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务处在不断的重复之中时,时间的流逝总是飞快的,自秋入冬,刘承祐的日程也越发规律起来,就在不断地察阅、批复、处置各种相类的军国事务中度过的。有些繁累,但乐在其中。
自荆湖平定之后,大汉国内的局势,整体偏安,外无边患,内无灾害,一切风平浪静。整体政策上,又开始休养生息,缓解战争带来的影响。
这些年大汉朝虽则越发向安,但几乎无岁不战,回顾一下,大汉立国的这九年,战争始终是其主旋律。对内镇压叛乱,对外开疆拓土,虽然都大获其胜,但战争的背景下,对百姓的生活,绝对不是良性的。
每逢战,必广征民力,军前效力,再加朝廷的工程也不少,修城、筑路、开渠、治河......可以说,到乾祐八年为止,大汉盛况之下,仍不免军民疲乏。连续的战争胜利,难掩背后的疲敝。若到地方上走一走,会发现,当今天下的大汉百姓,日子仍旧很苦,离“温饱”尚有差距。
只是与以往的动乱相比,国内的情况始终保持着稳定,政局平衡,藩镇剪除,再加刘承祐当政的朝廷,不时调整着政策,逐步缓解、释放着百姓的压力与怨气。
另一方面,宣慰司这个朝廷的喉舌机构,开始逐渐发挥其功能,对大汉天子长年累月的赞誉歌颂下来,还是起到了蛊惑安抚人心的效果。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只要还能活得下去,就没有造反的必要,再兼朝廷几次大规模救灾济民的行动,也着实收割了不少民心。
入秋以来,朝中最大的变故就属“郭氏风波”了,但那也仅仅停留在政治层面上,影响虽大,但动静却小。另外,便是全国的刑狱清查了,三个月来,在朝廷专使与地方官吏的配合下,共计清理了上万件狱讼,其中涉及人命大案两千余起。
在这个过程中,也处置了上百怠政、恶政的职吏,地位高者累及州府及道司大吏,并牵扯了几名朝中官员,其中刑部侍郎被拿下了,宰臣李涛、范质都受到了刘承祐的责训。这也是刘承祐对吏治的一次整顿,最初下“清理刑狱诏”时,估计就存着此心思。
同时,经过一系列繁琐的讨论、落实,大汉新道州政制出台了,河北、河南、京畿被划为五道,分别为河北西道、河北东道、淮北道、京畿道、畿南道。
进入冬季之后,开封又逐渐被寒冷与肃杀笼罩,天空一片暗白,寒风阵阵侵袭,崇政殿内的灯火也显冷淡。殿烛照耀下,汉天子与几名宰臣坐而论政,已然一个多时辰了,犹未告终。
“陛下,全永巡检使潘美已自岭南北返,上奏朝廷,两国和约缔成,和书在此,请陛下过目!”李涛起身,将册章呈给刘承祐。
漫不经心地翻阅了几眼,刘承祐不由一笑:“这刘晟终究还是干脆,竟一条不回,尽数应允!”
“此数典忘祖之徒,迫于我朝威势,为求一时苟安,连国号都能轻易放弃,败亡不远了!”李涛叹道。
“朕倒是听说,劝服刘晟的,乃是宦官、宫婢,林延遇与卢琼仙!”刘承祐一副洞悉其情的样子。
范质刻板的脸上也不由露出蔑视:“国家大政,竟操之于阉宦官、宫婢之手,可见刘晟之昏聩。陛下只是暂止征伐,彼却自以为得安,冢中枯骨耳!”
“区区宦官、宫婢岂能乱其政,根由还在刘晟。彼之奸佞,我之功臣,将来破番禺,执那林、卢二人,可留其全尸!”刘承祐轻描淡写间,尽显豪情。
“可知岭南新改国号为何?”刘承祐问。
“初拟为‘大越’,不过潘美在番禺,以其偏安为臣,不足以称大,迫其去‘大’而称‘越’,为免与吴越相冲,又复称‘粤’。本月十五,刘晟于京郊,祭告宗庙,改国号为‘粤',自降为粤国主!”李涛禀道。
点了点头,盯着岁贡一项又瞧了瞧,大汉也算是大张口了,拟定为金1000斤,银3000斤,绢2000匹,药材五万斤,另加稻米十万石。不过,南汉那边根本就没有还价的意思,很豪爽。
稍微考虑了下,吩咐道:“岭南岁贡,除金、银、绢帛送抵东京外,药材、稻米皆留于湖南,以备资用。显然,这么安排,是有将来用所贡之粮而攻之的意思。
“是!”
“湖南那边,再调拨一部分钱款吧!”刘承祐又看向三司使薛居正:“昝居润他们收拾那边的烂摊子,也不容易!”
“是!”
经过近半年的时间,湖南的情况总算彻底稳定下来了,最主要的粮荒问题,得到了解决,赈济其民,前后消耗了十多万石的粮食。
道司衙门基本完善,裁并州县进展顺利,各州县的统治秩序也落实巩固,大汉的诸项政策、法统都极有效率地颁布下去。
户口的编制统计,也有了结果,根据荆湖道司八月汇报,荆湖道下,除荆南三地外,共得民93788户,其中新编20387户,包括一部分解放的隐户、难民,还有剿伏的山匪、盗贼,再加蛮民。
针对五州蛮人的收服,在秦再雄等瑶、苗首领的辅助下,前后共编得蛮民7362户,成果喜人。虽然犹有顽固不化乃至侵袭州县者,都被镇守的汉军严厉地弹压下去。为求治安,一向是剿抚并用,招抚固然怀柔,但剿灭也毫不留情。
至于土地与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仍在继续落实中,湖南地域广袤,而人烟稀少,水脉纵横,宜耕土地多。土地的矛盾是次要,人口才是主要的,而朝廷主要掠夺控制,置于籍册的,还在户民。以湖南的情况来看,土地看垦殖,农业的开发,距离饱和状态,还有极大的空间富余。
“潘美是九月南去番禺的,如已是十月末,前后历时四十余日,在岭南逗留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他所获颇多吧!”刘承祐又道。
前番,收到岭南那边传来的善意,皇帝没有从东京派人,而是飞令留守湖南的潘美持节前往番禺,全权签订条约。从此事,就可以看出刘承祐对潘美的看重,并且,和议之事,不以文臣,而遣武将,这本身就有深意。
受命南下之时,潘美是有受皇帝密谕的,就是让他亲自走一趟,察看刺探岭南的地理、交通、民情、军备,以为将来南征做准备。而从皇帝的密令中,潘美也意识到了,异日进军,他必受大用,故而很用心,方才在岭南逗留那般久。
此时,听刘承祐的感慨,柴荣又起身,禀道:“陛下,枢密院这边,收到潘美一封奏表,上书其在岭南一路所察敌军政、布防及城池御备情况,十分详尽。并拟出了一条南下进兵方略,请陛下审议!”
“这个潘美,如此性急,这是按捺不住了?朕让他去签订和约的,他却想着南下用兵,连进军方略都考虑好了!”看完奏表,刘承祐掂着手中册页,嘴里笑斥道。
笑意逐渐隐去,刘承祐看着柴荣,幽幽道:“和约虽然达成,但南下进军,却是需要提前开始筹备了!”
会意,柴荣十分淡定地,回刘承祐说:“陛下,按照此前的整兵条陈,荆湖兵马,已经布置妥当,全、郴之地,开始为越岭南下进行操训。另,平堑军,已然组建完成,三千士卒,都是五州苗、瑶的精壮之士,准备调往永州训练,另有十五名军校充任之!”
顿了下,柴荣继续道:“枢密计划,以两年为期,在湖南囤积军械粮草,训练南征主力军卒,其后,依时局变化而选择动兵时机!”
“好!”刘承祐微微颔首:“刘晟欲求和平,那朕就给他两年的安宁!”
至于两年后,或许用不了两年,那纸和约就可以撕毁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大汉朝得先撕毁同孟蜀之间的和议。
“议了这么久,诸卿想来也都乏了,李卿暂留,其他人都还衙!”殿外天色越显冷淡,刘承祐脸上也露出少许疲态,环视一圈吩咐着。
“臣等告退!”
