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一干将领的目光,慕容延钊少作沉吟,郑重说来:“近几日,本帅兼采群议,以定湖湘攻略,今已有所考虑。
湖南之地,久经战乱,残破不堪,丁口薄弱。然周行逢为对抗朝廷,扩军备战,是为穷兵黩武,其麾下兵马已逾五万。以湖南之力供养,实难堪其负。
再兼去岁湖南大饥,存粮几乎消耗一空,而今周逆新粮未入,军需短缺,几乎连作战口粮都需竭上下财力,向南唐、伪刘购置。
是故,本帅决议定湖南,不求速战,只欲缓图。相持不下,急的是周逆,根据武德、军情两司调查,以湖南的如今的情况,周行逢根本支撑不了一月,届时,逆军可不战而溃。
而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只需防备,便是周逆做困兽之斗。到时候自可长驱直入,直下朗、潭,全取湖湘,彻底平定荆湖!”
原本,慕容延钊的打算,是在三江口打一仗,力求一战制胜,而下湖南。但是,自情报系统那里了解到湖南的虚实之后,便转变了想法。
原因只在,周行逢在湖南的备战,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以眼下湖南不到9万户的人口,聚兵五万,即便刨除数千蛮兵,后方还有一部分维持统治秩序的地方军队以及辎需输送之人力,完全是穷兵黩武,近乎全民皆兵。
而周行逢屯于前方,用以作战的五万兵,也是军器不全,甲胄稀缺,很多抓来的壮丁,只能用原始的竹木做武器。真正有一定战力的,也只有随其起家,在内战之中打出来的那批牙兵,扩充之后,战斗能力不免下降。再者,此前湖南内部混战烈度很低,纵使以那不足一万的牙兵为骨干,在面对中原强兵之时,能有何等表现,还是存疑的。
军力上的对比,暂且不谈,两路加起来,就算是五万头猪,想要全歼全抓,也要费些功夫的。最让慕容延钊对战局感到乐观的,还得属湖南内部州县的糟糕情况。
在大肆备战的背景下,受苦受役的永远是基层百姓,去岁饥荒之时,周行逢还是他们的恩人,如今就变成催命的仇雠。为筹措军用,周行逢的军府是横征暴敛,湖南民间,已是怨声载道,抗征之事屡发,为此也是一场血腥杀戮。
在周行逢的高压政策统治之下,湖南为数不多的地主、富商,也是流尽了血。在周行逢本不得士民之心的情况下,他对于湖南的统治实则已是摇摇欲坠。
是故,只要周行逢在应对朝廷大军之时,不能取得进展,哪怕只是一点不利消息,也能引起楚军的崩溃。至于其内部局势,一个月都是保守估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一次大的动荡,诸州士民,喜迎王师入湘。
作为一名熟知兵法、深明韬略的当世名将,慕容延钊自有其用兵之法,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他的追求。而荆南的提前顺利拿下,也给了他更充足的时间、空间与钱粮,去执行此策略。
察湖南局势,他甚至已经预感到,此番南征,最终会演变成政治问题进行解决,至于军事斗争,反倒是次要的。
当然,摆在朝廷面前的首要问题,仍旧周行逢武装起的那支军队。只是,慕容延钊打算拖垮周行逢,对于从征的汉军将校们,却不那么美妙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有将士的牺牲,没有激烈的厮杀,他们的功劳,也是会打折扣的。
“都帅,要是如你所说,那我们此番南下,不就成只行军,不打仗了嘛!”史彦超有些不乐意了。
在大汉禁军的高级将领中,史彦超算是那种好战成性的,脾气粗暴,作风硬朗,勇武敢战。此番南下,他也就完成了一次百里奔袭江陵的成就,但在曹彬的劝解下,也没厮杀上,颇为郁闷。
听其言,慕容延钊反倒露出了笑容,抬指强调道:“将军此言说得准确,诸位可暂收杀戮之心,或将此战当成一次远途行军训练!自古以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若得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需多消耗将士们的性命?用弟兄们的血肉,来积攒我们的功劳,诸将又于心何忍?”
“都帅什么时候这般仁慈了!”史彦超闻之,则更加郁闷了,忍不住道:“我数千铁骑南下,本该纵横荆湖,然到此为止,尚未经一战,未发一矢。如都帅所言,若是息了战心,将士们松懈了,若有他变,如何应对?”
“史将军又提醒本帅了!”慕容延钊神情变得严肃,环视一圈,以一种告诫的语气说道:“缓战、避战,不是休战,在行营整体战略之下,各军兵心士气之维持,犹需加强。倘有懈怠者,军法处置!”
慕容都帅此言落,在座的汉军将领们,更加难受了,但迎着其严厉的眼神,都还得大声应是。不管如何,汉军军法的严苛,可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尤其还处战争期间。
“都帅,既然三江口需要支援,周行逢也在那里,莫若将铁骑军调去,末将愿往助战!”眼珠子一转史彦超道。
“三江口湖泽密布,水脉纵横,乃水战、步战之所,铁骑军能登船作战,还是能飞跃江湖?”慕容延钊反问了句。
史彦超讷口不言了。孙立则借机道:“我小底军都是步卒!”
见这二人,有点纠缠不休的意思,慕容延钊强势地一摆手,道:“兵力调动安排,本帅自有计较,诸将无需多言,好好统军备战即可!”
大概觉得,也不能一味地压制这干将军们的战心,稍作考虑过后,慕容延钊又道:“三江口的战事,三五日之内,只怕难有结果。相较之下,澧州之敌,可作筹谋!”
此言落,又勾起了史彦超等人的战欲,不管澧阳楚军的素质战力如何,那也有两万之众。不过,史彦超还没开口,孙立便道:“我愿率军前往,破贼军,解澧阳之围,擒杀那杨师璠!”
孙立的考虑,也简单,作战立功是一条,避开慕容延钊也是原因。可惜,慕容延钊显然有些舍不得孙都将,想将他留在身边。直接瞧着史彦超,吩咐着:“将军可率三千骑渡江,汇合公安之李筠军,南下解澧阳之围!”
“是!”史彦超有点得意地扫了孙立一眼,意气激扬。
被这眼神一扫,孙立更加难受了,脸色阴沉,不满几乎写在脸上。
一场军事会议,在慕容延钊的强势主持下,顺利结束。循其后,江陵内外再度紧张起来,休整数日的汉军紧锣密鼓地调动开拔,大量满载着兵员、粮食、军械的船只,在水师的护卫下,自江陵始发,顺江而下,直趋洞庭湖。
虽然慕容延钊定下了整体的作战方略,但不代表保守与被动,战争的发展,本就是该因时而变,及时调整。三江口那边采取拖延,对于澧阳,却是存着进攻打算。若得破其一路,也可使他的战略更好的落实。湖南的崩溃,也需要汉军主动施压。
不管慕容都帅如何考虑,于悍将史彦超而言,却是不需要去想太多。说了那么多,还不是让他出击,而既然给了他出击的机会,那他就得好好把握住。
从收到军令起,挑选作战士卒,准备粮械,都是严令求速,当日便渡过大江。为了争夺转运兵马的船只,史彦超甚至欺压高保勖,在他的南征履历上,添上一笔污点......
而在公安,早早地便领军进驻于此的李筠,更是按捺不住了。两个望战心切的将领聚在一块,顿时一拍即合。
对于史彦超的到来,李筠是万分欢迎,有这三千铁骑相助,他也可放开顾忌,大胆南进,以讨澧阳楚军。
公安县,地处油江入大江入口,去江陵五十里,乃控扼长江中游的重地,也是拱卫江陵的要害之所。是故当日,慕容延钊率大军至江陵,高保融初降,还未待局势稳定,便以李筠率三千州兵进驻,至于原本的两千荆南守军,也被李筠收编了。
但于李筠而言,此番南征,是来建功立业的,不愿做个守备之徒,尤其在韩通率大军过境东向岳州之后,更是艳羡不已。
是故,整军之后,便向连续向慕容延钊发了三次请战书。只是慕容延钊压着,也不敢擅自动兵,让李筠焦躁不已。他可自诩“戴罪”之将,得天子首允从征,就期盼着立下战功,重新跻身大汉军界上层。
如今都4月12日了,还被压着,他又岂能甘愿,但是,内心再躁动,也不敢无视中军的意思。所幸,来自江陵的大动静,给了他一个向好的信号。
一批又一批的战船、仓船向东南而去,而站在油口埠头上,李筠望眼欲穿的,却是那支往岸边停靠的船队。
大船靠岸,率先从甲板上走下,连跑带跳地越上岸,史彦超脸色有些发白,嘴里骂骂咧咧的:“早知坐船这么难熬,我宁愿在江陵渡江,跑他几十里,何必受这苦楚!经这么一遭,还谈什么节约体力、马力!”
“传我命令,让各营赶紧下船,整兵集结!”偏过头,史彦超即向跟在身边的一名军官吩咐着。
“是!”
扭了扭上身,又原地蹦了蹦,尽出闷气。环视四周,都被公安的驻军严密戒备着,还有数百苦力,早早地候着,准备搬卸粮秣、军械。
而在岸头的李筠,也赶了过来,未靠近,声已及:“史将军,我可等候多时了!”
