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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汉宫,崇政殿。

    还是几张老面孔,天子刘承祐于文武们安然在座,各个意态从容,气氛轻松,毕竟前方又来了捷报。李处耘站在两川舆图前,向天子及诸公通报着前方的战情。

    “北路军于23日,将金牛栈道修复至金山寨,24日奉国军都将王全斌拔之。25日,向都帅军至小漫天寨,安营下寨,调度准备进攻。

    与此同时,高都监率军,走米仓小径,成功绕过漫天岭之险,迂回至小漫天寨东南,并与向都帅取得联系。

    27日晨,向都帅即遣怀德军及西南诸军,轮番向蜀寨发起强攻,血战两个多时辰,在战斗最激烈之时,高都监引军突袭小漫天东南防御弱侧,敌寨遂破。

    攻破小漫天岭后,向都帅即以高都监、王全斌、王仁赡三将,率领怀威、奉国、汉中营军士,顺其岭倍道南下,遭遇敌深渡之军,战而胜之,并顺势抢夺其深渡浮梁。

    后高都监与二王于深渡稍作整军,即兵分三路,直趋蜀漫天南岭大寨。王全斌以一小部精锐,佯作深渡败军,赚得大漫天寨门,一举突入。三面齐攻之下,鏖战半个时辰而大破之,蜀枢密使王昭远引残军南撤。

    在大小漫天岭激战之时,排阵使郭进也趁隙,突袭利州州治绵谷。其城仅有蜀知枢密院事伊审征所率三千卒守备,其人才薄少备,面对郭进神兵天降,未加抵抗,即领一部南逃,我军得以全绵谷而下。

    伊审征走绵谷西南桔柏津渡嘉陵江南逃,焚毁浮梁,王昭远与蜀将赵崇韬亦欲走其道,然南逃路绝,于当夜被郭进及王全斌全歼。

    经过初步统计,利州一战,我军前后共歼灭蜀军两万余卒,杀伤6000余卒,俘虏12000余人,自王昭远、赵崇韬以下数十将校,尽为所虏。缴获兵甲、军械、车马、粮秣无数,蜀军于绵谷城内屯粮三十万斛,尽为我军所有,大解后方输粮之苦!”

    李处耘一番战情梳理,让在座重臣不由喝彩,眉开眼笑的,对于伐蜀,朝里朝外,军前军后,信心都很足,但只有实实在在的战绩传来的,才能让人稍微松一松神经。

    “这一仗打得很好,知己知彼,准备充足,决策果断,正面接敌与迂回之师配合默契,战机把握到位!”柴荣平静地评价道:“战果可称大获全胜,利州既陷,蜀军北面军中足用者尽丧,将帅除了狼狈南逃的伊审征外,尽数受缚。再其后,只余剑阁,能阻我军!”

    “如不出意外,向训已然领军,攻剑阁而去。剑阁虽称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战局发展至此,绝难抵我兵锋!”柴荣自信地说道。

    微微颔首,刘承祐笑着对赵普吩咐道:“拟诏,嘉奖向训及北路有功将士,勉励他们再接再厉,再建功勋,破了成都!”

    “是!”

    “那王昭远被生擒了?”刘承祐问。

    柴荣应道:“在桔柏津渡口受缚!”

    刘承祐顿时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这个大名鼎鼎的蜀中奇人,朕倒想见见他!”

    闻之,群臣皆笑,李谷轻摇着头,说:“王昭远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于口舌,而短于行为,蜀主以其统帅大军,守御边防,岂能不败,焉能不亡?”

    “今王昭远被俘,无其领军,岂非增加我军南进的困难?”刘承祐继续调侃道:“蜀军毕竟尚拥剑阁,若是突然冒出一名后起之秀,良将干才,稍作收拾,发挥其险要地利......”

    柴荣则摇摇头,将他这种推演否定:“如今北面蜀军,地位军职最高者,只余伊审征了,此人岂能保剑门?”

    听其言,范质忍不住开口了:“伊审征如此鄙薄,蜀主还能用之为帅?”

    “蜀主之昏聩,怕是超出相公的想象!”赵普轻笑道:“再者,利州之败,王师兵锋在前,也没有时间给蜀主选出一个能堪大用的将帅之才!”

    “好了!”摆摆手,刘承祐看着李处耘,说:“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说夔州的战事吧!”

    “是!谢陛下!”李处耘拱手。

    因为交通的缘故,夔州那边的捷报,比起利州还要先到一步,但也相差弗几,赵匡胤汇报得要慢一些。

    “赵都帅在连夺蜀松木、三会、巫山等寨后,跨过巫峡之险,于26日,引师西进,直趋奉节,于石门遣张永德、刘光义二将领军弃舟登岸,水陆并进。

    张、刘二将,连克南岸蜀堡,并成功抢夺横江浮梁,涉渡北岸,蜀军错乱,应对无序。刘光义以数百人,以数百人,连续以寡敌众而胜之,并趁机占得奉节城门,会同张永德一举夺取奉节,夔州遂下。

    27日,赵都帅又以江陵水师,先遣西进,恰逢蜀枢密副使韩保贞引援军东来,停泊云安。水军都将张彦卿即率师击之,大破之,生擒韩保贞,余众尽降。”

    相较之下,夔州的战斗,看起来轻松顺利,没什么复杂的算计,就是一路平推,看起来没有太大波澜。但论及战果,同样辉煌,甚至看起来战果更丰,代价更小。

    李处耘继续道:“夔州一战,至云安韩保贞兵败被擒为止,我东路大军历时十日,前后共歼蜀军水陆25000余卒,俘虏两万余,缴获大小战舰、舟船245艘,米粟20万斛!

    夔州既陷,东路入蜀门户大开,且东川地区,再无蜀军重兵驻守,自夔州以西之万、忠、渝、泸、遂等广大地区,都将唾手可得,行军接收,传檄而定!”

    听其言,在座诸公,都不禁颔首,两路凯歌,两路大捷,灭蜀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发兵伐蜀,至今也不过月余,照此情势,只需两个月,即可兵进成都了!”刘承祐说道,这样的进展速度,哪怕有所准备,仍旧出奇意料。

    “依臣看,或许用不了两个月,大汉战旗便可立于成都城头!”慕容延钊忽然开口,出惊人之语。

    看向他,刘承祐好奇道:“卿何出此言?”

    慕容延钊轻笑道:“陛下,臣在殿前司时,与赵元朗共事数年,深知其胆识韬略,东路入蜀,十日而下夔州,可见其才。夔州以西,两千里州县,无可当着,以臣看来,他不会叫一城一地之得失,一州一县地打过去。

    此番西征,调集了大量船只,再兼缴获。臣以为,赵元朗会拣精锐登船,舟师开道,越过川东州县,跳跃作战,充分利用江水交通之便利,直趋成都。

    蜀中或还剩些军队,但战力堪忧,绝对无法抵挡。只要成都拿下,两川可定。自夔州至成都,哪怕只日行八十里,二十日左右,亦可抵临!”

    慕容延钊言罢,柴荣想了想,也接话道:“赵元朗乃难得的帅才,当年在淮东,便多有出奇之举,屡屡克敌制胜,此举他做得出来。或许,他的进兵方略的奏章已在道上。如今已是八月十日,或许他距离成都已不远矣!”

    听二枢密对赵匡胤不胜溢美之词,刘承祐眼珠子转悠了下,洒然道:“朕既委其东路主将,自有临机决断之权,朕与诸公,坐观表现,静待捷报即可!”

    闻天子之言,赵普不由恭维道:“陛下之襟怀,足以囊括四海啊!”

    直接免疫其夸奖,刘承祐形容微肃,环视一圈,说道:“综合的如今的情况看来,铁蹄所向,灭蜀容易,如欲治蜀,却不可大意。两川僻处西南,山高路远,割据数十载,自成一系,如何将之彻底、完全纳入朝廷的统治,这是接下来朝廷所面临的首要问题!”

    “陛下虑事深远,不以兵胜,而生骄心,臣敬佩之至!”范质起身应道:“臣以为,覆灭孟蜀之后,当行善政以求治安。其一,安民,务领伐蜀诸军,严肃军纪,不得行侵犯之举,另,伐蜀之前,两川民情纷扰,成都有粮匮之忧,地方有盗匪滋扰,皆需抚定;

    其二,抚军,伐蜀战事至今,所俘蜀军,已有两万余。发兵之前,蜀境有兵十数万,待到灭蜀功成,俘获当更多。所受之蜀卒,该当妥善安置,否则蜀乱难已;

    其三,善待蜀国君臣,进入成都之后,对于宫室、衙署不得侵扰,其主臣不得欺侮,蜀境州县官吏,可暂留任,以安其心。”

    听范质谏言,刘承祐的表情平静地有些异常,似乎另有意见,不过,嘴里还是对其褒奖道:“范卿所虑,老成谋国,政事堂及枢密院,可就此三条,拟些详细的善后条陈,以咨行施!”

    “是!”

    “另,朝廷这边,也当提前准备好,调派入蜀的职吏!”顿了下,刘承祐又吩咐道。



    “赵普,青莲居士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尽道其险狭,山高岭峻,强关重重,可见其地势形胜,然历代以来,凡大军入蜀,往往功成。远者可追西晋灭蜀汉,近者可见后唐伐蜀,如今我大汉进军,同样是摧枯拉朽,大局将定。你以为,这是什么缘故?”叫上赵普,在宫室之间漫步,刘承祐以一种探讨的语气问他。

    闻问,赵普来了兴趣,他挺享受与天子纵论时政与古今兴衰的。稍微思虑了一会儿,赵普侃侃道来:“臣以为,缘由有四。

    其一,川蜀乃偏安之地,崇山峻岭,连绵险道,固然是其仰赖保国的屏障,同样也阻其进取之心,难以扩张。蜀中虽然称天府之国,纵使养民数百万,甲士十万,又何以与中原、河北相提并论?待天下归治,中央强盛,发兵取蜀,恰如泰山压卵,非蜀之国力,所能抗衡!