李涛没动身子,待其他人退出殿后,方才拱手向刘承祐,疑惑说:“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景范回乡奔丧后,开封府职空缺,事务无人主持,听凭下吏为之,终有懈怠。李卿分管着吏部,心中可有人选?”刘承祐沉吟几许,问道。
开封府尹景范,今岁以来,身体便有有所不适,据其言疾病缠身,但仍旧悉心尽责,克己奉公。有鉴于此,刘承祐又是赠医送药,又多给其假,但始终难已痊愈。
景范素来执法刚严,在洛阳时就得罪了很多人,至开封后用法仍旧从严,更得罪了一批权贵。因为他久病难治,还引起了一场风波,有职吏在官署当众以此谈乐,取笑景范是天怒人怨,德行不足,遇疾不治,连天子的恩德都难以冲去他身上的晦煞之气。还与人打赌,景范什么时候病死在府衙。
这样的言论,传到刘承祐的耳中,自然是愤慨不已,即令将那大胆之人,夺职投入开封府狱,而参与打赌的人,一律杖责二十,其中不乏权贵子弟,谁求情都没用,已故燕国公冯道其中一子,也在其中。
更让刘承祐气愤的,竟然还有御史进言,劝刘承祐不要因言问罪,结果被刘承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那等言论,已经构成嬉闹衙署,诋毁大臣,蔑视皇帝,治他个死罪都不足惜。
刘承祐当场把那御史贬到西北,并命他把《汉邢统》抄十遍,同时,还将左都御史赵砺召来训斥了一顿,质问他是怎么选的下属。在此事上,刘承祐算是给景范出了口气,也让朝堂之上针对他的流言与非议戛然一空。也让所有人知道,天子对景范的器重。
也是受疾病与流言的影响,入夏之后,景范曾上表请辞开封府尹,直接被刘承祐拒绝,让他暂时告假居家,就是不准他辞去开封府的职位,并嘱咐他好生养病。但景范这个人,在其位则谋其政,即便身体不爽,精力不济,仍旧不废政务。
后来,以其老父患疾,景范再度请求去职还乡,侍奉汤药。对此,刘承祐稍微作犹豫,还是没有同意,而是传令地方官府抽调医疗资源救治其父。
一直到八月,传来消息,景范之父亡了。这一回,刘承祐再也无法强留了,让他辞官暂离朝阙,回乡处理老父的后事。
其后,开封府的位置,一直虚悬于此。
当然,朝廷那么多人才,选个开封府尹,并不难,难的是能堪其任,难的是能让刘承祐放心。此前,一直舍不得放景范,也是觉得,除了他想要选个更适合的人麻烦,再加上当时景范的病看起来也不甚严重。
此时,闻皇帝问起开封府的问题,李涛面露恍然,应道:“不瞒陛下,臣近来,对此事也有考虑!”
“说说你心中的人选!”刘承祐眼神都没闪一下,伸手示意。
“中书舍人申文炳,累职诸部,世务练达,陛下以为如何?”李涛说道。
闻之,刘承祐几乎不加考虑,回道:“申文炳执性舒缓,只怕不适合!”
见刘承祐这般干脆,李涛沉吟几许,又说:“刑部侍郎王敏谨厚慎重,治事严正,如何?”
“王敏朕另有委派!”刘承祐又直接道。
这下,李涛反应过来了,抬头瞟了眼刘承祐,心下了然,估计皇帝心中已有人选了。不加迟疑,识趣地请示道:“陛下识人之明,用人之智,向来为臣僚们所钦佩,敢问陛下属意何人?”
看着李涛,刘承祐悠悠然地说道:“河北转运使李谷,卿以为如何?”
听皇帝提出这个人选,李涛的眉头当即皱了下,脸色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显然有所迟疑。他心中也盘算着,李谷其人,也是当代名臣,才干能力是满朝尽知的,更重要的是这也是皇帝的旧人。
栾城之战后,被征辟入帐下,委以庶务,协助善后事宜,并且迅速取得了刘承祐的认可。等刘承祐自河北还京之时,已判成德四州政事。
其后,历任河北,多掌要职,并配合着朝廷削藩集权,一直到成为整个河北的大管家。同样是转运使,因为北面数万戍军的缘故,李谷把控其辎需命脉,使得其权力更重。
当然,刘承祐没有忌惮的意思,毕竟不掌兵,对其工作还很满意。这些年在朝中,刘承祐屡屡在大臣面前夸奖李谷,表示欣赏,并说李谷有宰相之才,将他长年留于河北,委屈他了。
而此番,刘承祐显然是要做补偿了。对此,李涛心存顾忌,李谷不比他人,回京起步便是开封府尹,以他这多年积攒的功劳与皇帝的信任,拜相也是迟早的事。一旦牵扯到政事堂,牵扯到相位,那便是权力的变动,涉及到自身利益,不得不多考虑考虑。
当然,大汉的那么多道州大吏中,也只有李谷与王朴,能让李涛感到忌惮。一旦调入京,必是抢班夺权的局面,毕竟中枢的权力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竞争。
刘承祐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李涛,几乎看着他脸上阴晴变化,神思不定。轻咳了声,让李涛从利弊权衡中里回过神来,刘承祐看着他,笑问道:“李卿有什么顾虑吗?还是觉得李谷难堪开封府之任?”
闻问,李涛露出一道谦和的笑容,应道:“李惟珍之才德,人所共知,开封府纵使事务繁重,责任重大,也足以理之。只是,三年以来,李惟珍不只理河北两道财政,还担着北面诸军的供馈之责,若突然调离之,只恐误事,若出了差错,以致边军不稳......”
显然,从李涛本心来讲,并不愿李谷调任进京。
“难道离了李谷,河北财政、军需就无法正常运转了吗?没李谷调度,北面诸军就要作乱了吗?”刘承祐脸上仍带着笑容。
但那抹笑意,只让李涛觉得心中发寒,赶忙说道:“陛下言重了,臣并非此意!臣以为,或可定好接任人选,待其交接妥当,再让李惟珍还京就职。另外,如今河北既分两道,转运之司职,也当分为两司!”
听李涛这么说,刘承祐脸上的笑意方才隐去,也让李涛心安几分。考虑几许,刘承祐说:“河北情况特殊,面临的军事压力大,军需之转运供给,还是统筹调度,暂不分离。至于李谷调任后,就由王敏继任吧,他出身河北,在兵部也熟悉辎需后勤事务!”
说着,还瞟了李涛一眼,让王敏继任,也有对其安抚的意思。毕竟接连的提议都被无情否决,刘承祐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少许郁闷。
果然,感受到天子传达的安抚之意,李涛神情微松,恭声道:“是!”
“关于开封府任,你回衙后,可与诸卿通报并商议,若无其他不妥,就颁制吧!”刘承祐说。
“遵命!”李涛再拜。
心中苦笑,先通报,再商议,皇帝的态度都如此明显了,还谈什么商议,并且此事还得由自己去落实。
轻靠在御案上,刘承祐打量着李涛的背影,眼神逐渐深邃。良久,心中叹息,哪里会有一心为公的纯臣,刘承祐能够明显感觉到,李涛的权欲与私心,比起几年前明显加重了,或许,是“首相”当久了的缘故吧。
淑兰殿中,时隔许久,刘承祐驾幸,看望怀孕的周淑妃。“大周后”如今已怀胎近八月,肚子圆滚滚的,整个人显得富态的许多,但难掩其丽质,只是白皙的面额间,总略带着点忧愁,即便皇帝临幸,喜悦之中也透着少许幽怨。
柔荑伸出,露出手腕,老太医规矩小心地把完脉,站起退后,躬着身躯,向帝妃禀道:“淑妃娘子脉象正常,胎儿良好,只是心绪不宁,还需舒缓,老臣再开一副安胎药方......”
“你退下吧!”刘承祐挥了挥手。
周娘子玉容之间的阑珊之意也少了些,然而,见其蛾眉间凝结的愁绪,似乎挥之不去的样子,刘承祐不由一叹,伸手温柔地抚过,想要讲其愁闷抚平一般。
对其表现,刘承祐也能理解,毕竟是孕妇,情绪总是不稳定的,或许因为个人的价值观与宫中规矩的约束,并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但那种深宫妇怨,还是有些惹人心怜的。
想当初,初入汉宫之时,周娘子还是对情爱有所憧憬的烂漫少女,如今最活泼的青春已然逝去,汉宫的生活已然习惯,但习惯之后也渐渐麻木,如其他后妃一般,只能期待着皇帝偶尔赐于一点宠幸,然后再度开始漫长而寂寥的等待。
而相较于皇后与其他几名妃子,周淑妃并不算得宠,对于她,刘承祐体验完最初那种“收集”的快感之后,也就乏了。她所擅长的,她所喜爱的,都非刘承祐所感兴趣的。而仅以容貌,周淑妃也难占多少优势,想让皇帝感兴趣,千篇一律的美貌根本不足够。
再加刘承祐也是个工作狂,留给后宫的时间本就不多,皇后她们都不够分,而况于深受其父教导要低调不争的周淑妃呢?
此时,感受着刘承祐温暖的抚摸,那稍显粗粝的触感十分清晰,周娘子的俏脸渐渐红了。
注意到其脸蛋上晕出的绯色,刘承祐以一种难得动情的语气,说道:“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心情郁结,对腹中胎儿不利,我看你愁绪沉容,是否有什么难以纾解的?有什么难处,同我说说。我难得来一次,笑一笑!”
“有劳官家关心了,妾无事,只是观冬日深沉,情之所致,偶感寂寥罢了!”闻问,周娘子柔声应道。
并且,顺势轻轻地倚入刘承祐怀里,仰着脑袋,向他露出一道笑容。只是那道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轻搂着周娘子丰腴不少的腰身,刘承祐温声说:“我知道,自你有孕后,对你的关怀少了。只是,天下正处要紧之际,大汉气象日盛,我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到军国大事之上,有些委屈你的地方,还请体谅。
哎,罢了,我也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宽慰你。我虽是皇帝,顾虑却不少,宫廷也不是安宁之所,情爱是难以给你了,只能尽量与你与平静与安定了......”
刘承祐这话说得有些渣,连甜言蜜语都不敷衍了,甚至彻底打破周娘子心头仅存的一点念想,不过,足够坦诚。
靠在其怀里,嗅着皇帝身上的味道,周娘子眸子中似乎带着点雾气,但嘴角却泛起笑容:“官家闲时,还能惦念起我,已然满足了,岂敢再多奢求?”