看着有些过分热情的李筠,史彦超暗思自己与他没什么交情,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耐着性子迎上去:“史某不才,怎劳将军亲候?”
“无妨!我屯驻公安这些时日,闲来也无事!”李筠说。
听其言,史彦超道:“而今正处战时,将军却如此闲适,不愧是老将,久经风雨啊!”
闻之,李筠似乎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我等将校如苍鹰走狗,却被缰绳束缚着,操绳者乃慕容都帅,都帅不放手,如何猎食啊!”
听李筠这么说,史彦超却是深有同感的样子,下意识地点点头。
“不过,史将军此来,当为我带来了些好消息吧!”看着史彦超,李筠说道。
史彦超眉毛微挑,问:“将军想听什么好消息?”
李筠直接指着正下船的铁骑军,笑道:“从正午起,屡有满载船只东下,荆南水师一部,已然先行往岳州而去。慕容都帅显然是准备对湖南周逆进行大动作了,将军如今又率铁骑至公安,我想,是为了澧阳的叛军吧!”
注意着李筠有些期待的眼神,史彦超却是抹了把他粗粝的胡茬,咧嘴道:“将军分析得不错,只可惜啊,与都帅所谋有些出入!”
“什么?难道我猜错了?”李筠老眉一锁,一种意外的凝重,说:“没道理啊!高氏都降了,荆南也平定了,不去打周行逢逆军,尽快平定湖南,还等什么!”
见状,史彦超当即将慕容都帅在江陵衙门内的“会议精神”给传达了一遍。李筠一听,顿时有些炸毛:“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军南来,不打仗,来郊游吗?周逆号称五万,却是乌合之众,考虑那么多作甚!”
看李筠有些激动,虽然挺赞同其想法,史彦超还是出言维护统帅,并且表情严肃。不管如何,此番南下,慕容延钊还是十分重用他史都将的。
李筠发泄了一通,见其状,也只能暂时把郁气积在心里。回头,看着埠头上陆续下船的兵甲战马,道:“那史将军此来公安作甚,陪我一起守城?”
“无他!都帅谋战,用略灵活,决心解决澧阳之敌,我才来携军令,与将军合兵一处,南进解澧阳之围!”终于,史彦超露出了笑意。
闻之,李筠顿感精神倍振,虎目一瞪:“当真?”
“史某,可不敢拿军令开玩笑!”史彦超一本正经。
李筠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心中暗思,说了这么多,自己岂非被这厮戏弄了。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不过念及其带来的好消息,还需与之合作,便暂不与之计较。
“好!”李筠一砸拳,看着史彦超道:“我早就想南下了!”
“时辰已迟,还是让我军休整一晚,再作图谋吧!”史彦超看着李筠:“不知营舍可曾安排好?”
和史彦超一样,许多下船的骑士都难掩疲惫,状态明显不行,亟待安稳休整,包括战马,也需检查一阵。
“将军放心!收到传讯,就已然收拾妥当了!”
进驻公安后,李筠直接将军队屯在城外。夏夜,汉营之中闪着灯火,如星光点缀其间,习习的夜风带来大江的潮湿,令人倍感凉爽,江水之上,反射着粼粼月光,若没有军队带来的肃杀之气,倒也不失静谧与宁和。
巡逻的队伍自军帐外走过,丝毫影响不到帐内正琢磨着战情的两名将领。入营,洗漱歇息了一个多时辰,史彦超的精神已经好转许多。
惬意地啃着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腿,史彦超示意李筠介绍。而观史彦超做派,举止之间都透着股倨傲,李筠心中实则不喜,它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么多年来,不管际遇起伏,都还没人在他面前如此拿大、放肆。
而李筠则是待史彦超啃完鸡腿后,方才说道:“据探,澧阳贼军约两万,经过这段时间的攻防,前后死伤近两千。另有一支水师,在澧水上策应。
两万军中,也就杨师璠所率三千朗州老兵与瑶人首领秦再雄统率的三千瑶兵有战力,余者战力堪忧!
我领军接收公安之后,杨师璠分一旅三千卒北上,在澧阳东北三十里的涔河村驻扎,意图防备我军,转而加紧对澧阳的进攻。”
微微颔首,史彦超问:“澧阳城是什么情况?”
“贼军兵力,难以围城,已与潘美取得联系,其言贼军攻势已衰,足可守城!”李筠道:“我军南下,已大大牵扯杨师璠军力,想来暂且不会有问题!”
“这潘美倒也有几分手段,临危受命,面对数倍之敌,力保城池不失!”史彦超的注意力,反倒放到潘美身上了。
“铁骑军一夜的休整时间可够?明日能否南下?”李筠则满脑子都是南下开团,定定地看着史彦超。
史彦超则反问:“李将军准备如此作战?”
“澧阳距公安不过百二十里,道路虽不算通畅,但加快进军,一日可至。明日你我合兵,直趋涔河村,我解决那支偏师,你绕袭澧阳,牵制城下贼军,以防其撤退!待我解决涔河之敌,再行南下,汇合城中守军,我们三面夹击,贼军必破!”李筠严肃道。
“将军胃口不小啊,是打算将杨师璠军一口吞掉?”史彦超咧嘴笑道,一副很合他心意的样子。
李筠则一副理所应当的反应:“这桩大功,史将军难道就不心动?”
“干了!”史彦超带着疮疤的大手,用力地拍在地图上澧阳城。
史彦超所率三千甲骑,对于汉军的作战加成,实在太大了,战术使用也会灵活的多。于缺少骑兵的楚军而言,更是一个大杀器。
事实上,仅靠铁骑军,就足以解澧阳之围了。但史、李二将,显然比较贪婪,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我现在反而担心,杨师璠见势不妙,撤回澧水之南!”李筠凝眉说。
“那我们就加快速度,明日你给我派个向导,我直接率铁骑军,倍道进兵,扎到澧阳之外!”史彦超也是果断。
“留三百骑与我!”李筠说。
看了看李筠,史彦超考虑了会儿,道:“好!”
澧阳城,一场烈度不高的攻防战,已然宣告结束,城郭下的壕池上下,又添了两百余具尸体。清脆的鸣金声中,城前的出军士卒,快速地朝后撤去,一个个如蒙大赦,面上尽是劫后余生之像。
城下散落着旗帜、箭矢,又有一架攻城的云梯被损毁,火油浇灌,正在燃烧中,冒着浓浓的黑烟。东城乃楚军主攻方向,长时间的打击下来,各处已出现了诸多裂痕,但未伤实质,仍可依恃,就如一名被撕烂衣衫的少女,但里边还是全副武装,要害部位被包裹的严实。
厚实的女墙后边,汉军守卒已然发出了一阵高呼,观看着,欢送狼狈而逃的逆军。两名军官,甚至张弓搭箭,比赛着射杀吊在后边的敌军,准头还算不错,嗖嗖几道破空声,澧阳城下又多添了三具尸体。赢的那名军官,顿时发出了狂笑,对身边那名军官道:“马脸,下次去妓场,你可得在门外站好岗,好生伺候着!”
那名军官,人如其名,一张长长的马脸,极有特色。射失了最后一箭,本就气愤,闻其言,更加暴躁,朝外吐了口唾沫,骂咧道:“这干贼军,跑得倒挺快!”
扭头对视着赢家,嘴上不服输,说:“等打完这场仗,你还活着,某家定然好生伺候你!”
“放心,某家命硬。倒是你可要好好活着,不过就是死了也无妨,你要是死了,我找个娘子到你坟前......”
周边的士卒闻之,顿时一片起哄。
“都给本将闭嘴!”这个时候,东城的营指挥使靠了上来,恶狠狠地打断二人:“带着你们的人,下城休整!”
“是!”立刻正经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攻防,城上的守军,也越发自如起来。很快,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又一片紧锣密鼓的换防、整备,城门开启,上百民夫甚至有功夫出城清理尸体。
关楼上,潘美亲自巡过,不放过任何细节,沿途所过,军官、士卒都恭敬地行礼,临危受命的潘使军,通过这段时间的城战攻防,已赢得了将士之心,威严也树立起来了。
“使君!”营指挥使走近,禀道:“伤亡统计出来了,阵亡8人,重伤13人,轻伤25人,贼军至少丢了两百具尸体,受伤者更难以计算!”
“这干贼军,似乎越来越弱了,攻伐无力,士气低落!”营指挥看起来十分乐观,冲潘美笑道,言语中对攻城的楚军已有蔑视。
这些时日下来,楚军的每一次进攻,是一次比一次狼狈,收兵溃散也快,像今日,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照常丢下一些尸体,就退去了。
“不是敌军弱了,是他们用的弱旅!”潘美倒是保持着一个平和的心态,未见张狂,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最近几次冲城的贼军,作战毫无章法,全凭血勇,且多老弱。若是如前三次那般投入精兵,想要击退他们,可不会这么容易!”
