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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拜倒在面前的两名地方大员,冷冽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几乎能射穿他们的心脏:“现在知错了?请罪了?前边近半载来,都在做什么?”

    一句话说出,然二者心中的巨石悬得更高了,连素来刚直无畏的窦仪,脸上都生出了惧色。不是畏惧,而是愧惧,以往他因为占着理,所以身正言直,但此番,却是站不住脚了。

    “河北是何等要地,大名府又是何等重要,你二人不清楚吗?朝廷本委你二者以要职,本期能够同心同德,尽忠职守,造福乡梓,结果呢?

    邀朋会党,相互攻讦,道府之争,甚嚣尘上。治政驭民,不思恪尽职守,争权夺利,却是不遗余力。”

    刘承祐的语气,出奇地严厉,盯着李浣:“朕知你治大名府数年,政绩斐然,就以此自得,矜功倨傲。布政司乃一道之衙司,布政使乃朕亲许的大吏,你不敬上官,犯颜冒犯,是想要挑战朝廷的权威吗?”

    “臣万无此意啊!万万不敢啊!”李浣伏地,也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了,此时语气中竟带有些委屈。

    不搭理他,刘承祐又看向窦仪,一点也不客气,直斥道:“你窦仪的脾性,朕也是体验过的,当年在东京,就屡次冒犯于朕,朕念你一片忠正,也多加容忍。并用你以贤,委以地方大吏,然可想而知,到了地方,为官处事是何等骄愎!

    你不是刚直清介,公忠体国吗?怎么就不知轻重,不分公私,河北分道,诸多庶务繁杂,亟待清肃规制,这半载以来,因你与李浣相争,误了多少事,你可清楚?”

    “臣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以私怨误事怠政,罪在不赦,无可辩驳,请陛下治罪!”窦仪脸色变幻了一阵,再度请罪。

    事实上,刘承祐这一番训斥,也是有失偏颇的,要说二者,因政斗而完全放弃庶务,倒也不至于。只是,二者之间的矛盾、攻讦乃至相互拆台,闹得实在有些过分了,在地方上,影响太过恶劣。

    并且,在确定御驾北巡的这一个多月,二者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矛盾也都平息下来。但是,既生之事,在刘承祐心中留下的影响,又岂是那么好消除的。

    斥责了一通,刘承祐冷笑两声,问:“朕看你们,心里只怕也不服,甚至觉得委屈吧!觉得道府上下一片安定,觉得朕小题大做吧!”

    “臣不敢!”

    “臣不敢!”

    “好!朕素来喜听取下情,你们既然争相请罪,那朕就听听,你们觉得对你们,该如何问罪处置?”看着二者的表现,刘承祐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淡淡地问道。

    “臣自请罢官,削职为民!”窦仪咬咬牙,说。

    “臣亦然!”李浣也道。

    行宫内慢慢地静了下来,刘承祐目光再度在二臣的身上转悠着,仲春末的室内,仍有些冷意。沉默良久,刘承祐摆了摆手:“二位,地上湿寒,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不要跪坏了膝盖,起来吧!”

    疾言厉语之后,又是一番可称温和的话,让窦、李二臣有些意外,赶忙应道:“谢陛下!”

    又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叹道:“朕一路走来,有些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都有些愕然,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等二臣都退下之后,刘承祐收起了所有情绪,变得平淡起来,方才对窦、李二人的那番盛怒,更像一种权术的体现,只是震慑敲打二人。表面怒火汹涌,内心实则古井无波。

    事实上,窦李之争,对朝廷而言,对刘承祐而言,并不算什么大的问题。二者撕逼虽然厉害,但也没似刘承祐口中所说那般严重。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对于道府之间的矛盾,相互钳制,也是乐于见成的,只要在可控范围之内。毕竟,布政使司这个衙门,虽然新设没几年,但其掌一道民事政务,对下驾驭诸州府,对上直接沟通朝廷,权力之重,令人咋舌。

    只是宥于如今国家的发展形势,诸道司都需要一个统筹政事的大员,也需要布政使权重。待到天下一统,宇内归安,刘承祐也要着手削减布政司的职权,这一点,他脑中已有所构思了。

    另外一方面,刘承祐心里也清楚,窦仪与李浣之间的争斗,根子还出在朝中的李、范二相。这几年,宰相李涛的权势愈盛,人得意了,也就难免猖狂。

    朝野与东京内外,受李涛提拔的官员职吏,也是不少,尤其他兼着吏部,很多官吏的选拔提升,都在他职权范围之内。

    而对于李涛不自觉的敛权行为,范质自然是有些看不过眼了,示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可以说互为盟友的两人,也日渐生疏,直到分道扬镳。

    近来的许多事务,二者见解,也多异少同。而范质,也成为了政事堂内,平衡李涛的一颗重要棋子。前番整合道司,受李涛铨选,有不少官员,都遭到了范质的反对,河北西道布政使司这边,则是其中的典型。

    李浣为李涛之弟,原本应该避嫌,但推举之前,刘承祐曾下诏,让众臣举贤,不避亲仇,虽然增加了一条“连坐举主”,但也算是刘承祐的一种用人态度。中下层吏职,或许无碍,但一道布政,显然是该有所保留的,而李涛显然把皇帝的话太当真了,果真举荐其弟。

    结果嘛,在刘承祐的仲裁下,让窦仪摘了桃子。

    思来,刘承祐也是不禁感慨,冯道刚隐退的那一两年间,李涛与范质堪称同志,朝政国事,处置意见,多共进退。

    事实上,李涛也得感谢范质的对抗,否则,以李涛近两年来揽权的表现,刘承祐只怕会废了他。不可否认,李涛理政是把好手,处事也十分得当,更兼辅政两代帝王十载,功劳苦劳也是不少。然而,当引起皇帝的不满与忌惮之时,能力、功绩什么的,都是浮云,会被选择性遗忘。

    一丝笑意,慢慢地在嘴角洋溢开来,目光朝向南方,刘承祐突然有些好奇,没有他在东京的日子,朝堂之上,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回过神来,刘承祐又开始考虑,对于窦仪与李浣这二人,总需要有个处置办法,但是,如何处置,以何名义处置,刘承祐仍旧还没个决定。

    窦仪与李浣这边,前后脚离开行宫,出宫之后,互相看了眼,话不投机,一言未发,各自散去。

    “使君,是否回衙司?”家仆引着车马,恭敬地问道。

    “不了,回府!”窦仪想了想,冷着脸。

    “回府?”家仆有些意外,看了看天色,春光明媚的。

    “回府待罪候旨!”窦仪淡淡地说了句。

    待到等上车驾,放下帘席,独处之时,窦仪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苦笑。心中有所感,这一回,怕是难以轻松度过了,一抹苦涩堵在心头,当初在东京犯颜直谏,惹得皇帝不满,都没今日这般患得患失过。

    从窦仪本心而言,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过重的错误,至多算不和谐同僚,并将矛盾捅到东京。若以擅权怠政罪他,是真不服气的,上任以来,兢兢业业,从无懈怠。

    同样是布政使,看王朴在淮东的权势,扬州知府敢似李浣那般与他对台?他的做法,比起王朴的作风、手段可谓小巫见大巫。有鉴于此,窦仪的心情是五味杂称......



    月明星稀,缕缕清辉,零落地播洒在元城行宫之间,为殿宇楼阁披上一层月华薄纱,宫室之间灯烛点缀,明亮的灯火,与星月之光交相辉着,共同勾勒出一副瑰丽的宫廷画卷。

    “官家来了!”面对突然驾临的皇帝,高贵妃有些意外,毕竟,即便轮着来,今日受宠的也当是郭宁妃才是。

    看着贵妃玉容之间的惊喜之色,刘承祐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我是惊喜过头了!”贵妇人展颜道,随即亲热地迎靠上来,引刘承祐入内,一对饱满的胸脯直接压在刘承祐的手臂上。论份量与规模,宫中还得属高贵妃,即便体验再多次,刘承祐所得出的结论都不曾改变。

    “来人,给官家准备清水、热水!”贵妃朝随行的内侍们吩咐着。

    殿内,刘晞正苦着一张小脸,带着倦态,拿着细笔,在明亮的宫灯下写着字。见到刘承祐,眼睛泛起亮光,放下笔就迎了上来,就像见到救星一般:“爹爹!”

    “怎么,这般刻苦好学,挑灯学习?”刘承祐走到书案前,拿起其所书之文看了看,笑道。

    高贵妃说:“出巡以来,白日行路,得空即嬉玩打闹,耽误了太多功课,只能夜间补上了。如多加管束,我怕这孩子玩物丧志!”

    听贵妃这么说,刘承祐摇摇头,道:“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他们年纪尚小,在宫廷中修文习武,课业已不轻松了,难得随朕出巡一趟,增长见识,开拓视野,放松心情,才是首要的,功课,可以暂时放一放!”

    说着,刘承祐摸了摸刘晞的脑袋,吩咐道:“我做主了,去睡觉吧!我与你娘亲,还有要事需办,你就别在这里打扰了......”

    闻言一喜,但刘晞没挪脚,而是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见状,高贵妃有些无奈道:“你父都吩咐了,我又岂敢违旨,去吧!”