    其二,外军入蜀,往往处蜀国力、军力疲弱之时。恰如今时之孟蜀,政治混乱,军事孱弱,日暮西山,摇摇欲坠。

    其三,蜀盛之时,国力甚至强于大汉,但中原雄主既出,屡施打击,消磨其志气,是以汉愈强而蜀愈弱。蜀中富庶,亦多腐其志,蜀主孟昶治政二十年,堪称有为之主,然至于后期,耽于享乐,放纵臣下,昏聩至厮,岂能保国?

    其四,则是天下治乱循环,由乱归治,乃是大势。陛下雄立中原,有吞吐天地之志,兴师灭蜀,归于统一,乃煌煌大势,非人力可能阻挡!纵有螳臂当车者,也终将灰飞烟灭,化为齑粉!”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呵呵一笑,对赵普说:“有见识如赵普者,能有几人?”

    皇帝的评价,可是不低,赵普受之,嘴带浅笑,表现谦虚:“只些许愚见,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你就不用谦虚了!”刘承祐扬了扬手,道:“如若你赵普无其才,朕岂能倚你为近臣,主持崇政殿事?”

    漫步在宫室之间,各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息,将至中秋了,有不少宫娥、内侍在指挥下,张灯结彩,准备过节。

    见了,刘承祐召来一名内侍都知,指着那些装饰用的锦缎彩带,直接吩咐道:“通知下去,此次中秋,宫中不许铺张浪费,只在崇元殿及慈明殿稍作点饰即可!”

    面对天子的吩咐,内侍头子不敢怠慢,当即应道:“小的遵命,这便传达官家谕旨!”

    等刘承祐二人走后,手上还拿着一个彩灯的小太监,走到内侍都知面前,愣愣地道:“这如何处置?”

    都知瞪了这小太监一眼,微斥道:“还能如何?官家有谕旨,岂敢违背!都给我撤了!”

    刘承祐这边,一路往宫苑而去,与赵普继续着川蜀的话题。刘承祐问道:“方才在殿中,关于蜀中善后事宜,范相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骤闻此问,赵普下意识地看了眼刘承祐,但哪里能够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皇帝方才在殿中的反应,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陛下似乎有异议?”

    “是朕在问你,还是你问朕?”刘承祐淡淡然地说道:“你只管说出你的想法!朕要广采群议,兼听众章嘛!”

    皇帝这么说,赵普心里反倒有底,皇帝果然另有想法。毕竟是出使过成都的人,对蜀国的军政民情,要比范质熟悉得多。

    又沉吟几许,赵普拱手说:“范相之言,实乃稳妥之法,如能成行,却可在短时间内,使用川蜀归于朝廷治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道:“你这言犹未尽啊!难道时间一久,蜀中还能脱离朝廷吗?”

    摇了摇头,赵普说道:“以大汉之强盛,朝廷之威严,蜀若降服,必归其治,焉能脱离。只是臣以为,蜀积弊已深,倘如范相之言处置,无异于朝廷接收其弊。那样,朝廷或可遽得蜀地之安,但同样将隐患埋下!”

    “你是意有所指啊!”刘承祐嘴角扬起一道弧度,道:“说说看!”

    赵普道:“范相所拟几条,其中安民、剿盗、抚军,皆可施行,并且当速行,此大利于蜀中治安。”

    “看来你觉得,不当善待蜀君臣了?”刘承祐轻笑道。

    赵普还是摇摇头,说:“对蜀主一家,稍加礼待,以彰陛下仁德与宽容,并无不妥。只是对蜀之官吏、权贵,还当区别以对待。臣尝出使蜀中,稍察其弊。

    常年以来,因孟昶对臣下宽待乃至放纵,使得蜀国权贵、官吏大肆敛财并土,这几年尤甚!自宰臣以下,骄奢淫逸,贪图享受,其财产何来,都是通过榨取百姓,吸吮国力。此乃痼疾,这些人,如不趁灭国之际,经纶构造之初,加以甄别整饬,而一概接收,长此以往,朝廷之蜀地,与孟蜀之国何异?”

    赵普的话,算是说到刘承祐心坎了,望着御苑秋景,捡起一颗碎石,丢入湖间。刘承祐说道:“这两年,武德司与军情司关于蜀中军政民情的汇报,朕也看了不少了。成都天府之国,蜀中富庶繁荣,但其财富,多集中于何人之手?权贵、官僚、地主、商贾!近年来,蜀国匮粮,但其境内,真的缺粮吗?如果不缺,粮食又在谁的手里?

    多年以来,贫者小民,虽不至于无立锥之地,且得益于国势平稳,故有其安宁。然其安宁被大汉打破之后呢?土地兼并,日趋严重,流民滋生,治安恶化。当权者,无不逞其凶而掠民产,夺民田,是以蜀中有今日之乱象也!

    朕取蜀地,如不改弦更张,消其弊端,异日必受其害!”

    “陛下英明!”见皇帝吐露胸意,赵普立刻附和道。

    刘承祐继续说,目露冷芒,语气严厉:“朕甚至怀疑,这三年,蜀国官僚、豪强肆意,是看出了蜀国国势危颓,是以不加收敛牟私利,扩私产。待朕灭蜀,欲使蜀地治安,届时就得仰仗他们,安抚他们,保护其利益......倘若如此,朕又岂能甘愿?”

    皇帝说这话时,所表现出的冷漠,让赵普都不由缩了缩脖子,感觉此时的刘承祐,有些危险。

    “以你之见,朕当如何解此弊端?”刘承祐问赵普。

    赵普想了想,应道:“臣以为,问题的症结,犹在土地。从其权贵、官僚入手,奖邀其清正,而罚问其贪鄙,对蜀中土地,进行清查,夺其非法所取,分与贫民......”

    赵普话还没说完,刘承祐淡淡笑道:“依你所言,如此直接侵犯其利益,只怕容易引起蜀乱啊!”

    刘承祐双目中流露出少许的追忆,悠悠道:“当初,朕初继时,国家积弊甚多,虽有心改革,也不敢犯众怒,只能如履薄冰,逐步调整。

    契丹主耶律德光率师数十万,灭晋取中原,为何短时间内,便北撤,与大汉崛起之机。就是因为侵犯中原节度、豪强的利益。

    以契丹之强,师旅之众,都落得狼狈北归,今朕若得罪了蜀中贵族、官僚、地主,会不会被赶出两川?

    蜀中终究不比荆湖,荆南地狭,湖南虽广,但废墟重建,朕可大刀阔斧整改......”

    “陛下,臣以为,真因蜀中积弊之深,方该大力整饬,否则对朝廷将来的统治,岂非威胁。今日之蜀中,亦不能与当年中原、河北相类,契丹之所以败北,固然得罪中原范镇,也因其侵犯了小民之利益。

    蜀中权贵、官僚虽众,但与广大小民相比,也是少数,只要得了大多数蜀中小民之心,何愁其患?

    大汉灭蜀,既为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也为吊民伐罪!伐何人之罪?自然是那些借权使威的权贵、官僚,那些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豪强地主,师出有名,占据大义,高举大旗,何愁不孚人心?

    以大汉之兵强,能击灭其国,还不能肃清一些魑魅魍魉吗?

    纵使有乱,以今日之小乱,取将来之大治,从长远来看,利弊如何?

    且蜀中闭于塞内,乱事亦可束于其间!”赵普一番长篇大论,深孚天子之意。

    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赵普继续道:“再者,对于蜀中上层,也不是全部清算,对于那些廉正者当大加褒奖重用,小恶小惩,大恶大治,如此足以形成分化。

    蜀国军中,多无地失产之众,对于这些人,朝廷可赐与收缴田土,如此可大收蜀军民之心。蜀之国库、官仓,收归朝廷,成都宫室之财,当送内帑,而所抄没之不义之财,可作为伐蜀诸军的酬功之赏。而被整治者,亦可尽数迁出蜀地,为大汉移民实边,断其后患……”

    赵普所言,是将伐蜀的蛋糕分得明明白白的......

    “哈哈哈......”刘承祐畅然大笑几声。

    见其状,赵普也跟着露出点笑容。事实上,赵普的一切进言,都是顺着皇帝的心意来的,他看出来了,刘承祐是有整治之心,所以出此言论。

    倘若,刘承祐欲求蜀中速定,那么他绝对会附和范质的建议。这便是赵普,聪明的赵普!

    “遣往两川的官吏,此番你也盯着点,选拔要严,朕要能干事者!”刘承祐突然嘱咐了句。

    “是!”

    “成都府尹,何人可担之?”刘承祐低声嘀咕道。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崇元殿。

    天子照例宴请群臣,崇元殿气势恢宏,彩带密布,宫灯高挂,节日的气氛比较浓厚,但比起往年,规模要小些。只众宰臣、诸部司主副大臣这些当权者应召入宫赴宴,因为伐蜀进展顺利,两相映衬,更显喜庆。

    “诸卿!”刘承祐如常,持杯步至陛下,走到殿中,环视一圈,做开宴陈词,道:“如今已是乾祐十年,在座诸公,有不少人,都陪朕一路走过这十载春秋,十载的坎坷,栉风沐雨,披荆斩棘,乃有今日!”

    刘承祐的此言,是把所有人都夸进去了,闻之,群臣自是大悦,喜笑颜开。范质则开口,表示这都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方才取得大汉今日之盛,臣下不敢居功。在正式的场合,范质还是很给皇帝面子的,舔起来也是放得开。

    刘承祐整个人显得很松弛,酒杯平举胸前,一手轻指,继续道:“前方正在打仗,朝中不当大操大办,但终是佳节,朕略备薄酒菜肴,准备了些小饼、月团,与诸卿共度!”

    “谢陛下!”

    “诸卿且举杯,与朕同饮!”刘承祐始终从容不迫,把控着节奏:“这第一杯,敬平蜀前线,舍生忘死,奋勇杀敌的将士,皓月当空,同寄思勉!”

