嘴:“没有珍馐美馔,也没有美娇娘相伴,不过,这酒却是不错......”
说着,李少游又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刘承祐看了看杯中清亮泛黄的酒水,举杯朝李少游示意了一下:“杏花村的汾清甘酿,自然是好酒。这潞州府衙倒有些,此番,我也就以公济私,招待于你了。”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李少游语调仍旧轻松。
“二郎,恐怕没人和你说过吧。”
“嗯?”
“你当真是越来越无趣了,想当初......”李少游一脸回忆状地感慨着。
二人闲侃着,不过多是李少游在那儿说,刘承祐平静应对。自从刘承祐“自闭”之后,年轻一代中,也就李少游还能受得了他的性格,故两人的关系着实不错。在刘承祐面前,李少游说话也才敢那般随意。
“对了,听闻,官家已经打算封赏群臣了......”酒足饭饱,在仆侍收拾狼藉的时候,李少游又朝刘承祐透露了一则消息。
“游哥,你这对耳朵,到底听说了多少事?”刘承祐不禁吐槽了一句。
李少游嘿嘿一笑:“风闻罢了。”
“想来,晋阳那边,恐怕上上下下的期待着吧。”刘承祐却沉着嗓子,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
“那是自然,加官进爵,谁不期待?”李少游语气有点傲:“新朝建立,晋阳成为了权力中枢,一跃而成为中枢大臣,执政天下,他们自然是殷切相待,望眼欲穿了。”
“都是从龙之臣,支持我刘家江山,有所求,也是可以理解的。国家草创,经纶未构,群臣策力辅弼,方将局面稳定,他们也是有功劳的。”刘承祐此时显得很平和。
“嗯......不过,有人建议官家,早定国本。”李少游幽幽然地补了一句。
“哦......”此言一落,刘承祐轻轻地应了声,看起来很淡定,但整个人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只木然地待了一小会儿,刘承祐抬眼平静地注视着表兄:“早定国本,于江山社稷的稳固有利,是好事。”
“对训哥儿,自然是好事了......”李少游努了努嘴,随意地说道。
“游哥,你这随意的性子,得改!”刘承祐缓缓地直起了身体,严肃道。
迎着刘承祐有点发冷的目光,李少游脸上也挂上了一抹郑重,语调低沉地说:“二郎,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一点想法!”
“什么想法?”刘承祐神情更显漠然。
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李少游以一种提醒的口吻继续说来:“训哥儿此前便是世子,他的优势可要大多了。一直待在中枢,陪伴御前,深受官家宠信,品行为人称道,且没什么行差踏错......”
“游哥!”刘承祐突然出声打断李少游,凌厉的目光,灼灼而视,让他不由得心生寒意。
顿了顿,刘承祐方才缓声说:“你,喝醉了!”
气氛,恍然间变得压抑起来,但见刘承祐那副认真的自闭样,李少游也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有点太过随意了。旋即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哈,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只可惜刘承祐无动于衷,让他颇觉尴尬。
“孤,乏了。你暂且去迎宾馆驿歇息吧!”脸上恢复了常态,刘承祐平和地摆了摆手,不过嘴里却称起“孤”来了。
察觉到刘承祐语气的变化,李少游也十分给面子地起身作了个礼:“下官告退。”
在他刚转过身体的时候,刘承祐又发声了,同样暗含提醒之意:“游哥,今日,你的话有点多了......”
在迎宾馆属吏殷勤的接待下,李少游住了进去。慢悠悠地走在馆驿的回廊间,思及方才的对话,李少游脸上没有了在刘承祐面前的轻浮随意,一副思索的表情,嘴角却慢慢地翘了起来:“你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府衙中,刘承祐同样在沉思,泡着脚。这个表兄的机敏,让他有点意外。
刘承祐当然有想法,且他相信看出他有想法的绝不只一人,毕竟他表现出的能力与这些时日的作为,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进取之心。
不过,李少游此番,倒实实在在地给他提了个醒。领军在外后,自己在晋阳的存在感一下子降得太低了,朝堂之上,刘知远面前,也没有为自己发声的人。
短时间尚可,若是日子久了,绝对会出问题。从李少游带来的消息来看,此时的晋阳,已经有人在盘算着收缴自己权力,限制自己发展了......
脑中浮现出大哥刘承训那张温润谦和的面庞,刘承祐心中生出了些许冰冷的猜测。
刘承训的优势确实不小,既是长兄,此前又是世子,受刘知远宠信,名声又很好,几乎是个完美嗣君人选。
但是,他在军队中没有什么影响,仅此一条,便是足以致命的弱点!所以,对他的这个大哥,刘承祐实际上并没有太过于忌惮,排除他在“历史上”病亡的因素,也一样。除非,什么时候刘承训也开始对军队施以影响了......
考虑了不少,但于刘承祐而言,眼下最紧要之事,却是要在朝中找个为自己说话的人。得够聪明,得有份量,能在刘知远面前说得上话。
杨邠,大抵是支持刘承训的;王章,这是杨邠的好友;郭威,几乎可以不作考虑;苏禹珪,老好人一个,做做学问也就罢了;至于其他人,不熟......
思来想去,最终锁定在一个人身上:苏逢吉。
“囊中羞涩,却也得给这苏判官,送一份厚礼去啊!”双脚自已然冷却的水盆中挪出,刘承祐叹了口气,呢喃道。
第二日一早,李少游上门向刘承祐告别,被刘承祐叫着密谈了片刻,方才悠悠然地回晋阳去复旨。
“亏了啊,亏了啊!”马车缓缓北行,坐在车驾内,嗅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花香,嘴里不断地念叨着。
背靠着车厢,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不断晃动着,李少游脑中回想起临别前刘承祐给他的任务。回晋阳后,准备一份重礼,代表刘承祐,去拜访一下苏逢吉......
