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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成都,实在难称寒冷,对于来自北方的大汉将士们而言,总算体会到了锦官城的舒适,虽然还不至于乐不思归,但大多希望能够停驻久些,班师晚些。

    自成都克,孟昶降,其下辖的州县,陆陆续续地,都向成都进献降表与所治册簿,以示臣服之意。而随着朝廷善后诏制的发传,向训也没有任何拖延,飞遣军骑,通报诸州县官府,使之布告广传川蜀百姓,以昭汉天子之仁德。

    蜀主孟昶一家,在九月初,便随着第一批北输的船队,离开成都,前往东京了。孟蜀既亡,也确实到了分食蛋糕的时间。

    蜀宫室之财货、金玉、珍奇、字画、藏书,加上公库的钱帛、绢绸、军器、籍仗、文书等等,都被汉军装船,一股脑儿地走水道,输出成都。据说,孟昶花巨资建造的水晶宫,连同其他宫殿装饰之奇,直接被汉军给拆了,而花了二十余日时间,蜀宫及成都官库,仍旧未被搬空。

    到入冬为止,自成都外运的大小船只,已有数百艘,江道之上,舟船不绝,实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即便如此,往东京输送战利品的船只,仍旧未停。

    为了保障水道的畅通,向训还派排阵使郭进领军南下,进驻嘉州,弹压控制成都以南的州县,顺便将在陵、荣二州为祸的獠人给打击了一番。孟昶妥协给二州獠人的地位,汉军是不认可的,该当剿除。

    而那些獠人,大抵在与蜀军的作战中,打出了自信,竟然敢聚众对抗郭进的汉军,结果自然是一击而溃。郭进心狠,治军甚严,也喜好杀戮,对于獠人,更不会客气,将所俘的数千人,尽数诛杀,曝于荒野,獠人胆寒,不敢复叛,蜀人亦多畏之。

    在这一个多月之内,经过补足蜀卒之后,平蜀诸军,经过一次分兵。除了郭进进驻嘉州外,还有张永德驻渝州,刘光义驻果州,崔彦进驻遂州,何重建驻绵州,李彦驻梓州。

    既有弹压地方维护秩序意思,也有就食地方的打算,同时,所俘蜀卒,也根据籍贯,随军分驻。当然,重点区域,仍在成都及其周边的平原地区州县。

    因战事之故,孟蜀朝廷过分压榨民力,汉军之来,却也轮到大汉买单了。蜀中多乏食者,向训依制下达军令,发府库放粮,甚至拿出了一部分军粮,闻讯聚众于成都而乞粮者,有数万人。平蜀大军,朝廷所配,再加上一路缴获,手里的粮食实则是足够的。

    但是,都需动用军粮了,显然问题有些严重,碍于“匮粮”的现状,向训不得不考虑筹粮事宜。此事,交给转运使张美负责。

    而碍成都粮、盐价格居高不下,他第一把刀,就砍在了那些商人身上。作为西南地区最大、最繁华的城邑,商业繁荣,商贾们所占据的财富,实在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肉。

    一口咬下,汉军自然是吃得满嘴流油。成都城中,数十家富商大贾,以“囤积居奇、图谋不轨”被拿下,查封其店铺,收缴其货物。紧接着就是第二口,依照名单,究其不法,查抄其家财,没收其土地,家人悉收监于成都......

    哪个商人,背后没点关系,就借着这层关系,按图索骥,张美又开始挥起第二刀,那些为奸商提供保护便利的蜀中贵族与官僚。

    打击贪污,惩治不法,这是政治正确的事情,高举这面大旗,正义执法,实则行清算收缴之事。强权在手,随便几道罪名下去,就整治了不少人。

    在这个过程中,平蜀汉军的第一批酬功赏赐,也就有了,发放与诸军将士,军心大悦。些许流言,也被平息下去,毕竟,前边光看着给天子与朝廷运送财货,他们这些劳苦功高的将士入宝地,怎能没有想法......