事实上,此番楚军主动出击,进攻澧阳,只凭着前几日兵锋正劲时,对城防造成的一定压力。也只有那几日,攻防最为激烈血腥,不过三日,守军就阵亡了四百多人。最紧张之时,潘美甚至亲自提着刀参与作战,鼓舞士气。
不过,从那之后,楚军的攻势是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像是做做样子,完成日常任务。随着北边的消息不断传来,城外的楚军士气则更为跌落,有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而作为对手,潘美却从中发现了某些不寻常的讯息。
“使君的意思是,敌军有诈?”听其言,营指挥不由问道。
“据我观察,最近几次的进攻,杨师璠似乎有意识地在减少精锐老卒的投入,是以贼军攻势越来越弱,你们守城越发轻松!”潘美目光犀利,冷静地分析道:“别看这城下尸横一地,血染沟池,但死的都是些弱卒,其精英未再多折损!你说,敌军这般做,目的为何?”
“莫非是听闻北边的消息,怕了?不敢全力投入?”营指挥猜测道。
“或许有个中原因!”潘美幽幽说道,不过一双眼睛,目光却是越发冷峻:“但依我看来,消耗我们军械,麻痹我军,才是那杨师璠主要目的。我早听闻过,周逆手下,就属这杨师璠最有武略,否则也不会让他独立统军来攻澧阳。如今看来,此人确实有几分才略,这是想谋算我潘美啊!”
“使君觉得,贼军是有意保存实力,再集中力量,向我们发起进攻?”营指挥有些不信:“这,不大可能吧!当日,他们全师而来,兵锋正劲,都被我们挡住了。如今鏖兵十日了,他们折损颇多,士气低落,岂能破城?”
“当然不能!”潘美语气也很肯定,嘴角扬起一道冷冽的笑容:“不过,这几日下来,我看守城的将士,从军官到士卒,骄气日盛,轻慢松懈,视敌军为无物。骄兵易败啊!若是明日,杨师璠将他麾下那些休整多日的精兵,突然投入城战,全力猛攻,你们能挡住吗?”
“这......”营将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深吸一口气:“贼军竟有如此心机!”
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也笑道:“既然使君提前察觉贼军的阴谋,那还有何惧?”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伫立良久的潘美终于挪了挪身体,回头凝视着他。
“我立刻加强御备,让底下弟兄们的警醒些,以防贼军。我看有的将士,确实有些大意了!”营指挥反应还挺快。
“好!”潘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拍了拍其肩膀:“等打完这一仗,你升职得赏,可要记得请我喝酒!”
“是!”听其言,营将声音都高昂许多,黄脸上绽放开灿烂的笑容,人都精神几分。
“不过,也不必过于紧张!”潘美始终一副让人安心的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淡淡说道:“纵使杨师璠有所图谋,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澧阳可不是善地,耽搁得越久,就越危险!”
说着,潘美不由扭头,朝北面望去,轻轻地吁了口气。他已是而立之年,正是事业奋进之时,不过,守这么一座城,却是无法完全施展他的才能啊。就如天子对他的期许那般,潘美也渴望更大的表演舞台。
“安排好岗哨,以防贼军偷袭!我去其他三门看看!”又吩咐了句,潘美快步而去。
城中原有官兵三千,除去一些留守城中要害之所,能够投入到城防的实则只有两千七百人,经过十来日的作战,只接战损便有约七百人。以此兵力,面对数倍之敌,将城池守得面面俱到,潘美还是费了不少心血的。
主要力量屯于东城,但其他方向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于,潘美更加顾虑杨师璠在其他地方,给他发起一次突袭。毕竟,其余城守,夹杂着诸多新拿起武器做辅助的丁壮。
相较于澧阳城中,从从容容的潘美,营于澧水岸边楚军的情况,要比外人想象中的要更加恶劣。
又是一场失败的进攻,相较于其他将校的沮丧,杨师璠倒是仍旧稳得住,甚至于,大笑了几声:“诸位勿慌,守军愈见骄狂,我计成矣!”
事实上,杨师璠的谋算,倒确如潘美所察的那般,骄其气,怠其心,暗自蓄整精兵,打造攻城军械,蛰伏待机,时机一成,便发出致命一击。而今,杨师璠也筹谋数日了,自觉机会来了。
当然,局势的发展,也留不出多少时间给他了。三江口汉军正在增兵,那澧阳这边呢,朝廷数万步骑南下,始终让人心情沉重难安。
不过,杨师璠的谋划,似乎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也难安麾下诸将之心。其中一名,坐在侧首的将领,操着一口不甚爽利的汉话,直接道:“将军所谋,固然出奇,但从守军的表现来看,精锐无比,军械精良。守将潘美,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未必不能察觉将军的图谋!”
这名将领,名叫秦再雄,辰州瑶人首领,身材不算高大,面黑,但透着股精悍的气质,在周行逢麾下也有些时日了,作战勇猛之余,尚多谋略。
此时,听其质疑自己,杨师璠顿时有所不满,凝眉盯着他:“秦将军是何意?莫非怯战了?”
闻问,秦再雄也不客气,带着点怒容,应道:“我瑶人勇士,素来敢战,几次攻城,都是冒死奋进,前后也折损了数百卒。我奉周节帅调令前来助战,将军这般说,太让人寒心了吧!”
见秦再雄有些情绪激动,杨师璠形容缓和下来,沉吟了一会儿,变了态度,对他说:“是本将失言了!依秦将军之见,我们该如何?”
秦再雄也不客气,直接说:“将军,我们攻打澧阳已过十日,城池坚固,守卒顽强,难以突破,前后伤亡已逾三千。如今朝廷大军在江陵,公安也有敌军,一但待其休整完毕南下,我们再受挫城下,必然陷入危险。我的意思,澧阳既然南以速下,还趁早保存实力,退守朗州,与周节帅左右夹洞庭湖,以防汉军!”
秦再雄言落,倒也引起了一干楚将的认同,杨师璠见状,心中更添不满。察觉到麾下将校心思的变化,表情严肃了些,杨师璠看着秦再雄,郑重道:“将军所言有理,但我受节帅之命北来攻城,未有建树,没有命令,岂能擅自撤兵。
再者,以如今的情况,贸然撤兵,只怕引起军心动荡。江陵的汉军,确实可虑,所以我们才需要抓紧时间。我决议,明晨即向澧阳发起总攻,一举破之,成我们则可据之而守,届时纵使汉军南下,我们也能将他们挡在澧阳!”
“秦将军,你部与我中军精锐已经休养多日,就待一举建功之时,明日,当毫无保留,合力进攻!”杨师璠看着秦再雄。
迎着其眼神,秦再雄眉头不由皱了皱,似有疑虑,想了想,道:“我营中粮食、军械都有不足,需要补充!”
“将军放心,新到的一批军资,全部调拨你部,我再从右边营,分一批武器与你,将军麾下都是勇士,当执利器以战!”杨师璠当即道,一番大方的样子。
“谢将军!”秦再雄面容舒展,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见摆平了秦再雄,杨师璠起身,厉色高声道:“其余诸将,各自还营,整励兵卒,修缮武备,今夜将营中的酒肉都拿出来,饱餐一顿,明日一早,全力攻城。成败,在此一举!”
“是!”
努力地鼓动了一番士气,当然,效果如何,杨师璠自己都没底。待众将离帐,杨师璠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凝重,这,也是他防守一搏了。
“将军,那秦再雄有乱我军心之嫌,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还调拨粮食、军械与他?”身边一名心腹军官思及方才军议情形,忍不住道。
杨师璠则冷冷一笑:“不管如何,这支瑶人的战力还是可观的,秦再雄也有些勇谋,明日攻城,还需仰仗其力!”
“军中辎重情况如何?”扭头,杨师璠看着军校。
提及此,军官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了,应道:“末将前去查验过,营中之粮,仅供五日之用了。今夜若犒赏三军,让将士饱餐一顿,只怕难以支撑三日!”
“传讯武陵,让他们再向澧阳输送!”杨师璠立刻道。
军官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武陵也无多少存粮了,底下征粮的队伍,也多遭反抗,近来,州内也是民乱滋生,镇之不及啊!”
听他这么说,杨师璠顿露一副自闭的表情,整张脸几乎扭曲在一起,喟然道:“看到了吧,局势如此,还谈撤退。就算撤到武陵,没粮没械,汉军一来,又如何抵挡?”
后方的情势很恶劣,但局面的恶化,还是远超杨师璠的想象,即便身在前线,他似乎能感受到后方的暴躁、混乱与绝望。
但是,或许受周行逢的影响,性情之中也有股子狠性,杨师璠一捶军案,咬牙道:“明日,就是我们决死一搏了,澧阳城里,有的是粮食军械,若能取之,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了!”
看着杨师璠眼神坚决,军官略作迟疑,还是小声问道:“将军,若是仍旧难以破城呢?”
猛地一扭头,那如饿虎一般的目光释放着危险的讯息,吓了军官一跳。板着一张脸,杨师璠冷冷说道:“倘若此,那我们都将被汉军俘虏了......”
“怎么,你也想投降吗?”
闻问,军官立时一个激灵,赶忙道:“末将不敢!”
“想降也不要紧,可以理解!”杨师璠则幽幽说道:“不过,我跟随节帅起兵多年,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言投降!再者,我们的家小都在长沙......”
此番,北上抵御汉军,周行逢是将所有百将以上军官的家小,都安置在长沙城内,集中看管保护,目的为何,就不必多解释了。
看着表情幽冷的杨师璠,军官情绪也不由更低沉了些,心中则在哀叹,莫说澧阳还牢牢地掌握在汉军手里,就是真拿下了,又能挡住汉军多时?