话虽没说透,但以李少游的聪明,联想到晋阳朝堂的局势,毫不费劲儿地便领会到了刘承祐的“深意”。让他略感意外的是,礼物方面,刘承祐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脑中浮现出刘承祐那张平淡得理所当然的脸,李少游有点无奈。不过嘴里虽然感慨,脸上却分明带着笑意。刘二郎,显然是将他这表兄当作心腹之臣来看待的。
“郎君,您在说什么,在二皇子那里吃亏了?”听到了李少游的嘀咕,倚靠在他身边,一名姿容靓丽的美娇娘,好奇地问道。
这是李少游的一名宠妾,新纳不久,十分地喜爱,哪怕此次前来传诏,也带在身边亵玩。
听着美人娇媚的声音,李少游转过脑袋,目光平和地打量着她,旋即目光一冽,冷冷地呵斥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打听!”
男人的突然翻脸让美人措手不及,吓到了,下意识低下头,慌张地连道两声“是”。
见美人受精的娇怜模样,李少游随手捏起其下巴,在她娇嫩脸蛋上捏了捏,脸上绽放开一抹笑容:“这一回,我还真是吃亏了,不过我乐意......”
......
刘承祐这边,送走了李少游后,便命人将慕容延钊与韩通请来。
“殿下,不知殿下唤末将二人,有何吩咐?”堂上,慕容延钊与韩通对视了眼,瞧向刘承祐问道。
刘承祐也不啰嗦,直接吩咐道:“晋州那边出问题了,建雄军节度副使骆从朗囚禁了我朝使者,有意背反侍贼。晋阳决定派军讨伐,攻灭不臣,拿下晋州,以卫河东!诏令孤出兵,孤欲让你们二人率兵西进!”
晋州在潞州西面两百来里,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自拿下潞州后,河东核心地域防区的缺口,就只剩下晋州这块地盘了。
“遵令!”韩通很是干脆地应命。
慕容延钊则多想了想,问道:“殿下,我军路遥,朝廷为何不从更近的隰州与沁州派军,反而要舍近求远?”
“隰、沁两州离得虽近,但兵力薄弱,自守尚有不足,何论出击。算下来,还真只有我们更适合!”刘承祐淡淡地解释了句。
“此番就出动第四军与骑兵都吧!”
“我们这一千多步骑?”韩通脱口而发问。
刘承祐却看向慕容延钊:“延钊兄,还有问题吗?”
慕容延钊想了想,“啪”得一声抱拳:“末将遵令!”
经过潞、泽两州的补充,龙栖各军都有所扩充,而慕容延钊所统率的第四军,也终于摆脱了“先天不足”,兵力编制得以赶了上来。
略以停顿,刘承祐又给二人讲解了一番晋州那边的情况。
晋州的情况,并不算复杂,与潞州相类。原本晋州留后刘在明也去东京开封觐见耶律德光了,留下副使骆从朗权晋州军事。刘知远当初称帝后,便派使者张晏洪、辛处明前往晋州,告谕登极,招顺晋州文武。
只可惜,效果似乎不是很好,骆从郎态度暧昧,或许是对契丹人的强大抱有期待,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贪恋权力不欲臣服,在刘承祐与耿崇美扳手腕的时候,将张、辛两名使者囚禁了。
晋州如今的局势,对比于半月前的潞州,或许更紧张些,但也严峻不到哪里去。刘承祐派慕容延钊去,算是给他一次独立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对慕容延钊,刘承祐还是有些信心的。
......
三月的东京,气氛似乎更加压抑了。
分掠都畿的契丹各路军队,终于慢慢地聚拢而来,看得出来,契丹军队“收获匪浅”,上至将帅,下至小卒,就没有空囊的。
金银财器、丝绸锦帛、粮食牲畜......各类财货,在契丹人的军营中堆积如山。一时间,东京几乎将整个中原的财富都集中于此。
同时,在耶律德光的诏旨下,已经有好几批队伍,押送着财货北去了。
汴宫之中,耶律德光还是老样子,享受着他的胜利果实。晋室后宫的美人,受他宠幸的还不足十一,他还在努力中。
中原各州传来“噩讯”再不能对耶律德光造成什么影响,于他而言,只要河北地区还稳当,暂时都是可以接受的。
事实上,虽然同样有骚乱动荡,但比起已如热锅沸油般涌动的中原来,河北地区的局势,确实要稳定得多。
近来,耶律德光的心情还算不错。澶州的那干“乱民”,在辽军主力出动之后,被迅速地扑灭了,“贼首”王琼被杀。渡头虽然被毁坏,下面也开始在大河上搜罗船只,准备在西面滑州的白马渡重新搭设浮桥。
同时,分散的辽军重新聚集起,给他的安全感足了些。北撤的行动,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大量的财货已然装车,汴宫中的财富也打包了一大半了。
原本威胁巨大的晋兵降卒,也被他拆分,一部分交给杜重威,带去邺城了。剩下的,也打散,用以押送财货、军械、牲畜,干苦力活。(这是个蠢招,这些晋兵降卒中,有的杀了契丹监军吞了物资,有的干脆献给河东以作晋身之资......)
事实上,在汴宫之中,耶律德光已没有此前得意之时的那般“荒淫”,这段时间,他还算“收心”。
“陛下。”仆射张砺拿着一份奏本,前来拜见。
张砺也是契丹的老汉臣了,跟随两代契丹帝王,对其,耶律德光还算客气,摆手道:“赐座。”
但张砺显然连坐下的心情都没了,脸上根本不掩饰顾虑,神情凝重地对耶律德光道:“河阳崔廷勋来报,耿崇美所率燕兵,全军覆没了......”
“哦,朕知道了。”耶律德光先是随意应了声,旋即反应过来,形容惊变:“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张砺擦了擦额头不一定存在的汗水,将奏本递给耶律德光:“这是崔廷勋上报的细节,陛下您请过目......”
阴沉着一张脸,耶律德光看了一遍,直接怒了。
很快,耶律德光便召集一干胡汉大臣于崇元殿议事,以近乎咆哮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愤怒,不顾臣下劝阻:“朕要亲提大军北上,破潞州,踏平河东,替耿公复仇!”
然而,口号虽然喊得响亮,接下来却没有一点落在实处的。除了命河东周边的辽国下属州县势力,加强对河东防御之外,耶律德光下令,加快了北撤的动作。
东京冯府。
“相公,您回来了!”