听她这么说,刘承祐在其额头吻了下,说:“我今后,多来看看你!”
美人在怀,办不了其他事,倒也求得一份宁静。只可惜,二者没能依偎多久,张德钧入内败兴了:“官家,崇政殿赵承旨那边,似有要事禀报!”
闻言眉头蹙起,稍带歉意地看向周娘子,经男人一番抚慰,小娘子情绪已然好转几分,婉柔一笑:“官家国事繁忙,且还殿吧,若有急务,别耽误了!”
刘承祐并不矫情,拍了拍她肩膀,起身欲走,没几步,转过身来,看着周娘子,说:“我看你愁容难展开,不利养胎,这淑兰殿也有些冷清了,我特旨,让你母、妹进宫,多陪陪你,既作叙话,也便于照顾!”
感受着皇帝的关怀,周娘子这下总算展颜,精神似乎都好了几分,笑应道:“谢官家!”
等刘承祐离去后,美人浅淡的玉唇轻轻抿起,有些出神,手慢慢地下放到隆起的肚皮上,细细抚摸着,嘴角逐渐勾起点笑容,人也显得从容许多。不管如何,怀上了总是好事,不论男女,今后在宫中也有了寄托,不至于那般寂寞......
刘承祐这边,回到崇政殿,找来赵曮即问:“出了何事,都通传到淑兰殿了!”
赵曮看起来表情有些沉重,恭声禀道:“陛下,淄州上报,景公于丧期之间,病逝了!”
“什么!”刘承祐眉毛一挑,差点没直接站起来,语气都有些急:“怎么回事?”
“景公多年以来,过度操劳于政务,身体本有痼疾,此番遇父丧,匆匆东归,料理后事,哀恸难已,身心俱疲,再兼寒冬,终是不支病倒!”赵曮说。
“地方官府在做什么?景范病倒,为何不寻医生治疗?”刘承祐的语气中已带着点怒气。
赵曮解释说:“淄州上报,景公遇疾,已急遣名医,知州也亲自登门探望,然而景公病情甚恶,急转直下,药石难治,七日即溘然而逝......”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不由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不少复杂的念头,前几日,还提到景范,这再闻消息,竟是噩耗。
脸上挂着少许感伤,刘承祐低沉的语气竟有些不稳:“天何以无情,丧朕一柱国良臣!”
“陛下,节哀!”赵曮低声劝慰说。
缓了缓,刘承祐抬指:“赵曮,记录!”
“是!”
刘承祐唏嘘着吩咐:“废朝三日,追爵景范长山县公,食邑五百,增尚书令衔,以其长子袭爵。着淄州官府,于其乡梓,建庙立碑,辅理后事。另,着翰林院为其书神道碑文,记其功勋、品行!”
寒冷的冬风,不断透过宫殿的缝隙渗入,并往刘承祐心里钻,让他感到冰凉。闻丧讯,刘承祐这心里是真的伤感,可惜,这么多年以来,故去了不少老臣,但唯有景范,让他有这种程度的哀伤。
即便当初岳父高行周亡故时,都没有如此感伤过。然而,让刘承祐意外的是,景范的死,只是个开始,自11月2日以后,接连而来的丧报,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11月8日,太原府上报,居乡养病的太谷郡公郑仁诲病逝。
11月15日,礼部尚书和凝病逝,以其子献遗作《疑狱集》。
11月20日,洛阳奏,陕国公赵晖病逝。
11月24日,洛阳奏,泾国公史匡懿病逝。
12月3日,洛阳奏,广平县公刘词病逝。
丧报频传,整个11月,基本就在“废朝”与刘承祐的追赐中度过。甚至于,若不是这些功臣老将,先前有兆,刘承祐都要怀疑,是否有人在暗害他的功臣们。这些人,归养前,可无不是大汉朝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集体故去......
乃至于,流言四起,甚至有直接揣测是皇帝要杀功臣,对此,心情不佳的刘承祐直接下令在东京城进行了一次整风行动。
武德司、开封府差役齐出,抓了二百余人。这些年,对于舆情、言论的控制,朝廷放宽了不少,使得有不少人失了敬畏之心,什么都敢议论。
而这一次,刘承祐难得暴戾了一次,所抓之人,甄别之后,但有恶意揣测、议论的行为,以欺君之罪,全数斩杀。一下子,一百多颗人头滚滚落地,让东京士民感受了一番君主集权王朝的专权与黑暗。
与东京相比,洛阳那边的情况还要严重些,为制止流言,西京留守王晏也是下了狠手,杀了两百多人,先杀后奏,之后,也就清净了......
北风萧萧,带来一波一波的寒潮,似乎要将开封城冰封住,连续三日的大雪告霁,城池内外,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有些刺眼。
城中,街道间,楼舍前,屋檐上,开封的士民们,忍受着森寒的天气,清理着积雪,似乎欲把笼罩在周围的阴冷扫除。
乾祐八年冬季的开封城,比起往年,没有更冷,却增添了些许哀伤,苍白之中,带着一抹血色,整座都邑的气氛透着股压抑,就仿若天空的阴沉。
诸市行坊里间,酒楼食肆,仍旧热闹,烈酒热食,仍是有产士民所享受的。只是比起往常,谈天说地间,多了些约束,对于某些忌讳的东西,都识趣地闭口不谈,免得为人所告发。
有血的教训在前,后来者,总归要在意一下自己的脑袋,一刀斩下去,可就是一了百了,并且无冤可诉。
“近来东京市井氛围如何?”万岁殿中,刘承祐面色沈重,问候在下方的李崇矩。
“经过前次整饬,民间风气大改,市井之间,再无敢妄议、揣测!”李崇矩说道。
轻轻地点了点头,白色恐怖之下,没有什么人敢顶风作案,可以想见,接下来开封会“清净”许多。同时,刘承祐也不禁感慨,也难怪君主们更喜欢愚民政策,对于朝廷而言,老实巴交的庸贱之民才是最适合的统治对象,比起议政、畅谈天下,他们更在意自己的生计,更在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至于天子在做什么,朝廷死了什么人,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此番风波也一样,真正在市井间“畅论时政”,烘托舆情的,都是那些有些地位,有些财产,有些见识的有产者。
但这些人,带来的不良影响,便是将东京底层的愚民们给蛊惑了,听风就是雨,看热闹是一种本性,愚民也一样,以致将“功臣之亡”编排得带有更多故事性与传奇性,也容易吸引人。
在任何时代,舆论自由都是有底线的,而在君主集权的时代,就更不需提“自由”二字了。作为已经彻底完成进化(同化)的皇帝,面对这种对他权威、名誉的挑战,只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残酷镇压,没有丝毫动摇与不适。
“此事,就此收尾吧!”刘承祐想了想,即吩咐着:“另外,此番风波动静不小,接下来武德司还需秘密调查,是否有敌国细作抑或心怀叵测之徒在其中兴风作浪!”
“是!”
应了声,李崇矩拿出一封奏章,呈上:“陛下,这是京畿探事所察,有几名僚吏,借此事,诬陷无辜,贪夺私财。”
对此,刘承祐倒显得很平静,每逢动荡,总少不了借机生事,以权谋私的人,大抵还是人性的缘故。这种事情,在刘承祐看来,也属寻常了,基本不能在心里引起什么波澜,高高在上的他,甚至懒得多投一点关注。
“这些奸吏,因缘为奸,更为可恨!”不过,态度得摆正,刘承祐一脸平静地怒声说:“一应罪证,移交开封府,让李谷查实处置吧!”
11月底,李谷正式还京,接掌开封府事务,并拜端明殿大学士,加侍中衔,晋爵汝阴侯。
“是!”
“另外,代国公的病情,有所加重!”声音稍微低了些,透着谨慎,李崇矩又禀道。
果然,此言落,刘承祐表情阴沉了下来,脸上几乎凝出水来。此冬以来,大汉已经故去太多重要功臣了,从李崇矩的话里,刘承祐隐隐有种不妙感,似乎又要轮到代国公了。
代国公何人,折贤妃祖父,前枢密使,累镇藩闱,纵不提其外戚的身份,就其本身对大汉朝廷的功绩,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也受到刘承祐发自内心的敬重。
“朕知道了!”叹了口气,刘承祐说。
沉吟几许,刘承祐偏头朝向张德钧:“通知太医署,遣太医常住代公府,时时察看,定要尽权疗治代公!”
“小的明白!”
这一回,刘承祐的情绪倒不似之前那般激动,也未给太医们再下严令以性命相威胁。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自然之理,倘若尽力也难挽,也不必过于强求了。
当然,也未必没有刘承祐已然习惯了这个冬季的哀伤。
“还有,代公的病情,尽量瞒着秋华殿,折妃有孕,不要影响她安胎!”刘承祐又向张德钧嘱咐道。
“是!”
但事务的发展,往往遵循着墨菲定律,就在当夜,刘承祐收到消息,代国公折从阮病情恶化,高热不退,呕血昏厥......