北来澧阳时间不算长,虽只经历一场城池攻伐,但诸多楚军将士的志气早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一想到北方的那庞然大物,多少有些令人绝望。
而杨师璠,琢磨许久,内心的不安却是莫名的高涨,忍不住起身,在帐内焦急地徘徊几许。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扭头,吩咐道:“将中军与瑶兵,都集中起来,我要训话!”
澧水北岸,五千余卒列队,神情不一,但都紧紧地盯着澧水之上,气氛紧张而沉凝。那座浮梁,不算牢固,却是楚军撤往南岸的生命通道。
然而此时,澧江之上,热浪滚滚,杨师璠直接下令,将之焚毁,连同转运的一些船只,一并损毁,自断归路。杨师璠这是在效仿楚霸王,破釜沉舟,想要决死一击。
效果自然是有了,至少所有的楚军,眼神中都露出了少许的绝望。至于这绝望,能够催发出多少战斗力,就难知了。
澧水上的浓烟,引起了澧阳城的注意,潘美闻讯登城而观,思虑片刻,却是放声大笑:“杨师璠这是要拼死一搏了,只可惜,见识是有,也够果决,就是自取死路!”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出人意料的。杨师璠这边,方断归路,营造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死气氛,来自北方的铁蹄,无情地踏破了他的构想与图谋。
当得知,数千汉骑,越过他在涔河村布置的防御,南下直逼澧阳后,杨师璠顿时坐蜡了。其时,澧水之上,浮梁船只还未焚尽,楚军士气,不可遏制地一跌落到底,而杨师璠,直接一口老血喷出。
选了片阔野暂驻,与澧阳城遥遥相对,成掎角之势,钳制楚军,作夹击状。史彦超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下令歇息休整,毕竟奔袭一百多里。
同时,遣人继续探查楚军的情况,并与潘美取得联系。收到结果,乐开了怀,此番南下,当真是吃肉来了,甚至于,有种感觉,不需等待李筠,即能破之。
晨曦破晓,只是未伴鸡鸣,微露的光芒尚且柔和,但涔河村却是一片孤冷与肃杀。原本,这是一座是四十余户的村落,规模不算小了,但随着战争的到来,原本的安宁与和谐被破坏得支离破碎。
半数的人在楚军北来之前,提前逃了,剩下的,直接被屠了,钱粮、财货、家畜被搜刮了个干净。在周行逢的有意放纵之下,他麾下的军队,匪性渐重。
而被派到涔河村备守的这支楚军,三千余众,战力孱弱,更属乌合之众。是故,当李筠率军南下,望见那顺着村落,连营寨都未扎牢固的敌营时,差点没忍住直接下令进攻。
不过,稍微压抑着进攻的欲望,命全军就地休整,没有大造营垒,只是结阵宿营,将就着熬过一夜,虎视眈眈以针对涔河村的楚军。
同时,为了防止其逃窜、撤退,李筠还将其从史彦超那里讨来的三百骑给散了出去,以作监视。实践证明,为了打这一仗,李筠是做好的充足的准备。
涔河守将,在汉军逼近之时,便果断地派人南下去求援军,但根本走不脱,三个出口被把住,几波信使被绞杀得干干净净,根本走不脱。
领军的楚将也是个知道危险的人,趁着夜深,直接领军,想要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澧阳逃窜。然而,李筠又有所预料,提前准备好了一千五百名做过休整的士卒,察觉其异动,即劈头盖脸一波打击,将之堵了回去。
这波楚军的战斗力,与李筠所率汉军,有着巨大的差距,若非估计夜战不便,当夜他就打入村寨,灭了他。
当然,拖了一个晚上,有了更多的休息,更充分的准备,天亮之后,也就宣告了涔河这支楚军的覆灭。
待到朝阳爬升,战鼓擂动,杀声震撼村野,在李筠的指挥下,不过一个时辰,涔河村即被拿下,包括肃清残敌。
虽然,这是一场烈度极低的攻防战役,在汉军经过微弱的抵抗,冲入简陋的土石寨防之后,就是接收楚军成建制的投降。因为村民基本被屠杀干净,这些楚军,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躲都没得躲,被一一清除。
当在军卒的护卫中,走在破烂的村间土路上时,气温才刚刚炎热起来。虽然实质战果,并不算辉煌,但于李筠而言,仍足喜。至少军报上,可以底气十足写上,歼敌三千。此番南下,他李将军有份保底的功劳了。
“将军,昨夜就看出来,这些贼军,根本不堪一击!初步清点,我军阵亡了32人,伤97人,全歼其军于此!”一名军校走在李筠身边,向他汇报着,一副不尽兴的样子:“要是贼军都如此不堪,依末将看,仅靠我们,就能扫灭湖南了!”
“区区小胜,仅打败了这等衰兵弱卒,就让尔等如此骄狂?”李筠却板着一张脸,训斥了一句,不是他谦虚,只是他心里也不满足。
“将军教训得是!”被斥,军官也不在意,光棍地认错,笑眯眯的表情间带上了点蔑视:“只是这些贼军,太过穷潦,几乎没有什么财物,甲械也破烂不堪,粮食也只找到不到百石......”
对于军官们而言,战功与斩获是他们想要兼得的,但是显然,涔河村的收获,寒酸得令人不忍直视。
“照此情况!这批俘虏,恐怕还得耗费我们的粮食去养!”军官嘀咕着。
李筠闻之,却是上了心,不由道:“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这里的贼军,就会断粮了!”
“那是当然!”军官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不到百石的米粮,纵然省着吃,三千多人也坚持不了几日!我军到来之前,他们已派出了几支百人队,到周遭村里、山林觅食了,不过,估计也不敢回来了,要么溃散逃亡,要么流落为盗!”
听其言,李筠却是露出了笑容,道:“这可是个好消息,此地的贼军缺粮,澧阳的敌军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都帅还是厉害了,一眼便看到贼军要害所在,也难怪他会提出那等用兵方略。缺少粮秣,这些贼军拿什么打仗?还敢主动北上出击,真是穷途亡命,不知死活!”
“将军,还是赶紧南下吧!这一仗太容易了,弟兄们都还没活动开手脚。”见状,军官当即面浮踊跃。
“传令,让俘虏在村外挖个坑!”李筠吩咐着。
“将军想将这些碍事的俘虏坑杀?”军官机灵地问道。
“老夫还想要这颗脑袋了!”见其自作聪明,李筠瞪了一眼,说:“把村中的尸体都掩埋了,给此间土地加加肥,夏季已至,这些尸体若是不料理,生出疫病,就不妙了!”
“还有,投降的贼军,百将以上,全部杀了!然后驱使降军南下!”想了想,李筠又补充道:“算了,留两百卒及一批俘虏,在此料理,其余人马,稍作休整,即刻南进!”
“我看,史彦超兵至,澧阳的贼军形势必然不妙,那一锅羹,老夫可得去分一杯!”李筠意态振奋。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二人的交谈,始终都没提到涔河被屠的村民,也没去在意那几只分散找粮的楚军小部队,战争期间,对于这些丘八们而言,百姓的命,根本不算人命,尤其还是“楚民”。
一番忙碌的准备之后,汉军在李筠的率领下整兵,驱使着两千多降卒,大张旗鼓地向澧阳城南进。不过三十来里的脚程,也未急赶,花费了三个时辰,在晡时左右,赶到澧阳。
随着李筠军至,三路汉军加起来,在军力上,与杨师璠军已没有那么大悬殊,至于军心、士气、战力,两者之间则更难以斗量。有鉴于此,杨师璠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全军紧缩在营内,加固寨垒,做出一副死守的模样。
至于李筠、史彦超、潘美三人,则在澧阳城外会面,交通信息,知晓杨师璠军已是穷途末路,其全军崩溃,就在三两日内。
三者合谋,潘美建议,当威慑在外,困而不攻,坐视其自溃而降,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这股敌军。取得共识之后,李史二军合兵扎营于外,休整待机,史彦超继续派遣骑卒沿澧水监视,以防其凫水南逃。潘美则还城,在城中做好出击准备。
不过,在潘美离开之后,李筠却起了小心思,找到史彦超直接道:“我二人为沙场宿将,岂能听潘美那小辈的!”
注意着李筠老脸上的异色,史彦超眉头微凝,说;“将军什么意思,莫非想要自行其是?方才,我们三者可已约好!”
李筠摇摇头,颇为自信地道:“我非此意!潘美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只是这一万四千多敌军,若直接降了,不经厮杀,这战功可不实在啊!”
“老夫在涔河村,已有破军之功劳,史将军此番南来,似乎还未有厮杀建树吧......”李筠一副为史彦超考虑的样子。
事实上,到了李筠、史彦超的军阶,朝廷议功,从来都是综合考量其作用功能,岂独以厮杀论。只是,李史二人,有些按捺不住杀心罢了。
而史彦超稍作考虑,即问道:“你准备如何做?”