    “这第二杯,敬在座众卿,多年以来,勤勉王事,治国安民,酬其辛劳!”

    “这第三杯,祝愿大汉,国运昌盛,蒸蒸日上,混一天下,再造大业,还与太平!”

    一连三杯,天子与公卿同饮,气氛从一开始,便被推动至高潮。接下来,便是各自发挥,公卿群臣之间,推杯换盏,刘承祐则亲自对范质、魏仁溥、李谷、柴荣、慕容延钊等文武重臣,亲自敬酒,以表礼遇信重。

    崇元殿的夜宴,只持续了不足半个时辰,意思到位之后,刘承祐便吩咐散宴,各回己家,与家人赏月共度,临走前,刘承祐还给每名与宴臣僚准备了一份“月饼礼盒”。

    离开崇政殿后,刘承祐与刘承勋两兄弟,联袂前往慈明殿,在太后那边,还有一场中秋家宴等着他们。

    雍王刘承勋,如今在朝中,担着工部尚书的差事,原本,在李谷升任宰臣之后,刘承祐有动过让他担任开封府尹的心思,不过最终还是息了此心思。毕竟,他的儿子们也逐渐大了,大皇子刘煦都已然十岁了,寻常百姓之子,都可帮衬家务了,作为帝皇贵胄,要更加早熟。

    慈明殿内,刘承祐后宫妃嫔、子女二十多人,加上刘承勋一家子,来京的太后亲族,以及其他后宫外戚,比起崇元殿,倒显得还要热闹几分,孩子叫,大人笑的。即便刘承祐素来喜静,也不禁受其染,露出开怀的笑容,最开心的,当然还得属太后李氏了。

    “周公!”刘承祐喝了不少酒,走到周宗的席案边,笑眯眯地唤了声。

    周宗一家坐在一块儿,与周淑妃一起,作为殿中最长者,已经年过八旬,满头的花白,却是鹤发童,看起来身体似乎仍旧不错。作为皇帝的岳父,大汉的广陵公,虽然出身南俘,但以年高德重,再加素来低调,周宗在开封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怀里抱着一岁多的皇七子刘晖,老头儿笑的很开心,面上的褶子都透着慈祥。见刘承祐亲临,周宗赶忙将皇子还给大周娘子,形容收敛,欲行礼。

    刘承祐见机快,伸手轻抚其背,宽和地笑道:“此间乃家宴,你是长辈,我是女婿,不需多礼!”

    “谢陛下!”周宗面露感激之色。

    看着他,满头银丝,刘承祐说道:“前者,公八十大寿,我国事繁忙,未能亲赴与贺,还望见谅!”

    “陛下言重了!陛下操劳,言行随时顾念国家子民,岂能因臣一老朽,而有所耽误,倘若此,臣也心中不安啊!”周宗摇头应道,觉悟很高的样子。

    闻言,刘承祐笑了,持杯道:“来,我谨以此杯,为妇翁寿!”

    “多谢陛下!”周宗也不端着,应道。

    刘承祐说:“等到公九十大寿,我必亲自过府,讨杯喜酒!”

    周宗:“老臣如有那一日,必清扫府上,沐浴净身,以待君驾!”

    “哈哈!”刘承祐开怀一笑:“那我们翁婿可就约定好了!”

    周宗附和一笑,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十年,但这种场合,也不便说些扫兴的话,另外便是,天子的态度如此温和,自然地兜着。

    眼光一扫,注意到坐在周淑妃身边,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刘承祐一脸柔和的笑意,说道:“这是小周吧,许久未见,又长大了啊!”

    小娘子双眼灵动有神,在刘承祐面前也不漏怯,反而大胆地直视他,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声音轻灵,说道:“陛下的胡子也长长了!”

    “不得无礼!”周宗轻斥了句,向刘承祐道:“陛下,小女无状,还请恕罪!”

    “童言无忌嘛!再者,小周说得并不错,我的胡子却是长了!我喜欢听真话!”刘承祐扬扬手,爽朗一笑,还顺便摸了摸自己下巴,确实茂密不少。

    早年的时候,刘承祐仅留了些短胡茬,透着种性感,近年来,却是越留越长了,似乎暗含心态的变化。

    佝下身子,刘承祐朝着小周招了招手,小娘子近前,仍旧大胆地望着他。刘承祐问他:“你刚刚唤我什么?”

    “陛下!”小姑娘微偏着脑袋,答道。

    刘承祐脸上浮现出少许的醉意,微闭目,轻摇头:“不对!”

    见状,小姑娘精致的脸蛋间流露出一丝不解,又试探着道:“官家?”

    刘承祐还是摇摇头。

    小嘴微撅,还是大周在其耳边低语一句,小周娘子再度崭露出春花般烂漫的笑容,甜甜地唤了声:“姐夫!”

    刘承祐呵呵一笑,心情甚佳,摸了摸她脑袋,又同周宗言语句,换桌去交流了。他这个皇帝,不只是天下国家的主人,还是一家宗长,对亲戚们,总该有所表示。

    等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是醉醺醺地被扶上御辇回宫,他是许久,没有如此大醉过了,平日克制得很,此次借着中秋的氛围,释放心中对平蜀进展的喜悦。下榻处,自然是皇后大符的坤明殿。

    ......

    同样是中秋,成都的士民,这节日过得则是没滋没味的。随着北面败报频传,地崩山摧,风雨飘摇,整座锦官城,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霾之中,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流言飞传,动荡不安,是这座留益州名城最真实的写照。

    汉军兵锋难当,大蜀将何日下,自上而下,都处在惶惶不安之中。当然,最紧张的,一是底层的百姓,凡遇兵灾,受苦的总是他们;二自是蜀宫中的皇帝孟昶,灭亡的征兆,已快印上脑门了,他也算通读史策,自古亡国之君,都不好过,安危难料,纵使刘禅,都知其安乐善终,但能料定其心中就无一丝一毫的惶恐?

    相较之下,蜀廷贵族、官僚们,倒稍安稳些,有的人是与大汉早有联络,心中有底。有的人则认为,大蜀这面旗帜倒了,改换大汉朝廷即可,汉如欲蜀治,必须得依靠他们这些“地头蛇”,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另外,汉廷对荆湖的处置结果,也有消息传来,虽不免罢夺者,当总体是平稳纳入的。川蜀之广、之富,远迈荆湖,汉廷岂能不重视。

    蜀宫之内,同样一场中秋御宴,不过迅速在凄然阑珊的气氛中结束,孟昶席半而退,心情沉重地回到后殿,并将秦王孟玄喆及几名重臣唤至。

    “汉军兵至何处了?”孟昶意气消沉地看着权枢密使欧阳炯。

    “回陛下,据报,汉军已自剑州南下,兵进绵州,伊枢密集兵于巴西,欲阻之!”欧阳炯小心地禀道。

    没错,在取得利州大捷后,汉军休整了三日,随后便兵寇剑州,兵锋直指西川天险剑阁。就如汉臣所猜测的那般,利州大败后,孟昶没有另遣人北上统御兵马,而是直接以伊审征为主帅,主持剑州防御。

    并且,迅速产生了结果,还是老一套,分师迂回至剑门以南,同时以主力正面进攻。这样的战法,并不新鲜了,伊审征虽然庸碌,但也有所防备,同样分兵拒之。

    结果呢,两面都未能兼顾,剑阁破,剑州失陷,一战歼灭蜀军近三万,大多俘虏,当然这批蜀军的素质与利州的兵马还是有所差距的。

    而伊审征,逃得甚快,带领残军,退入绵州。剑门既失,北面其他关隘、城池的零星蜀军,相继归降,最关键的,是进入成都的通道,彻底打开,再无险可守。若不是因为一场连续数日的秋雨,耽误进军,汉师已然兵临成都。

    “三万余众,剑阁天下,他伊审征都守不住,而况于绵州?巴西可以据守?将士尚有战心?”孟昶此时,倒是把局面看得通透,语带郁愤:“利州兵马不过两万,尚能与汉军纠缠近二十日,他伊审征兵更众,关更险,竟不能挡七日!”

    “伊审征果不能御强敌,保家国,悔不听家母之言啊!”孟昶哀叹道。



    “父亲,为今之计,叹也无用。我朝已处在最危险的境地,如欲保卫家国宗庙,还需采取有效措施,以抗大军!”

    开口的乃是孟昶长子,秦王孟玄喆,人继承了其父的基因,很是俊俏,岁不过二十,人聪明,有悟性,举止娴雅,素受孟昶喜爱,若后蜀的国祚能绵长些,必是太子之属。因家国危难的缘故,年轻的面庞间,也显得十分凝沉。

    听其言,孟昶对爱子还是慈祥的,但是面带怅然,语气中尽显颓然:“北面强兵险关,都不能挡住汉军,以如今成都的情况,如之奈何?”

    见孟昶的表现,孟玄喆神宇间也不禁闪过一抹黯然晦色,沉声道:“儿以为,当此之时,或聚兵北上援护,或收拢兵卒、粮秣,坚守成都,以待佗变。若毫无作为,成都军民必将自溃,汉军可卷甲入城了!”

    “赵将军,成都还有多少兵马?”孟玄喆问立在御前的一名将领。

    “回殿下,成都的禁军加上末将带回的平獠军队以及自各州调集的军队,尚有三万余众......”赵季文想了想,给了个大概的数字。

    受迫于汉军的强劲兵锋,后蜀朝廷这边,同陵、荣二州叛乱的獠人达成“共识”,干脆将二州封给他们,由此将赵季文麾下的八千余卒,全部调回成都,加强守备。

    而随着北面将帅,或死,或俘,或降,成都这边,赵季文倒一跃成为了数一数二的护国大将,顶梁干城。当然,赵季文愿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当这擎天保驾的将臣,就不为他人所知了。

    目前,成都的军队中,也就赵季文的“平獠军”有些战力了,毕竟有与陵、荣两州獠人长达九个月的作战经验。

    “有此三万军,若能再将北面诸州的兵马钱粮全数调回,再自成都及周遭征召青壮入军,汉军总计不过六万余,千里而来,连战之下,师老兵疲,我们未必不能坚守成都而退之!”孟玄喆道。

    不过对于他的建议,孟昶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也是,当初王昭远给他勾画了何等美好宏大的蓝图,又是何等完备的御汉大计,结果呢,兵败被俘,丧师失地。这区区竖子,嘴上无毛,其言岂能当真?