翌日上午,刘承祐起得晚了些,这段时间,他基本将政务都放手给政事堂了,并下诏由崇政殿协理政务,算是正式将崇政殿给拿上台面。原本,崇政殿只是托庇于帝王之后,参赞机务。但从乾祐八年十二月起,大汉“崇政——广政”两殿共事的体制正式建立。
这是皇权与相权的体现,并且,皇权进一步壮大,相权在实质上遭到打压与削弱。虽然国事仍旧以广政殿为主,但崇政殿也有了发声的权力,而那些学士、郎官,尤其是学士承旨,真正成为了位卑权重的职位。
晨冬甚寒,站在稍显空寂而冷情的万岁殿前,则更添一丝寒意。身上罩着一件狐袍,刘承祐静静地矗立在冷风中,只简单梳起的发丝不断吹动,望着透着凄冷的殿宇、御阶、阙楼,有些出神。
一滴霜露落下,正打在刘承祐的额头上,浸人的凉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旁的张德钧见了,吓了一跳,赶忙取出丝帕想给他擦拭,不过被刘承祐挡住了。
用手拂过,刘承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渍,突然问:“今日何日?”
张德钧说:“回官家,夏历12月14日。”
“此冬终于快过去了啊!”刘承祐幽幽而叹,满是怅惘。
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刘承祐几乎能感受到那娇喘的气息。回头看,正见折妃挺着肚子,满带忧切走来,身边两名侍女焦急地跟着,想要扶她,却有些跟不上脚步。
见她这副神情举动,刘承祐心头一个咯噔,当即迎了上去,将她扶住,说:“雨雪未干,地面湿滑,走如此急做甚?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焦切?”
闻问,折娘子抓着刘承祐的手,英气的玉容间,带着少许不满,直接质问刘承祐:“祖父的病情,官家还欲瞒我吗?”
听其言,刘承祐当即扭头瞪了张德钧一眼,张德钧的表情倒也有趣,无辜中夹杂着惶恐,而后缩首低下。
刘承祐也无心关注,怎么会走漏消息,这宫廷之中,哪有不透风的墙。看着一脸急色的折娘子,刘承祐只能尽量安抚着:“你有身孕在身,就是怕你这般担忧心急,伤了身子!”
“官家,我要出宫,去看望祖父!”望着刘承祐,折娘子轻咬着唇,认真说道,清亮的眼眸中透着坚决。
这还是折娘子头一次对刘承祐表现得这般强势,见状,刘承祐揽着她,轻抚其背,叹道:“罢了,叫上刘昉、刘昀,朕陪你们一起去!”
事实上,刘承祐早动过出宫探视折从阮的心思,唯一让他按捺住的理由,却是有种异感。他觉得,自己亲幸臣邸,就像立“flag”一般,只怕去了,就宣告结束了......
当年,已经有类似的情况了,国丈、临清王高行周,就是这般。然而此刻,也该收起那些有的没的杂念了,一者折从阮确实病重,二者若是连其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折娘子怕也要怨他了。
等刘承祐携折妃母子,登代国公府,见到折从阮时,也被其病态衰弱惊到了,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发髻斑白,一副行将就木之像。
而折从阮,也确已至弥留,连话都说不出声,只是在见到皇帝携孙女母子到来时,浑浊的双眼稍微亮了下。
刘承祐站在一旁,折娘子满脸哀伤,抓着祖父粗糙消瘦的手。嘴皮颤抖着打了几下,似乎想要叮嘱什么,终是没能说出话来,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闭上双眼,嘴角挂上了点笑容,走得很安详。
哀恸的哭泣声,立时响在屋内......
哀伤的气氛笼罩在屋内,侍候在内外的仆人都跪倒了,满脸的悲痛之意。折娘子算是坚强的了,但仍不免伏在榻沿,哭得最凶的,要属刘昉了,他是十分喜欢折从阮的,到如今还随身带着折从阮给匕首。
刘昀则不知事,童稚的眼神四下转悠,对娘亲与哥哥的哭声有些好奇,想笑,但大概是碍于气氛,又笑不出来,只是双手抱着身边父亲的腿,依靠着。
“陛下,折公已去,臣,臣才疏学浅,实在是无力回天,请陛下治罪!”在旁的太医,躬身向刘承祐,有些颤声道。
见其一脸畏惧之状,刘承祐连苦笑的兴致都没了,也知道是前次“太后患病”的后遗症,看老太医被吓得不行,也不为难他,摆了摆手:“去吧!”
“谢陛下!”太医当即拜退。
牵着刘昀上前,替刘昉抹了抹眼泪,刘承祐对他说:“你不是说,要当英雄豪杰吗?英雄,是不轻易落泪的......”
闻言,刘昉呆了下,看了看躺在榻上已无生气的折从阮,哭腔小了,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往外冒。
“逝者已矣!折公也走得很安详,节哀吧!”深深地叹了口气,刘承祐蹲踞而下,爱抚着折娘子。
折娘子当即扭身,扑到刘承祐怀里,泪水慢慢地渗湿他的衣襟。好不容易,方才安抚住,亲自扶着她走出房间。
“赵普!”刘承祐沉声唤道。
“陛下吩咐!”跟在御前的赵普赶忙应声。
“折德愿在河阳吧!”刘承祐说。
“是!”
折德愿乃折从阮二子,府州军整编后,被调到河阳担任三城军使。刘承祐直接吩咐着:“立刻飞马驿传,让折德愿火速来京,处置后事,并遣人去北边,通知国丈折德扆!”
说着,又看了眼赵普,说:“你留在府中,在折德愿到京之前,就由你暂时负责治丧事宜!”
“是!”赵普恭声应道,表情虽然肃重,但心里难免涌现出少许喜悦。
对于赵普而言,这是件好差事,办得好了,既取悦于君,还能取得折贤妃与折氏的好感。当然,这种情况下,这点喜悦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等御驾起行还宫的时候,代国公府中已然密挂白布,高举白幡,在赵普的安排下,为治丧之事忙碌起来。哀乐响起来的时候,消息也随之扩散而开,很快朝野官民都将之后,大汉又折一老臣。
回宫的车驾上,刘承祐轻轻地揽着这娘子,温声说:“你身子不便,不宜大喜大悲。折公之去,我也不好受,你放心,丧事定会操办妥当,我也当与折公死后哀荣......”
听刘承祐宽慰之欲,折娘子挪了挪脑袋,脸蛋仍旧贴在刘承祐胸前,仰头,稍显红肿的眼眸望着他,轻声说:“谢谢官家!”
闻之,刘承祐有些意外。
折娘子道:“总算,见到了祖父最后一面!”
“那我,还差点让你抱憾了!”刘承祐轻轻揉着折娘子的肩膀。照折从阮的情况,若她没有听到些消息,只怕会直接收到丧报,更别提见最后一面了。
“祖父一生英雄,门楣光耀,遗福子孙,纵使逝去,我想他心中也是没有遗憾的!”折娘子果然巾帼,即便仍旧不免哀伤,但心情显然已慢慢平复下来。
听其言,刘承祐也释怀不少。
对于折从阮的辞世,东京士民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到这个程度,也不会有人以“阴谋论”去做揣测了。相较之下,折从阮之死造成的影响,要大些,所要引起的动静也大些。
一者,在东京;二者,乃是折妃的祖父,外戚折家势力的主心骨。折从阮一死,所带来的影响,直接延伸到宫内。
就如当初高行周薨逝一般,使得高贵妃的腰杆没那么硬了。与高家有点差异的是,高行周过后,主事者为高怀德,折从阮亡故,折家尚且有折德扆、折德愿两兄弟一起撑场子,折娘子子嗣也多些。但可以肯定的是,符后所感受到的威胁,去好几分。
而对于折从阮的后事,也是操办得异常隆重,京内五品以上官员将吏悉数前往吊唁。一系列死后追尊、赏赐,规格都不低,刘承祐追晋其为保德郡王,加食邑五百户,由折德扆袭代公爵。同时,以翰林学士扈载为其书神道碑文,扈载文才出众,此前为景范书文,被选上,一举成名,此番刘承祐又选中他。
同时,折从阮的死,也算是为乾祐八年冬这连番的老臣勋贵凋亡画上了一个句点。从这以后,一直到乾祐九年,再无大丧。否则,若再死一两个公侯柱国,刘承祐或许会找陈抟老祖进宫来驱驱邪了......
乾祐九年二月,汉帝下诏北巡,以皇后、贵妃、宁妃及四长子伴驾,宰臣魏仁溥随行,大内军及龙栖军三千铁甲护卫。
二月的开封,柳絮飘飞,各处都透着春意,整座城池,也似乎从去岁冬的哀伤中恢复过来。
城北宫门前,帝驾卤簿仪仗,已然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出发。百官在宰相李涛、范质的带领下,恭送刘承祐。
一身明亮的皇袍,在春阳下显得有些耀眼,比之更亮的,是刘承祐嘴角带着的显得有些莫测的笑容。
看着两名宰臣,刘承祐悠悠道:“李卿、范卿,朕此番北巡,怕也耗时不短,朝中政事,就烦劳二位料理操持了!”
“请陛下放心,臣等定然尽心竭力,不敢废弛!”李涛躬身应道。
“李卿辅政近十载,资望厚重,虑事周全,朕自然是放心的!”刘承祐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
又瞧向柴荣,手指向西南:“郭卿,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希望朕还京之时,西南之事,已经做好准备!”