“一但贼军支撑不住,在其崩溃投降之前,我们立刻发起进攻,厮杀一通,再收俘虏。若得快速击败之,同样一份功劳,我们两人取之,总比三个人分要好吧!”李筠含笑道。
两个人迅速地达成共识。
潘美的预料,是楚军还能支撑三到五日,但其情势的恶化,远远超出其想象,并且还有内乱之忧。在汉军南来之后,瑶人首领秦再雄就有些不听令了。
当夜,楚营之中,便有士卒,翻寨而出,想要投降,杨师璠下令杀之,但是,杀之不绝,一夜便有三百余卒逃到汉营,使得汉军更知其虚实。
翌日,逃卒翻倍。
次日,李筠与史彦超合力向出营发起突袭,一战而破之,取得澧阳之战的胜利。
在南征战事平稳进展的同时,远在东京的汉帝刘承祐,近段时间心情却格外糟糕,常有怒容,令人生畏。原因却是太后李氏染病,久药难医,未能根治,这使得刘承祐心忧不已,脾气渐躁。
“你们这干人,各个号称杏林圣手,太后病了这么些时日了,为何不见好转,还生反复!”踏入慈明殿内,横眉冷对几名太医,怒斥道:“还是你们诊断有误,胡乱施药!”
“陛下,娘娘万金之体,臣等岂敢不慎,用药更加当心,只是......”盛怒的皇帝总是吓人的,领头的太医署令吓得跪倒在地,颤声解释道。
“你们能不能治?不能治,就给我换人!我告诉你们,治不好太后,我砍了你们!”十分少见地,刘承祐这般直接威胁臣下。
“陛下放心,臣等再作研讨!”太医令更加惊慌,赶忙道。
“官家,娘娘唤你!”殿内的女官,自内殿出来,小心地禀报道。
闻问,扫了这干太医一眼,刘承祐拂袖而去。皇帝的凶威散去,几名太医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忧虑色再度浮现,其中一人,不由惴惴地看向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张师,怎么办?”
老太医叹了口气,一副头疼的表现:“太后娘娘的病情我们都诊断过了,当不会出错才是,为何用药不见好转。回署之后,再查查医书,一起商讨一番吧!”
留下一名博士驻殿,一干人离殿之时,其中一名稍微年轻点的太医,忍不住说道:“是不是我们过于小心了,太后娘娘只是一般的风痉之症?”
此言一落,顿时引起了注意,然后就是一番争执。
刘承祐这边,进入内殿之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怒气、暴躁全部收敛于内。榻前,符后以及皇长子刘煦皆在,面露忧虑,太后李氏躺在榻上,气色确实不佳。
看到刘承祐,朝他招了招手,李氏对他说道:“太医们岂敢不尽力?病治不好,你也不必苛责他们,这有伤你的名声!”
即便病体违和,太后的目光与神态仍旧那般温和慈祥,令人心安。刘承祐摇了摇头,说:“顾不得那么多!他们治不好娘,若再不施以压力,岂能尽心!娘还是好好养病,其他就不要管了!”
见状,李氏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女侍端着一碗药汤入内,李氏说道:“既然药石无用,便不喝了,也别浪费那些珍稀药材了!”
“药,还是要吃的!”刘承祐看了眼那碗药,说:“不过,那干太医,人多口杂的,病情尚且诊断有误,倒也不好乱吃!”
“二郎!”看刘承祐始终保持在一种危险的情绪中,李氏不由费力撑起身体,语气都急了几分。
刘承祐赶紧亲自扶着她躺下,安慰道:“娘你身体不爽,就不要多操心说话了,还是好好休养,病一定会治好的!”
“哎!如今南征事急,你需要料理军政,后宫这边,就不要多费心了。慈明殿这边,有大符她们照料,你可放心!”李氏说道。
看她的眼神,一副赶自己走的样子,刘承祐也平息了几下情绪,点了点头。
“二郎,娘娘这些年身体一直康健,只是突然染病,定无大碍!”符后亲自送刘承祐出殿,见他阴沉着一张脸,温声劝慰道。
刘承祐回过神,扭头看着她,大符雅态雍容之间多了几分疲惫,自太后病倒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慈明殿,亲自侍候,几乎衣不解带,完全一副孝媳的典范。
“你辛苦了!”刘承祐抬手,轻抚了下符后的脸蛋。
“这是为儿媳者,该做的!”符后平和地应道,从其神态之间,刘承祐倒也看不出什么“功利”之色。
“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崇政殿了!”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转身而去。
“慢走!”
站在后边,注意着背手缓步而去的刘承祐,大符的神情也严肃了些。以往太后健康的时候,没有太深的感触,如今突然病倒了,有些考虑与想法,就不可遏止地产生了。
虽然李氏少理宫务,但只要她在,就永远是后宫第一人,皇帝都得好生伺候着的。而太后,又是皇长子刘煦最大的靠山。
太后若是没了......
当然,这只是一些杂念罢了。该伺候的,还是得伺候,还得诚心祈望,太后的病能够尽快康复。不说其他,李氏对大符也向来恩厚,对于她的皇后之位,也是个有力的支持。
刘承祐这边,心思则逐渐深沉,原因自然还在李氏患病。从来是病来如山倒,正因为她多年以来,康健少病,这甫来重症,便卧榻不起,实在令人心生忧虑。
一方面,刘承祐是真切地关心李氏的身体,但另一方面,作为皇帝,他又不得不去做些深入的、理性的乃至无情的考量。倘若太后突然崩殂,对于大汉朝会有什么影响。
不提其他,仅宫内,只怕就免不了一场风波、动荡,后妃们的争斗,只会更加激烈。如今的汉宫后宫,除了有战利品属性的淑妃周氏外,剩下的没有一个不是军功贵族出身,家族势力庞大。
而太后李氏对于刘承祐的作用,除了在后宫调合争端之外,李氏戚族势力,也是对后妃外戚势力的一种平衡。
如今,南边还在打仗,一统天下的脚步正在加速,按照刘承祐与朝廷重新构造的经纶礼制,太后若有事,必将影响到他的军国大事。虽则刘承祐从来都不是个拘泥礼制的人,但毕竟是他所重构的,需要维护,需要注意形象。
对刘承祐而言,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希望太后李氏能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
瑶华殿。
宽大的铜镜之中,映出一张成熟娇艳的面孔,高贵妃挺拔着饱满的胸脯坐着,一名侍婢小心翼翼地替她妆扮着。
“用淡妆,去金银,着素服!”面容虽则明媚无双,但说起话来,高贵妃却是冷淡严肃。
听到吩咐,侍婢赶紧放下手中艳丽的脂粉。
“官家又去慈明殿了?”瞥了眼侍候在旁的一名女官,贵妃悠悠道,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娇媚。
“是!刚刚离开不久!”女官禀道。
“看来,太后娘娘的病,牵动着上下人心啊!”贵妃也叹了口气:“太后的病如何了?仍未有好转?”
“没有,官家才对太医们大发怒火,并扬言,若不能治好娘娘,就杀了治病的太医!”
闻之,贵妃眉头也不禁小皱了下,道:“伺候官家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闻他有这样的表现!”
顿了下,又问:“皇后还在那边?”
“是的!仍旧如此前,一直亲自侍候着!”女官说。
闻言,高氏脸上露出少许的笑容,优雅地一抬手,吩咐着:“去把刘晞叫回来,我们也需多去慈明殿探望,同样是娘娘的媳孙,以免被别人说不孝啊!”
“是!”
花费了一些时间,终于妆扮好,望着铜镜之中,那张娇颜玉面,贵妃不由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双眸之中,流露出少许郁闷。
后宫的后妃中,就属她年纪最大了,她可比刘承祐大三岁,再过两三年,就满三十了。自敢韶华远逝,娇颜不在,难免有种紧迫感。当然,她却是不知,她这个年纪,正当吸引刘承祐的时候......
而自高行周卒后,在宫内,同符后抗衡了,都缺少些底气,很难受。
崇政殿内,比起往日要更加安静些,整座偏殿,除了郎官们翻阅、书写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动静,需要行动、走路都是轻悄悄的,约束着动作。
刚回殿的赵普脚步稍快,走到赵曮案前,轻笑着唤了声:“赵承旨!”
赵曮正提袖书写着一封册章,闻声停笔抬首,看着笑眯眯的赵普,注意到他手中军报,问道:“湖南战事有进展了?”
赵普颔首,夸道:“承旨果然聪敏,一言中的。枢密院刚收到的捷报,慕容都帅遣军南下,在澧阳打了一场胜仗,北上的杨师璠贼军几乎被全歼,走脱者寥寥!”
“哦!”赵曮闻之面喜,眉宇都松展开来,伸手接过,快速地浏览了一番,轻吁气,道:“有这封捷报,或许能够稍解陛下心中郁结!”
闻言,赵普朝正殿方向望了望,低声问道:“陛下不在?”
赵曮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更没有议论透露皇帝行踪的意思。放下军报,赵普说:“待陛下回殿,我们再去禀报吧!”