    沉思几许,孟昶继续问欧阳炯:“东面的防御情况呢?”

    闻问,欧阳炯的声音愈低了,说道:“自夔州失陷,云安大败后,再无新的战情传来。但可以料想,川东兵力薄弱,诸州将陆续失陷,汉军当在溯江之途......”

    听其言,孟昶的表情间,更添加一层灰败之色,沉吟良久,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李昊与毋昭裔两名宰臣:“社稷已至危亡境地,二卿,为何不开言呢?”

    闻问,二者对视了一眼,毋昭裔佝着他老迈的身体,轻声说:“陛下,自北汉兴兵以来,我朝连战连败,精锐尽丧,险要顿失,粮草兵甲,损失无算。成都之内,人心浮动,成都以外,乱象频发。都邑虽固,境内虽仍有数万兵马,但皆败其志,不堪其用......”

    毋昭裔说了一大通话,显得甚是唠叨,将在座之人基本都通晓的情况给复述了一遍,毫无价值,突出一个圆滑。落入孟昶耳中,就像一只苍蝇,嗡嗡直叫,心生厌烦。看着毋昭裔,冬烘老朽,哪有当初的识略之明,谏言进策,突然对这些臣子,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事实上,此时的毋昭裔,心中充满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安享晚年。以致如今,国势危殆,却有不好贸然请辞,坏了一世“清”名,只能陪着效忠了几十年的后蜀王朝,走完最后一段路......

    孟昶又看向李昊,此公微低头,一副愧疚的模样,说道:“陛下,老臣不知兵事,这御汉之事,还当听取赵将军的意见!”

    嗯,把皮球踢给赵季文这个“擎天臂助”。就李昊心里而言,是觉得可以投了,但是不愿说出口,要保“晚节”,也是皇帝该做的决定。另外,以他对孟昶的了解,是不会选择顽抗到底了。等孟昶开口,他才好遵诏而行......

    目光落到赵季文身上。赵季文似乎有几分豪情,直言道:“陛下,汉军若全师而来,臣不敢保证野战退之,但如秦王殿下之言,集中力量,据城而守,或可当之。但能否挡住汉军,臣不敢保证!”

    听其言,孟昶却有些动容,对赵季文道:“赵卿所言,尽显其诚。朕拜你为京城防御使,成都内外,所有军队都归你调度指挥,全权负责御汉事宜!”

    这是将所有的军权,都交给赵季文了,足显信任。赵季文也是一呆,但还是拜倒,既感动,又郑重地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定竭力!”

    “国家能否延续,宗庙能否保全,皆仰仗赵卿了!”孟昶恢复了一些精神,语气动情,对赵季文拱手道。

    类似的话,孟昶曾经讲过,对北上之前的王昭远说的。

    赵季文感之,严肃道:“是!”

    不过,等走出宫殿后,被清冷的秋风一吹,上涌的热血不禁凉了下来,不禁自哂:“没曾想到,我赵季文竟然也有今日,擎天保驾,大权在握......”

    只是,此时此境,要这权力何用?

    不过认真思之,还真有用!至少手握成都兵权,汉军如来,是战是降,都是一份资本。至于扶助孟氏抗汉,赵季文纵然有其心,力也不逮!

    这样的话,就不能让伊审征回成都了,否则,让那皇亲国戚带兵回来,做主的可就不一定是自己了......

    在赵季文思绪复杂之时,后殿内,孟昶父子犹对坐,宫殿中的烛火显得昏黄晦暗,照在孟昶脸上,更看不到任何希望之色。

    “父亲,你把军权都交给赵季文,赵季文能担当此大任吗?要知道,他连陵、荣二州獠蛮都平定不了,怎会是汉军的对手?”孟玄喆对孟昶道。

    见爱子忧虑的表情,孟昶却流露出少许的释然,身体整个以放弃的姿态靠在御座上,对孟玄喆道:“但除了赵季文之外,成都之中,可还有谁堪领军?成都的兵马,还有多少人愿意为孟氏披挂上阵,张弓发矢?不管如何,赵季文手下那支‘平獠军’,还有一定战力,也有足够的势力,弹压其他兵马。”

    “你若是再年长几岁,为父倒可将军队交给你!”看着孟玄喆,孟昶怅然道,说着,又猛力地摇摇头:“不,不能如此!你不能领兵!”

    孟昶看起来略显激动,脸涨的通红,似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孟玄喆赶忙上前,抚其背,想帮他捋顺气息,嘴里关心道:“父亲不要太过焦急了......”

    满满地缓过来,孟昶微红的双眼中,隐约带着一丝悲哀的泪花,说道:“儿啊!为父心里实则清楚,大蜀的江山保不住了,你祖父所创基业将毁于我手。

    自古以来,蜀地终非长保之国,纵使割据自立,中原强大,必引兵西来。当年我也曾振奋,意效武侯北伐,开拓疆土,延长国运,成就大业。但终究所托非人,以致大败亏输,徒损国力。

    想我孟昶,治蜀二十余载,不敢以雄主自称,但自认对蜀中臣民,厚待礼遇。然让我心悲神伤的是,危难之际,那么多公卿大臣,竟无一人愿为大蜀尽忠。

    禄禄诸公,一片寂然。他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们已在坐等大蜀之亡,等待投入北汉的怀抱,甚至做好了迎接汉师入城的准备......”

    孟昶一番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感伤。孟玄喆闻之,也不由哽咽,跪倒在孟昶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不容易缓过来,孟昶摸了把脸上的眼泪与鼻涕,顾不得什么形象,对孟玄喆道:“蜀或将亡,但孟氏还需存续下去,为父实言相告,待汉师之来,如不能当,便奉表投降,以保性命!”

    听郑重言语,孟玄喆起身,揉了揉发红眼睛,问道:“父亲决定了吗?”

    “你觉得以国家如今的情况,还能挽回大势吗?”孟昶反问。

    孟玄喆叹了口气。

    见状,孟昶严肃地对他道:“我把宫中的禁卫,都交给你统领,保卫皇城,以免不测!儿啊,孟氏一族,你祖母、为父,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都靠你来守护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哀伤的情绪,孟玄喆道:“是!”

    中秋之夜刚过,北边再度传来噩耗,伊审征再度兵败于巴西,领残兵退至罗江。汉军至于德阳,伊审征再也不跑了,干脆地降了,至此,北面七万余蜀军,全部丧尽,为汉军所虏。

    汉军至德阳,距离成都已不过150里,汉骑一日可至。当然,更让成都朝廷震动的是,一支来自东面的军队,一支抵达成都东郊的军队。

    这是由赵匡胤亲自率领,长途奔袭成都的东路汉军,虽然只有数千人,但同样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带给成都的震荡也更强烈。



    在取得夔州大捷,打开东路入蜀通途后,就如慕容延钊所猜测的那般,赵匡胤没有放缓入川的脚步,反而沿长江水道,加速进军。

    赵匡胤以张永德、刘光义二将率军攻取平定川东州县,稳步推进于后,而他自己,则与党进、崔彦进二者,拣行营精兵五千,在江陵水师的护卫下,向着坚定且唯一的目标成都西进。

    一路之上,鼓帆操舟,全速疾进,尽是通畅之途,只在渝州有所耽搁,当时犹豫,继续沿长江往西南兜个圈子,还是转道向北走遂州,而后直插成都腹地。大概是蜀境内的反应给了赵匡胤以信心,最终走遂州,弃舟登岸。

    而面对这支东来的汉军,沿途所过后蜀州县官员,竟没有多少反应,任其自过,就像一只只垂下头的鸵鸟,装作没看见。有的人,甚至准备好了粮食、酒肉等犒师之资,一旦王师入城,即敬献。也有人,主动联络,并遣熟悉道路者,为大军向导......

    就在川东官民的“热情”迎候下,赵匡胤的进军,比他想象中的还有顺利,国之将亡,州县离心,职吏背德,衰颓之势,已不可挽。

    更可悲的是,一直到东路汉军,在遂州登陆,西趋成都,进入平原腹地之后,才有人向成都朝廷示警。当然,示警归示警,至于抵挡汉军,那是不可能的。

    以日趋百余里的速度行军,赵匡胤原本激励将士的口号,是在成都城内过中秋,漫长的水路旱道,再兼天气的变化,也不是那么轻易跨过的。

    终究还是晚了一日,或许不只一日,到达成都,不代表占领成都......

    抵达成都的第一日,赵匡胤命崔彦进领军进攻东南简州阳安城,取其粮米,同时用俘虏与周遭的流民在成都郊外二十里安营扎寨,休整兵马,以缓将士疲敝。

    成都周边方圆百多里,就这支五千卒的汉军,成都城内,尚存集中起来的三万蜀军。然而,赵匡胤的表现,就仿佛进入了自家后花园,在其间从容游览,闲适无比,这等骄狂的姿态,让成都城内的蜀军既惊讶且怒。

    城中,在得知汉军已兵临城下时,整座城池,霎时骇然。而对孟超与蜀国大臣们而言,则更显惊惶,北面的局势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东面之敌,已然抵临都邑,隔着二十里,都能感受到汉军虎视眈眈的目光以及他们钢刀之上弥漫的寒意。

    不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孟昶便恢复了“心如止水”,除了让亲王加强对皇城的守备之外,便再度下诏,汉师之来,由赵季文全权负责。

    压力,似乎全部转移到赵季文这边了,并且,赵季文很快就有了动作。

    军衙之内,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进行,赵季文将成都军以上指挥将领召聚而来,共议军情。气氛沉闷而压抑,一干蜀将,都表情严肃,沉重以待。

    待人到齐,赵季文开口打破压抑的气氛:“诸位,汉师寇临,大蜀已至最危险的时刻,赖陛下信任,以兵权相托,负责抵御汉军。重任如山负肩,还望诸位全力辅助,同心同德,共抗汉师,以保家国乡梓!”