“臣明白!”柴荣的神情,就如平日一般肃重淡定。
“如此,朕可放心北上了!”刘承祐洒然一笑。
此次北巡,有异于往常出巡、亲征,刘承祐没有特意安排一名监国主持的人,将大权完全放给臣僚们,也想就此看看,在他不在之时,如今大汉朝廷机构是怎样个运转情况。
上得銮驾,随着出发令下,北巡队伍缓缓启动,时隔七年,刘承祐再度踏上北巡之旅。
明媚的春晖照耀万物,自东京直通白马的官道上,北行的御驾队伍笼罩在一片和煦的金芒中,卤簿的卫士们,皆高头大马,雄壮威严,身上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熠熠生辉,使得旁人不敢侧目。
坐在宽阔的御驾内,身体随着车驾的行进晃动着,稍稍撩开帘幕,感受着暖和的阳光,欣赏着外边不断后移的田亩、树林、山丘,心情有些美妙。
符后与刘承祐同乘一车,陪在身旁,目光温婉如水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见状,刘承祐自我审视了一下,摸了摸胡须,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这般看着我?”
符后雍容间的笑容就似外边灿烂的阳光,略带感慨地说道:“我许久没有见到你露出如此轻松的神情了!不,应该说这么多年以来,今日是我见你最放松的时候!”
闻之,刘承祐微讷,不禁揉了揉脸,玩笑道:“不至于吧,我虽以肃重示人,但也记得,以前也常笑啊!”
“面上的笑容,难掩心中的沉重!”符后这么说。
“哎!”刘承祐轻吁了口气,有些感慨道:“看来,还是你了解我啊!”
对刘承祐此言,大符显然感到愉悦。
说着,刘承祐扭过身体,轻轻倒下,脑袋枕到符后腿上,闭上眼,感受着皇后玉腿的丰腴柔软,鼻尖萦绕着群襟间散发的幽香。
大符顺势,探手在刘承祐头上,轻柔地给他按摩着,如今后宫的女人们都知道,皇帝最好此享受。玉手略凉,享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耳边则听来大符略带笑意的话语:“你我夫妻也这么多年来了,多少有些了解与体会!”
“二郎,你这些年太累了!”纤手抚在刘承祐的脸上,动作格外温柔,符后的声音中感慨情绪愈浓了。
紧闭着眼睛,刘承祐说:“不累不行啊!开国之初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内忧外患,百废待兴,积三代之弊,我花了八年多的时间才逐渐改正过来。
如今,正值一统天下的关键时期,不进则退,天下乱了这么多年,百姓也苦了这么多年,我是不允许南方诸国再苟安下去了......”
“你的大志,我是明白的,有此勤勉雄略,必定能成功!”大符接话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刘承祐的信心。
嘴角挂上了点笑意,刘承祐继续说:“辛苦的情况,只怕还在后边。我欲以十五年平天下,如今已然过半,南国仍是割裂的情况,剩下不到七年的时间,时不我待啊!”
当初,刘承祐初继位时,曾定下了一个笼统的目标,以十五年平天下,十五年治天下。
听他这么说,符后轻笑道:“我虽然不通兵事,但听你说得多了,也知道,你削平诸国,一统天下,再造盛世,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和大符聊天,刘承祐的心情往往都是愉悦的,睁开双眼,熟悉的角度看过去,一片诱人的盛景,美丽的容颜被高耸的山峰遮掩了一半,有种勾人的rou欲感。
刘承祐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剧烈地悸跳了几下,身体有些发热,随着时间的流逝,符后越发雍容高贵,胸脯也越发磅礴起来,当然,在身材方面,还是比不过高贵妃。
强行抑制住脑中疯长的绮念,刘承祐似乎想要转移注意力,说:“即便一统天下,也才是个开始,北边的大片山河仍旧契丹所占据,辽国仍是大患,西北未宁,陇西、河西尚未收复,西域更多年未感受到我华夏威严。大理段氏,交趾吴氏,相继自立。需要我做的,还有许多啊......”
此时,感受到刘承祐胸中那蓬勃的野望,符后再度发出感慨:“二郎的志向竟然如此远大,目光如此深远,堪称雄视古今,青史之上,必是千古一帝!”
“大符,你这是在恭维我啊!”刘承祐抬眼,又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离皇后的禁秘之地更近些,朝着她笑道。
符后则一脸认真地应道:“我只是实言罢了!如你所言,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能够成就那般功业?”
“你可知道,十年前我的志向是什么?”注意着大符的表情,刘承祐问道。
闻问,大符贵重的玉容间流露出少许好奇之色,思考了一会儿,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十年前,二郎才十六岁,应当想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吧!”
“说出来你或许不敢相信!”一抹释然的笑容挂在脸上,刘承祐目光显得莫名地深邃,说:“我那个时候,一心想着如何保存性命,在乱世活下去。而做法就是,主动入军,积极表现,培植势力,积蓄实力......”
“怎么会?”大符难免愕然。
对其反应,刘承祐也不觉意外,毕竟十年前他可是北平王次子,年纪虽小,但身份地位高贵,怎么会只想着活命?但观其神态表现,不似作假,这个时候,大符突然意识到,这个她自认已经很了解的男人,身上似乎还有更多的心事与秘密。
刘承祐则继续,对符后说着一些隐秘轶闻:“还在晋阳的时候,我便起了争储之心,那个时候,大哥为世子,名望口碑都不错,但他为人过于仁厚了,那个时代,并不适合他的性格。
大概在栾城之战后吧,我就彻底坚定了夺嫡之心,后来,也对大哥生起过敌对之心,以之为目标。然而,后来父亲属意于我,大哥也不幸病逝,我方得以正大光明地承继帝业......”
“二郎怎么想起同我说这些了?”听刘承祐这一番秘密衷言,大符表情略显严肃。
刘承祐倒是满脸轻松,笑应道:“有些事情,有些话,憋得狠了,总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你我夫妻,相敬如宾,话无不可言者!”
听其言,大符形容稍松,但毕竟是个有政治头脑的女人,倒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刘承祐当真只是想倾诉一下。显然,刘承祐城府深厚的人设,已然深入人心,连枕边人也不例外,总觉得他有弦外之音。
虽然,他此时当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刘旻过继给大哥吗?”刘承祐发此问时,大符双手明显一紧:“一方面,是我心中始终对大哥带有一份愧意,一直以来,大哥待我以诚,以友,以爱,我却没能做到。另一方面,则是我欲以此,伸扬孝悌之义......”
“二郎,我理解的!”大符意气消沉了几分,但却有几分释然,至少刘承祐此番认真地向她解释了。
“罢了,不提此事了!”刘承祐摆摆手,重新拾起此前的问题,道:“我目标虽远称大,但实则有些好高骛远了,若强行为之,怕就是好大喜功了,只怕穷我这一生,也是难以做完的啊......”
听刘承祐感慨,大符美眸闪过一丝异样,说:“二郎若做不完,还有子孙,还有继嗣之君,代代传承,秉持你的意志,总能实现的!”
“有些事情,只适合创世之君来做!”刘承祐这么说。
不过,刘承祐迅速反应过来,从符后言语中,她感受到了些试探之意。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悠悠说道:“去岁,我尝闻岭南刘氏的宫廷惨剧,为了皇位与权力,刘晟竟然将骨肉兄弟,尽数诛绝!这件事情,给我敲响了警钟!”
虽然又闭上了眼睛,但刘承祐能够感受到听此言时符后脸色的变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刘承祐说:“我心里清楚,后宫、朝堂,都有劝我速立太子,以定国本之意。但是,储君的位置,是需要我综合考量的,既要保证社稷的稳固与延续,也要避免像岭南刘氏那般的人伦惨剧。”
“大符!”刘承祐突然起身,盘腿而坐,正视着符后:“我们夫妻多年,腹心交托,我不瞒你,诸子尚幼,太子之位,我仍无决断。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将刘旸作为储君来培养,只要他有继嗣之资,太子之位将来就是他的!”
闻之,符后神色变幻几阵,轻舒了一口气,靠上刘承祐的胸膛,悠悠道:“有你这话,我心已然足慰了!”
事实上,因为符后对刘承祐也是真的足够了解,她也明白,能够对她这般坦诚,是其底线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即便在刘承祐这儿,刘旸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前提,还得看其能否达到刘承祐的要求,至少要超过他心中的“及格线”。
交心完毕,夫妻间的关系似乎又融洽几许,刘承祐似乎又乏了,再度躺到大符怀里,享受着那娇躯的柔软,并且伴着銮驾前行的震动,渐渐入眠。
再坚强的男人,都需要女人温暖的怀抱,符后的身体,让刘承祐感到舒适,感到安宁,其身上带有的高贵母性,也让他沉醉。
符后玉手轻柔替刘承祐理着简单扎起的发髻,蓦然发现,其间已夹杂着少许白丝,常年累月的劳神用心,宵衣旰食,不是没有代价的。
睡乡中的刘承祐望符后怀里钻了钻,见状,妍丽的面容间流露出少许心疼之色,保持着姿势轻轻搂住,饱满的胸脯继续带给男人舒适的体验。
等刘承祐醒来之时,有那么短暂的昏沉,待清醒过来,只觉天地为之一新。銮驾外,张德钧小心地禀道:“官家,还有十里便至白马,知州李昉与军使白重赞携军政迎候于道左,石部署遣人请示!”
“什么时辰了?”透过窗帘可以看见,夕阳已显得低垂,摇摇欲坠的样子。
“已过日晡!”张德钧答。
稍微考虑了下,刘承祐吩咐着:“让石守信安排,行营扎于白马城外,歇息一夜,与官府沟通,做好渡河准备,明晨起行继续北上。另外,让李昉、白重赞来见朕,其余迎驾职官将吏各自散去即可!”