    “是!”刘晞规规矩矩地一礼,随即被宫侍牵拉着手,一蹦一跳地退下了。

    待到只余下男女、雄雌、公母之时,来自身体本能的悸动慢慢地填满心房,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荷尔蒙的气息,刘承祐也放下了明君的肃重架子,直接地扫视着他的贵妃,欣赏着其美态......

    此时的高贵妃,钗饰已然卸下,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着,一袭淡黑的长裙,轻纱罩体,绣着花鸟的抹胸只能遮掩住三分之二,曝露的部分,白皙而丰满,肉眼可见的柔软,举动之间,波涛汹涌......

    贵妃也是经验丰富的美妇人了,没有任何羞涩,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曲线玲珑的完美身段展现在皇帝面前,刘承祐对她身体的迷醉,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

    当然,没有太急色,再是色授魂与,刘承祐也还能把持得住。再者,即便约pao,也是需洗漱一番。

    暧昧的气息在殿内氤氲,贵妃殷勤地亲自侍奉着刘承祐,给他去带解袍,摘去发冠,亲自拧好一张丝帕,供他洗脸。

    “还以为官家今日,会在接见大民官吏中度过!”嘴里则随口找着话题说。

    “早就见完了,一帮生面孔,在朕像一群鹌鹑,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恭顺异常!”刘承祐回道。

    “地方官吏,难得谒君,而今得见御颜,自然会慎重些,也正凸显官家的威严,已遍及道州!”高贵妃这么道。

    擦了把脸,洗净油腻,刘承祐说:“正是因为难得见我,方才不以为然,天子的威严,常常被人挂在嘴上,但真正将之当回事的,又有多少人?”

    “我知道他们在畏惧什么,我历次出巡,总免不了黜免惩罚贪官奸吏,他们啊,是担心自己头顶的官帽,担心自己手中的权力。别看他们恭顺乃至卑敬地迎奉我,仿佛得了莫大的荣耀一般,只怕那心里,恨不得我快点离开,也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听刘承祐这番言论,高贵妃不由笑道:“物有其别,人有其异,地方官吏之中,只怕也不乏尽忠王事的良臣。官家这般说,却是将天下官吏批判得太过不堪了,若是传入臣下耳中,只怕会令他们更加惶恐!”

    “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私话,可不许传扬出去,否则,朕严惩不贷!”闻之,刘承祐笑了笑,探手用力运了下球。

    被皇帝突然的动作惊出了声,娇吟自红唇吐出,不由嗔了刘承祐一眼,高贵妃妙目之中勾人的波澜愈浓了,说:“陛下威严如此,我怎么敢.....”

    “娘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两名宫婢抬着一盆热水入内。

    指着床榻,高氏说道:“放在榻前,你们出去吧!”

    “是!”

    大马金刀地坐在榻边,高氏蹲下身子,使得娇躯的曲线愈加曼妙,亲自给刘承祐脱去鞋袜,放入盆中,给他清洗按摩着。

    于刘承祐而言,入目白花花一片美妙风景,双脚包裹在热水中,感受着贵妃熟练的按捏,嘴中也不禁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寒从脚起,泡了没一会儿,额头已明显挂上了一层薄汗,脊背也开始发热。睁开眼,脚下热气袅生,笼罩在贵妃玉容前,披上一层朦胧,垂下的发丝,也带上了少许雾露,鼻尖也挂上了一点水珠,顾不得擦拭......

    见此状,刘承祐不由感慨着:“让你这端庄高贵的贵妃给我做这奴仆之事,太过委屈你了!”

    闻言,贵妃仰着玉首,温柔一笑,语气很自然:“纵使人前显贵,在官家面前,本为以奴婢,伺候你乃应为之事。况且,古有举案齐眉,妾所为者,还差得远呢!”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封建思想,身处其间,却是让刘承祐这般享受,理所当然......

    “对了,你对刘晞,还是太过严厉了,他才七岁,寻常人家,这等年纪,正是追逐打闹的时候,身在帝王家,已然大大限制其天性,如今正是启蒙学习阶段,你这做娘亲的,不必过于严格了!”刘承祐想起方才刘晞的表现,对高氏道。

    后宫诸妃中,也只有高贵妃对其子刘晞的教育,最为严格。有的时候,刘承祐都有些看不过去,当然,这也就是孩子们还小,再过个两三年,刘承祐绝对不会再说类似的话。

    而听皇帝此言,高贵妃瞥了眼刘承祐,取过擦布给他拭去脚上的水渍,嘴里应道:“官家说得有理,但是,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之子,既然继承了天家的血脉,享受着皇室的尊荣,就有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代价。官家也希望,刘晞日后成为一个有才能,对皇家与社稷有用的人吧!”

    此时的高贵妃,虽然矮着身子,处于仰视,但一双美眸之中,透着固执。与其对视几许,刘承祐摇了摇头:“罢了,此事一时辩不出个长短对错,只望你今后对孩子宽容些。”

    说着,刘承祐露出了点骚气的笑意:“值此良宵,我们还是先办正事!”

    皇帝的话里,已丝毫不掩饰欲望,贵妃略闻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起身想要收拾水盆、抹布。

    明显是蹲久了,方站起,腿脚一麻,身体一软,伴着一声娇呼,妙体直接扑到刘承祐怀里。刘承祐只觉得这贵妇人是故意勾引自己的,顺势用力一带,二者零距离接触着滚到榻间......

    接下来,便是一番灵与欲交流,激烈的碰撞,男女的喘息就仿佛战争开启后吹响的号角,擂动的战鼓,直到一场战役打完,方才缓缓地平息下去。

    完事之后,刘承祐用温柔的动作,亲切的言语,做着抚慰工作。脸上带着些感慨,又有些追忆,说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当年就是在此城中开始的吧!”

    高贵妃红润的脸蛋上,透着一股满足,闻言,轻声说:“不知觉间,已经快十年了!”

    “是啊!”刘承祐抚弄着贵妃细腻的肌肤,仿佛把玩一件珍品,调笑道:“当初我随驾出征,平魏博之乱,你这美娇娘,可是我最好的战利品!”

    听皇帝这么说,贵妃却是大胆地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哆嗦了下,高氏低着声音,情绪似乎有所变化,道:“以蒲柳之姿,得侍潜龙,也是妾莫大的福分......”

    能够感受到怀中美妇的变化,刘承祐想了想,说:“元城百姓,给妇翁立祠以祭奠之,就在城中,明日,朕与你带刘晞去拜祭一番吧!”

    “谢官家!”

    ......

    兴之所致,本章写得已经很克制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违规屏蔽。



    因为只打算在元城待一日,所以这一日,刘承祐的日程排得很满。

    拂晓时分,起榻洗漱,带着几名皇子习武锻炼,而后沐浴、进食。辰时,携贵妃母子,一起前去“令公祠”祭拜高行周,皇后与宁妃及其他三名皇子也一道,以示对功臣及长辈的尊敬。

    祭拜结束,一家人一道,于元城市井间游览,察民情,观民俗,望民气。午后,携诸皇子,在郭从义与都司张勋的陪伴下,检阅元城军队,此乃刘承祐的惯例。

    作为河北重邑,自开国以来,元城都以重兵驻之,即便这些年,兵力也在不断削减,到如今,仍旧有八千的常备兵额。其中六千禁军,两千都指挥司下属新编都军,这样的常备军马,在大汉腹地,除了东京之外,就属元城了,连洛阳都比不过。

    元城军队的军容,还是很雄壮的,郭从义在统练兵马方面还是有一套了,至于张勋,则更是收取荆湖后调过来的,作风更是硬朗。

    当然,不可避免的是,元城驻军的战力,已渐渐退化到大汉二流。虽然有不少老卒,但其中有许多军士,承平许久,不似其余参与乾祐年间各项战争的军队。即便实行轮戍,在裁汰与调迁之中,精兵强将,也大都留在了东京以及诸边。元城地位虽重,在军事上仍旧不免堕入次要。

    随行的几名皇子中,不出意外的,属刘昉最为好奇与激动,毕竟人设就是喜武好兵。在东京,虽然也常接触军队,宫中的大内军士,无不是百战精兵,但像集中演练,展示军容,接受检阅的壮观景象,对这小娃而言,还是第一次。

    看着四子兴奋的小脸,黝黑明亮的瞳孔中泛异彩,刘承祐有种乐见其成的感触,不管如何,皇子之中,若能有一二知兵者,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检阅完军队,刘承祐又往大名府城外巡看一番,常言君治国以农事为本,官治政以劝课为先,如今正处春耕时分,出去体察农情,也符合其习惯。

    临河之地,土地平坦而肥沃,垦殖情况良好,向为粮仓,在开国前期那几年,在财税、粮料方面,给了朝廷以极大支持,每岁协助北面边军的粮饷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成片的田亩,像一座座棋盘,平铺在河北大地,沟垄纵横,错落有致。正处农时,各处尽是农忙的景象,田地的稼苗绿意,让刘承祐心旷神怡。对于大名府下的农政,他还是很满意的。

    一日的奔波下来,刘承祐也不免疲乏,回到行宫之时,已至傍晚,窦仪、李浣二人,也已等候多时。

    入内,喝了一盏茶,稍解渴去疲,瞥着恭立在御前的二人,刘承祐问:“听说你二人,昨日离开行宫,衙司也不去,撂下政务,直接回府了,此何意啊?”