在仆人的迎候下,冯道归府。用眼神示意下来,门房小厮,迅速地将府门闭上。虽然被辽帝拜为公卿,仍旧显赫于朝堂,但这冯府却显得冷清得很。
时入三月,天气也慢慢温热起来,迈着老健的步伐,直入厅堂,冯老相公一边解开袍服透气,一面接过扇子扇着。
待婢女奉上茶水,连饮两口,方才缓了下来。沉沉地呼吸了几口,气息有些灼热,就是不知究竟是天气燥热的缘故,还是其心情烦闷所致,皱着眉,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
“吩咐下去,让府中人都都收拾收拾,准备好行囊。”叹了口气,冯道朝候在侧边的仆人命令道。
仆人有点不知所以,愣愣地望着冯道,疑惑道:“相公,您是要出远门?”
“蠢材!”闻言,冯道胡子一飘,立时叱骂道:“你看这东京城中,满城带甲,府门外巡逻不断,能放老夫走脱?”
冯道这却是动了无名之怒,抬眼见着仆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却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与这愚鲁庸仆计较什么。
摆了摆手,嘴角扬起点苦笑,说:“出远门,这个说法倒也不算完全不对。罢了,尽快吩咐下去吧......”
“是!”
自进入三月后,东京城中的动静却是越发大了,契丹人一副想要将城池搬空的样子,撤还之心,已是不言而喻。
有的石晋老臣,暗暗窃喜,只望着胡虏早点还军。但冯道却没那么乐观,老相公头脑清醒得很,真当耶律德光掠夺些财货就能满足了?
今日崇元殿早朝,下朝后,耶律德光单独召见他闲聊了一会儿。闻冯道是否真的效忠大辽,是否真心侍奉他。还提起当初冯道出使契丹,在北国待了两年的事情,与他唠了唠当年的日子......
几乎是在同冯道明示了,这老狐狸又岂能不明白,自然悉心应和,善表忠诚,没有一点不识时务。这不,一回府,便让人拾掇行囊了,都不用契丹人上门催。
当然,要问他本心如何,绝对是不愿虽辽廷北上的,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吶。
站起身,冯道的表情很严肃,踱着步子,长吁短叹的。现在,于他而言,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家人子嗣,没有随他赴汴。
“这么长时间了,一点消息也未传回。也不知,信有没有送到晋阳,有没有联系到?”不由得,冯道遥望西北,心中暗念道。
不过,很快表情间苦涩更甚。就算联系到了,辽主率师数十万,刘知远又岂会穷河东之力去冲击契丹大军。思索间,冯道对他晚年的生活不报什么希望了,哪怕他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
“没准,老夫日后,真要长眠于异国他乡了......”面浮萧瑟,语带惆怅,冯道捋着长须感慨道。
情绪中透着愤懑,不过,仅此而已。
......
与冯道没得选择相比,契丹统治下,中原各州石晋的遗臣降将们的选择,可要多多了。
东京以西百里,汴水之上,一支船队溯着河流缓慢地向西行驶着。船有数十艘之多,桅杆上扬着辽旗,都是大船,吃水很深,可以想见,船上的货物很沉重。
这支船队,发自东京,船舱中装载着的,大部分都是辽军收缴的各类军械铠甲,准备走水路,运往北方。
船上,除了拟楫的船夫外,护送的军队,大多是原晋军降卒,护船士卒加起来,得有个上千人。当然,还有一百来人的契丹人随行监督着。
这支晋军降卒,能被派来运输甲械这等军事物资,显然是得到了契丹人“信任”的。他们的统领名叫武行德,原本在晋朝禁军任一军都虞侯,去岁契丹大军入汴后,与大多数石晋军队一向,俯首而降。
投降之后,武行德便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汉奸,契丹人面前的积极分子,十分卖力地迎合,替其卖力,取得了契丹人的信任。直到今日,被委以要务。
其中一艘船上,武行德稳稳地站在船艄,目光扫过汴河岸上一处镇甸。房舍连片,靠着汴水,本该是一处繁华大镇,然而此时却是一片萧索之状,冷清异常。
“大哥,还有六十里水路,便至河阴了!”一名穿着军校服装的男子走到武行德身边,向他禀报道。
男子是武行德的弟弟,武行友。
“嗯!”武行德年近不惑,身体伟壮,说话瓮声瓮气的:“准备得怎么样?”
闻言,武行友心虚得朝远处的契丹军士瞄了眼,小声地紧张道:“老弟兄们都联络好了,愿意追随您,只要您一声令下!”
“今夜,在河阴动手!”武行德果断道:“吩咐下去,不要表现出异样,让契丹人发现了!”
“是!”
“不成功,便成仁!”望着河岸边上,渐渐变小的镇甸,武行德暗暗赌誓。手用力地抓着船舷,他力气极大,竟然将那硬木抓出了印子。
傍晚时分,船队顺利地行至河阴,抛锚靠岸,当大爷的契丹士卒在军官的率领下先行下船,准备到河阴码头上歇息休整。这些胡人显然不习水,不到两百里的水路下来,状态已十分地糟糕。
而武行德仍旧勤恳卖力地将船队处置好,这才带着人下船。天黑之后,亮出了獠牙。
武行德在这支晋军降卒中,威望实则很是不错,纠集了三百来名勇士,提剑曳刀,直袭监军的契丹军士。
既不在状态,又没有警惕,一百多契丹人全部被杀。武行德亲自斩了押运的契丹军吏,取其头颅,拎着返回。
码头上的动静,早引起了注意,已经动了手,也没有任何再遮掩的意思了。武行德召集所有解运降卒,将契丹军吏的头颅展示,扯足了嗓子,说了一番激励人心的话:
“我辈受国厚恩,而受制于契丹。河东刘公,天命所归,已于晋阳称帝,号召我辈中原军民,共抗胡虏。如今海内沸腾,契丹欲返,我等与其离乡井、投边塞,为异域之鬼,曷若与诸君驱逐凶党,建功业,定祸乱,以图富贵!”