    赵季文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尴尬,一点激励的效果都没有起到,就像朝一潭死水,吹了口气,水波不兴。甚至有的将领,露出一种嘲弄的表情。

    “不知赵将军,有何策可御汉军?”堂间沉寂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名将领,开口问道。

    闻言,赵季文说道:“本将已派人查探过,西来的汉军只有数千卒,轻装而来,要知道,自夔州至成都,道途之遥,何止千里。东路汉军之来,前后费时不足二十日,可见其长驱急进。汉军兵骄至此,速度更在北路汉军之前,显然是为了争功而来!

    汉军驻于城郊,役我军民以扎营,显然是疲惫至盛,想要休整。又分兵攻简州,掠其仓粮,既减其兵力,又可见其粮匮......

    简述敌情间,所有的人都听得很仔细,都想要多了解了解汉军的情况。见引起了众将的注意,赵季文起身,扬手道:“如今,东路冒进之师在前,我意趁其初至,立足不稳,师老兵疲,尽起成都之兵,主动出击攻袭之!在北路汉军抵达之前,先打一场,纵不能歼灭之,也要打退他们,予以杀伤,重创他们,再回师守城!”

    赵季文言罢,堂间一片哗然,气氛明显多了些异样,纷议遽起。一将连连摇头,说道:“赵将军所言不假,然而,城外汉军,虽然跋涉千里,却兵雄势大,夔州的强塞险关都挡不住他们,就凭我们,如何是其对手?

    我们如今虽有三万之众,但除了将军的平獠军,多久疏战阵,又有诸多新兵,缺乏训练,岂能是汉军百战之师的对手?

    恕末将直言,若是守城,我等或可坚持一二,如主动出兵与汉师野战,怕不是对手!”

    听其言,赵季文当即反驳道:“汉军兵强,但终究人寡,又兼兵疲。我军虽弱,但养精蓄锐,体力充足。强弩之末,难穿鲁缟,东面汉军,如今就是一张鲁缟,我们以数倍之军,发起突袭,合歼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再者,自北汉兴兵以来,他们连战连捷,势不可挡,视我蜀中儿郎如无物。断然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兵法有云,出其不意,必获其胜!”

    “诸位!”赵季文起身,严肃道:“眼下,是我们这干人,最佳的出击时机,如若错过了,让汉军休整结束,待北路汉军再至,成都势必沮矣!而我们,也将为汉军所俘。

    汉军对我蜀军,是怎么处置的,想必诸位也都有所耳闻,修路挖矿,几当奴隶。凡我川蜀子弟,闻之,莫不含恨切齿。当此之时,诸位连奋起一击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赵季文这番话,终于起了些效果,有几名将校,扶案而起,齐声道:“打他一仗,灭灭汉军的嚣张气焰!”

    蜀中,实则并不缺血性男儿。

    然而,还是有人面带迟疑,嘀咕道:“听闻,我蜀中军卒,被汉军编为怀威、怀德两军,所受待遇,不差于其他汉军,似乎何重建、韩继勋等降将,都受到了重用......”

    此言一出,涌起的热血,顿时凉了几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必要冒险去与汉军作战吗?在场的蜀军将领,大部分没有与汉军交战的经验,甚至很多人没有经历过战阵,但并不妨碍他们“恐汉”的心理。本该保家卫国的蜀将们,大多数都已没有给孟蜀殉葬的觉悟......

    但赵季文听之,却怒斥那人:“你何出此言?难道欲背反朝廷,抛弃成都士民吗?”

    深吸了一口气,赵季文郑重地道:“诸位,时局如此,已没有多少供我们选择的余地。拼一把,或许还有扭转局面的机会,如若束手,无所作为,终将为汉军所俘,生死操于其手......”

    经过赵季文一番激励与鼓动,终是勉强达成共识,决定赌一把,主动出击,打一打成都东郊这支“尾巴翘上天”的骄狂汉军。

    经过商议,赵季文留下包括三千“平獠军”在内的五千蜀卒,驻守成都城,而后自领剩下的26000余军出城攻击。

    两万多军的调度,仅出击准备,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而后才在赵季文的指挥下,向城外开拔。而在准备的过程中,亲信将佐,不由问赵季文,真要与汉军死战?

    对于心腹,赵季文并没有保留,以一种怅惘的语气,说出一番话:“我们固然可以不加抵抗,便投降汉军,但那样,终为汉军所小视,日后地位、待遇甚至安危都得不到保障。

    听闻蜀军之中,有不少受汉廷重用的降将,都是在对汉战争中表现出众者。我们如果能趁此机会,予以汉军以打击,证明我们的价值,就可作为与汉军谈判的本钱,为将来的荣辱求得保障......”

    听赵季文这番话,将佐会意,连赞他思虑深远!

    而在成都蜀军准备出击的同时,其异状动向,早已传至赵匡胤耳中。这其中,有武德司、军情司的密探,也有成都的官吏,甚至随军出击的蜀军将领。

    对于赵季文的选择,赵匡胤不由惊奇,有些感叹。平心而论,他出击的选择,并非没有道理,汉军远来初至,确实疲惫,人数与成都守军相比也确实悬殊。于蜀军而言,确是难得的有利战机,如蜀军真能上下齐心,紧紧抓住,未必不能取胜。

    然而,凡事总有个转折,历史大潮滚滚向前,非一己之力所能阻挡,更何况,这“一己”还另潜心思。

    赵季文不算蠢,他知道军中上下,多有异心,但离散的程度,远超其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早有聪明人将他卖了个干净。

    人还隔着二十里,底牌已尽为赵匡胤所知,这种仗,怎么打?怎么赢?

    赵季文全师而来,赵匡胤则提前做好了准备,虚营以待,秘隐伏兵,待蜀军杀至,伏兵大出,赵季文遂溃。这一仗,没有伤亡多少人,出征的蜀军有接近半数的人,直接选择投降。

    赵季文率领不到万人残兵退回成都,赵匡胤似乎心有顾忌,没有趁势进兵,追剿残敌,只是找人打扫战场,收拢俘虏,继续休整。

    嗯对于人数几倍于己方的俘虏,汉军处理起来竟然没有丝毫压力,因为都很配合,乖得不得了。

    而败退回成都的赵季文,动作也没停,一面整顿兵马,一面秘遣心腹至汉营,约谈投降事宜......



    “都帅,这支蜀军前来送死,一击而溃,为何不让我率军追杀?你方才将营中那五百骑与我,那赵季文绝对逃不掉!甚至我可趁机突进成都城内,我们便可进城夜宿了!”黄昏时分,暮霭沉沉,帅帐之内,党进挎着刀入内,朝埋头于案的赵匡胤抱怨道。

    帅案上摆着一大摞关于北路汉军的军情公文,有的缴获于蜀官府,有的来源于汉国密探,赵匡胤正仔细研究着。

    “坐!”听党进之言,赵匡胤抬起了头,看着他,手一指,然后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将士们自遂州登岸,一路奔袭近三百里,将士们亟待休整。今日一战,若非蜀军主动出击,我不愿意打的。现在,让将士们饱餐足眠,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听其言,党进仍觉可惜,说:“可是良机就在眼前,就这么放弃,我实在不甘心了!”

    看着赵匡胤,党进忍不住道:“都帅,你率我们轻兵疾进而来,不就是为了成都吗?如今成都就在眼前,这首先夺城,覆灭孟蜀之功,你就不动心,不着急吗?”

    见党进这躁动不安的表现,赵匡胤笑了,平心静气地对他道:“军已至此,成都就在眼前,终将纳入大汉,何必那般急切。再者,以我将士之兵疲,军力之薄弱,哪里能够掌控得了偌大的成都城?贸然攻进去,只怕会引起大乱!”

    “唉!你总是有理!”党进嘟囔道。

    赵匡胤仍旧心平气和的,问道:“俘虏都安置好了吗?清剿如何?”

    党进答道:“蜀人孱弱,这些蜀军打起仗来,怯懦不堪,当俘虏倒是很有自觉!”

    “你可不要小看蜀军,蔑视蜀民,他们如此不堪,却是所用非人!”赵匡胤拿着手中的军报扬了扬,道:“此番入蜀作战,北面的怀德、怀威二军,立了不小的功劳,血战破寨克敌,他们可多由蜀卒组成!”

    党进略感意外,继续道:“那倒是我小瞧他们了!周边都已经肃清,余下俘虏也都押送回营看守了,应当没有多少人流散民间!”

    赵匡胤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这么多蜀兵,若是大量逸散流窜,对于地方所造成的破坏,将比匪盗严重十倍。蜀境之内,民已多不安,人情大扰,那样的情况,需要极力避免!我们此来,是为大汉夺其属地、城池、子民,战争结束,当以安抚,使之顺利纳入大汉治下为先,虑事要长远......”

    听赵匡胤说教起这些,党进就显得有些头疼,赶忙岔开话题道:“对了,有几个蜀将,想要求见都帅,说早与大军联络过,希望效力,陈告成都虚实!这些孟蜀将领......”

    “倒是我忽略他们了!走,去见见!”赵匡胤道。

    “我就不去了!”党进显然不感兴趣,说:“我还是去巡看一下营防吧!”

    “等等!”赵匡胤却叫住他,起身自案边,拿起两一坛子酒,交给党进,笑道:“这一仗打得不错,一路上也辛苦了,这两坛可是陛下赐的贡酒,拿去吧!”

    “都帅竟然舍得?”党进两眼微亮。

    赵匡胤是酷爱喝酒的,党进也知道,在他看来,分酒给他喝,可是一份不浅的交情。

    “记住,不许喝醉了!”赵匡胤严厉道。

    “是!”