    “回陛下,臣自省前行,实愧悔无地,居家待罪!”窦仪应道。

    李浣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抹愧色,大概在说,俺也一样。

    “你二人不是脾性不合,意见多左吗?怎么在此事上,却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了?”刘承祐则淡淡一笑:“朕都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你们,你们倒先将自己停职了?在其位一日,便谋其政一日,虽只一日多的时间,耽误怠慢的公务,又由谁负责,倘涉急务之利害,性命之干系,迟误之责,又由谁担负?”

    简单的几句质问,让这二者脊背发寒,窦仪甚至有种,一步错,步步错的感觉,仿佛不管做什么,都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一张颇具姿仪的脸,胀得有些发红,不知是紧张,还是羞臊。又是同步请罪,但刘承祐对这样的表现,已经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让二者更有些无所适从。

    “朕阅军后,去大名府治下巡看了一番,倒没有怠慢农事,黔首农户,对你这大名府尹,虽不至于歌功颂德,但总算没有谩骂怨愤!”刘承祐看着李浣,平静地说道:“昨日朕也查看了大名府下户籍、田亩、税赋、仓场,情况也还算良好。就事论事,你这个府尹,做得还算不错的!”

    听刘承祐这么说,李浣当即松了口气,拱手应道:“臣汗颜啊!”

    “你在大名任上,也待了数载了,正当调任之时,你先随朕北上,具体如何安排,待定!”刘承祐对李浣说。

    “是!谢陛下!”李浣应道,心悬之石算是落下了一半。

    “至于窦卿!”刘承祐又看向窦仪:“你去秦凤吧,仍为按察使,主邢名之事!接任之人到任之前,你先兼着道府日常事务!”

    “是!”虽然难免失望,窦仪还是恭顺应命。

    秦凤与河北相比,地贫民寡,穷山僻壤,基本没什么可比性。不过,处战略要地,伐蜀基地,正用才之地,对于有抱负的臣子而言,倒也属可去之处。另一方面,至少有了个着落,看李浣,还属“候补”了,虽然得幸伴驾北上,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等窦、李退下之后,刘承祐不禁摇了摇头,神情寡淡,道府主官,一道被移职,还是大名府这样的要地,可以想见,一场政治动荡难免了,至于影响,必然波及到朝中。

    考虑几许,刘承祐召来扈载,直接吩咐着:“朕说,你记!”

    “是!”

    在天子面前,扈载一切如常,受命,迅速地落座,铺开纸张,提袖握笔蘸墨,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儒雅的气质。

    “拟旨发传东京,河北西道布政使窦仪,迁秦凤按察使,大名府尹李浣卸任,随驾北巡。布政使之职,由淮西道窦贞固迁任,淮西道及大名府由政事堂及南衙诸司推议人选......”刘承祐说道:“嗯,措辞方面,注意一下,严厉一些!”

    扈载微讷,但还是迅速颔首,记录概要后,稍作斟酌,即提笔,一蹴而就,书文即成。呈与刘承祐一览,洋洋两百余字,尽显文笔与才华。

    “扈载啊!你的文采,果不负才名!仅论写文著章,这满朝之中,才思如你这般敏捷的,也是少数!”瞟着扈载,刘承祐轻笑道。

    “陛下谬赞了!”扈载清瘦的面庞上,多了几分红润,精神似乎都好了些。

    “不过,这诏旨公文,与文章辞赋,终究有异,简介扼要,点明要旨,而使政情通达,无有差误,才是更重要的!”刘承祐说道。

    闻言,扈载脸上的笑容微凝,想了想,拱手说:“陛下教诲得是,臣立刻重写一份!”

    “不必了!”摆了摆手,刘承祐说:“用印之后,速递东京吧!”

    “是!”

    “当然,制命之书,也少不了你这样的文才!”文人就是文人,见他情绪微怏,刘承祐又补充了一句。

    听皇帝这么说,扈载又恢复了些神采。朝廷诏制公文,各有其格式,有的重要任命,那制书都是朝中的学士文才所著,拿出来,基本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陛下!”稍晚些,石守信前来禀报:“各营已然准备完毕,不知明日,何时起行?”

    “就选辰时吧!”刘承祐不加考虑,吩咐着:“可以通知随行将吏僚属了!”

    “是!”

    又瞧着向张德钧:“后妃、皇子及宫人,也通知下去,以免到时忙乱!”

    “小的明白!”



    翌日,御驾按时启程,没有任何延误,也没有人敢延误。在离开之前,刘承祐又降下一道谕令,言元城行宫之中,不需太多人维护,当酌情遣散些。

    三千余众,车马仪仗齐备,旌旗林立,彰显着皇家的威严,铁骑开道于前,甲士护卫于后,从从容容地顺着运河方向,朝东北而行。

    乾祐二年冬巡,过元城之后,是转到走西路,沿当初北逐契丹的路线,走邢、洺,过冀、赵。此番则不然,路线有所更改,按照刘承祐的想法,是准备顺运河北走,一路查察地方治政、民生情况。

    自元城至贝州清河,一百三十余里的路程,走走停停看看,耗费了足足六日的时间,其中只于临清县歇息了一晚。当然,仅靠刘承祐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是看不完、听不全的,随驾的近臣郎官以及地方的武德司,都是其耳目。

    春日的阳光,总是让人感到舒适的,斜靠在软垫之上,光线透过卷起的幕布将銮驾内照得亮亮堂堂的,面上身上一片温暖,连心情都愉悦几分。

    边上摆着一叠奏章,都是最新自东京送达行营的,一些比较重要抑或有处置争议的册章。嘴里说着,朝中诸务,尽委相公,但真让刘承祐完全放手,畅游北巡,那他自己又不习惯了。

    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宰臣们还知道向行营汇禀,显然,都清楚皇帝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态度都摆得很正。

    刘承祐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份涉及淮西、河北两道大吏的调动群议情况,飞传至刘承祐手上。根据时间来看,效率很高,宰相们似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扯皮,便议出了人选。当然,报与天子审定,是必须的流程。

    淮西布政使之职,群推礼部侍郎刘温叟,言此公厚重方正,清廉节义。刘温叟在朝中的清名很盛,是所有朝臣中最遵循礼法的人,一言一行,近乎迂腐。

    平日里,除了官俸以及家乡的些许祖产,别无进项,不似诸多官员,暗地里置办土地,或假亲戚、仆旧之手经办产业,更严厉禁止家人经商。是故,刘温叟生活一直很清苦。

    刘承祐曽耳闻一件趣事,有门生自地方调职还京,携礼拜访,推拒不成,碍于情面收下。但隔日即以数倍价值的礼物回赠。几次过后,旁人都明白其志向了,过府探访,再不携钱货重礼。

    不过因为几次的加倍回赠,刘温叟的日子则更加清苦了,在东京,做到他的官位,实属凤毛麟角。悉之,为奖其清名,刘承祐特意赏赐了一些钱财、粮料、衣物,但后来闻之,所赐之资,都被刘温叟封存,不取一文一物而用之。

    有鉴于此,京中便有传言,赞刘温叟的清节,说他连皇帝所赐之钱物,都不使用享受,而况于其他人礼赠,由此清名愈盛。

    对于刘承祐而言,刘温叟名声很大,倘若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有作秀的嫌疑,但是,即便是作秀,能做到他那个程度,始终言行一致,也是难得的。再者,清廉节义的品质与作风,本就该值得推崇与赞扬的,朝野内外也需要刘温叟这样的“贤人”

    但是,让他外放为官,且直接为一道民政主官,能否做好?

    靠在銮驾厢壁上,刘承祐慢慢地陷入了沉思,脸上带有少许的迟疑,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对这些声名在外的名士,实则是带有少许偏见的,总觉得彼辈卖弄德行,以夸虚名。

    考虑良久,抬头向外张望,明媚的阳光有些晃眼,光明与热度,似乎驱散了他心头某些恶意的揣测与偏见。

    轻摇着头,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这是怎么了,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清廉之士,也不乏能才。”

    嘀咕完,刘承祐也就默默做出了决定,至少总该给刘温叟一个机会,不然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否决之。另一方面,放刘温叟至淮西,再不济,也不会变成一贪官吧......

    至于大名府的位置,则提出以泗州知州王著调任,这个提议,更让刘承祐讶异。似乎这是宰臣们在像皇帝示好,都知道王著是御前出去的人,又似乎是在做一场交易,王著调任大名,则刘温叟出任淮西。

    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朝外唤道:“张德钧,叫郭侗来!”

    未己,作为国舅的郭侗受命麻利地跑至銮驾边上,快步跟上御驾行进的速度,隔着窗口见礼:“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看他连走带跑的辛苦模样,刘承祐摆摆手:“上车!”

    “谢陛下!”

    登上车驾,到底是郭威家教森严,剧烈奔跑过一段,气息不稳,在刘承祐面前,大气都没敢喘,以免失仪。见状,刘承祐不由笑了:“看你憋的,放松些,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拘束!”

    见皇帝妹夫这副和善的面孔,郭侗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应道:“臣不敢失礼!”

    “你们呀,如此蹑踞小心,好像朕会吃人一样,朕有这么可怕吗?”瞥了眼郭侗,刘承祐说道。

    言罢,刘承祐将手中批复好的奏章,交给郭侗,说:“答复东京,就以刘温叟出任淮西,至于大名府,改由郓州史德珫充任,至于此次所涉其他职位之变动,由吏部审定调迁,不必再奏!”