    而汉军这些异常动作,明显引起了震动,让成都的贵族与官僚不安,有聪明人主动向汉军将领进献财货,贿赂以求保护。对此,所有收受之军官,全部被向训下令捉拿,斩杀。

    向训的脑子里,是有个清晰的认识的,收缴其财,是整个军队干的事,也由上及下以作分赏,是不能让下面的军官乱来的。虽然面对遍地的诱惑,难免杜绝此事,但在向训这边,是不能开那个口子的,发现一个,杀一个。如若不加控制,一旦发展下去,必受其害,将来也不好向皇帝与朝廷交待......

    同时,那些想要以“糖衣炮弹”腐蚀大汉将士的人,也算是主动将把柄送了上来,直接被抓住,掀起新一轮的整治。

    如此一来,成都的遗老遗少们,是真的感受到危险了,许多人选择舍弃家财,逃归乡里。有些幸运儿成功了,但更多的人被抓回来,投入狱中,进行审查。理由也很充分,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非心虚,没有犯法犯罪,何必潜逃。当然,说是审查,实则就等着安排罪名,判以惩罚......

    结果就导致,成都的蜀廷权贵、官僚、富商们,惶惶不安,逃,逃不掉,等,或许就等来汉军的拘拿查抄。偌大的成都城,仿佛成了一座巨大的监狱,而作为这座城池原本的主人,成了其中的要犯,时刻等待着清查。

    而对于成都的大部分百姓而言,粮价跌了,盐价平了,街市之间,欺行霸市的人匿迹了,进出城池的管控也更加严厉。市井之间,仍旧繁荣,汉军将士,是其中最庞大的一批消费者,获得了大量赏钱的他们,哪能不在这天府之国享受一番。只是这种异样的繁荣之下,空气似乎都是压抑的......

    成都城北,新建了一座营垒,守备十分森严。比起营垒,用监狱来形容,或许要更恰当些,足有近万人,都是这段时间捉拿的蜀地上层人士及其家人、宗族。

    没有人,会在面临家财、田宅被夺的情况下,而任人宰割,尤其这些人大都掌握着一定的实力,未免留后患,向训干脆下令,将之全部锁拿至成都看守。同时,将成都城内的“罪犯”也一并转移出城,严格看管控制。成都监狱,由此一空。

    汉军的动作,从来都不局限于成都,城中拿下一家,伴随着的就是对其乡里的财产的掠夺,由各地的官兵,响应成都这边的动作,负责执行。

    营壁之内,哀鸣不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情状可怜,都是一副畏惧而仇恨的表现。

    “赵知府,这段时间,所拘押的人,都在此营中了!”站在寨楼上,纵览营中情形,慕容承泰对初至的赵普说道。

    “这里有多少人了?”赵普的表情有些冷硬,问道。

    “近三百户,一万多人!”慕容承泰给了个大概数据,然后道:“这些人,真是大富,前后收缴的绢帛钱财,价值巨大,粮食四十万石,每家土地,少者数千顷,多者数逾万。可见这些人,是如何巧取豪夺,方才积攒下如此财富......”

    赵普说道:“那些粮食与土地,如何处置的?”

    慕容承泰耸耸肩膀,说:“粮食分为军粮与官粮,至于土地,就需要赵知府与衙去安排处置了......”

    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表情平淡的慕容承泰,赵普心中有种紧迫感,这干军汉,动手真的是又快又狠又准。

    “各地民情如何,可有动乱?”赵普又问。

    慕容承泰说:“些许小乱罢了,朝廷给难民赈粮,又减免其租税,剿灭匪盗,大部分人,还是感恩戴德的。但难免有少数怀念孟蜀的叛逆分子,阴图谋乱,翻手可定!不过,想要成都及蜀中安定,还需要赵知府你们负责了!“

    大概是成都养人,慕容承泰的肤色都白了几分,但见其浅笑,赵普心中一阵无语。听出来,自己大概是来给他们善后的了。他眼前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的“成果”,军队有预谋,有组织,有方法地掠夺、整治,结果与影响,绝不会如慕容承泰嘴里说得那么简单。

    赵普此番入蜀,是走的东路,川东诸州,问题不大,川南贫瘠,也不是照顾的区域,唯有这平原地区,究竟什么局面,还需他实际去走访一番......