“是!”
此次北巡,石守信被拜为行营都部署,全权负责北巡期间警戒、护卫、营寨等一系列事宜。此前以秦凤大战之中的功劳,还京之后,石守信被拜为龙栖军都指挥使,成为军中又一名飞速崛起、直逼将帅的后起之秀。
“我这一觉,倒是睡得够久,一闭一睁,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起身,打了个呵欠,偏头对符后说。
“你还是太累了!”大符着应道,再度发出感慨。
或许是长时间做刘承祐“肉垫”的缘故,大符手脚有些麻木,活动不便,低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都显得有些费劲。
注意着其怀间的狼藉与笨拙的动作,刘承祐一下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生出一抹感动,主动探手上去,帮她整理。大抵是精神好了,性致也上来了,手有些不规矩,做了些浪荡的动作,比如掂了掂那对此前撩他心弦的饱满......
“说起来,前一次至白马,还是在两年前了!”刘承祐说道。
“我陪你出巡,则是乾祐元年西巡的事情了!”大符打掉刘承祐不安分的手,嗔了他一眼,有股子哀怨之气。
“以往与此次不同,前番几次出巡,心里都装着事,烦闷而沉重。此番,我能轻松些,除了巡边,也顺便看看大汉如今的大好河山。这么多年了,长处宫中,我们也没好好地游览一番!”刘承祐轻笑道。
看着他那一副轻松之状,符后心中微微一叹,她也清楚,刘承祐又哪里真的能闲得下来,游山玩水于他而言,有些奢侈了。
傍晚时分,白马城北,御帐之中,刘承祐一起召见等待多时的李昉与白重赞。两个人,对于再见皇帝,都表现得很激动,李昉自不必说了,他是皇帝身边走出去的人,由近臣出任州府,身上深深地烙刻着皇帝的印记。
至于白重赞,他对刘承祐可算是十分敬重了,无他,知遇之恩罢了。以这些年白重赞的功绩来看,是不足以封高爵的,但前番以其治水、修塞有功,刘承祐直接实现了承诺,没有一点折扣,晋其为宁武侯。就冲这一点,武夫出身的白重赞便彻底地向刘承祐献以忠诚,当然,也有国势渐宁,忠义重构的缘故。
“都平身吧!坐!”刘承祐着一身利落的龙袍,坐在御案后,看着李、白二人,态度十分亲善:“朕这一路珊珊缓行,让你们久等了吧!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迎驾候君,乃是为人臣者,应尽之义,何谈辛苦?”李昉应道。
看着李昉与白重赞,刘承祐轻笑道:“时光易逝,这一晃,我们君臣却是足足亮载,没有见面了,甚是想念啊!”
“有劳陛下惦念,臣等实感荣幸!”白重赞应道。
“白卿,是越发矍铄了!”刘承祐对他道。
“陛下也更添几分英武威严,令人钦服心折啊!”白重赞嘿嘿一笑,恭维道。
刘承祐也跟着乐了,这种实话实说,真诚而自然,着实令人心情愉悦。
笑容微敛,刘承祐对李昉道:“滑州乃交通要衢,拱卫东京的门户,地理既重,人口众多,你治此州的这两年,民生安定,农桑丰足,政绩考比,皆称上佳,朕也是关注着的!”
得到刘承祐的夸奖,李昉露出了谦谦君子的儒雅笑容,拱手谦虚道:“臣只是依照陛下的教诲,施政治民!”
看得出来,两年的地方官生涯,李昉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变化,圆滑了许多,也老练了许多。就如刘承祐对他期许一般,只有在地方历练过后,以政绩说话,才能将其能力真正体现出来。
如今他可以安心了,是有实政之才的,并非空谈之辈。一直以来,刘承祐都深信,文章做得好,官不一定能做好,而李昉,没有让他失望。
李昉如今还不到三十二岁,而对其将来仕途的安排,刘承祐都已考虑得差不多了,如不出意外,滑州任满之后,他将升为道司大吏,在京内外迁职两到三任,十年之后,也才四十岁出头。届时,也可以拜相,成为朝堂的骨干力量。
李昉若是知道,皇帝对他有如此一番苦心,或许会十分感动。当然,这种“安排”,是不好直接同其言明的,毕竟,凡事都没个准,万一就产生意外了。
同时,像李昉这样的“潜力股”,刘承祐心中还有几名钟意的人选,比如王溥、吕胤、王著、赵曮、赵普,但将来究竟有几人能走到那个位置上,也是未定。
并不掩饰看向李昉目光中的欣赏之意,刘承祐勉励道:“你若无其能,不用其心,爱其民,朕纵使有再多叮嘱,又有何用?不必自谦,朕对你在滑州的作为,很满意,还需再接再厉,朕对你,还有大用!”
这暗示,已然算是赤裸裸的了。李昉当即起身拜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唯有竭诚尽忠以报!”
在旁边,白重赞看着这君臣唱和的一幕,难免艳羡。但是,有些机遇,强求不得的,在沙场、宦海也拼搏的几十年,这名老将也是有所体悟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白重赞眼中的羡慕之色,刘承祐也不至于冷落了他,冲他道:“白卿这些年,累镇藩篱,自南至北,屡驻要地,从来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十分难得。此番你就卸下义成军使,随朕北巡!”
“谢陛下!”闻之,白重赞顿时一喜,伴驾的机会可不常有。至于义成军使的位置,他也不那么在意,也相信皇帝会另作安排。
不过,还是忍不住,向刘承祐试探道:“不知今后,陛下还有何地,用得着臣?”
此君倒也实诚,刘承祐乐了,说:“到了北面,自有分晓!”
君臣三人又寒暄了一阵,内侍前来通报,晚膳已然备好,皇后与贵、宁二妃子及皇子们都等着了。刘承祐邀李、白二人共宴,李昉婉拒,说还需调集船只、人手,为明日北渡做准备,刘承祐也同意了。
至于白重赞,则满脸荣耀地参与皇家的晚膳,虽然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并且有些拘束,但难掩心中愉悦。
春来二三月,漫山遍野,桃花盛开,来自上游冰凌融化的洪水,流至滑州,也平稳、缓和的许多。黄河冰岸消融,浪涛滚滚东流,从前赴后继冲击着堤塞的水声中,能够感受到那强大势力。
六合大堤,乃是前番黄河冬洪的重大决口,因地势之故,比起滑州其他河段,要湍急得多。耗费了大量民物力所修建的堤岸,高峻而坚实,面对大河的冲击,稳稳矗立,不动分毫。
刘承祐此时,便站堤头,居高临下而审视之,对跟在身边的白重赞道:“堤防坚实若此,可挡洪水,可保民安啊!”
白重赞身上,正穿着刘承祐赏赐的袭衣,看起来分外精神,禀道:“为筑此塞,前后共征发役夫一万三千余人,堤成之后的这近两年间,再无险情。为防不测,李知州还发官令,出钱粮,让沿河百姓各出民力,以监视水情、清理淤泥、打捞浮游。境内每座堤塞,都有戍军轮驻,以做保护预防......”
“一塞不足以固百年,策万全,能未雨绸缪,加强保护监测,防患于未然,你们做得不错啊!”刘承祐满意道:“向使下游两岸州县,都能如此尽力用心,前些年水患之祸,不至于那般迅烈!”
面对天子的夸奖,白重赞笑应说:“臣等也是牢记陛下教诲与朝廷制令,再兼护河也是为乡梓周全,卫其家园,是故百姓们也积极响应配合!”
“有善政,则民附其心,往从效力!”刘承祐看着白重赞,有些感慨,说:“朕固知白卿军中宿将,勇武刚毅,猛悍而不可欺。未曾想,竟还有如此见识与觉悟,十分难得啊。朕想,即便是给你一州、一府以治之,想来也会做得很好的!”
闻言,白重赞当即一拱手,表态道:“陛下但有所命,臣唯有尽力而为!”
见状,刘承祐一脸认真地对白重赞说:“有些流言,朕在东京,也有所耳闻。说白卿既非朕之元从,功绩也不出众,不足以拜将封侯,说朕赏赐过厚了。你知道,朕为何对你另眼相看吗?”
听皇帝这么说,白重赞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不待其答话,刘承祐继续轻笑道:“从乾祐元年开始,自禁军至汜水,从汜水迁任土门(井陉关),自土门南调白马,长为镇守,迁调可谓频繁。然而,俛首改事,从无怨言,且尽力焉。如今大汉军中,帅才不缺,宿将不少,勇将更多,然像白卿这般谨守职分、任劳任怨的将臣,于朕而言,却是难得的!”
刘承祐这番衷心言,白重赞听了,老脸之上,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感动,差点没纳头便拜。不过尽量保持着内敛,没有大喘气,只是躬身一拜,感激道:“老臣少年从军,飘零江湖,历尽乱世,至此暮年,竟能得欲圣君明主如此信重,斯无憾矣!”
“白卿如今尚不足五十,正值盛年,岂可言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你我君臣,还当共勉啊!”刘承祐开颜一笑。
见状,白重赞拱手抱拳,以一种郑重而严肃的态度说:“臣不多赘言,但有所遣,唯尽力王事,以报陛下恩德!”