    经过了一场厮杀的郊外汉营,气氛反倒缓和下来了,随着夜幕降临,陷入一片静谧,营中闪烁的灯火,竟然透着一种安宁。

    而在不远外的成都城,气氛则迥然而异,紧张而压抑,随着赵季文这一败,再没有人,对击退汉军抱有什么念想了,那太过奢侈,成都已无拒师抵敌的本钱了。这还只是一支偏师,等北面的汉军主力到达,结果如何,可想见之。

    蜀宫之内,仅隔一日,孟昶再度将几名大臣召入宫中。气氛,比起前者,要更沉重了。

    “赵季文呢?”君臣默然对坐良久,孟昶问道。

    “回陛下,赵将军回城之后,正在紧急部署兵马,以备汉军攻城!”欧阳炯闷着声音答道。

    闻之,孟昶却是凄然一笑:“已至如此境地,他还敢与汉军交战,还愿意为朝廷尽忠御敌守城?”

    这话,没人应答。

    扫视一圈,看了看一片寂然的大臣们,孟昶颓然一叹,道:“诸卿,赵季文贸然出击,再败于汉军之手,将士多降,城中再无可抵敌者。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众臣多埋下头,孟昶见状,语气越发苦涩:“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今兵临城下之局,无肯效死者,何其哀也!”

    说着,又对众人说:“在座诸卿,与我治蜀多年,享尽荣华,今社稷垂危,宗庙将毁,我家亦有性命之忧,尔等,竟不能出一言,而解我家之忧?”

    此言落,群臣的头埋得愈低了。

    见此景,孟昶瞧向李昊:“李卿,你也不开一言吗?”

    被孟昶点名,李昊就像入定的老僧一般,活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抬眼与之对视一眼,能够意会到他眼神波动间的某些含义。

    想了想,轻吁一声,拱手道:“陛下,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皆因归款,盖获全生。为阖城臣民计,为天家安危计,不若封存府库,保全军城,奉表望阙归降,以迎汉师!”

    说出这番话后,李昊垂首默然一叹,孟昶倒显得松弛地很,问其他人:“众卿以为如何?毋卿?”

    “陛下!臣,臣附议!”毋昭裔起身,伏首拜倒,以头磕地,嚎啕大哭。

    “臣附议!”欧阳炯也是怅然一叹,起身跪倒,没有哭出声,但两眼泪汪汪的,儒士的动情表现,倒也容易令人引起共鸣。

    “臣附议!”成都府尹王中孚。

    “臣附议!”

    很快,蜀宫殿中,充斥着哭声,一个个高官大臣,尽作女儿状,涕泗横流,你比我响亮,我比你悲切。

    当然,这些人中,未必没有真情,毕竟为蜀国效力多年,若无一丝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另外,也是为自己的将来而担忧,在蜀地位崇高,权力重大,享尽荣华,在汉可就不一定了......

    等嗓子哭哑了,泪水流干了,孟昶才把修降表的任务交给了李昊。而李昊退下,不及半个时辰,即复归,呈上一份降表,言辞恳切,坦然真诚......

    孟昶阅后,署下名字,盖上玺印,吩咐道:“拿出交给赵季文,你与他明日一起,奉此表,前往汉军营中,献与汉帅,述我主臣修降之意!”

    又对毋昭裔吩咐,让他准备一批犒军用的粮食、酒肉、蔬菜,准备运往汉军营中。

    已是深夜,军衙之内,赵季文正自郁闷着,他秘遣心腹前往汉营,与赵匡胤联络,襄谈投诚之时,原本以为汉军纵不大喜,也该以礼相待。结果呢,赵匡胤的答复,显得有些暧昧,让他暂时安抚成都,务致生乱。赵匡胤,似乎并不急着进成都。

    但现在,面对亲自前来的李昊,再看着孟昶的降表,心里则更郁闷了。他这边要反正立功,赵匡胤不纳,孟昶反倒要降。孟昶一降,那他的作用起在哪里,如何能戴罪立功?考虑到白日的主动出击,他岂能不成为冥顽不灵、对抗王师的顽固分子了嘛......

    有那么一刹那,赵季文真想进宫,向孟昶建议,别急着投降。但是又不敢真那么做,否则,不就真成死硬分子,并且首鼠两端,难保不会被清算。

    赵季文,难啊!

    李昊坐在一旁,浅饮着茶水,还有些红肿的双眼注视着手拿降表、阴晴不定的赵季文,心里有些纳闷。在他看来,孟昶都决定降了,不用打仗了,他应该感到释然与轻松才是,何故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外露。

    “赵将军,有什么问题吗?”李昊不禁问道。

    “哦,没什么!”留赵季文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叹了口气,对李昊道:“既然陛下已有了决定,末将奉命即是!明日清晨,我当与李公,一起前往汉营。”

    清晨,早起的赵匡胤,就着高秋的寒露,与党进一道,在营中巡视。党进就像个怨妇一般,在赵匡胤耳边聒噪:“都帅,你昨日说我们兵力少,不足以控制成都,既然那赵季文主动投诚,你为何又拒绝啊?”

    赵匡胤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道:“赵季文前者主动进攻,初败即可遣人输降,如此反复,不可轻信啊......”

    听赵匡胤总是有理由,党进有些无奈,走了走,忽然道:“都帅,你似乎并不想进成都?”

    听他这么说,赵匡胤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党进眉毛一挑,直接道:“我虽然素来愚钝,但能感觉到,到成都以后,你就心事重重,瞻前顾后的!”

    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赵匡胤目光向北,幽幽道:“我虽是东路主将,但向都帅才是两川都部署啊!我们军至此,已是大功,若是先占了城,只怕会引起北路将士的不满啊......”



    1,对于赵匡胤,作者确实持欣赏态度的,作为在历史中排得上号的开国君主,连毛**都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词作,没理由去刻意贬低抹黑。

    后继者不肖,很多人因为大宋后续的发展,而把锅甩给赵匡胤,这是不客观,也不公平的。

    五代是怎样一个时代,藩镇之祸何等酷烈,读过那段史料的人应该都有所认识。赵匡胤能消除旧弊,削平诸国,历史地位与功绩是不容抹杀的。

    收缴兵权,中央集权,也是正确的方向,做法并没有错,至于矫枉过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大宋军队,在赵匡胤一朝,乃至赵光义初期,都可以用强兵来形容,否则一些弱旅,能平定天下?宋初之时,可缺名将?

    虽然从赵匡胤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一些祸因,但个人以为,瑕不掩瑜。

    欺压孤儿寡母,得国不正,或许是个黑点,但是处在历史的浪尖上,代周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问题。

    个人以为,那么多人鄙视此点,不是同情那孤儿寡母,而是为柴荣感到可惜。毕竟很多人都说,如果柴荣多活几年,结果会怎么样怎么样,可见对其早逝的惋惜。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作者写这本书,也是通过畅想,弥补一下对于这段历史的遗憾。透露一点,最开始,我是想写穿到柴荣身上的,也是觉得柴荣早亡,很可惜。

    2、有读者觉得本书进展太慢了,都200万字了,还没一统天下。这是本书节奏的问题,我在里面填充太多其他内容,水了很多字。

    但是,按照书中的时间线,大汉立国11年,统一天下的进程,走到灭蜀这一步,真的不慢了,甚至还有些快。

    要知道,有后周十年打下的基础,赵匡胤也花了13年才基本平定南方。

    有人拿主角和柴荣比,我只能说,柴荣堪称一代明君雄主,但拿他的成就与作者“亲儿子”刘承祐来比,对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并且,真的有拿书中历史的发展与正史认真比较过?

    柴荣能在几年的时间内,北却晋阳,西取秦、凤,南平淮南,再北伐幽州,郭威那三年筑基的作用是很大的。

    如果在的位面,刘知远也能给刘承祐打三年基础,推演下来,是不是和现在的发展差不多?只是书中是主角自己花时间在发展改革罢了。

    至于沿袭历史的发展道路这一点,经过检验的选择,难道不值得借鉴?

    历史的推演,都有其必然性与偶然性,战略的选择,也有其共通性。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结合书中的国情局势,从淮南,到秦凤,再到荆湖,就有迹可循。

    如果为了出奇,不与历史雷同,就换个顺序来打,比如先取淮南,再取荆湖,然后打川蜀,不觉得别扭吗?

    当然,如果我虚构一些历史环境,比如南唐内乱,农民起义等等,给主角创造了足以灭唐契机,也未必不可。

    那样倒是另辟蹊径了,但不是我想写的,基于正史的畅想与推演。

    嗯,暂时就聊这么多了,还是那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怎么看待,各自保留意见即可。



    1,对于赵匡胤,作者确实持欣赏态度的,作为在历史中排得上号的开国君主,连毛**都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词作,没理由去刻意贬低抹黑。

    后继者不肖,很多人因为大宋后续的发展,而把锅甩给赵匡胤,这是不客观,也不公平的。

    五代是怎样一个时代,藩镇之祸何等酷烈,读过那段史料的人应该都有所认识。赵匡胤能消除旧弊,削平诸国,历史地位与功绩是不容抹杀的。

    收缴兵权,中央集权,也是正确的方向,做法并没有错,至于矫枉过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大宋军队,在赵匡胤一朝,乃至赵光义初期,都可以用强兵来形容,否则一些弱旅,能平定天下?宋初之时,可缺名将?

    虽然从赵匡胤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一些祸因,但个人以为,瑕不掩瑜。

    欺压孤儿寡母,得国不正,或许是个黑点,但是处在历史的浪尖上,代周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问题。

    个人以为,那么多人鄙视此点,不是同情那孤儿寡母,而是为柴荣感到可惜。毕竟很多人都说,如果柴荣多活几年,结果会怎么样怎么样,可见对其早逝的惋惜。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作者写这本书,也是通过畅想,弥补一下对于这段历史的遗憾。透露一点,最开始,我是想写穿到柴荣身上的,也是觉得柴荣早亡,很可惜。

    2、有读者觉得本书进展太慢了,都200万字了,还没一统天下。这是本书节奏的问题,我在里面填充太多其他内容,水了很多字。

    但是,按照书中的时间线,大汉立国11年,统一天下的进程,走到灭蜀这一步,真的不慢了,甚至还有些快。

    要知道,有后周十年打下的基础,赵匡胤也花了13年才基本平定南方。

    有人拿主角和柴荣比,我只能说,柴荣堪称一代明君雄主,但拿他的成就与作者“亲儿子”刘承祐来比,对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并且,真的有拿书中历史的发展与正史认真比较过?