这些晋军降卒,受尽了契丹人的欺压,本就心怀怨气,此番又被命令着拖家带口,北迁塞北,则愈加愤恨。被武行德一挑拨,直接便炸了,再加素服武行德威望,全数表示愿意跟他干。
又很快将船工鼓动起来了,被契丹人强征来的纤夫,哪个没受过契丹人的苦楚,俱慨然从之。至于随行的晋军家属,除了支持,并无其他的选择。
“二郎,传令下去,将铠甲军械都分拨下去。腾出几艘船,选足八百壮士,虽我溯河西进。剩下的的人,由你率领,与保护亲属,押送甲械!”船舱内,换上一身军甲,武行德快速地朝弟弟武行友吩咐着。
“大哥,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武行友问道。
他们这些人,只知道跟着兴兵举义,基本不会单独思考下一步行动。事关生死的决定,还得由武行德来拿主意。
“河阳!”武行德十分肯定地说道:“眼下的中原、河北,契丹人是重兵云集,必不能顺流东进。待在河阴,据城而守,更是坐以待毙。只有河阳,是我们唯一的去处,唯一的生路!”
“为什么?”武行友有点纳闷。
耐着性子,武行德给弟弟解释着:“河东军队已经南下,占据潞州,控制泽州。我们只要西进拿下河阳之地,便可与河潞、泽连成一片。如今,契丹人撤出中原的决心以定,我们只要背靠河东大军,据河阳之地,俟其退兵即可。”
“我早就琢磨过,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契丹若退,晋阳天子,迟早要进军中原,届时我们便可以河阳之地为晋身之资。我们在河阴,骤然发难,正可趁着契丹人还没反应过来,溯流而上,突袭河阳。”
“时间很紧张,由不得一点耽搁。二郎,传令去吧!”
听完武行德的决定,武行友不觉明历的,下意识地拱手道:“那我同大哥一同前往!”
“不!”武行德摇头拒绝,摆手止住武行友,指着身后的数十艘郑重地叮嘱道:“二郎,你要知道这些军械对我们的重要性,等我们占据了河阳,可以凭之迅速聚起一支义军,对抗契丹。弟兄们的家人们,也要保护好,他们在背后,将士们才会放开了随我作战!”
见武行德这般郑重,武行友这才点了点头:“是。我一定不负大哥所托!”
“很好,功业富贵,在此一举了!”武行德握了握拳。
“大哥,河阳尚有契丹人的军队,要是其提前得知我们的消息,有所防备,领军相抗。我们可只有一千多人啊......”正欲去传令,武行友忽地有点忐忑地提醒一句。
闻言,武行德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坚定:“倘真若此,那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我一千敢死之士,可当万军!”
动作十分迅速地,船队经过调整,拔锚起航,驶入大河,连夜溯水而上。武行德则亲率壮士八百,轻船先发,直向河阳。
连夜倍水道进军,及至河阳孟州下船,登岸。有点可惜的是,河阳节度使崔廷勋提前察觉,亲提军队来拒。
武行德临阵励士,率众迎击,在河阳城外与之死战,以寡敌众,鏖战小半日,竟然将崔廷勋击败了。崔廷勋败走,武行德冒险成功,虽然损失不小,但得以顺利进据河阳城。
“哈哈......”河阳南城头,望着不远处的滔滔而逝的大河之水,武行德忍不住大笑出声。
满身的狼狈,甲胄尚且染着鲜血,两眼发红,武行德精神却有点病态的兴奋。双手十分“爱怜”地抚摸着城墙,畅快地发泄了许久,方才不屑地说了句:“真是天助我也,倘若崔廷勋据城而守,那我还真麻烦了。只可惜,哈哈哈......”
很快,武行德便将河阳城彻底控制住,亮明旗帜,聚义兵,厉士卒,发府库,赏功臣,缮城防。当然,他做得最积极的事,便是在局势暂定后,派弟弟武行友潜行向北,向河东投诚,请求援助。
......
时间,已然进入三月中旬的尾巴,半个月的时间下来,刘承祐在上党,厉兵秣马,整训各军。原本的潞州、泽州两地的军队,半数之上,都被他编入龙栖军中,有此前共同战斗的经历,融入得很快。当然,扩军的事情,刘承祐仔细向刘知远汇报过。
除了军事之外,刘承祐也尝试着对潞州的政事进行了一番梳理,重点在“除放杂税”之事上。刘知远虽有政策下,但执行才是最重要的,一番盘查,果然有潞州下属的州县,施政如旧。在刘承祐的亲自关注下,方使政策施行,当然,刘承祐的手段并不强硬......
十日,刘承祐还回晋阳述了一次职,当面与刘知远讲了讲他对天下局势的判断与见解。给刘母李氏看了看,以缓她担忧之情。顺带着,在府中住了一夜,在他的宠妾耿氏身上输出了一番......
同时,晋州那边,也顺利拿下了。慕容延钊领军,不急不缓地趋向州城临汾,以一千多步骑兵临城下。他选择的打法,当日刘承祐拿下上党无异,同样是里应外合。
事实上,临汾城中,与留后骆从朗异心的人还真不少,毕竟,契丹人虽然强大,但远在千里之外,而河东的强势,可就在眼前。并且,契丹人,哪有河东亲近?
骆从朗见慕容延钊兵少,率军出击,结果就在战场上,将领药可俦率领部下战场起义,反戈一击,一战而败骆从朗,顺利地拿下临汾。
临汾既下,其余县镇几乎传檄而下。基本没有什么损失,晋州得以光复。慕容延钊以此功绩,彻底坐稳了他第四军指挥使的位置。
而在临汾一战中,杨业也迅速地翻身了,斩将、夺旗的功劳,被他一人给包揽了。据闻,他在战场上拎起骆从朗的头颅,仰天长啸,睥睨千军,而致晋州军队纷纷缴械投降。
回到上党后,杨业直接被刘承祐提拔为新扩充的骑兵第二都都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贬而复起,以军功论事,还是刘承祐亲口点的,杨业的名声传遍了整个龙栖军。
......