“好!”目光在赵曮身上停留了那么一刹,赵普神色平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并没有等太久,皇帝归来,二赵赶忙前去拜见。而得到前方捷报的消息,刘承祐果然打起了精神,神情如赵曮所言,确实放松不少。
“13日,史彦超与李筠二将自公安率军南下,史彦超直奔澧阳,解澧阳之围,防止杨师璠逆军撤退。李筠目的涔河村,意图先歼灭在北防御的逆军偏师,当夜,贼军见势不妙,意图亡奔,被早有准备的李筠堵在村寨内。
14日晨,李筠发起进攻,不到一个时辰,全歼之,破三千贼众,大部归降。其后,稍作休整,李筠整军南下,会同史彦超、潘美,三路监控杨师璠军,使其陷入绝境。
贼军由此兵心动荡,士气低落,其后一日两夜间,越贼寨而出,来营投降者超过千人。
16日,察杨师璠军崩溃在即,史、李二将率步骑,向贼军发起猛攻,杨师璠虽率中军负隅顽抗,但已至穷途,兵无战心,瑶兵作乱于内,潘美出兵攻袭侧后,大战一个半时辰,贼军溃败。
是役,诸军共斩杀贼军三千余卒,收降过万,贼军主将杨师璠中流矢而亡!”
听完赵普的回报,刘承祐并没有太过喜悦,更遑激动之情,稍作思考后,方才点头说:“李、史、潘三将,这一仗打得不错!看来,开封一年的闲居生活,也确实让李筠憋狠了,放出去就是一头猛虎啊!”
当然,刘承祐的反应也属正常,对他而言,取胜是应该的,要是打了败仗,他大概会激动些。
“根据咱后察问降将得知,杨师璠久挫于澧阳城下,见城守完备,后以弱旅攻城,死伤惨重,是欲采取骄兵、惑敌之策,麻痹守军,而后发起突袭,集中精兵,全力攻城。当然,澧阳的潘美察觉贼军异动,早有所备。
原本,杨师璠是准备在14日遽然发起进攻,然而史彦超在13日便急行军百里至于澧阳,直接使得杨师璠的计划落空。
而在史彦超兵至之前,杨师璠还下令将澧水浮梁以及转运船只全部焚毁,意图效破釜沉舟之故事,激励士卒,忘死而战......”赵普说着,都忍不住露出少许蔑笑。
“如此看来,周行逢委任此人为主将,倒也有几分考量,至少通晓些兵法,有股子狠决!”刘承祐评点道:“不察形势,不看军心,强行效仿楚霸王,自断绝路,结果自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陷大军于绝境,全军覆没,不足为奇!”
“陛下说得是!倘非如此,想要将杨师璠全歼于澧阳,也没那么容易!”赵曮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关于此战详情,还需由枢密院做具体汇报!”赵普说。
“传郭荣,再将几名宰相一起唤来!”刘承祐当即道。
“是!”
未己,崇政大殿内,中枢重臣齐聚,由枢密使郭荣就湖南战况作详细汇报。
郭荣还是如往常,言行举止带着强烈的个人风采,只是因前线捷报,语气振奋了些:“......澧阳之战后,西路贼军瓦解,只需稍作整顿,即渡江南下,向武陵进军。一旦武陵拿下,则洞庭大泽西南即被控制,岳州的周行逢军则立陷孤危,进退失据!”
“说说岳州那边的战况?周行逢军如何了?”刘承祐问。
郭荣答道:“回陛下,如今韩通已率禁军、州兵及荆南降军,总计水陆三万余卒,进据三江口。不过受慕容延钊军令,逼而不战,以对峙为主。
慕容延钊的分析很准确,我军粮械充足,士气高昂,周逆则相反,急于求战,想要速决。原本,受制于水军,我军形势稍处下风,魏璘率水师参战之后,双方战于洞庭,互有死伤。
后周行逢又调集步卒,从三江口与巴陵城两路攻我营寨,意图从陆路取得突破,在韩通等将的指挥下,被击退......”
“澧阳之战后,周行逢会如何反应?”刘承祐问。
这个时候,魏仁溥开口了:“如欲苟延残喘,当放弃岳州,撤军回武陵,乃至长沙,再图固守,否则侧后遭受威胁,势难持久。但从开战以来周行逢的表现看,这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性格刚戾,有决断,否则也不会这般主动北上,以图破局。
越到末路险局,只怕其会更加疯狂,孤注一掷,猛攻三江口之军。若能击破我东路兵马,其危情大解,甚至可以溯将而上,威胁公安、江陵!”
“魏卿对周行逢的性格,很是了解啊!”刘承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又看向郭荣。
郭荣还是那般自信,眼色没有任何变化:“不管周行逢如何决策,于我军而言都不重要!他若不惜代价,亡命从三江口破局,则韩通、杜汉徽等宿将足以制之!慕容延钊已自江陵发,领军向澧阳,无论他作何选择,都逃不脱一个败亡结局!”
说着,郭荣又解释道:“另外,根据澧阳败兵所报,在破敌之前,杨师璠营中便已无隔日之粮,而后方更是数日未有辎需补给。湖南诸州,已完全不足以供给贼军前线作战。
澧阳军如此,周行逢军纵然情况良好些,也绝计好不了多少。军报自澧阳转呈东京,又是数日的时间,臣料此时的周行逢,已在崩灭边缘!
而从军情司对湖南诸州的刺探来看,为了供给前方,湖南军府是刮地三尺以筹措钱粮,穷其丁壮以战,尽其妇女转运。
如今湖南,民情大困,怨声载道盈野,反抗愈烈。上下离心,周氏实则已对湖南失去控制!
周行逢穷兵黩武,耗竭民力,尽空钱粮,慕容延钊原料湖南会在一月之内,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半个月都支撑不了!”
“是故,臣以为,平定湖南,兵争之事,已不足为虑,朝廷需要提前考虑善后事宜了!”
从郭荣口中可知,湖南攻略形势,可谓一片大好。然而对于大汉朝廷而言,更头疼的,只怕还在后边。简单地讲,平湖南易,治其地难!
荆南对于朝廷而言,百万户民,战略要地,得之大益。而湖南,有一说一,就是一个大负担,支离破碎,残破不堪,但是,负担再重,也得收归朝廷治下。
对于郭荣的分析,宰相们显然也是同意的,范质就苦着一张脸,沉声说:“陛下,自马希广、马希萼兄弟相争以来,湖南诸州乱事频发,战火不休,八年之中,有六年都处在灾祸与动荡之中。
如今,又遭周行逢如此祸害,战事结束,朝廷接手的,将是一个动乱、饥荒的湖南。如郭枢密所言,朝廷确实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若战事迅速终结,留给朝廷的准备时间,也不多了!”
“范卿所言甚是,你有何建议?”看着范质,刘承祐问道。
范质显然是提前有所盘算的,几乎不假思索,说道:“民足食,则致安。臣之建议,要点仅在一“粮”字。湖南破败,黎民生计维艰,食不果腹,只需派粮赈济,则足以收其心。
去岁大饥,周行逢开仓,湖南民心大悦,朝廷亦然,同样可取其效。再辅以朝廷政策,废除苛政,蠲免税赋,派遣能吏,安抚士民,恢复垦殖,则人心可安,湖南易将迅速归附朝廷!”
范质的建议,并不难猜,在场诸公,所能想到的,也无出这几点,是故都表示认同。刘承祐也点着头,道:“目前看来,湖南的情况,粮食比刀兵更能解决问题啊!”
“陛下英明!”范质礼节性地恭维一句。
不破不立,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湖南虽然被周行逢搞得破败不堪,但同样的,也减少了朝廷收治的阻力,异日可以从容地构建统治秩序。
“行营粮食情况如何?可足战后赈济?”刘承祐看向魏仁溥,他显然是打军粮的主意了。
“回陛下!”魏仁溥稍微盘算了下,明晰地禀来:“降诏南征之前,朝廷向襄阳屯有各类粮米20万石,二十余日下来,刨除作战消耗,转运损费,五万余军民,消耗约在2万石。尽取江陵之后,得其仓廪之粮7万余石。
连番调动作战,兼有荆南上万水陆兵马助战,转运路途愈远,每日粮秣的消耗,仍在增长,再兼并俘虏甚众,又是一笔消耗。
不过,以眼下战局进展来看,不出意外,待军争结束,南方屯粮,仍足有20余万石粮食以供征南大军消耗,也足以赈济!”
“如此说来,倒不需朝廷另作调拨了?”刘承祐眉梢舒展,道。
魏仁溥颔首,给了刘承祐一个明确的信号。三司使薛居正,也说道:“为了荆湖之战,朝廷官储,近畿诸仓以及南方诸州存粮,几乎消耗一空,夏粮入库之前,短时间内,朝廷也无法多调粮秣。
自河东、河北及淮北,路途遥远,损耗巨大,得不偿失。再兼,今岁湖南春耕,并未被耽误,纵使因战争之故,产出有所损减,待到粮熟,也足可缓解湖南匮粮局情。
是故,于粮米一事上,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刘承祐抬指,感慨了句。
略作沉吟,刘承祐道:“湖南饱经战火,疮痍遍地,如欲使湖南治安,大战之后,还需遣干臣典政,收拾民事。诸卿,可有能主持湖南大局的人选?”
闻问,李涛当即说道:“右谏议大夫昝居润,可当其任!昝公在朝在外,素以谨勉著称,处事练达,有镇守典政之才,再兼性情温和,品行高洁,足以收拾湖南,还其治安!”