    “是!”郭侗应道。

    到最后,刘承祐终究没有同意以王著为大名府尹,原因也很简单,他认为王著还不够格,当年以知州任之,已是破格提拔了。寻常州府也就罢了,大名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在行政地位上,也就低于开封、洛阳以及太原,同京兆、扬州、河中、真定同等。

    至于史德珫,一者他治郓州多年,是时候挪窝,二者,才干建树也不错。当然,另一方面的考量,则出于他是郑国公史弘肇的儿子。

    史弘肇在灵州,镇戍西陲,剿抚戎狄,也有些年头了,此公在内为一祸害,在边则是一头猛虎,所起到的效用很多。除了例常的褒奖与赏赐之外,也只有荫及其子孙,能让其更卖力安心了。

    “先别急着走!”见郭侗做告退状,刘承祐摆手止住他。

    闻言,刚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来,郭侗拱手应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刘承祐目光朝向西北方向,说:“快到清河了,接下来将直趋沧州,距离邢州却是越来越远!去岁,朕答应郭宁,北巡之时,与她一道去拜访妇翁。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便转道了。是故,朕准备让你与郭宁,转道去尧山,探望妇翁,之后再北上真定府,等候朕。顺便也替朕慰问他老人家,带去朕的祝福......”

    得悉皇帝的意思,郭侗这才恍然,形容舒展,有点感动地说道:“陛下北巡途中,对家父仍如此惦念关怀,臣代家父谢陛下恩德!”

    “诶!朕说过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刘承祐一脸和态,摆了摆手:“朕备了些礼物,届时一并带去!”

    “谢陛下!”

    “另外,朕不能陪郭宁一道去,也算是食言了,只怕她会觉得委屈,你也安抚一下她!”刘承祐又道,显得很细心的样子。

    郭侗当即道:“是!”



    乾祐九年三月二十日,季春,自东京发,一路走走停停,前后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汉帝刘承祐的北巡之路,终于走到了沧州。

    这一路走来,察政、亲民、奖善、惩奸,看的、听的、办的事情,是一点不加少。别看刘承祐有甲士相护,美人相伴,子嗣相随,可一点都不轻松。而游山玩水的初衷,早被他抛诸脑后。

    就一月的巡看结果来看,虽然地方的治理上,仍旧不乏问题,但总体而言,经过开国十年的沉淀,河北的元气已然恢复不少。尤其在乾祐五年,汉辽之间达成和议之后,州县渐安,河北已再度成为大汉比较稳固的基地,人、粮、财、物多取于此。

    “沧州知府臣楚昭辅,携职掌官吏,恭迎陛下!”銮驾停在州城清池城郭下,知府楚昭辅带着一干人等,摆出一个不小的阵仗,迎接刘承祐。

    “陛下有谕,众卿免礼平身!”刘承祐并没有下车驾,只是挥了下手,由张德钧在前,朗声道。

    张德钧这太监,端正的面容间,隐隐带着点傲意,声音中气十足。随驾出巡的这段时间,于张德钧而言,可谓风光无比,作为天子身边的内侍行首,虽然不甚自由,但在有限的时间,也享受到了来自地方官吏的尊崇。

    虽然皇帝没下车驾,一干官吏,还恭恭敬敬地谢恩起身。

    很快,得到授意,张德钧又道:“陛下口谕,着知沧州府楚昭辅,登銮驾谒见!”

    闻命的楚昭辅,原本有些沉抑的表情,顿时露出喜色,谢恩的同时,赶忙小心翼翼地登上銮驾。皇帝这一路走来,可还没传出有什么官员能御驾而面君。

    对于楚昭辅而言,他既非皇帝幸臣,也没什么名望,资历也不深厚,至于州府的治理,虽然自认有些建树,却也不觉得足以登銮近身面君。是故,感到荣幸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些疑惑与忐忑。

    “楚卿,坐!”看着一脸郑重,小心翼翼登上车驾的楚昭辅,刘承祐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示意了下。

    “谢陛下!”见皇帝一副温和礼下之态,楚昭辅也恢复往日的从容,坐下,嘴里则谦逊地说道:“臣身无尺寸之功,登銮驾而谒君,实在有愧!”

    “谦虚了!”刘承祐淡淡一笑,看着楚昭辅,说道:“两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陛下却是天威日盛!”楚昭辅应和着。

    扫了眼外边,刘承祐手朝外一指,说:“城前这么多职吏,得有三四十人吧!”

    楚昭辅解释道:“回陛下,闻御驾至,沧州府下五县七品以上诸职官、军吏,今日特齐聚于此,觐拜陛下。群僚尽心王事,未闻天音,今若能得见天颜,此生无憾!”

    “朕此番出巡,目的之一,便是让你们见见朕。常闻臣下言尽忠王事,但如若你们连忠的是谁,长相如何都不知道,那只怕也仅是挂在嘴上罢了......”刘承祐轻笑道。

    “忠诚陛下,效命大汉,乃是臣节,岂在于是否得见天颜。陛下此言,只怕让僚属们惶恐啊!”替你皇帝这么说,楚昭辅一板一眼,严肃道。

    闻之,刘承祐微讷,旋即洒然道:“倒是朕,言语有些不妥了。不过,天下臣工僚吏,何止万千,能有楚卿这等觉悟的,又有几人?”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如今驾幸沧州,上下职吏幸见御容,乃阖州上下之福,异日将更加用心于王事,不敢懈怠!”楚昭辅说。

    “但愿如此,朕也盼望,出京走一走,能起到些激励效果!”刘承祐淡淡然的。

    “陛下是否先见见沧州府吏?”见刘承祐的目光还落在外边,楚昭辅请示道。

    “不必了,朕一路北来,也乏了,让他们都回去,明日再行接见!”刘承祐摆了摆手。

    “臣考虑欠妥了,竟未顾及陛下之劳顿!”楚昭辅当即应道:“行在下榻之所,已然安排好,请陛下入城!”

    闻言,刘承祐转向他,语气中带有些玩味:“你这州城中,不会也提前给朕抢建出了一座行馆吧?”

    注意到天子的眼色,楚昭辅赶忙解释道:“只是将城中驿馆,稍作清扫归置,以充行在,简陋之处,还望陛下谅解!”

    路过德州的时候,当地官员,调拨钱粮,征召民力,修了一座华丽的楼阁,用以接驾。当然,若仅是如此,刘承祐虽然会责备一句铺张浪费,并告诫一番,警告后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地方的一份心意,他又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然而,邀宠献媚不说,还以奉驾为名,募集钱粮,并邀城中富户大族进献珍奇,以装饰行在。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也没能少了贪墨以及权钱交易之事。有的人,脑袋瓜子却是不够灵敏,又或者是天下见见太平,国家不再那么穷困,太多官员已忘记了皇帝早年的节俭。

    德州事的结果,狠狠地震慑了一干人。知府被刘承祐责了个“昏官”的评价,被罢官免职,涉事职吏,多有惩处,情节严重者,直接斩首。事实上,德州知府,是有些冤的,只能怪他运气差,受人蛊惑,龙屁没拍对地方,成为了被杀的一只鸡。

    德州与沧州中间隔着一个景州,但那里的情况,早早地便传到清池。前车在前,楚昭辅这后车,自然要当心了。

    刘承祐收回了目光,似乎很满意,说:“驿馆就别去了,府下官吏齐聚,朕若占了,他们还得另觅宿处。就让他们住吧,也算你这知府替朕对他们扫榻以迎!”

    “陛下对臣吏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楚昭辅恭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抹为难:“那陛下?”

    “朕就到你的府衙去吧!”刘承祐摆摆手。

    “府衙未及修整,只怕怠慢了陛下。是否让臣,在城中寻一宅邸,暂作迎驾之所?”楚昭辅建议说。

    “这城中,还有什么宅邸,能比你的府衙更大、更好,更适合接待朕这一干随众?”刘承祐轻轻一笑:“你们不会认为,朕住惯了皇宫,就难适应地方衙舍了吧?”

    “臣岂敢?”见皇帝心意已决,楚昭辅拱手道:“敢请为御驾开道引路!”

    “准了!”

    “谢陛下!”

    很快,在楚昭辅的亲自侍奉下,御驾缓缓进城,龙栖军屯于城外,大内军士则入城,监控城门街道,并提前进驻府衙,以作护卫。

    沧州府衙,坐落在城西北,占地规模确实不算小,然而从跨入府门开始,刘承祐便发现,虽然干净整肃,但各处都透着些陈旧、寒酸。地面有凹坑,梁柱未漆全,砖瓦之间有明显的修补痕迹,就像贴着膏药一般,装饰更是极简,至于园圃什么的更没多少树木花草,唯一看起来像样些的,只有神断公务的大堂了。

    刘承祐置身于大堂内,四下打量着,把玩着令筹,刘承祐瞟着楚昭辅,轻笑道:“楚卿啊,难怪你不好意思让朕落宿府衙,这沧州府衙,比朕想象中的还要简陋啊!”

    “让陛下见笑了!”楚昭辅拱手说道:“府衙乃理政断事之所,足用即可!”

    “可是朕听闻,有的官员觉得,衙署乃朝廷与官府权威所在,如果不够威严大气,难免使百姓轻视,不知敬畏......”刘承祐悠悠说。

    远在洛阳的王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楚昭辅满脸严肃,说:“其身若正,威严肃立,岂在于府衙华丽与否?”