    考虑几许,赵普说道:“成都周边,集中了数万流民,本官当发放土地、钱粮、种子、耕具,需要军队配合,速安之!”

    “这是应该的,末将想,都帅会全力配合府君的!”慕容承泰点头应道。

    “还有,这些人,不便长久羁押于此,当尽快迁出川蜀!”赵普又道。

    慕容承泰表示,当去与向训商量。

    离开的时候,赵普的心情并不算美好,他感受到了压力,就他所观所察,蜀中的情形,可不算乐观。就一个原因,向训他们,搞得太狠了,成都这里有座“北营”,绵州呢,梓州呢,其他地方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将帅们对于军队的掌控还是到位的,对于蜀中小民没有苛虐,否则,就等着一场足以将蜀中打废的大乱吧......

    即便如此,赵普心里仍旧不敢有所放松。在刘承祐与赵普的计划中,是当区别对待的,但显然,平蜀汉军,扩大化了。没办法,尝到了甜头。

    当然,被汉军整治的人中,自然少不了无辜者的,然而,洪水泛滥之时,是不会在意无辜抑或有罪。人间悲喜,祸福难料,要么反抗,否则只有各自受之。

    而远在东京的刘承祐,自然也是难以体会蜀中被破家散财的贵族、官僚、地主、商贾们的悲痛了。他只求一个结果,并且,以一部分人的苦痛,换来大部分人的安定,并加强大汉对川蜀的统治,值!



    “天府之国,锦绣之城,成都真是个好地方呐!”策马轻驰,身后跟着一队士卒,赵匡胤漫不经心地巡看于成都的坊里。

    道路很宽,地方很静,周遭都是高门大户,但其中半数已空,嗯,都被汉军寻各种由头批捕问罪了。剩下的,察觉到赵匡胤这一行人,都躲在府内,透过大门缝隙,偷偷地窥看。

    望着周遭紧门闭户的府宅,完全可以想象,那府门背后的偷窥的目光,是怎样惴惴难安!

    “唉!”赵匡胤重重地叹息一声。

    “都帅,你近来为何喜欢长吁短叹?”已经快成为赵匡胤身边的侍卫将军了,党进跟在其侧,闻其叹,不由嘀咕道:“你难道还同情那些人?”

    “我只是觉得,向帅如此做法,太过严苛了,容易引起蜀人共愤,不利于川蜀的稳定与巩固!再者,如此做法,有伤军纪之巩固,军队之建设!自进入成都城后,多少将士迷了眼,再这么下去,只怕军队将腐化矣......”赵匡胤叹道:“成都如此,尚在我等控制之内,几时整饬,但镇守各地的将领们呢?缺少监管,我只恐他们放纵过甚,引起变乱啊!”

    听其言,党进则不以为然,说道:“将士们灭蜀,历尽艰险,合该有赏,再者,又没有烧杀抢掠,对于那些仗势欺人,倚权敛财的人,就该整治,还蜀中百姓一个公平,澄清世界,都帅何必过虑?再者,你不也厌恶那些贪污枉法,作奸犯科之辈吗?”

    连党进都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显然,向训在针对蜀中权贵、官僚的清算一事上,思想建设还是很到位的,与将领们达成了共识。当然,若不是那些靠收缴得来的大量犒赏军资,估计他们真就真信了。

    事实上,对于此事,赵匡胤的心路历程是比较复杂的。起初,他是完全不同意这么做,但是向训,又拿粮食,又拿犒赏这些来说事,并取得了大部分将领的支持,他也无奈。毕竟,不能逆全军将士们的心意。

    在赵匡胤眼里,自进入成都之后,向训似乎变了一个人,恣意妄为,不择手段。原本,赵匡胤还以为向训在自污,但随着动作越来越大,范围越越广,手段越来越狠,他甚至开始怀疑向训生出异心,想要收买军心。

    不过,发展到如今,赵匡胤眼光自然不只局限于那些被整治的权贵、官僚,与那些足可堆积成山的钱帛财货,他看到的,是一场变革,一场通过严酷手段刷新蜀中积弊的运动。吃相或许难看,且具隐患,但军队得其利,小民得其地,朝廷得其治,受损的只是那些既得利益者。