武行友北上,路过上党,投帖拜访之时,刘承祐正在上党的“燕营”中巡察。
此前,耿崇美所率燕兵,共有四千多人,一战下来,出去被杀与逃散的人,俘虏了总计有两千来人,小部分在泽州李万超那儿,大部分则被刘承祐带回上党,拘押调教。
这些燕兵,都是幽燕壮士,体健力壮而善战,且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此次,若不是跟随耿崇美被刘承祐算计了,摆明阵势,正面对敌,还真不一定能力压之。
见着这么股力量,刘承祐怎会不眼馋。在上党休整的这段时间,刘承祐也是用了心地去招抚这些“燕兵”,慢慢地,燕兵对刘承祐也放下了那淡淡的排斥心理。
只是想要让其效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感化(洗脑)与收买。
在这个乱世,当兵吃粮,本就是一个常见的谋生手段。一名士卒,辗转各州,变投将帅,本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这些燕兵也不例外,战败了,投效刘承祐,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他们大都是幽燕一地的人,亲属多在契丹治下,这不似中原方镇间的吞并,他们不得不顾及家人的安全。对此,刘承祐也理解,表示会想办法,并且还放了个卫星,说迟早会打到北方,重夺幽燕云云。
嘴上那般说,刘承祐心中想得却是,异日让这些“燕人”在中原重新安家、娶亲、生子即可......
在这个王朝更替频繁,战乱常年爆发的时代,普通的百姓想要有一个安稳的家园都不容易,更遑论这些刀口舔血的军士。
......
“将人请入衙中,奉茶接待,我稍后便归!”得知武行友拜访,刘承祐如是朝来报的亲卫吩咐道。
事实上,自拿下潞、泽二州后,刘承祐便一直关注着周边契丹势力的情况,尤其是河阳三州。在回晋阳的那几日中,参与到刘知远组织的战略讨论中,经过一番求同存异,基本已然定下了河东大军接下来的战略走向。
先取中原,后定河北;京畿为主,赵邺为辅。
而河阳,便是河东大军南下中原,最短、最方便的通道,可谓必经之路。故而,对河阳,刘承祐哪儿能不关心,一直命李万超监视着南面的情况。
武行德刚刚在河阳闹出动静,消息便迅速地传递到上党,等这武行友至,已然过了三日了。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武行德,刘承祐心里还是有些好奇加意外的。
看起来,这个人胆略、运气、眼光都不差,就从其选了河阳这个地方,便可知。
进入三月以来,中原、河北已经河东西部地区反抗契丹人已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们冲击偷袭契丹散兵,斩杀契丹任命的官员,占据契丹控制的城池。
但是大部分义军,活动的区域,都在契丹人军队控制范围之内,能占一时之势,想要长久,却很难。尤其是,那些挡住了契丹北归道路的义军,他们会成为契丹军队的重点清剿对象。比如那个已经死掉的王琼,他在澶州举事,便被耶律德光调兵强硬消灭。
而河阳则不同,控制了便可与河东势力接触上,背靠河东发展,抗风险能力可就强多了。当然,选对了地方,只是第一步,真正体现武行德能力的,还是他从河阴杀胡起兵,再到溯流西进以寡疲之军击败崔廷勋,以及稳定据守孟州的这一系列动作。
对河阳的局面,刘承祐是乐观其成的,而对这个能在河阳闹出动静的武行德也是有些好奇,这是个值得拉拢的人。
故而,对武行友这个信使,刘承祐表现得还算客气,回城之后,亲自与张彦威、郭荣、高防、向训几人在中堂接见他。
尤其在武行友,直接表示出,他此来代表武行德投诚效忠的目的之后,刘承祐的态度就更好了:“将军兄弟,冒死驱逐凶党,已全国家大义,令人敬佩。今又来投河东,孤心甚喜,想必晋阳的天子得知了,也会大喜的。”
“多谢殿下!”见刘承祐态度温和,武行友松了口气。
“孤在上党,得知武将军义举,心向往之。然所闻者,皆是道听途说之言,能否与孤与在座诸公讲讲?”
闻问,武行友眉色间闪过些许得,看得出来,他对他的兄长很是敬仰,滔滔不绝地将举义的细节讲述了一遍。尤其是,武行德如何忍辱负重取得契丹人信任,又如何殚精竭虑策划兵变,又如何背水一战攻取河阳......
听起来,还真是一段传奇故事。
“武将军,真英雄也!”虽然心里波澜不惊,但刘承祐语气中刻意透露出了些许激动,夸奖道。要是表情做得再真点,那就更完美了,显然,刘承祐身上的“虚伪”属性又加强了。
武行友一脸乐呵呵的,替其兄长谦虚了句,旋即神色渐转,郑重地道:“殿下,我大哥此次派末将北上,是为求援而来。”
“哦?”刘承祐一副恭听的表现。
武行友不敢怠慢,立刻叙来:“我大哥虽然击败了崔廷勋,占据河阳,扩充了些许人马,但兵力仍旧薄弱。崔廷勋正在温县重整兵马,又于怀、卫征召兵马。我军仅据河阳一城,河南之地亦有契丹军队,只恐力不能当,还请河东大军速速南下,我大哥必率河阳之师翼从,共击契丹!”
听武行友所请,刘承祐点着头:“看来,河阳的形势,却是不容乐观呐。”
不过,刘承祐没有正面回复此事,反而开口问着他更为在意的事情:“你言,契丹人让武将军,运送军械甲胄走水路去北方?”
“正是。”武行友有些纳闷。
“契丹人,是不是准备撤离中原了?”刘承祐声音一下子拔高,紧紧地盯着武行友。
闻问,武行友这才后知后觉地答道:“回殿下,末将听大哥讲过,契丹人确实打算撤离中原了。这半个多月以来,已经有不少他们抢掠的金银、财货、甲胄北去。”
听他这么一讲,刘承祐**一下子便亮了,扫了眼郭荣等人,见他们神色皆有变化。略所思量了一会儿,刘承祐抬眼答复武行友:“契丹人如欲退出中原,恐怕不会费力另遣兵马去打河阳,至于崔廷勋,既是手下败将,只怕还不少武将军的对手。”
“这样,孤派人护送将军北去晋阳,亲自向天子禀报武将军举义之事。至于河阳的局势,孤命泽州之军南下,以作策应!”
“谢殿下!”