君臣二人这一番“深情厚谊”陈述衷言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欢笑声,扭头一看,却是几名皇子,正在堤上追逐打闹。
此番前来巡看六合堤防,四个皇子也跟着来了,常年养于深宫的皇子们,甫一出来,就如闯入一片新天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充满着活力。
刘旸、刘晞、刘昉在赛跑,似乎以刘承祐为目标,跑得卖劲儿,小脸上尽是活泼笑容。长子刘煦要矜持些,像个小大人一般,看着弟弟们玩闹,嘴角也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开朗的情绪。见此状,刘承祐忽然觉得,还是该让孩子们都出来走走看看......
刘昉虽然年纪要小一岁,但体质在那儿,还是最快扑到刘承祐怀里。一把将之捞起,刘承祐哈哈一笑,替他将发间的草屑摘去,脸上的脏污抹去,说道:“跑这么快做什么?要是摔了磕了,回到东京,你娘可不会放过我。”
刘昉的手抓着刘承祐的衣襟,给他弄脏了,瞪着小腿,想要下地,手一松,就如一只挣脱束缚的虎仔,蹿了下去,应道:“跑得慢了,就被二哥、三哥追上了!”
后边,刘旸与刘晞慢两步跟上来,看着有些得意的刘昉,二皇子刘旸有点不服气地说:“四弟你先跑了!”
刘昉昂着脖子,应道:“是你们反应慢了!”
三皇子刘晞则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在那儿傻笑。亲昵地抚了抚三个儿子的脑袋,刘承祐说:“宫中学的礼仪、规矩都忘到哪儿去了?搞得这般狼狈!”
刘昉偏着脑袋说:“既然不在宫中,为何要守宫中的规矩?”
闻之,刘承祐两眼一瞪,说:“小小年纪,就学会诡辩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给你们立的是天下的规矩,在哪里都得遵守!”
说完,刘承祐自己都不禁发笑了,与这稚童认真什么?刘昉凝着小脸,似乎在考虑如何反驳他老子。
见状,刘承祐摆了摆手,对张德钧吩咐道:“带皇子们,去洗洗,打理一下!”
“是!”
“爹爹,我跑赢了,有没有奖励?”刘昉固执不动,向刘承祐问道。
“你们比试论输赢,要让我出奖赏?”刘承祐爽朗一笑,看向刘旸与刘晞,问:“你们觉得,该不该给刘昉奖励啊?”
刘旸想了想,说:“该给!”
“为何?你不是不服气吗?”刘承祐问。
刘旸说:“四弟赢了!”
刘晞道:“下次我若赢了,爹爹也当同赏!”
观察着几个儿子的反应,目光游移了下,刘承祐看向刘昉,问:“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闻问,刘昉小脸顿时露出兴奋的色彩:“一直坐车,太过枯燥,之后我要骑马,骑大马!”
听其言,刘承祐笑了:“好,我同意了!让你骑马,骑大马!”
“大哥,你怎么才到?”这个时候,刘旸看向慢悠悠走上来的刘煦,好奇说。
剩下两兄弟,也才注意到姗姗来迟的皇长子。刘煦不急不缓的,上前向刘承祐行了个礼,方道:“我跑不过你们,所幸不跑!”
等三个皇子被带下去后,刘承祐将注意力放到刘煦身上,只见其脸不红气不喘,一身得体的华服,除了袍脚,都是干干净净的。刘煦本就有些早智,经过李氏与张昭的教导,更添君子之风,带着种温雅的气质。
直接找了块平整是石头坐下,将刘煦唤到身边,问道:“怎么不和弟弟们一块玩耍?”
刘煦脸上露出点温暖的笑容:“儿比弟弟们年长,该让着他们!在后边看着他们,也很开心了!”
闻之,刘承祐认真地打量了两眼他的长子,从这小童的话里,他体会到了一种质朴的情感。心里略带感动地,摸了摸长子的脑袋。
见刘煦盯着堤下的黄河水流出神,刘承祐问:“在想什么?”
刘煦说:“儿在想,这大河,比起书中的描述,还要波澜壮阔!”
刘承祐笑了:“如今正值春煦,千里之外的上游,洪峰、瀑布,更加壮丽,气势磅礴。只可惜啊,我也只是耳闻,没有亲眼看过!”
听刘承祐这么说,刘煦两眼微亮:“今后,儿也要去看看!”
刘承祐说:“此番带你们出来,也是想让你们看看我家的江山社稷,体验一番民情风俗。大汉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四向何止千里,将来还会更加广大。我是看不完了,等你长大了,或许可以替朕去走走看看......”
“嗯!”刘煦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状,刘承祐又揉了揉刘煦的脑袋,赤子孤儿,能这般乖巧伶俐,对这个长子,他更生几分怜惜之情。
等刘承祐驾归白马渡口时,行营兵卒大部已然渡河完毕,只余随行的五百大军士,仍停驻以待君归。为支持行营北渡,李昉征调了三十艘船,以供转运。
见御驾归来,石守信与李昉一起迎了上来:“参见陛下!”
“免礼!”摆了下手,刘承祐四下看了看,问:“渡河情况如何?”
“回陛下,龙栖军、战马、旗仗、甲械、粮料及其他重物,都已过河。”石守信干练地应道:“后、妃及随驾宫人、官员,与大内军正准备舟渡!”
看了看周遭的情况,看得出来,明显是在等他归来。李昉问:“陛下巡堤方归,是否先歇息片刻!”
看了看天色,旭日高升,播散着光辉,照在大河上,耀得金光闪闪,有些美妙,振奋精神。时辰实则还早,但一观白马渡前的情况,刘承祐直接摆摆手:“不必了!”
今晨,方拂晓时,刘承祐带着皇子们去六合堤了,如今归来,方入巳初(9点)。而堤上表现得精力过剩的皇子们,是睡着归来的。
而白马渡上,还未放开戒严,周边州卒、差役岗立,一切平日的往来活动悉数停罢。埠口周围,舟船游弋等靠,商民积聚待渡,热攘一片。虽则有些喧闹,都不自觉地望这边张望,但见着口岸的阵势,都老老实实地,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待官军放开戒严。
“朕看周遭的舟船行人,都等待多时了吧!”刘承祐笑了笑,对石守信吩咐着:“就不继续扰民了,直接去安排吧!”
“是!”
皇帝出巡过境,哪有不扰民的,对此,刘承祐并没有牌坊式地亲民,更别提以此责备文武了。
亲自抱着睡得正香的刘晞,直接到高贵妃那儿,丰乳肥臀的贵妇人殷切地相迎,即便是巡视途中,刘承祐也是轮着来,尽量做到雨露均沾。
而面对美貌贵妇,玲玲身材,妩媚娇姿,清晨在体内潜藏的亢奋一下子便被勾起来了,若不是准备渡河,刘承祐只怕会忍不住大干一场。
“去,把扈载给朕找来!”登船之前,刘承祐对张德钧吩咐着。
“参见陛下!”未己,一名身材消瘦,脸色虚白的中年官员奉命而来。
看着扈载,刘承祐直接吩咐道:“义成军使白重赞随驾北巡,接任之人,你发文东京,让枢密院酌情委派!”
“是!”
扈载,字仲熙,自幼好学,文辞出众,才华横溢,是乾祐二年制举的状元,与王著同科。不过,一直没有受到重用,一者其文气太盛,在刘承祐眼里是迂腐,二者其人身子骨不行,比赵曮还差。
入朝以来,一直在翰林院、三馆、及六部迁转。不过,此人尤擅赋颂碑赞,终于在去岁,凭借着给景范与折从阮写神道碑文,再度入刘承祐眼,擢升为翰林学士。
这些年,随着国势渐稳,文道复昌,屁股坐稳后,刘承祐的观念也在慢慢转变,虽不至于附庸风雅,但身边多些文才之士,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故,此番被巡,扈载特地被刘承祐叫到身边伴驾,负责些文书、制诰之事。
此时,见其那病怏怏的模样,眉头不由一凝,说:“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却没虑及你的身体,怎能承受这车船之劳累,若有不支,你还是回东京休养去吧!”