听李涛推荐,刘承祐不由瞟了他一眼,稍微琢磨了下,虽然点了点头,但并未直接表态,观其神情中流露出的意思,似在行与不行之间。
皇帝这样的态度,让李涛心头有种莫名的滞涩感。眼神一转,李涛又道:“陛下,如欲使湖南归治,除了朝廷派良吏干臣,还需辅以湖湘士人。前者,以周行逢出身寒贱,脾性粗野,狠戾好杀,士人多鄙之,而周行逢行军府之霸道,独宠李观象之流,更使文士离心。
湖湘之地,不乏理事之才,远识之众,如能尽收其心,湖南归治,亦不远矣!”
听李涛这么说,刘承祐回应道:“朕固有此意!”
“那石文德还在澧州吧!”突然提起一人。
闻问,李涛当即解释道:“正是!当年,马氏兄弟争位,马希广以石文德为使来京,向陛下请援,陛下以其为湖南宣慰使,南下澧州,宣扬大汉之王化善政,陛下之英明恩泽。”
“既然如此,李卿可安排一下,让石文德替朝廷继续招徕安抚湖南文才贤能之士。”刘承祐当即吩咐着:“长沙也是人文荟萃之地,马希范当年搞出个天策府十八学士,也不知如今,还剩几人!”
“是!”
“迁调的荆南的官吏,都安排好了吗?”刘承祐又问道。
“自朝内及近畿,共选拔文吏11人,已然奉命南下,接掌三州政务!”李涛答道。
“吏部这边,还需遣专使,对原荆南职掌吏员进行考核,取其能者,提拔善用,不贤者,即行处置!”对于其办事效率,刘承祐显然还是认可的,悠悠然地说道:“荆南已为朝廷治下,必须消除高氏当政之时的怠政与不良风气,从而树立我大汉的政风!”
“遵命!”
“平定荆湖之后,对于两地行政制度的安排,诸卿当也有提前考量吧!”刘承祐又提起一事。
对此,由范质发言回答:“荆湖广大,足看分为两道,然谅其初下,可暂归划为一道。待安政宁人,削除南方格局诸国后,再进行调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虽然是反问,但显然,范质对于自己的想法还是很自信的。而从刘承祐的反应来看,也是认可的。
“既如此,对于布政、按察、转运及都司,中枢这边,也需提前做好准备。欲治政,先举贤,荆湖广大之地,两百万丁口,务必重视!”刘承祐叮嘱道。
“是!”
提完此事,刘承祐面容彻底舒展开来,环视一圈,神态间带着点轻松的笑意:“而今,澧州战事方休,朗、潭未下,岳州鏖战正酣,我们君臣已于此畅议善后之事!是否太过放松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明显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郭荣神情,也松弛了些,平静地说道:“军事时势如此罢了!湖南之事,善后之务更重军事攻伐!”
“澧阳军报上提到,杨师璠军有一支瑶卒蛮兵?”刘承祐突然问道。
闻问,郭荣解释着:“这支瑶兵,属辰州蛮,约三千众,军甲虽劣,但这战力不俗。首领名叫秦再雄,传闻有勇有谋,被周行逢拜为将军。澧阳决战之时,率众投降!”
“蛮人......”刘承祐嘀咕了一句,脸色稍稍恢复严肃,说:“溆州蛮酋符彦通那边是什么情况,前番遣使联络交通,还没有消息吗?”
郭荣说:“使者王虔朗受命即动身前往,只是至今犹未有结果,或许是被符彦通扣下了。不过,以臣之见,五州南蛮,已不足虑,周逆即将败亡,他们断然不敢与朝廷为敌。
根据军情司所报,周行逢前后往溆州派遣了三次使者,欲说得符彦通出兵,都杳无消息。以臣猜测,那符彦通只是在观望形势发展!”
听完郭荣的解释,刘承祐即向诸宰相道:“湖南蛮人的治理,也需提出个章程来了。彼辈汉化程度不低,当终属异族,政策方面,还需慎重拿捏。但有一点,移风易俗,出耕为民!”
“是!”李涛应道。
又考虑几许,刘承祐问郭荣:“那瑶酋秦再雄与俘虏如何处置的?”
“暂且羁押于澧阳,编制其众,为大军辅助!”郭荣说。
“传制军前,将那秦再雄解与一众蛮将,解送至东京,朕要见见他们!”嘴角露出了点透着阴险的笑容,刘承祐抬手挥袖道。
殿议之后,诸臣各自散去,刘承祐单独留下郭荣,君臣二人信步于宫室之间。刘承祐比郭荣高大半个头,论形象,却是要比郭荣好上几分。
当然,二者之间年纪几乎差上一轮,没有太大可比性。刘承祐尚年轻,而郭荣随着年岁渐长,长年身处高位,练气养望,倒另有一种中年男人、事业有成的气质。
“澧阳一份捷报,朕可安睡几日了!”仰面感受着夏日的热度,刘承祐有些感慨。
他这是言不由衷了,荆湖的战事,从始至今,都没到让他寝食不安的地步。他只是,随便找个话头罢了。
“前方有慕容延钊执掌大局,又有众多精兵强将效力用命,中枢又有诸贤能安理内外,湖南小患,陛下自可高枕无忧!”郭荣露出一点内敛的笑容,说道。
刘承祐偏过头,瞥着他,一双招子闪着灵光道:“你这话里,可少算了些人吧!”
郭荣闻言微讷,刘承祐则微笑着道来:“此番兵马调动,战略安排,可都是你郭枢密在统筹,知道你谦慎沈重,但你的功能,朕可是看得请清楚楚的!”
郭荣神情稍微严肃了些,轻摇头,应道:“臣实不敢居功!”
刘承祐手指南方,继续说,语气总归有些不对劲:“还有邢国公,大军粮料辎重之转运,供给无匮,抚理后方,更是劳苦功高啊!满朝之中,也只有你们父子,有此柱国之能了!”
听皇帝提起郭威,又这么讲,郭荣心头顿时便一紧,几乎出于本能的,拱手道:“臣父子万不敢当此誉,身为陛下臣属,只是尽职效力罢了!”
看郭荣那严肃的反应,刘承祐耸了耸肩膀,面容益加和煦,笑意比起夏阳还要温暖:“朕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说来,邢国公替朕坐镇中南,也有三年了吧!”
“家父乃乾祐五年春,南下任职!”郭荣应道。
“邢国公乃开国元臣,社稷顶梁,资望厚重,不可久处外方,荆湖平定之后,也该召回东京了!前者,父子别居二地,朕这心里也有愧啊!”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
“陛下言重了,都是为国效力,不分内外!”应和了刘承祐一句,郭荣心里则思虑更深。
皇帝这么讲,是不能当真,郭威若归,必居宰辅三公之位,那他这个儿子,又到外放之时了。位居中枢,主掌军机,免不了政治斗争,很多事情,郭荣也是看得很明白的。
刘承祐倒也没有挑明此事的意思,反而突然提到:“郭宁也18岁了吧!”
郭宁乃郭威第五女,姿容秀丽,尚未许人,当然,朝野都知道,是被皇帝预定了的......闻弦歌而知雅意,郭荣应道:“五娘确实已年满十八!”
“太后染病,久治不愈,朕深以为虑。既然年纪到了,朕也打算将之纳入宫中,冲冲邪崇。抽时间,让她进宫,到慈明殿见见太后!”刘承祐理所应当地吩咐着。
郭荣闻言,形色也舒展不少,拱手应道:“是!”