    柴荣能在几年的时间内,北却晋阳,西取秦、凤,南平淮南,再北伐幽州,郭威那三年筑基的作用是很大的。

    如果在的位面,刘知远也能给刘承祐打三年基础,推演下来,是不是和现在的发展差不多?只是书中是主角自己花时间在发展改革罢了。

    至于沿袭历史的发展道路这一点,经过检验的选择,难道不值得借鉴?

    历史的推演,都有其必然性与偶然性,战略的选择,也有其共通性。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结合书中的国情局势,从淮南,到秦凤,再到荆湖,就有迹可循。

    如果为了出奇,不与历史雷同,就换个顺序来打,比如先取淮南,再取荆湖,然后打川蜀,不觉得别扭吗?

    当然,如果我虚构一些历史环境,比如南唐内乱,农民起义等等,给主角创造了足以灭唐契机,也未必不可。

    那样倒是另辟蹊径了,但不是我想写的,基于正史的畅想与推演。

    嗯,暂时就聊这么多了,还是那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怎么看待,各自保留意见即可。



    听赵匡胤这么一说,党进若有所思,旋即就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原来你是在顾忌北路大军!两路进兵,同时伐蜀之师,他们走得慢,难道还要怪我们进军快吗?再者,将士们一路西来,也是经过苦战厮杀的,自夔州至成都,那么远的距离,何其辛苦?

    如今,成都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都帅却心存犹疑,想将破城灭国的大功分出去,若是让将士们知道了,怕会生出怨气!”

    “我看呐!就属你的怨气最大!”赵匡胤瞪了他一眼,道:“你都作此想法,北路的将领们呢?若人人都以自功大,矜功邀赏,两军必起争端,进了成都,亦生其乱!”

    事实上,赵匡胤心里也有些纠结,对党进的认识想法也能理解,但是,他看事情的角度终究不同,他不只是一个军事家,还是政治家。玩政治的,事情考量难免复杂些。

    他这支东路军,无论从兵力还是将领上来说,都属偏师,是策应北面大军的,飞驰至成都,已经有喧宾夺主之嫌了,难免引起北路军的嫉惮。

    倘若北路大军仍受阻与利州抑或剑阁,那么赵匡胤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拿下成都。然现实情况是,北路军已经尽破北面阻碍,越过险要,进入绵州,距离成都急进也就一两日的路程,骑兵更是旦夕可至。如此,赵匡胤就不得不多一层顾虑了。

    对于赵匡胤来说,他此番领军,提前一步抵临成都,功劳已经足够大了,回朝之后,加官进爵,荣耀满身,是肯定的了。若是还不知足,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与攻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赵匡胤岂能不明白。甚至于,就眼下的情况,北路军将士恐怕已经有想法了......

    再想想北面的将帅们,向训、高怀德、王全斌那些人,哪个资历、身份、地位弱于他。即便向训素有气度,也难免不生出些想法。

    在确保功勋的情况下,为了进一成都,冒着得罪北路将帅的风险,不值当。吃独食,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再者,有一说一,相较于东路军,北面的战事,总体看来,将士确实要更辛苦些。

    当然,有的话,是不好与党进直说了。与他讲这些,都是话题谈到了这里,甚至于,看党进的反应,赵匡胤都觉得自己说多了。

    想了想,赵匡胤十分严肃地对党进道:“此事,我意已决,勿复多言!还有,我们方才的谈话,不许泄露出去,以免引起军心动摇。记住,要以大局为重!”

    听赵匡胤这么说,党进很想回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大局,但面对其严肃乃至严厉的表情,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命:“是!”

    未己,寨前军校前来通报,成都有使者出,欲求见都帅。脸上不禁流露出好奇,拍了拍生着闷气的党进:“走,我们去看看这成都使者来意!”

    在汉营前,李昊与赵季文一文一武,恭候在前头,身后是上百辆装满了物资的驮车及押送的人。

    营门大开,赵匡胤与党进走了出来,听到“都帅”的称呼,李昊与赵季文赶忙上前行礼,并做自我介绍。

    目光中难免玩味之色,赵匡胤瞥了眼赵季文,看得这厮很是尴尬。又瞧向一脸老相的李昊,问道:“二位来此何干呐?”

    李昊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说道:“回都帅,王师远来,车马劳顿,下臣特奉命,准备了些酒肉前来犒师,另从城中召集了些仆妇给大军备炊。”

    小心地打量了赵匡胤一眼,李昊又双手捧着降表,敬上,说:“王师之至,皇威电赫,圣略风驰,我家国主不敢再婴城相抗,今愿顺应大势,献土归诚,特进降表,唯冀保全阖城性命李,请都帅纳之!”

    李昊言罢,跟在赵匡胤身边的党进,眉眼之间不禁露出了兴奋的色彩。看了看赵匡胤,张口欲言,生生忍住了。

    赵匡胤则接过降表,打开看了看:“臣生自并门,长於蜀土,幸以先臣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

    顾眇昧之馀魂,得保家而为幸。庶使先臣寝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尚有问安之所。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将期临照。臣昶谨率文武见任官望阙上表归命。”

    阅完,赵匡胤轻笑着赞叹道:“好文采!”

    闻之,李昊不由老脸微红。

    没有注意其异样,赵匡胤想了想,在李昊意外的目光中,将降表递还,说:“虽已兵临城下,孟氏能够顾惜成都百姓,免千年古城毁于战火,也算悬崖勒马,功德无量。不过,这封降表,不是我赵匡胤能够受纳的,二位可奉之,前往北路军中,进与我大汉两川行营都部署向公。

    公已在南下之途,距此当在不远,就烦劳二位辛苦些,再北上多走一段路。至于这些犒军之资,本帅就笑纳了!”

    李赵二人对视了一眼,赵季文有些纳闷,李昊则有些意外,随后若有所思。

    “党将军,派一小队骑兵,护送他们北上!”赵匡胤对党进吩咐着。

    “是!”党进高声道,但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慨。

    “都帅,这一日夜间,你可是放弃了三次进驻成都的机会啊!”回帐途中,党进一脸难受的表情。

    “若是传出去,或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你说是吗?”赵匡胤轻笑道,明显看得开。

    “成都的犒军之物资,让人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分与各营。将士们确实辛苦了,也需要犒劳!再给崔彦进那边,送一部分去。投降的蜀卒,也赐些酒肉!”赵匡胤吩咐着:“你若心里有气,就多喝点酒!”

    “是!”党进无奈应道。

    至巳时左右,成都北郊的地面,传来一阵震颤感,却是数千汉骑,在骁将马仁瑀的率领下,直趋锦官城。

    赵匡胤入盆地后,得知了北路军的情况,同样的,在拿下绵州,收降伊审征军后,北路大军也知晓了赵匡胤的进展。得知其已近成都,北路的将帅们,当然坐不住了,当时就有将领大骂赵匡胤,说他抢功来了......

    向训的涵养足够,但面对军情汹涌,也不好强压,于是在绵州稍作休整,即引兵加速南下。而马仁瑀所率骑兵,自当为先遣,平原任其驰骋。

    得知马仁瑀军至,赵匡胤显得很热情,派人邀其下寨于侧,并将成都给的犒军物资分出一部分给他们。

    而李昊与赵季文,北上途中,身边又增加一些汉骑,遇到了马仁瑀军,得知其是去奉降表的,马仁瑀果断命人一起“护送”。

    在汉州,雒县,向训大军已军至此,即便扣除沿途留驻的军队,北路平蜀诸军加上收降的蜀卒及征召的民夫,也有将近十万人。比起南征初期,人数不加减,反而翻了近一倍。

    面对蜀使之来,大军止进,原地休息。向训则于道左野外,铺毯简置席案,并邀高怀德、王全斌等将,接待李昊。

    阅过降表,向训眉眼间露出喜色,即受之,对李昊道:“蜀中主臣,能有此意,十分难得,本帅且受之,并奏表天子,优以恩待。我遣部将,随你回成都,面见孟昶,答复之,天子仁德,朝廷必以恩信加之,只要肯降,使成都免于战火,便是大功一件,让他无需忧虑。”

    “谢都帅!”得到向训的保证,李昊大松一口气,躬身拜谢道。

    收起降表,向训思考了一会儿,看着李昊,问道:“本帅听闻,我东路大军,已于昨日便兵临成都近郊,蜀主既修降表,何以舍近求远?”

    闻问,李昊将东路军的情况以及赵匡胤的态度,给向训讲解了一遍。

    悉之,稍显意外,迅速地回过神,朝其吩咐道:“二位北来辛苦,可先下去歇息片刻,喝些水,进些吃食。稍后,我即派人随你们回成都!”

    “谢都帅!”

    “慕容承泰!”向训又朝慕容承泰道:“你随他们,先去一趟成都!”

    “是!”

    待蜀使退下,环视一圈,对高怀德及王全斌道:“这赵匡胤临成都而不取,遇降表而不纳,这是在等我北路大军啊!”

    “此人的胸襟气度,大为不凡,竟能忍住先入成都,俘其君臣的诱惑,值得佩服。难怪陛下委以重任,让他做东路主将!”高怀德想了想,有些感叹。

    对东路军动作颇为不忿的王全斌,此时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道:“也算他识趣!

    不过,此人千里趋驰,速至成都,就冲其这大但疾进,显然有取成都之心。只是我们大军已在侧,他不敢独享罢了!若不是那场秋雨,再加上伊审征的纠缠,任他百里飞舟,也不可能赶在我们前面!”