    “说句心里话,你楚昭辅的俭朴,朕在东京就有所耳闻,并且,有的时候,不禁思考,你楚昭辅是否真的那般节俭......”刘承祐嘴角带着些笑容。

    “臣惶恐!”楚昭辅退后两步,拜道。

    “你不必惶恐!”刘承祐当即一摆手:“朕这一路来,也见了不少州县衙门,如论清简,就当属你这沧州府。说实话,朕很欣慰!就进入沧州境后的见闻而言,不得不说,也不得不感谢已故刘广平公给朕推荐了一名干吏啊!”

    “陛下此言,让臣汗颜啊!”听皇帝评价,楚昭辅不由道,脸上带着感慨之色。



    对于楚昭辅的节俭,刘承祐是有个认识的,并且经过调查,不是作秀。此人的才干,可用精强来形容,并且为人勤勉,处事公断,从不徇私枉法,有极强的执行力。

    当然,此人也有明显的性格特征,功利心强,不近人情,并且十分吝啬。他府衙的简陋,除了治政作风之外,便是其吝啬的性格在作祟。

    就刘承祐所知,楚昭辅将这些年任职为官,所得的俸禄、赏赐,都积攒起来了,从来是有进少出,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却也并未追求苛刻的省简节约,。

    而他多年积攒下来的这些钱财,也不是拿来吹灰抑或品玩的,大部分都交由家人,拿到乡里购置田宅了。

    对于楚昭辅这样的人,刘承祐欣赏其才,却也不薄其性格,相反,反而觉得此人很真实,甚至有些可爱。

    手里把玩着一块令筹,刘承祐看着楚昭辅,继续从侧面夸奖他:“从这筹子上的划痕印记来看,显然是经常使用的,不像有的地方,筹桶都已然积灰,可见其政怠!”

    “蒲县之事,臣也有所耳闻,天下军政职吏众多,难免有良莠贤愚之分,有些懈怠之人,处置以肃国法即可。臣不敢以勤勉自居,只求尽其职守,上不负君,下不怠民,中不愧心而已!”楚昭辅应道。

    刘承祐嘴中所说,乃是河东大宁府蒲县长,其人在任两载,不治政务,不看讼状,也不关心钱粮赋税,终日寄情饮乐,还大言不惭,说是“无为而治”。当然,他看不到事,县内自然无事,一片安宁。

    还是在去年朝廷专使清点刑狱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位父母官,将之拿下,送东京议处。关键是,这样的一个官员,竟然能平安无事地当了两年官,由其引起的大宁府的吏治清理,在这里就不细述了,总之,知府被降了职......

    “沧州此府,辖地甚广,濒临渤海,自古以来,便为沧海之州,享鱼盐之利。即便到如今,也是大汉数得上的州府,人口众多,又靠近北边,你在此任上,权责不轻,还需用心呐!”大概是站累了,刘承祐坐到堂案上,看着楚昭辅,感慨道。

    “臣明白!到任以来,自感责任重大,不敢有所怠慢,唯有悉心竭,以报陛下擢拔之恩!”楚昭辅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

    微微颔首,刘承祐问:“如今沧州府治下,有多少丁口?其中青壮多少?”

    楚昭辅功课做得很充分,信手拈来一般,禀道:“诸县在籍者计有民25780户,男女172725人,其中青壮41849人。”

    看其如数家珍的样子,刘承祐笑道:“在天下州府之中,人口算是多的了,比起国初之时,更是大有增益啊!”

    楚昭辅说:“这几年,北境无战祸,地方宁定,土地产出渐多,再加朝廷劝育政策,百姓们也乐于生养,是故人口渐丰。另外,还有早年收拢安置的三万多幽燕逃难百姓!”

    “那些北来的百姓,背井离乡,至沧州,可还安定?”刘承祐关心道。

    “当初渤海郡公(王景)在任,施政得当,抚民有方,彼等多于境内落地生根,重建家园。臣下乡里察问过,念土思乡之情,在所难免,这两年北境渐安,也有零散北上返乡者,但大部分人,还是对回乡心怀忧恐,安居于辖下。”楚昭辅答道。

    “是担心契丹人吧!”刘承祐略作思吟。

    “正是!”

    当然,沧州的幽燕百姓,不愿返乡,也有官府宣传控制的缘故。汉辽边境虽然平静多年,民间贸易往来频繁,但双方军队的陈布可一点都没有放松过,契丹占据诸要隘,没有地利可依,一旦战事爆发,幽燕仍是战场。

    经历过战火流离的难民,好不容易在沧州安顿下来,重建家园,也有了自己的土地,岂会轻离。即便将来汉军北复成功,能不能舍下在沧州的田亩、房舍,也是个问题。

    于沧州官府而言,对于燕民返乡,也是严格控制的,人口的数量与增长,可是政绩考评的重要标准。

    而这些年北返的燕民,更多的还是那些不事生产,北上闯荡讨生活的青壮。普通人可没有那闯劲,也不敢冒险,安安稳稳地种地,交粮纳税,才更适合他们。

    刘承祐则轻吁了口气,手指北方,喟然道:“大片的土地、州县仍在契丹手中,思及这些背井离乡的百姓,再想到仍沉沦于胡骑铁蹄下的汉民,朕的事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陛下御极以来,励精图治,天下渐安,乃有今日之盛。待到削平诸国,一统宇内,待回头,自可从容北上,收复故土,消除北患,致安百姓!”楚昭辅应道。

    “会有那么一日的!”刘承祐却迅速恢复了神采,自信昂扬。

    “对了,近年来,沧州的海盐,可是远销北面诸州啊,听说你到任以来,又开辟了不少盐田,改善盐民待遇,并鼓励盐工,改良制盐技艺。”刘承祐又问道。

    “沧州自古以来,便是鱼盐之国!泛海之民,多煮盐为生,国家也由此得利里!”楚昭辅说:“如今沧州治下,以海盐、无棣两县盐事最为繁荣,在盐场以制盐谋生的百姓,已有上万人!”

    “粮能裹腹,盐能解淡,这盐的重要性,丝毫不弱于粮米啊!”刘承祐说道:“如今沧州,每岁可得盐多少?”

    “回陛下,约230石!”楚昭辅应道:“不过,始终不如解盐精炼,臣前发劝盐书,鼓励盐民,制出精盐,以入贡东京!”

    “很好嘛!”刘承祐露出了笑容:“是该鼓励,当提高奖赏!”

    大汉的食盐,若以质量来论,首属解盐,也是历来的贡盐!楚昭辅想以沧盐与解盐比肩,目标可是不低。但沧州的海盐,比之矿盐,终究有所差距,在制盐工艺得到大提升之前,可不容易。

    “去岁以来,朕可收到了不少劾章,说你将处死的走私盐犯,尸体以尖木穿体,吊在盐场,风吹日晒。朝中多有非议,以其极伤天和啊......”刘承祐忽然又提起一事。

    闻之,楚昭辅的脸色变了变,抬眼观察了下刘承祐的表情,很平静的样子。斟酌了下,方才应道:“盐事官营,但总有贪婪之人,无视朝廷禁令,悍然触犯法律,倒卖私盐,牟取暴利。对于这类人,臣心中愤极,是以严刑峻法以慑之,处置手段上过于严苛骇人,是臣思虑不周!”

    “明令强纪,并没有错,对于走私食盐,倒取国利者,就该禁绝。该关的关,该杀的杀,这吊尸曝晒,则大可不必!此事传扬开来,确可取震慑之效,但终会让百姓对官府感到畏惧,以为暴政,也不利于你楚卿的名声!”刘承祐这么说道。

    “是,陛下!”见皇帝这样的态度,楚昭辅微松了口气,恭顺地应道。

    “再者,朕也不希望,你楚卿劳神费力,日夜勤勉,使得沧州大治之后,却带着一个声名狼藉离开......”刘承祐道。

    面上流露出少许感动之色,楚昭辅恭敬说:“陛下一片苦心,臣感愧不已啊!”