听皇帝如是说,扈载连连摇头,十分恭顺地答道:“多些陛下关怀,臣的身体尚好,只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又看了扈载几眼,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之中却透着淡定与坚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待刘承祐登船之后,扈载转过身,步履由轻盈变得沉重,脸上也冒出少许异样的红润。很多人都知道扈载体弱,但此时,他实则已是疾病缠身,只是被他隐瞒着。
至于目的嘛,也不复杂。文人求名,扈载文笔堪称上佳,一篇《碧鲜赋》广传东京,为人所称道。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名扬史册的文坛大家。
然而,不受上天钟爱,羸疾盈年,诊治不愈。于扈载而言,虽然考得状元,但这些年算是蹉跎度过,如今终于入天子之眼。专门被点名,侍奉御前,随驾北巡,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个时代,主角与中心永远是大汉天子,想要留名于史,没有比在刘承祐身边任事,更好的机遇了,哪怕没有大的功业,只是属文拟诏。
出发的这几日,经刘承祐口中所述诏制行文,经扈载润色,可谓落笔生花,篇篇秀华,都是扈载可籍此留名的。
扈载的病已经很久了,此番,若是从天子恩典,回东京休养,痊愈的希望不大,但到手的机遇却是要彻底放弃了。
是故,扈载选择强撑病体而为之。
退下之后,迅速地书好制文,上呈审核用印,发传东京。而后,迅速地与仆人收拾行囊,随驾渡河。
前后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剩下的一批行营人员,方才登船结束,起锚离岸,缓缓北向,准备跨过开阔的黄河。
君驾既离,白马渡这边也逐步放开了戒严,舟船往来停靠,商旅行人入埠,喧嚣热闹之声再度充斥在口岸,白马渡也迅速地恢复往日的繁荣。同时,议论的话题,多了“皇帝出巡”这一条。皇帝出巡,若不是为了纵情享受,而是为了检视州政,体察民情,再少费人财,对于民心民气,还是有所提振的。
登船,离岸,航行,靠岸,下船。经过这一番折腾,等到北岸之时,刘承祐也被搞得精力疲惫。所幸,北岸官府做好了接待准备,先行过河的龙栖军也提前整列好,经过一个时辰的调整,再度起行,西北直向大名府,这算是刘承祐历次北上的传统路线了。
事实上,自东京发,若走舟船,会轻松些,也会快捷些。但是没办法,一则刘承祐不喜欢坐船,觉得风险大,二则,巡视的路线也是有规划的。只有一些辎重,是走船运。
顺着运河北上,至内黄歇了一夜,翌日起行,即至大名府元城。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魏仁溥奉命来见,登上銮驾。
看着他,刘承祐笑道:“大名及周边,朕也算熟悉了,将至元城,不欲在此久留,歇两日即继续北上。你我就在此分道吧,大河下游州县,前几年多遭水患,这两年稍安。对于重建复耕情况,前者曾派王敏察视过,发现了不少问题。朕意欲辛苦魏卿一趟,以宰相之尊,替朕东下,去东道下游州县,看看现状,检视堤塞,黜置地方,陟罚臧否!”
前几年,大汉水患频发,以郑、滑、博及下游州县为甚,波及甚大,灾民百万,朝廷花了不少人物力治理。而因此所产生的一系列政治、民生问题,至今尚未完全解决。
魏仁溥只是稍微体会了一下,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也不多废话,拱手应道:“是!”
“走吧!再至元城,或许又别有一番感触!”刘承祐轻笑着。
而元城这边,领侍卫司副都指挥使郭从义、西道布政使窦仪与大名府尹李浣率元城将吏,已出城倍道相迎。
虽然邺都的地位已然被废除,但作为河北西道治,大名府治,元城的军政地位仍旧在那儿。当年杜重威之乱时,元城军民逸散伤亡近四成,士民经济财产损失巨大,然而经过这近十年的发展,元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两条笔直而宽阔的街道纵横其间,辅以数条支路加密密麻麻的曲巷,构成网道。一架架驴马车辆穿梭在街道,热闹的行市内充斥着行旅客商,人声鼎沸,店铺楼肆坊的幌子在阳光下招摇......
元城是继续开封之后,第三个破除市坊制度的大汉大城(第二个为扬州),不过城市的发展,也同样带来了管理的问题,治安、卫生等等。
不过,在天子驾幸的近期,元城之内,却是一片安宁和谐,地痞流氓、牛鬼蛇神悉数沉寂下去,甚至主动配合治安,城垣、街道都被清洗过一遍,各处一片新净,曾经弥漫在街市空气中的骚臭味也淡去不少。
等刘承祐进入元城之后,所见所感者,就是一座干干净净,庶定繁荣的城池。对于大名官府为迎驾所做的细心准备,刘承祐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有兴师动众之嫌,但经过一番整顿,城市的风貌有了极大改善,既见利处,也就不必责陈了。
随着御驾入内,城中也多了些议论。
南城的一间茶馆内,清香四溢,三名参观了皇帝进城的文人同坐清谈。身着灰色儒袍的青年文士感慨道:“说起来,这已经是今上第三次来元城了!”
“不!”一中年人,捋着短须,眼中带着回忆的神色,说:“开国初年杜重威婴城而叛,天子也曾随帝亲征!”
“如此说来,四临元城,天子与我元城也算有缘了!”
“一直以来,魏博乃河北强藩,元城则为魏博首邑,丁口、财富聚集,精兵屯驻,上将镇守,也是河北拱卫东京的最后一座大城,岂能不重视?”另外一名青俊的年轻人,缓缓地说道。
“吕郎君此言不错,颇有见地啊!”短须中年看着青年,赞道。
吕郎君做了个谦虚的手势,脑中浮现出城前迎驾的情景,感慨着说:“圣天子临朝,观元城气象,如今大汉宇县宁定,百姓摆脱沦胥,盛世可期啊!”
“吕郎君,明岁省考,你是否进京啊?”灰袍青年突然好奇问道。
吕郎君年纪虽然不大,但看起来不急不躁的,脸上清澈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说道:“我学识浅薄,需要修习者还有更多。再兼,如今朝廷取士,已不是仅凭文章、墨义、策论,就能登科及第的了!”
“朝廷不是立了观政制度吗?”灰袍青年道,从其神色中能够看出少许希冀。
随着这几年的铺垫下来,大汉的士子们,已不私初时那般畏“实务”如虎,也慢慢地搞明白了天子的用意所在,并不是要直接考出个政务练达的熟才,看的是见识、天赋、功用。
吕郎君道:“即便有观政制度,也需要时间来磨砺、沉淀,我尚年轻,与其过早进入宦海,不若多花些时间,增长见闻,提升学识......”
“有传闻说,往后朝廷取士,名额越来越少!”灰袍青年嘀咕了句,看着吕郎君,双目中闪过些许艳羡之色:“不过吕郎君出身名门,才情出众,你兄长如今也是道司高官,有其教导,登科及第,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啊......”
感受着好友语气中的“柠檬味”,吕郎君谦和一笑,适时地不在此事上做深入谈话。人与人,从出身的那一刻起,差距就已然体现出来了。
相较于灰袍青年,吕郎君未来可期,而大汉其他高门贵子,相较于吕郎君,则是平步青云了......
这吕郎君,名为吕端,乃是彰德府(由原相、磁州合并)知府吕胤的弟弟。此番来元城,既为春游踏青,也为访师觅友。
......
刘承祐这边,则已入城中行宫。元城内的宫室,规模不算大,是在前朝王府、行宫的基础上整合下来的。四处能够明显看到清扫、修缮的痕迹,却也没有更多劳民伤财的措施了,看得出来,大名官府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为迎驾而费不必要的心思以邀宠献媚。府尹李浣,毕竟是中枢待过的官员,多少了解些皇帝的习惯。
而在行宫中,刘承祐第一时间接见了河北西道及大名府的职吏,这几年,大名这边官场变动比较大,乾祐五年以前的军政职吏基本换了一茬。勉励了一番群僚,又让众臣看了看他这个皇帝,在座的大部分人,还都没见过天子尊容。
见完地方将吏后,刘承祐单独将布政使窦仪与府尹李浣留了下来。不过气氛气势陡然一转,刘承祐收起了在群众面前的温和笑意,只是默然着一张脸,让窦、李二臣,不免忐忑。
还是窦仪,主动开口问道:“不知陛下留臣二人,有何教诲?”
窦仪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姿仪庄重,有北士之风,身上透着股浩然之气。当初,受到宰相范质的举荐,出任河东按察使,去岁调任河北西道,任布政使。
刘承祐看了看窦仪,都瞥向李涛,淡淡道:“二卿共事不足半载,却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啊,朕在东京就有所耳闻。道府之争,甚嚣尘上,群议纷纷,不知二位,有何感想啊?”
皇帝此言一落,窦、李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李浣当即起身,拜道:“臣前行事鲁莽,不能容人,激切误事,请陛下治罪!”
见李浣的表现,窦仪眉头皱了皱,虽然晚了两步,也起身拱手,神情严肃,简短地一句话:“请陛下治罪!”
后世有“五子登科”一词,说得就是窦氏一家五兄弟,先后进士,而窦仪为其长兄。
窦仪其人,为人清介,性情刚直,敢言善谏,在东京的时候,就曾犯颜直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范质交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番奉调河北道,主道政,没有多久,便与大名知府李浣起了矛盾。窦仪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在河东干得也是刑名之事。到任之后,就开始插足整饬道司政务,大名作为道治,在其眼下,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而李浣在大名府也当了几年的父母官了,自认干得也不错,士民安定,税赋丰足。这突然来个顶头上司,对他指手画脚,横加教责,岂能甘愿。
若只是公务上的矛盾冲突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二者的争斗,涉及到私怨。对窦仪而言,他只是恪尽职守,行权责之内的事,也不怕得罪人。
而李浣这边,则要更复杂些,原本,他是有机会进一步,主政河北西道的。其兄李涛也是那个打算,不过在范质的举荐与皇帝的默许下,没能让李浣上位,飞调来一个窦仪。
对李浣而言,窦仪资历不如他,学识不如他,后来居上也就罢了,还丝毫不给面子。如此以来,这二者之间,岂能好好相处。文人之间的撕逼,最终演变成一场又臭又长的大戏。
而二者,又都是有后台的人,两人之间的争斗,则更添几分政治气氛。没错,在京中,原本有“共进退”之嫌的李涛与范质,也开始生出龃龉来了。
窦仪与李涛二者,你奏我专权跋扈,我奏你施政不善;你奏我逾制乱政,我奏你虚耗府廪......总之,争斗频繁,龃龉不断。
原本,李、范二相还能有所压制,但后来闹大了,终究传到刘承祐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