待郭荣退下之后,刘承祐不由爬在崇政殿前的雕栏之上,日中的烈度,已有些难熬,但驱不散刘承祐神情间的少许阴沉。神宇间的那抹凝思,有些令人生惧,伺候多年的张德钧也不敢上前轻扰。
不可否认,因为原历史的缘故,对于郭氏父子,刘承祐始终都有所忌惮与戒备。虽然随着这些年,他的帝位越发稳固,皇权日渐昌盛,早已没了最初那种低级的不安与猜忌。并且,还因为其才能,对二者信用,加官进爵。对于郭荣的才干为人,也是十分欣赏。
然而,凡事都怕个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在大汉朝,郭家也是越发显赫,属于最顶级的家族,丝毫不弱于那几个外戚家族,论硬实力,只怕犹胜之。
仅枢密院,虽然开国以来,经历了杨邠、郭威、折从阮、郭荣四人,但是其中绝大部分时间,掌权者乃是郭氏父子。
至于军中的势力,虽然几经刘承祐整饬平衡,但仍有不少贴着“郭氏”标签的将领,受到重用。郭荣自不提了,淮南大战之时,独挑淮东大梁,一战而奠定声望。
李重进、张永德二人,李重进早为禁军高级将领,而今掌握龙捷右厢马军。张永德因为御前当值多年,又屡有功劳,也升至武节军都虞侯了。至于其他受郭氏父子提拔影响的将校,更是不可甚数,比如此前在淮南大战中,功勋颇重的骑将郭崇,曾多年在郭威麾下,如今也在铁骑军。
就拿此次南征来说,史彦超与郭威有旧。杜汉徽乃前朝降将,开国初年也与之交好。至于潘美,如今也算自立了,但最初,他基本算是郭荣的家臣,还是被郭荣主动举荐给刘承祐。不管时间过得多久,以潘美的性情,都会记得那份恩情。
而从武德司的监察汇报来看,即便郭威远离中枢三载,南征诸将帅,从慕容延钊以下,对郭威都十分敬重,虽然不排除有逢场作戏者,但这等声望,还是足以引起刘承祐重视。
并且,这些还都是在郭氏父子,没有刻意经营军中关系,甚至有意韬晦的结果。
刘承祐反思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首先就有他这个皇帝的问题,至少表面来看,刘承祐对郭氏父子太宠信重用。
开国时那些地位显赫的元臣宿将,如今朝中还剩几人?基本只剩郭威一人了,一门两公爵,父子承袭枢密院,侄婿、亲戚、故旧遍布军政之间。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刘承祐任用的那些“郭系”将臣,也确有其才干。刘承祐不得不感到庆幸,他对禁军的整顿够早,对其掌控也在不断加强。而其中的大部分青年战将,后起之秀,都是在他的关照下成长起来,成为如今大汉禁军的中坚力量。否则,郭威这“最后一个元臣”的身份,只怕也保不住了。
即便如此,思及郭氏在军政之间的影响力,刘承祐也不得不施些手段,做些调整。于国,于君,于郭氏,都需有所改变。
但是,如何调整,却是需要刘承祐好生思量了,可以析分其势力,却不能无谓打压。就像操刀,做一场手术,是件细致活。
刘承祐若纳郭家娘子,那么郭氏在朝野的声望将继续上升一个台阶,或许,也会成为盛极而衰的标志。
符、高、折三族外戚,在军政内外,势力不小,但实际上,对于朝廷的统治核心,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郭氏则不然,仅看那些叫得出名字的禁军将领,就知道了。
事实上,对于刘承祐而言,要是这个时候,郭威死了,那么很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顾虑可大消。
有那个威望将郭氏子、侄、婿及故旧整合起来的,只有郭威一人。郭荣有那个能力,但郭威若亡,他也没那个施展的余地。
如此,郭氏或许仍是大汉朝的顶级家族贵戚,但影响当不会那么可怖,因为很多人,给的是郭威面子。
要不要让郭威死了呢?刘承祐神情间流露出一抹冷厉之色,但迅速隐去,稍露苦笑。
前者还想着娶人家的女儿,心里却在盼着岳父卒逝,太不道德了......
荆南,江陵。
自澧阳之战后,慕容延钊便再率七千步骑南下,作为南征主帅,统筹全局作战,也不好一直待在后方。而慕容延钊南下后,江陵的防御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加强了。
作为留守的将领,孙立十分不爽,虽然守备任务也重,但依其脾性,不能攻城拔寨,那南征此来为何?但是又不敢违背军令,是故,孙立这几日脾气很暴躁。
当然,倒不是慕容延钊刻意针对孙立,而是南征将校虽多,他再一走,剩下的有资格镇守江陵的,也只剩下的孙立了。
若加一层考量,也是孙立本身确实有些问题。仅以才干论,对于如今的禁军而言,孙立是没有资格担任一军都将的,还是殿前司小底军这样的大军。
但是,却一直被刘承祐放在这么一个要害军职上,凭着的就是和刘承祐的关系以及那一腔忠勇。孙立毕竟是跟着刘承祐从栾城之战一刀一剑拼杀出来,而参与了当初大战的将士,只要还活着,不论在职抑或退役,都有良好发展。
而孙立,以其桀骜脾性,也基本只服从刘承祐,从征的几次,都在刘承祐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此番从征荆湖,老毛病犯了,为免影响战事,慕容延钊也无心多作纠缠,干脆将之放在江陵镇守。
不过,作为如今镇守江陵的最高军事主官,要说有多难熬,倒也不至于,只是心里,有些郁闷罢了。
鼎食轩,江陵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之一,三层之上,几席酒宴,觥筹交错,气氛喧闹,粗鄙之声嘈杂。占据着这最雅致房间的,却是一批丘八。
孙立居主案,底下乃是几名麾下战将以及荆南的降将,此番乃是几名降将一起宴请孙立,联络感情,还找了好几名美貌的舞伎作陪,几乎将酒楼将窑子逛,大煞风雅,但是这个武夫,又岂能在意。
“早就听闻都将乃天子的心腹大将,视为股肱,跟随陛下东征西战,屡立功勋。当年栾城一战,大破契丹几十万人,斩契丹主首级,可谓惊天动地啊......”面红耳赤的,一名小胡子荆将,双手捧着酒杯,轻轻地矮身与孙手中酒杯碰了下,高声恭维道。
栾城之战,也算是孙立军旅生涯中一段辉煌履历,那是他从一普通军校晋升为高级将帅的开端,一直以来,也颇以之自豪。
荆将的吹捧,显然挠到了他痒痒处,露出一副很受用的表情,摆摆手,咧嘴笑道:“当今天子,英明神武,雄略盖世,本将只是为马前卒,率领麾下忘死拼杀罢了。”
“都将过谦了,那等大仗,足以名垂青史,堪称百年不遇。我等见识鄙陋,素来仰慕,不知都将,能否与我等讲讲的,当时的战况......”另一名将领借口,拱动着气氛。
“好!左右今日高兴,就与尔等讲讲!”孙立显然也在兴头上,松开怀中的美人,道:“当时啊,契丹大军北迁,其众可是实实在在二十万,我们呢,只有区区八千卒,潜行至栾城外围,还有不少掉队者。
其时,陛下决议突袭契丹大军,诸将都十分震恐,迟疑,本将也一样。不瞒诸位,当时我也就是一千卒之长,只觉得陛下想法太疯狂,原来潜伏尾随,竟然想干这么一件大事,我甚至以为,那是单纯的送死。
要知道,那不到八千众,除了半数的龙栖军外,剩下的都是新招徕的一些降卒、流兵。可就是这样,陛下竟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然而,陛下乃上天眷顾的圣主明君,他的想法,也不是我们这些匹夫能够猜度的,契丹也是在中原骄狂惯了,竟然没有多少防备。
陛下激励将士,周密布置,果断出击,突袭放火,大乱其营。是时,又逢大风遽起,风助火势,席卷四方。
那一仗,我至今仍旧历历在目,杀声音犹在耳。我只知道,按照陛下的计划冲杀,人挡杀人,杀他个血流成河。
本将身上这么多伤痕,有半数都是在那一仗造成的,战后,也差点丢掉性命,若不是我命硬,若不是陛下令人全力治救,也无孙某今日啊......”
孙立是兴致勃勃地,将他的经历给大致讲了一遍,不过酒水虽灌得多,他脑子还没有迷糊。关于栾城之战,朝廷的宣传是一套完整版本的,与事实确有不少出入,而孙立所讲述的,虽然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倒也没超纲。
而一干将校们,则用心地吹捧着:“将军之英勇豪情,实在令人心生仰慕啊!恨不能参与那等大战,实是我等无福啊!”
“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不足为道!”嘴角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孙立故作谦逊。
又探手左拥右抱,孙立一口咬着美人递到嘴边的酒杯,饮尽一杯酒,粗粝的右手,在怀中那圆润柔软的大屁股上狠狠地揉了几下,引得美娇娘骚叫两声。
孙立有些放荡地道:“江陵也有江陵的好啊!酒好,人润,比起东京,也别有一番滋味啊!这鼎食轩,即便在开封城,也是少见啊!”
一名荆将听出了孙立口中的感慨之情,眼珠子一转,凑上前,稍微放低了点声音,说:“都将,这鼎食轩乃司空、节院使高宝寅的产业。”
“难怪,高家的人啊!什么司空、节院使......”孙立酒兴正浓,不屑地说道。
“都将说得是!”军将附和了一句,道出下文:“朝廷欲将高氏全族迁往中原,高宝寅正在变卖产业,此处酒楼也在其列。都将若有意,可略施手脚......”
眉头一挑,孙立盯着这将领,目光有些冷冽:“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鼎食轩,也算江陵城中最上等的酒楼了!”将领陪着笑:“既然都将喜欢,高宝寅又欲出让,何不出资,将此楼拿下,也方便日后常来啊!”
“南征结束后,本将是要回开封的,在江陵留处酒楼,算怎么回事......”孙立嘴微撇,说:“再者,以此楼的规模,我得花费多少,不值当!”
听其言,荆将反而更加来劲了,声音又压低几分,说:“都将放心,高宝寅急于出手,末将可以想法,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帮都将接手。”
孙立笑了,酒意顿消,粗野的面容间,露出一抹精明之色,玩味地看着他:“你这厮,如此殷勤,存着什么心思啊?怎么,想要贿赂于本将?”
面对孙立的质问,军将赶忙解释道:“末将是仰慕都将......”
“这种屁话,就不要拿到本将面前来说了!”孙立当即打断他,目光盯得此人有些发慌:“我虽然粗人一个,但也不傻。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还有,你区区一个偏将,凭什么,去和高宝寅谈,还合适的价格,莫非是想要借我的名义,去逼迫他啊!”
有种被道破心机的尴尬感,孙立似怒非怒的样子,军将有些慌了,赶忙说道:“末将岂敢?”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孙立似乎有点失了耐心,质问道。
“末将等乃降将,自觉前途渺茫,希望在朝廷有个靠山,只欲投效都将,希望能略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