“这个武行德,此前不名一文,此番也算名扬天下了,也算一时豪杰了!”待武行友退下后,刘承祐当堂感慨了句。
感慨间,郭荣却适时地出声,严肃地提醒了一句:“殿下,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契丹已经准备北撤了。我们,该做好应变准备了!”
“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了!”刘承祐低声呢喃了一句。
“休整得也差不多了!”略作沉思,目光凝起,变得坚定锐利,刘承祐挺身抚案,环视一圈,沉声道:“传令各军各营,提高警备,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言罢,又对向训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严密盯着东京的情况,一日一报!”
“是!”
“河阳三州,既然扎下了武行德这颗钉子,就好好利用利用!”刘承祐想了想,继续道:“给李万超传一道军令,让他率领肃锐军向怀州动一动,策应武行德!”
“将地图打开!”一番安排下来,刘承祐站起来身,走至堂间,伸手示意了下。
立刻卫兵上前,将悬挂在侧面的那张地图展开。招呼着众人,一起研究着契丹人的撤退路线,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传来,但是值得研究一下。
刘承祐心底已经笃定,契丹人撤出中原的时间,差不多了。在刘承祐的记忆中,虽然模糊了具体时间,但他十分确定,耶律德光就是在今岁三月发还契丹。
然而,就在当夜,刘承祐收到了来自河南密探的急报,辽帝耶律德光已然在十七日,正是下诏,发兵返回北国。
哪怕早有预料,也让刘承祐有点措手不及。为了慎重起见,刘承祐稳妥地选择反复确认消息无误后,立刻派人飞马报与晋阳,随后便亲自领军东向,进驻壶关。
......
事实上,武行德举事后,耶律德光便已然确定的发还本国的日期。及至十七日晨,耶律德光以国舅萧翰为宣武军节度使,留之统管诸州,将中原之事尽委于其手,而自领军归国。
其后,鸾驾起行,十几万大军,分为数批北上,晋诸司僚吏、嫔御、宦寺、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诸宫县、卤簿、法物及铠仗,悉送上京。
滑州,白马津。
这座沟通南北的千年名渡,已然被数量众多的辽军与役夫占满,尤其是在耶律德光的鸾驾到后,场面反而更加混乱。
若只是军马,断不会如此。然而,数之不尽的财货要运输,民夫丁壮要控制,石晋的百官及其家属要押送,耶律德光的鸾驾更要严格保护,再加上还要时时警惕那些可能突然冒出不要命得来袭击的汉人义军......
契丹人的组织能力,本就不强,牵扯至此,自是混乱不堪。
十几万大军的撤还,前后绵延近百里,大量的辎需、战利品,严重迟滞了契丹人北还的步伐。而越打越聪明的各路中原义军,在血的教训下,也慢慢地学会了“游击战”,沿途不断骚扰,硬是给契丹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虽然此前,耶律德光遣专人,在白马搜集船只,准备渡河事宜。然真到用时,运力根本无法满足。
站在高处,扫着津头前乱糟糟景象,耶律德光的脸色十分得难看,面庞上因愠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恨恨地说:“匆匆北来,就让朕看这样一副场景,就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渡河?”
周边都是些内侍,没人敢接他这话。见皇帝震怒,都畏惧地低下头,生怕引起其注意,这两日,耶律德光已经因怒而杀了好几名内侍了。
“永康王呢?”用力地抽了口气,耶律德光语气愈显暴躁。
“回陛下,胙城有乱民袭扰,永康王亲自带人去剿灭了。”见耶律德光似乎气糊涂了,一名内侍终于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乱民!乱民!又是乱民,这些汉人,怎么如此麻烦?好不知死!真该将之屠灭了!”耶律德光怒气爆棚,旋即嘴里又骂道:“兀欲也是,一干草寇毛贼,需要他亲自去对付吗?”
脚步带风,在津头上急躁地踱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下来,耶律德光立刻命人招来几名臣子。
“传令下去,加快渡河,今夜,朕要在黎阳宿营!”唾沫星子横飞,耶律德光手在空中挥舞着,降下严令:“尔等亲自去安排,如若违时,严惩不绕。”
几名大臣互相望了望,有心谏辩一二,但见耶律德光那恶狠狠的表情,都识趣地闭嘴,硬着头皮应下。
胸膛起伏,气息急促,过了许久,都未缓下来。耶律德光没有发现,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忽觉身体燥热难耐,摆了摆手,立刻回御帐,召来一名新的妃嫔,发泄火气。
在耶律德光严令下达不久,大河之上,伴着一阵凄惨的哀嚎,一艘满载着金银钱财的船,突然倾陷,被卷入漩涡,吞没......
大河的水位,明显上升不少,水流比起前些时日也湍急了许多,再加装的东西太多,船只不堪负重。
这下,似乎引起连锁反应一般,河水中央,很快又倾覆了两艘。场面,一下子更加混乱了。
出现了意外,被耶律德光委以渡河急务的大臣,又只能慌慌忙忙得重新调度安排。码头上,已然装满的人、财的船只又纷纷靠岸,卸货下人,减轻重量。至于打捞沉船,那是不可能的,救人,那就更没必要了。
忙乱间,又发生了船只相撞倾覆的事故。伴着河水汹涌,搭在水上的浮桥又断了几个缺口,正在渡河的契丹军士大量落水,这些人多不识水性,基本都直接被淹死。
各种意外的发生,似乎让契丹人的北归之旅蒙上了一层阴影。场面混乱,水情变化,似乎都预示着今日不宜渡河,但耶律德光早降下死命令,契丹人上下只能硬着头皮调整、补救、冒险......