    春夜的天幕间,月色浅淡,星光黯沉,还泛有些凉意。沧州府衙之中,隐隐弥漫着些许气霭,整座府邸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负责宿卫的大内军士在府衙诸院中布置了森严的守备,岗哨、巡逻、轮值,十分严密。

    刘承祐漫步于后衙,望着那略显凄清的月色,心情却格外平静。这一路北来,所见所闻,足以让他感到欣喜,近十载的图治致安,总算有所成效。

    晋末的乱世,那兵燹流亡,盗匪动乱,他是亲眼目睹经历过的。宁为太平犬,勿做乱离人,如今的河北百姓,虽然生活仍旧算不得富足,但可称安定。

    外无敌寇入侵,内无山匪侵扰,虽然除两税之外,劳役、兵役仍称繁重,遇到灾年也会挨饿,但比起动荡南安,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要幸福太多。

    而这些,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这都是在他这个大汉皇帝的带领下,实现的安平。虽然,从本质上来讲,刘承祐登基以来的作为,更多目的是在于稳固地位、强化君威、中央集权。但是,大汉治下百姓,从中获得了实惠与安定,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底层的百姓们会慢慢地习惯了太平,忘却了兵荒马乱的创伤,久安忘战,无法再继续忍受长期的贫苦,觉得税赋、征役过重,想要吃饱穿暖就。不过,那也是另一个大汉发展到另一个阶段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朝廷又该调整政策了。

    就近期走过的地方来看,百姓身上的负担,仍旧很重。沿袭至唐朝的“两税法”,问题频频,户口、田亩的整顿见簿有所成效,但贫富财产的区分,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做到贫富分等负担,更是痴心妄想。

    当然,有坚于朝廷对地方治权的不断收拢,中央威信渐盛,政治清明,监察体系的重树与强化,使得地方官府在正税之外,不敢再随意摊派与巧立名目。

    但是,两税法的弊端,仍旧客观存在。而刘承祐北来,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钱贵物贱。市面上流通的钱币仍旧不足,为了缴纳税钱,而导致许多百姓不得不贱卖绢物、粮食,绢帛的价值也在波动,再加上土地兼并的隐患等等,许多在中晚唐时期已经显露过的弊端,仍旧难以得到解决。

    这既是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也是货币政策的缺陷,至于朝廷的税制,也不够完善,从上到下,问题颇多。而做一次,全面的改革创新,也不是那么容易,一则缺少足以主持全国财政改革的人才,二则缺少基础,另外动作太大,又容易引起不动荡与紊乱,对于当下致力于一统天下的刘承祐而言,最不喜欢的就是不稳。

    想得越多,脑子就越混沌,不禁用力地甩了甩头,似乎如此能将脑中繁杂的头绪给清除一般。

    放眼扫视着府衙的后园,整个一片清冷的景象,微微晃动的灯火,照耀着肃立在旁的大内卫士,一个身姿挺拔,体格魁梧,暗淡光线映照下,更显得坚毅。

    刘承祐走过,皆低首持刀,以示礼敬。站在一名年轻的卫士面前,忽然蹲下身体,吓了卫士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有所动作,忽闻刘承祐淡淡的声音:“别动!”

    “是!”应了声,卫士方才发现,刘承祐蹲下是为了给他系松垮垮的鞋带。

    “别小看了这绳带,若没了它,走路不舒服,可能弃履,可能绊脚,一个不注意,就是一跟头,若是行军,你都跑不快......”起身,刘承祐轻笑道:“朕也是许久没给人系过鞋绳了,松紧如何,可还合适?”

    面对皇帝这温和的话语,卫士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既激动又感动,还有几分无所适从,憋了一小会儿,说道:“多谢陛下!”

    看着卫士,很年轻,嘴上没毛,身材却还算高大,刘承祐迟疑了会儿,道:“朕记得你,你叫李,李......”

    “回陛下,小臣李守节!”卫士赶忙开口,解了皇帝尴尬。

    “对!李筠的儿子!”刘承祐一副恍然状,笑道:“眉宇之间,果有几分你父的英采!如今,应该还不满二十吧!”

    “臣年十八!”李守节应道。

    “这个年纪,能被选拔进宫,到御前当职,可不容易啊!”刘承祐打量着李守节说。

    “皆赖陛下提拔,给臣以当班侍卫的机会!”李守节挺起胸膛,道。

    “朝廷收取荆湖,你父战功颇著,如今正在湖南替朝廷剿抚蛮匪,制暴戡乱,保境安民,实为朝廷的干将!”刘承祐拍了拍其肩膀,鼓励道:“你要以你父为榜样啊!”

    “臣必当谨记陛下教诲!”

    “今夜负责宿卫的是张琼吧!”刘承祐突然问道。

    “是!”

    刘承祐吩咐着:“去把他叫来!”

    望着李守节快步而去的背影,刘承祐嘴角挂上了点满意的笑容,自大内军中,给刘承祐当值护卫的卫士中,也有不少似李守节这般的将校、官僚之后,当然,选拔的标准从未降低过。

    十八岁,一个让人充满怀念与回忆的年纪。想他刘承祐,十八岁时,才刚刚登基当皇帝,接手一个国家......

    刘承祐又忽然想到,早年的时候,对于御前当值的诸班侍卫,无论军官还是卫士,他都能叫出名字。

    如今却是不行了,别说名字,有的连样貌都记不住了。以小见大,刘承祐喃喃道:“不知觉间,我是真的变了,只是不知这种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

    未己,一个身材魁梧,面貌粗犷的武将,走了过来,向刘承祐行礼,中气十足地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末将何事?”

    此将名叫张琼,标准的河北大汉,性豪爽,有勇力,善射艺。年少的时候,曾带着家乡的无赖打契丹人,大汉建立之后,从军入伍。

    后被选拔入禁军,曾参与平河中与两次抗击后蜀的战斗,作战十分勇猛,用王峻与赵晖的话来评价,这是个不知死活的悍卒,打起仗来不要命。

    乾祐六年,调入京中。此人的勇武,军中少有匹敌者,后为赵匡胤看重,举荐给刘承祐。以其忠勇,并在历次检阅军队的过程中,都表现出众,也渐渐入了刘承祐之眼,调动至大内军中,在禁宫内站岗,已经两年多了。

    “也无甚事,只是闲来无聊,察问一下宿营之事!”刘承祐说。

    张琼恍然,当即应道:“进城的侍卫,南北关门,各安排了一百卒,沿街诸道口有一百卒,有衙役州兵协助,府衙之中两百卒,分为三班,占据中门、大堂、及后园!”

    “衙中差官、属吏及侍者呢?”刘承祐问。

    “改回家的回家,剩下的全部被末将赶到西廨看管起来了!”张琼大大咧咧地说道。

    闻其言,刘承祐就不禁道:“你呀,这作风还是这般粗暴直接!”

    张琼说道:“那些人虽然是衙门中人,但说不准就暗藏异心者,末将也懒得去甄别,干脆全部看管起来,以免威胁到陛下与娘子、殿下们的安全!”

    “难怪我方才见楚昭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刘承祐说。

    “那楚知府,还敢告末将的的状?”张琼有些炸毛。

    “他可什么都没说,你这厮,不要妄加揣测!”刘承祐瞪了他一眼。

    张琼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眼神朝刘承祐瞥了瞥,略作迟疑,拱手说:“陛下......”

    “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可不是你张琼的风格!”

    “那末将可就直说了!”张琼咧嘴一笑,道:“这安排宿卫之事,过于繁琐,又不能出任何差错,实在不适合末将。恳乞陛下施恩,放末将出去作战打仗吧!”

    听其言,刘承祐眉毛顿时就是一挑:“怎么,给朕当侍卫将军委屈你了,还是不乐意,因而想外放?”



    “护卫陛下,纵使殒身亡命,末将也在所不惜。只是,宿卫之事,责任重大,末将的脾性陛下也知道,粗鲁莽撞,实难堪其任,事情办不周全不说,还容易失仪失态,冒犯陛下。

    再者,在疆场上,末将也同样能为陛下尽忠,杀敌建功,还望陛下成全!”面对皇帝淡淡的质问,张琼也不发慌,仍旧直来直去的,应道。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笑了,笑得很畅快:“谁说你张琼一介武夫,粗鄙口拙,朕看你还是粗中有细,说出的话也是有理有节,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见皇帝心情不错,张琼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像极了熊人。皇帝的话,于他而言,听得顺耳,侍卫这两年,得到最大的夸奖,也仅是豪勇了。

    不过,笑容慢慢地消去,刘承祐双手抱起了怀,目光清冽,玩味地看着张琼,仍旧轻言细语地说:“朕来问你,安排五百人的宿卫差事,都让你这般头疼,繁杂不堪,到了战场上,你觉得你能统率多少军士?三百?两百?还是一百、五十?”

    面对刘承祐之问,张琼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不待其答话,刘承祐就问道:“朕大概知道你的想法,打仗嘛,身先士卒,勇猛厮杀,悍不畏死即可。你也是这般崛起军中,进入将帅及朕的视野。

    但是,你也参与了几次大战,战场上,大军接战激斗是什么样的情形,你难道没有见过?如何统筹调度,军令如何传达,战术如何配合......这些事务,难道就是简单的吗?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名什长,队长,是朕的宿卫将军,欲为大将,今后需要考虑的,是统率千军万马,些许杂务就觉得负累,岂能成大器?”

    听皇帝这么一番话,张琼慢慢地反应过来,憨憨一笑:“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不过,末将还是长于带队厮杀,指挥调度,自有其他人去做。”

    嘴角扯了扯,刘承祐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不过,你张琼确实武勇,全军之中都难有比敌者,朕自当量才使用,发展其长。

    人各有志,你若是一意外放为将,朕也会体谅你的想法,不作压制阻遏。是猛虎,就不能久困于柙笼之中,你张琼这头猛虎,或许真的更适合战场的冲杀。”

    “谢陛下!”闻此言,张琼眉开眼笑的:“陛下英明!”

    刘承祐表情依旧平和,不过眼神之中露出了明显的思考之色,似乎在考虑如何安排,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他:“此次北巡,朕就把你留在北边如何?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军队,朕也可以考虑你的意见!”

    见天子如此明理,张琼更是乐开了花,道:“那末将就不客气了!末将想去汉中大营!”

    “怎么,想去投奔向训?”刘承祐淡淡一笑。

    张琼解释说:“两川多阻,将来攻打,免不了硬仗。末将也与蜀军交手过几次,比较熟悉。另外,北边都平静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战争,末将也想到汉中去立功......”