    “不管如何,我们此番,却是要承他这份人情了!”向训轻舒一口气。

    “然而,就算让他先进了成都城又如何,还怕本帅抢功吗?我北路大军的功劳,可不是一座成都城就能够盖过的!”向训又道。

    他这话说得,大气慨然,极有气度,但心里究竟何种感触,就不足为人道了。

    乾祐十年八月十八,平蜀北路大军,兵至成都,与东路汉军会师城下。闻军至,蜀主孟昶备亡国之礼,率文武军民,迎候于升仙桥,向训承制释之。

    后蜀遂亡,自后蜀高祖孟知祥开国,历两代,凡二十四年。



    “成都捷报,孟蜀投降!”

    “成都捷报,孟蜀投降!”

    随着驿骑东来,快马入城,直趋南衙,沿途所过,民皆喜然,闻讯的士民百姓,多开门启窗,探头张望。很多人都只来得及望见驿骑飞驰而过的背影,但都不妨碍东京士民群议纷纷,都不禁感慨,真快啊。

    捷报传来,大汉诸衙之间,也是一片喜悦沸腾,奔走欢呼,争相告白,以为国庆,就差燃放爆竹庆祝了。

    得悉,闲在后宫带孩子的刘承祐即摆驾广政殿,唤来枢密,听取捷报。殿中,亦洋溢着浓浓的喜意,枢密使柴荣,亲自前来汇报。

    “自向训兵发汉中,及至孟昶投降,前后才三十九日,进兵之速,远超臣等预料啊!”难得地,柴荣一脸的春风。

    范质也道:“调赴川蜀的官员,朝廷尚未选拔结束,王师已然抵定,这实在让臣等措手不及啊!哈哈......”

    说着,范质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很是开怀。

    刘承祐也笑道:“如此,范卿当敦促吏部,加快速度了!”

    “然而,臣试思之,却又不足为奇。”柴荣继续道:“平蜀之战,我朝准备充足,尽知其虚实,向训在蜀北,整训三年,若自乾祐五年算起,为灭蜀,足足筹备了五年。以五年之功,发此雷霆一击,岂不功成?”

    慕容延钊跟着说道:“综合此番两路进兵的战情来看,仅利州、剑州、夔州三次战役,稍有抵抗,余者皆是横扫。原因何在,蜀军元气与志气,早在前期的几次争锋中折损了,尤其是秦凤大战中,更是伤筋动骨,脊梁断折。是故,臣以为,从乾祐初年为抵御蜀侵的凤翔鏖战,鸡峰山大捷开始,就已经奠定了今日灭蜀的结果......”

    “我军将士用命,众志成城,蜀军将帅怯战,士卒离心,岂能不败?”李处耘道。

    听他们一人一语,做着军事总结,刘承祐伸手止住,说道:“平蜀的总结,可容后再深谈细谈!”

    想了想,刘承祐看向范质,道:“朕还是那句话,灭蜀易,治蜀未必轻松。将士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来,如何将川蜀州县纳入治下,落实大汉的统治秩序,化数百万蜀民为汉民,就要看诸卿的了!”

    “是!”

    “陛下,臣等前者所拟安蜀数条,是否可以颁行了?”范质趁机请示道。

    闻之,刘承祐的态度又显得暧昧起来了,一时没有接话,这让范质颇为难受。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刘承祐抬指道:“我军虽则已经进占成都,孟昶献降,蜀国宣告灭亡,但蜀北、川东、成都以南,还有大片的州县,没有真正降服。当此之时,当制告向训,从速完成对川蜀重要州邑的占领,实现对蜀地的真正收复!”

    停顿了一下,刘承祐继续指示道:“其一,朝廷当遣使入蜀,携诏、旗颁赏诸军,嘉奖作战有功之将士。

    其二,孟氏一族,全部北迁,将帅以下,不许折辱,该当礼待。告诉孟昶,朕在东京,为他一家,准备的房舍,足供其居住,诏至即行。

    其三,乾祐十年,凡蜀之小民,拥地二十亩以下,蠲免夏税;五十亩以下,免半;余者如旧;其余无地、无产之民,租、税悉免。蜀之杂税及无名科役,尽数废除。

    其四,蜀中粮匮,民情大扰,当调派粮米,赈济乏食,平抑粮价,盐价高昂,亦当削减之。蜀之寇匪,十月以前,当各还其乡,悉归家园,发放田亩,复其耕作。

    其五,凡蜀之州县以下职吏,悉数留任,律令、政制从速整改,皆依汉制,此项当作为朝廷考比标准。朝廷选调职吏、监察人员,尽快入蜀,选其德高行深、安民通政者褒拔之。

    其六,收降之蜀卒,拣其精壮者补充平蜀诸军,蜀之将校,有带兵之能者,留用军中。其余老弱之卒,各给钱粮田亩。

    关于川蜀军政之制的构建,待其稍安,再作调整落实,不过,政事堂这边,可以讨论起来了。唔......暂时就这几条,率先落实!”

    听刘承祐的指令,范质体会了一番,琢磨出一些异样,天子似乎忽略了一部分人,成都朝廷的官员,蜀之权贵,小民百姓固然重要,这些掌握有大量社会资源的人与家族,一样重要啊。

    斟酌了一下语言,范质还是忍不住开口以此发问。看了范质一眼,刘承祐悠悠然地问道:“这些蜀国的贵族、官僚,于大汉有何功劳,还当与其在蜀之地位?”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对于皇帝的某些态度,范质还是有所察觉的。听其言语中所释放出的信号,心中一紧,他当然是无法苟同的,但也没有强辩,而是想了想,提醒道:“陛下,川蜀初下,一切以维稳当下。另外,蜀虽平定,尚有江南、吴越一隅及岭南未定,还当甚重啊!”

    范质的意思,刘承祐当然是明白的,只是他心意已决,笑笑并不说话。

    见状,范质又道:“陛下所言抚蜀数条,这分田一说,还需以官吏落实,是否押后?另,平蜀将士之赏赐......”

    没有如以往那边激烈直言,但范质显然有种要让刘承祐把话说透的气势,给刘承祐一种被逼迫的感觉。

    但见其肃穆的表情,环视一圈,刘承祐默然许久,终是道:“在座诸卿,都是大汉的重臣,朕的股肱辅弼,有些话,确是不当有所隐瞒!”

    “赵普,你给众卿说说!”刘承祐手一指,吩咐道。

    “是!”赵普受命。

    仔细想了想,对于川蜀的善后事宜,不管范质他们秉持什么意见,还是该通个气,取得共识,至少要让他们有个准备。

    赵普迅速地将他“分蛋糕”的具体措施叙来,其言罢,广政殿内的气氛,顿时一转。思量几许,范质的脸拧得更紧了,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场变相的“灭佛”啊。

    “陛下!”心中坚持,范质还是忍不住开口。

    “范卿!”刘承祐抬手止住他:“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的顾虑所在。但朕以为,有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大军在蜀,当趁机而发定之!”

    “朕素来固执,一意孤行的事情,也办了不少了。倒扫除蜀中窠臼,亦可从容治蜀!”刘承祐道。

    见皇帝态度坚决,其意不可挽,范质终是怅然一叹,拱手应道:“是!”

    对于刘承祐与范质的对话,其他宰臣,都面露凝思,倒是柴荣,有所意会,但并不开言,有作壁上观之意。

    “成都乃西南之军政中心,成都安,则蜀中定,卿等以为,当以何人权知成都府事?”刘承祐又说。

    迅速地沉下心,范质想了想,说:“李信臣巡抚荆湖,以其地位、才干,皆足以镇之,莫若以之自长沙溯流入蜀,治成都府事?”

    如范质之言,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用李涛这前宰相去主持成都乃至川蜀政务,挺合适的。不过,考虑到李涛的为政风格,很大可能难以达到他的期许。

    刘承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赵普如何?”

    闻此问,范质不由看了眼同样有些意外的赵普,又张望向刘承祐,沉声应道:“臣以为可!”

    “赵普,你收拾收拾,就火速前去赴任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刘承祐对赵普道。

    赵普大脑中迅速琢磨了下赴任成都的利弊,得出结论,立功之所,用事之地,异日还朝,可拜相位。当即拜道:“是!”

    待刘承祐一干人离开后,对着暂是没有离去的魏仁溥、李谷,范质不由道:“魏公、李公,我劝不动陛下,你们为何也不开言?”

    魏、李二人,乃是朝中有名的仁人君子,范质话说得很开,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听其言,魏仁溥平静地笑道:“范相,陛下素来刚强,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哪里是劝得住?蜀中善后之事,陛下显然筹思许久,利弊得失想来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乃有此议。再者,蜀中积弊,公难道不知吗,如能趁势刷新,对川蜀百姓,对大汉的统治,也是有利处的!”

    范质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只怕操之过急,恐蜀中生乱啊!”

    “有些事,就需要操之过急!蜀中的情况,也只有陛下,能强势革之!”李谷开口了:“陛下针对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大军在彼,再争取得军心、民心以及中下职吏,可以免祸!”

    “再者!”顿了下,李谷说道:“范相难道没有注意到,陛下所指安蜀几条,并没有直接言及此事吗?”

    “李公的意思是?”范质反应过来了,眉头紧锁。

    李谷说道:“军队做起事来,更加干脆,果断,也容易落实!”

    脸色微变,范质当即道:“如军队为乱,则祸必甚矣!而况,此有违大汉今制!”

    李谷说:“川蜀还不算彻底平定,事急从权!”

    “陛下难道忘记前代的教训了吗?”范质却不认可这说法:“不!我一定要再谏陛下,三思而行!”

    言罢,看了魏仁溥与李谷二人一眼,便离席而去。

    望着其匆匆而去的背影,李谷不由叹道:“范相还是刚直如斯啊!”

    “知其难为而力为之!”魏仁溥也悠悠而叹,不知在说宰相,还是在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