当夜,耶律德光终究没有成功地在黎阳宿营。前前后后,硬是拖的四五日,拱卫在他御前的数万军队并大量财货,方才完全渡河完毕。
至于后续的契丹人军队,耗费的时间则要更长了。在这个过程中,损失了不少人、财,不多被役使的民壮,就契丹军士,落水淹死的,便有七八百。
并且,也许日后局势稳定了,自大河中,还能捞出不少金银钱财,以充府库。
林虑县,在太行山脉东麓,相州辖境内,境内多山地丘陵,算不得什么大县,然背靠太行,地理位置还算优越,是东进西达的要地。
距离潞州也不算远,也就隔着一座太行山罢了......百来里的山路丛林,若不是有古道可循,花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走得出来。
耶律德光还在白马津艰难渡河之时,刘承祐便已率着第一军沿着壶林道,翻山而来,驻兵林虑城,得到了当地军民的“热烈”欢迎。
林虑县城上,原本零散的辽旗已然被县令撤下,践踏焚毁,以赎前“顺贼”之过。接替之的,是几面崭新的晋旗,以及醒目的“刘”字旗。
就在不久前,刘知远在太原进行了第一次封官,基本是针对于军队的,原河东诸军的中高级将领们,都得以遥兼他州刺史、防御使之职,虽然各州都还不在掌控中,不过这一波分果,对河东文武来讲,还是很提气的。
帝嗣之中,除了皇长子刘承训之外,只有刘承祐被拜为左卫大将军、河北行营都统,就如刘承祐所期待着的,他被委以方面之任,领兵进入河北道,主持河北抗击契丹的大任。
中原那边的“抗战”大业,已然进入高潮,接下来,显然要轮到河北了。当然,对此,刘知远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明诏、密信中给刘承祐的任务很明确,仅作迟滞、骚扰。
没有人会觉得,刘承祐率着龙栖军能完成什么伟业,就他手下那点人马,若是撞上契丹大军,却是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
当然,就是刘承祐自己,对出击河北,也没有太高的期望与目标。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主角,便能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刘承祐向刘知远请命领军东出太行,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将新朝的势力触角彻底伸入河北,以为日后收拾各州做准备,他清醒地知道,河北不必中原,契丹人在这边的实力要强得多,哪怕耶律德光率主力退出,剩下的实力,也仍不可小觑。
再加各地节度方镇,拥兵自守。如欲彻底兴复河北诸州,拯溺数百万户民,还需奋武用谋。若不早做筹谋,日后必定麻烦。
同时,刘承祐也有为自己再谋一份资历、名望的目的,独领一方,只要稍微出点成绩,配合上皇子的身份,便足以让所有人记住自己。
不过,哪怕将预期放得足够低,也不妨碍刘承祐心里生出些胆大的想法。旁人不知,他可清楚得记得,正当壮年的耶律德光会在回国途中突然暴毙。
只要蝴蝶的翅膀没有闪得太厉害,耶律德光当真如“剧本”所写的那般驾崩了,那么,刘承祐也绝对有胆子在契丹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肥肉来。
当然,要是耶律德光意外地活下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也只有老实地在河北当个搅屎棍,号召呼吁河北军民站起来,杀胡虏,复江山......
在驻兵林虑的这两日中,刘承祐亲自接见了好几波本地的县望宗族与一些闻讯来投的“义军”。说是义军,实则就是一些打着抗击契丹旗号的匪盗、草寇罢了,不过,显然河北的“抗战”事业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了,尤其在契丹人准备撤离中原的消息传开之后,抗击胡虏的氛围,已然营很不错。
夕阳西下,凉风吹过,城池周边的山林,树摇林伏。站在林虑城头上,刘承祐习惯性地朝着东南方向望去,平静的目光中掩藏着些许期待。
“殿下,既已出得太行,何不直接进取安阳,占住相州?”身边,见刘承祐又在神思,站在边上有点无聊的张彦威不由主动开口。
“马将军,你给张都指挥使解释解释。”刘承祐头都没有晃一下,抬手示意一旁的马全义。
如今的张彦威,升了一级,正式成为龙栖军都指挥使。
马全义乍闻此吩咐,有点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略略思吟几许,拱手朝着刘承祐与张彦威:“末将仅抒愚见,若有错漏之处,还望殿下与将军见谅。契丹大军自白马渡河,显然是要走黎阳——安阳这条撤军路线,我军若进据安阳,岂非正当敌路。”
话说到这儿,哪怕以张彦威那并不是灵活的脑子,也连连点头,嘴里说道:“是极,是极。契丹十几万军队,我军还是不去触那个霉头。”
“我军至此,若是耶律德光前来攻打我们,那该怎么办?”突然地,张彦威又问。
“耶律德光既欲撤离,断不会节外生枝!”刘承祐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就算,他遣兵来。军少,我自据之;军多,我等只需背靠山险守御,再不济,撤出相州。时间利我不利敌,拖得久了,我们会让耶律德光感受到比中原更加热情的‘招待’,常年以来,河北军民受到契丹的苦楚可要痛彻多了......”
“这岂不是和此前对付耿崇美差不多?”问言,张彦威这一回反应快了很多。
竖起一根食指,刘承祐淡淡地说:“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主场作战的好处!”
“主场?”张彦威有些纳闷,不过见刘承祐平静的表情,不觉明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事实上,我倒真希望,到时候,那耶律德光能够视我军为威胁,率军来攻......”没有解释张彦威的疑惑,刘承祐摸着女墙,感受着土石的冰凉,幽幽然地叹道:“只可惜,孤与将士们,恐怕入不了其眼啊。”
两只眼珠子,此刻变得尤其明亮,连续眨了好几下,方才掩去那“神光”。显然,因有先知之觉,刘承祐又在推演起某种可能的剧情发展了。
“殿下,史将军传信,他已领军,进驻上党!”三人闲聊间,向训顺着梯级跑了上来,向刘承祐禀道。
在得知耶律德光动身归国的消息后,晋阳那边,刘知远这回反应很快,当即命史宏肇率武节全军一万多兵马,先锋南下。
刘承祐东出,史宏肇的任务则是一路向南,只要确认契丹主力军队渡过大河,那就一路打进中原,还复两京。
刘承祐接过书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表情间很快泛起一点莫名的神采。仅从文字间,应该是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但刘承祐就是能够感受到些许傲意。
“到了就到了!这史都指挥使,难道还想让孤亲自回去一趟,迎接他?”嘴角翘起一道平淡的弧度,刘承祐说道。
此言一落,身边几人面面相觑。刘承祐抽了口气,又摆摆手,对向训道:“替我回信,问候史都指挥使......”
“是!”