    “此言倒是一点不虚,很实诚!”刘承祐评价道:“等北巡结束,就让你去汉中大营!”

    “谢陛下!”张琼身板雄直。

    打量着他,刘承祐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张琼,你告诉朕,当真觉得宿卫事务繁杂,难堪其任,才想离京的?”

    “不敢欺瞒陛下,这是缘由之一!”张琼说。

    “哦?那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刘承祐说。

    这下,张琼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了:“另外就是,南方只剩蜀、唐几国,势必难挡大汉兵锋,若长久待在东京,只怕很快便无仗打,无功立了!”

    刘承祐又笑了:“你可真是个实诚了呐!这天下终有太平的那一日,你再和朕说说,待到宇内一统,国家再无战事,无仗与你打,无功给你立,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那时,末将没有战死沙场,便带着陛下的赏赐与俸禄,回家置办些田宅,然后喝酒吃肉,习武打猎......”想了想,张琼答道。

    “要求倒也不高!”评价了一句,刘承祐摆摆手:“你去吧!”

    “末将告退!”

    “对了!”又开口唤住他,刘承祐以一种告诫的口气说:“朕知道你性情粗直,脾气暴躁,与同僚关系处得不甚好,还常有打骂军士的劣迹。这些毛病,希望你能放在心上,尽快改掉。”

    “多谢陛下教诲!”

    张琼兴致昂扬,神采奕奕地退下了,刘承祐却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张琼,勇则勇矣,终究只是个厮杀将,难起大用。其人性情缺陷十分明显,胸无城府,直来直往,从其态度与表现来看,即便给他看门护院,都不够资格。

    蹙着眉头考虑几许,刘承祐召来张德钧吩咐着:“去,通知石守信,让他进城,接掌宿卫!至于张琼,直接让他回东京,找枢密院做安排!”

    “是!”

    越过行礼的几名随驾宫婢,踏入陈饰简单的厅内,符后正带着三名皇子等候着,食案上摆着一席菜肴,尚且冒着热气。

    “我没来晚吧!”刘承祐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比起你通知的,晚了近一刻钟,不过,饭菜还未凉!”符后瞥了眼刘承祐。

    作为嫡母,随驾的刘煦与刘昉,也是由符后照料着的。此时,刘昉正仰着脑袋,噘着嘴,乖乖地被大符上药,刘煦亲自端着个药碗在侧,边上刘旸好奇地看着。

    “他这是怎么了?”刘承祐问。

    符后十分细心地将药膏,擦拭在刘昉的双唇周围,嘴里说:“北边干燥多风,有些不适应气候,嘴唇红肿干裂,我特意命人,准备了些药!”

    打量着刘昉,小娃苦巴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嘴略肿,红得过分,跟吃了一锅辣椒一般,涂上药膏后,更是滋润地发亮,舌头还忍不住往上舔。

    见此景,刘承祐不禁笑了:“他这是风吹多了吧!”

    大符忍不住道:“若不是你,任他乘马,风吹日晒,冷暖交替,否则,何至于此?”

    刘承祐有些不以为然,探手摸着刘昉的脑袋:“怎么样,还想骑大马吗?”

    刘昉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刘承祐有些好奇。

    “总是有人给我牵着缰绳,有时还抱着我,不能奔驰,还要被风吹......”刘昉红着小脸,嘀咕道。

    “这小子,这就想跑了!要是真把你摔了,我怎么给你娘交代?”刘承祐揉了揉他的脑袋,呵呵一笑。

    “用膳吧!”大符招呼着。

    食不言,寝不语,对刘承祐一家而言,是不存在的。看刘承祐神情间几乎难以掩饰的疲惫,给他夹了块肉,大符关心道:“你这一路奔波,察问政务民情,有些辛苦了,在沧州歇两日吧!”

    感受到符后的关切,刘承祐摇摇头,淡淡然地应道:“这么多年都辛苦过来了,这点不算什么?再者,这些事情,本就是我这个皇帝的职责与使命!”

    符后美眸望着刘承祐,轻柔地提醒道:“出发后,我似乎听你说,此行是为了游玩放松的......”

    “是吗?”刘承祐很自然地反问一句,回忆了下,似乎真的说过类似的话,然后道:“我问过楚昭辅,清池距离渤海不过一百多里地,明日吧,我们去看看大海,看看其广袤无垠,浩瀚壮阔,看看日出海平面......”



    顺安军,归义县,临易水,居其阳,原为涿州属县,石晋时期归契丹,汉初之时,趁赵延寿北伐幽州成功之际,被何福进率军收复。后刘承祐整顿北面边防,归义县遂为顺安军诸所,城关的名字声名很盛,曰瓦桥关。

    瓦桥关设立的初衷,本为抵御契丹的威胁,当然,具体起到了多少效果,还有待商榷。毕竟当初,耶律德光南下之时,可以算是从容越过,在当下,名头不够响亮,也并不是什么强关险塞。

    河北三关的名声,还是在北宋防御契丹的过程中,慢慢传扬开来的。对于当下的大汉而言,以其地理通衢的优良位置,仍旧沿袭下来,加固修缮,设险防守。

    顺安军使为罗彦瓌,作为早期投靠刘承祐的将领,自开国以来,便长驻北方,移驻瓦桥关,也有两年了。虽然没有太大的军功,但在军中的地位、资望却是在逐步提升。

    因为国家战略重心在南,北戍的汉军,基本只能训练、驻守,没有立功的机会。多年下来,许多戍边的将领,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平衡。

    而刘承祐,也很照顾这些将领的情绪,也理解,是故对于罗彦瓌等边将的关注,从来不加少。虽然少了实在的战功,但品秩不断提高,待遇按期加增,逢年过节,也少不了来自天子与朝廷的犒劳与赏赐。又时不时地,派遣朝中将帅北上巡边,察阅军情,关注兵心,去岁就是殿帅慕容延钊奉命巡视。

    到目前为止,刘承祐几次出巡中,动静最大,距离最远的,都是北上巡狩。由此可见,他对北面军事的重视。

    乾祐九年四月初一,阳光明媚,天清云淡,易水南岸,一千五百名威武甲士,阵列于此。官兵们军容整齐,雄壮英伟,各个都换上了新发放的夏装。

    旗帜有异,这些甲士,并非都是顺安军下的戍卒,而是由北面五军及都部署本部所挑选的精干之士。却是闻天子北巡,一干军将们商议,在都部署安审琦的安排下,各自从军中选拔精锐前来,既作迎驾,也准备接受检阅。

    毕竟,皇帝难得北来一次,都想好好表现一番。当然,此事也是提前上报行营,得到天子首肯的,否则,光一个擅自调动军队的罪名,就是难以承担的。还是在御驾到来的敏感时期,哪怕安审琦尊为陈留郡王。

    在队列前,北面上下数十名汉将,严整地候立着。其中,除了都部署安审琦外,便是顺安军罗彦瓌、永清军马全义、保定军董遵诲、雄安军韩令坤、信安军郭进五军使了,这就是大汉北面防御的核心将帅了。

    季风带着海、河的潮湿,吹拂而过,旗帜飘扬,绳带拂动,一干将士,已然等待多时,然而都没有不耐之色,一个个始终保持着肃立,像雕塑一般。

    不管心里活动如,至少面上始终保持着沉稳与耐心,连已将满六旬的安审琦,都静立于前,其他人又岂能有所怨言。

    直到日头上移,众人已然等待近两个时辰了,几名背插小旗的骑士,飞驰而来,近前矫健地跃下,躬身应道:“启禀都帅,御驾已至五里外!”

    此言落,众人俱是精神一振,苍髯皓须的安审琦,当即一挥手,吩咐道:“都打起精神,准备迎驾,将我北军,最雄壮的面貌展现在陛下面前,谁出了差错,也不需本帅多说了吧!”

    “是!”

    又是约两刻钟的等待,随着仪仗冒头,御驾缓缓北来,易水南岸,顿时鼓角齐鸣,北军威武将士,热情相迎御驾,以军礼相拜。

    而感受到北军的雄壮的气势,护驾的禁军卫士也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凝神肃穆以对之,似乎想要与之比拼。毕竟,谁还不是大汉精锐呢?

    銮驾至军前,刘承祐慢慢地走出车驾,站在辕上,视线落在迎驾的将士身上。这是他北巡以来,第二次出驾接受迎拜。

    “北面都部署臣安审琦,携北面诸军将士,恭迎陛下巡阅!”安审琦带头,长身恭拜。

    扫了一圈,千军伏首的感觉,着实令人陶醉,刘承祐手一挥,道:“众将士免礼!”

    “谢陛下!”

    “请陛下检视三军!”安审琦在前,意态激扬。

    “准!”

    安审琦当即做了个手势,后边的军阵,顿时提刀举枪,动作整齐划一,山呼万岁。虽然人不算多,又处在开阔的易水河畔,猛然爆发出来,还是足够震撼,堪比万军。

    “请陛下,渡河入关!”安审琦请道。

    回身入銮驾,给张德钧使了个眼色。张德钧高声说:“陛下有谕,请安都帅登驾叙话!”

    “谢陛下!”安审琦恭敬应命的同时,脸上却不动声色。到他这个年纪与地位,不似一般人会轻易感动,当然,面对天子的恩遇与尊待,该有的臣节表现还是很到位的,态度规矩而恭谨。

    “末将请为陛下牵马扶辕!”等安审琦登上銮驾后,罗彦瓌站了出来,恭请道。

    “准!”

    得到准许,罗彦瓌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地上前侍驾。那表情,那动作,不像一位镇边多年的将军,更似一个谄媚的狗腿子。

    而见其表现,剩下的几名军使,或多或少,都有所鄙视。当然,更多的,则是后悔与羡慕,没曾想让这厮抢了先。

    罗彦瓌此人,素来机敏,眼光准,见机快。从当初,天下未定,中原未主,契丹势盛,罗彦瓌便截夺军马,投奔刘承祐,就能看出他的不凡了。

    御驾在罗彦瓌与御者的策动下,缓缓启动,向易水上的浮桥走去。车驾外,仍旧是紧密的护从,以及声势不减的“万岁”呼声。

    众星捧月间,刘承祐收回了目光,看向安审琦,温和笑道:“安卿这是将北边最精锐的军士,都选到此地了!”

    “还有更多的军士,同样精锐,想要迎候陛下,只是未选上罢了!”安审琦应道。

    “可惜,朕却是不能一人一军地接见了,倒拂了一众将士的心意!”刘承祐叹道。

    “迎驾的将士们回到驻地后,会将陛下的恩威与关怀,转述与他人的!”安审琦的政治觉悟,显然很高。



    脸上洋溢着笑容,尽展欣赏之意,冲安审琦道:“有此雄壮之师,镇守北境,朝廷乃安!类此师徒者,不消多,只需万卒,何愁北虏不定,雠耻难雪?”

    刘承祐这话,也就是耍耍嘴皮的功夫了,师旅有强弱,兵卒有勇怯,迎驾的官兵,都是北军中的精锐菁华,若真有此过万卒众,当真可恃北讨了。

    对其言,安审琦平静地应道:“陛下壮志雄心,终有一日可实现!”

    “对了,燕王到哪里了?还未南至吗?”刘承祐问。

    闻言,安审琦禀道:“昨日收到哨关上报,燕王一行,已近永清,估其脚程,今日也当至!”

    皇帝巡至北边,自然少不了召见燕王赵匡赞,并且提前下诏,召燕王南下,欲于瓦桥关举行会面,联络感情。而赵匡赞,显然也奉诏南行了。

    “随众有多少人!”刘承祐问。

    “千骑轻甲!”安审琦说:“臣已下令,让沿途关卡、驻军,严密监视,警惕不测!”

    “不必如此!”听其答,刘承祐当即拜拜手:“燕王镇守幽州多年,乃柱国大臣,燕卒亦是我汉军儿郎,这般戒忌之举,反倒显得我们心狭,引起其疑虑。

    传令下去,放开关卡道路,沿途官兵,当以诚相待,不得有怠慢迟误之举。另外,朕遣近臣北迎,你派一名军官为向导!”

    “是!”安审琦拱手,恭维说:“陛下胸襟开阔,以诚相待,令臣钦佩!”

    稍微停顿了下,安审琦一脸坦然状,说:“陛下,非臣背后进谗,臣就任北边,亦有两载,对幽州与燕军也有所了解。其镇关多年,本自成一系,早年时,汉辽激恶,边境交锋不断,幽州为北面屏障,作为汉辽之间的缓冲,功效甚大,朝廷得以徐图恢复,专心南事。

    然而,自乾祐四年,汉辽和议以来,边境少事,国民得安,幽州横亘于汉辽之间,则属左右逢源,首鼠两端。几年下来,燕王多年不朝,与朝廷已是若即若离......”

    比较难得地,安审琦主动提起幽州之事,表示其担忧。闻之,刘承祐脸上笑容微敛,说:“幽州之事,安卿的顾虑,朕岂能不知。只是,当初以幽燕派赵氏父子,便可料今日之局情。不论汉辽之间关系如何,燕王与幽州对大汉北疆防御的功绩,是无法抹杀的!”

    “陛下!”安审琦说:“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今日之局势,也大异于当年。于大汉而言,燕军之弊,也更甚于其利。

    据闻,如今幽州,常年备有一万步骑,诸关塞堡垒及涿、易二州,亦布置有一万多军丁。以三州不到二十万民,供养两万多兵备,可称穷兵黩武,而朝廷每岁还需调拨钱粮,助其养兵,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而燕军下属,多骄兵悍将,不敬朝廷,唯尊燕王......

    臣以为,当此之时,陛下当速下决断,对燕军采取动作,以作剪除,消弭祸端,一解燕军之忧。否则,长此以往,必致大患,甚至可能影响对契丹大局!”

    安审琦这一番言论,刘承祐眉头锁了起来,沉声说道:“安卿呐,你是一言,将朕心中的隐忧,尽数戳破了啊!如你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契丹休整这么多年,国力日复,大敌在北,不宜轻动啊!”

    “正因如此,则更不当与其挟敌自重的机会,如今方可制,日后难料啊!”安审琦说道:“以陛下之英明,只怕对幽燕之事,也是洞若观火,还望早定决议!”

    “依安卿之意,朕当如何解决?”刘承祐轻轻一笑,看着安审琦。说起来,即便被委以北面都部署之职,统管诸军,但这还真是安审琦头一次,主动向他进言献策,谋国谋军。

    安审琦语气坚决地说:“燕军之重,首在燕王,其诸子尚幼,除其之外,无可主事者。此番其奉诏南来谒驾,不若趁机将其扣留,而后迅速派军悲伤,在其群龙无首之际,以疾厉之势,占得幽州,削平燕军!”

    “安卿此策,是要朕失信于人呐!”听其建言,刘承祐喟然道:“如依此策,燕王或许能够受缚,然如欲剪除燕军,顺利接收幽燕三州,可不是那么轻易的。稍有差池,便是幽燕大乱,即便能够成功,北境维持多年的平衡,也将被打破啊,倘若事情做得不够利落,引得契丹插手,局势则更加不可测......”

    “以今日之小乱,而定未来大势,利弊如何,请陛下审思之!”安审琦郑重道。

    听其言,刘承祐一时没有接话,而是陷入沉思,显然在权衡者利弊。而安审琦,从刘承祐口气中,也能感受到,他实则是动心的,只是顾虑影响,顾虑北方多年安宁的大局,一旦迈出那一步,北疆的局势,将陡然而转。

    至于召燕王南来会面,突然发难,虽有背信弃义之嫌,但始终是靠后考虑的。对于刘承祐这样的君主而言,利弊才是决策行事的权衡标准。

    就幽燕之事,并不局限于幽州,契丹的态度与反应,也是参考因素,而契丹那边,是不受掌控的......

    见皇帝不作声,安审琦又道:“陛下的顾虑,臣能体会一二。但不管如何,对燕王及燕军,必须有所限制,有所削弱,以免其继续坐大!”

    听安审琦这么说,刘承祐目光微凝,冷声道:“朝廷但有动作,伸改弦更张之意,必致燕王疑惧。要么不动,动则彻底,以霹雳之势,解决问题,将动乱消弭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范围之内!”

    皇帝这番表态,安审琦微感讶异,心中不禁感慨,大汉皇帝的判断力,果然出众,看问题也犀利,深切綮肯。

    考虑几许,刘承祐伸手指住还欲说话的安审琦,说道:“安卿之意,朕已深明之,勿复多言,让朕再想想!”

    “是!”见状,安审琦揖手道。

    “再者,燕王未至,此事尚属空谈!”刘承祐突然语调轻松地,补充了一句。

    安审琦闻之眼神微亮,天子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就是,燕王若到了,就有可操作性了......

    君臣之间,未复交谈,安审琦危然而坐,刘承祐则陷入了沉吟。说实话,对于幽燕的问题,他这个皇帝心里,怎么会没个谱。这些年,幽燕三州的发展,燕军的情况,赵匡赞的政治倾向,他可时时关注着。在幽州,安排了那么多人,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可以说,幽州的变化,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监测之中。但也正因如此,才会让刘承祐感到棘手,常年的渗透布置,确有效果,但如欲起到倾覆效果,还差得远。

    幽州,本质上还是个军政府,核心在于军队,而对燕军的渗透,并不容易。收买、分化、瓦解,是个细致活,既要有成效,还得避免引起反弹......

    经过这些年的中央集权,几次削藩下来,作为如今大汉朝廷属下,唯一还保持着半独立性,把持军政大权的燕军,地位实则已经有些尴尬了。但是,有别于其他方镇,刘承祐想要庖丁解牛般地收其权,制其军,难度也是不小的,根源还在于契丹。

    还是那句话,燕军难以翻出朝廷的五指山,唯虑契丹的影响。毕竟,汉军若解决了幽燕,对于契丹而言,绝不是个友好的讯号。

    而如安审琦之言,幽州作为汉辽之间缓冲屏障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朝廷自可兼之,只是多年下来,三方都习惯了,刘承祐需要考虑打破平衡的代价。当然,可以预见的,幽燕的问题,时间拖得越久,将来解决的难度也会更大。

    但是,一旦动燕军,北方的局势会发展到何等地步,又存疑了。燕军能否顺利收服,幽州能否迅速平定纳入朝廷掌控,契丹会不会参与进来,会不会影响到南征战略......

    不得不说,安审琦这猛然一谏言,让刘承祐思绪狂涌,给他出了个难题,又到他在权衡利弊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