“契丹那边有什么进展?”偏过头,刘承祐看着向训问道。
向训回答得十分简洁:“韩通那边还没有最新情况传来,不过以卑职之见,辽帝御营之渡,就在这一两日间了。”
“比我预计的,要慢上不少啊!”刘承祐嘀咕一句。
向训则主动解释着:“据探子回报,契丹还国之师,鱼龙混杂,财货无数,又有晋阳诸司监寺署官员极其家属。数量极其庞大,又加各类辎需财宝的输送,与其说是契丹人是在撤军,不如说是一场大规模的迁徙。”
“何况,他们还得面对义军的时时袭扰,哪里能够快得起来......”
“嗯......”轻轻地应了声,刘承祐吩咐着:“派人告诉韩通,好生盯着契丹人的动向,一如前令,一日一报。”
顿了顿,刘承祐又补充道:“让他小心!”
感受到刘承祐语气中的些许顾虑,向训不由开口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韩通统兵虽失之灵活,但有杨业辅之,料想无妨。杨业的机敏,您可是知道的......”
“去吧。”
待向训受命而去,刘承祐双手撑着城垣,重重地舒出一口浊气。压力,还是有些大的。
甩了甩头,似乎有清神的效果,刘承祐转向张彦威,直接吩咐道:“传令后续诸军,加快速度,只第一军在此,孤这心里底气就是不足。山道崎岖,让孙立、慕容延钊带人,给我开整修葺路途,减少阻碍。另外,林虑这边,做好迎接准备!”
“是!”刘承祐认真的时候,张彦威也不敢大意,严肃地应命。
言罢,又看着马全义:“情势紧迫,由不得任何放松,这几日,你要多辛苦些了!”
“是!”
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收到了两则消息,一则好消息,另外一则,也能算得上是好消息。
第一则消息,由一名年轻的信使前来拜谒传递,且,让刘承祐有些惊喜。
“你们可曾听过这罗彦瓌的名号?”狭窄的县衙堂上,刘承祐收起信,疑惑地问左右。
左右皆摇头,表示不知,还是张彦威主动应道:“应该只是个无名之辈,闻我军在此,慕名来投吧。”
“这个无名之辈,却是打算给孤一份大礼!”刘承祐眉色间浮现出一片出奇的雀跃,将信纸传阅下去:“一千多匹战马,实令人眼馋啊!”
刘承祐此言一落,在场几名近臣皆露出惊喜的意外表情,张彦威更是忙不迭地接过书信。
“将来人叫上堂来!”趁这个空档,刘承祐则向侍卫吩咐了一句。
书信来自于一个名叫罗彦瓌的人,其人自称石晋兴顺军指挥使,前番无奈屈身事贼。此次,契丹人北撤,他被派遣带人押送一千多匹缴获的晋军战马去南京(幽州)。此时正巧路过相州,听闻有王师东出,不甘心再受胡虏欺辱,愿以手中战马,尽献河东,以表追随诚意。
“这个罗彦瓌,契丹人能将这么多战马交由他押送,看起来,很得契丹人信任啊......”等待间,刘承祐淡淡然地说了句。
在座的几人,也都迅速地将书信浏览了一遍,既有喜意,又有怀疑之色。
“殿下,不会有诈吧!”听刘承祐这么说,张彦威立刻附和道。
“你怎么看?”刘承祐问郭荣。
郭荣思量了一会儿,却是持另外一种观点:“那倒不尽然,想想河阳的武行德,这罗彦瓌作此决定,也算识时达务晓义。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待问过来人才知。”
没一会儿,那名体型精干的信使被带了上来,望到坐在主位的刘承祐,十分干脆得拜倒行礼:“小人拜见皇子殿下!”
“起身答话!”刘承祐以一种上位者的语气说道。
“谢殿下。”
“将你们罗指挥使此行的情况,与孤讲讲!”
“是!”这小小的信使似乎早有腹稿,不过大概是紧张的缘故,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家将军,是受契丹大将与耶律朔古的命令,从东京出发,押送战马前往幽州。不过弟兄们受尽了胡寇的欺压,更不愿离乡背井,将军更不愿远赴北域,早有反正之意。此次闻听殿下率河东雄师东来,故率众来投!”
其人所述,与信上所言,倒是没差多少。想了想刘承祐问:“你们将军,现在何处?”
“回殿下,小人是在路过汤阴县的时候,被将军派遣而来的。将军大队,现在何处,小人也着实不知。”信使看起来十分老实地回答道。
刘承祐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下,瞥向一旁有幸坐在下侧的林虑县令。
面对刘承祐疑问的目光,县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硬是由向训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方才恍然地紧张答道:“汤阴县在东南百里外,其若欲来投,大队应沿汤水西进,再北涉洹水......”
听其描述,刘承祐脑中有了个大概印象。这个时候,向训冷着眼,朝那信使问道:“你们押送战马北上,当有契丹人监军才是,如何处置他们的?”
“我家将军做下决定后,未免消息泄露,便召集弟兄们,将随行的契丹监吏全部斩杀了!”信使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实诚。
能被派做信使,此人自然是个机灵的人,也看出了刘承祐等人的怀疑。一咬牙,用力地磕了个响头:“皇子殿下,将军与我等是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小人也绝无半点虚言,请您务必相信。将军那边,人手不足,又押送着战马,还请殿下速速派军接应。”
见来人表情真挚,语气恳切,刘承祐这才摆了摆手,勉慰道:“你放心,尔等真心来投,孤自当代表河东,扫榻而迎。这样,你此来报信,一路辛苦,先于城中歇息,孤这便与众麾下商量出兵事宜......”
将其安抚下去,派人“保护”住,刘承祐扫视一圈,直接问道:“如何?”
“观其言行举止,不似作伪!”郭荣开口,给出建议:“先派人去探查一番,再做区处。”
“那就这样!”刘承祐一挥手,尔后又呢喃道:“韩通那边,怎么没有禀报此消息?”
......
至于让刘承祐微感诧异的第二则消息,则是北边磁州的贼帅梁晖,召集了一干贼众,组织起一支义军,突然南下,占了安阳城。有种贼胆包天的感觉......
凡是不经念叨,等天黑透后,韩通派人传来了南边探查的消息,契丹北徙前队已进驻黎阳,不日北上。附带着,真有罗彦瓌那支队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