    同时,赵匡胤也相信,向训绝无异心,他的举措与做法,是自绝于蜀中权贵、官僚,见弃于地主、商贾。这么大规模的动作,背后若无授意,向训绝对不会,也不敢。而且,赵匡胤基本能够肯定,这绝对是天子的意思,朝廷诸公,断不会如此激进,唯有天子有这等胆魄,这等强势。

    更加意味深长的是,从头到尾,朝廷颁布的善后内容,都是中规中矩的。而蜀中的变动,更像是平蜀汉军,眼馋蜀中财富,而任意妄为,行搜掠之举,并且,只是盯着那些贵族、豪富。

    向训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朝臣攻讦的污点,而他处的位置,极像个背锅位。但是,向训似乎甘之如饴。

    想通了这些,赵匡胤沉默了,不再为那些蜀中贵族说话了,即便心存异议,但与天子的意志相逆,赵匡胤还没那么头铁。

    然而,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从平原诸州传来的消息,让赵匡胤又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了,他觉得,已经够了,该收手了......

    “元朗兄!”注意到赵匡胤的神情,党进开口了,一脸的真诚,连称呼都换了:“不是我说你!你似乎太爱惜名声了,上下那么多将士,连向都帅都取了些钱财,你何必这般。当年在扬州,你是主将,也就罢了,如今在成都,上边有向都帅顶着,你又顾忌什么?你这般坚持,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心里也不痛快呐......”

    听党进一番话,赵匡胤眉头一挑,同样认真地看了看党进,叹道:“孟蜀虽定,但南方尚有唐、吴越及岭南,此例一开,我只恐军心难以收拾,日后取江左,若再效此法,恐引起其顽强抵抗!”

    党进不屑地道:“南方皆弱旅,如敢顽抗,尽数扫除即可,何需那么多顾忌!”

    闻言微讷,赵匡胤心中暗叹,党进倒是活得简单轻松。沉吟了下,好奇地问道:“你此番分了多少赏?”

    “大多换成了钱绢,绢有50匹,钱200贯。”党进嘿嘿一笑。

    “不算少了啊!”赵匡胤微微一叹,想了想,说道:“听说你弄了些美酒,我酒瘾犯了,回去之后,当与我共饮!”

    “好!”党进应道,觉得赵匡胤有开窍的迹象。

    前方一阵喧哗声,引起了赵匡胤的注意,上前一看,却是一座高大的府门前,一干汉军,正兴冲冲地往外边搬用东西,开启的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全是丝绸绢帛,巨富之家啊!

    大开的府门上,清晰可见几个大红字:世修降表李家。看到这几个字,也就知道此乃谁人之家了。因为先后为前后蜀写降表,孟昶投降后,有成都百姓趁夜在李昊府门上写的,以作嘲笑鄙视。

    原本,李昊对此心中也惭之,家人欲换门,被他止住了,说无用,任其留于中门,以示坦然。但在后来,成都变故,那么多的贵族、公卿、大臣,被汉军清算,李昊反而命人将那六个字翻新,似乎想要告诉所有人,汉军进城灭蜀,他是有大功的......

    或许真有了效果,又或许因为与向训搭上了干系,确实没有军士侵扰,安稳至今。但是,后蜀权贵之中,论家产之多,生活之奢靡,能超过李昊的,可没多少人。

    有这么一则小故事,当年蜀臣赵季札购得一份李昊曾祖李绅受封宰相的制书相赠,李昊专门搭起一座彩楼供奉,又大宴宾客庆祝,几乎把成都城内有名的歌姬都召至私宅陪宴,靡费之巨,远超旁人想像。并且,送了足足两千匹帛给赵季札作为谢意,与当初赵普使蜀,不敢匿贿的数目相当......

    这样一个巨富之家,怎能不被盯上。

    李府前,赵匡胤见着这副场景,却察觉到了异样,若是正常受命,绝对是先将李家的人拿下,定下罪,再行处置,而此时在李府出入的汉卒,更像是在抢掠。

    “敲诈”二字浮现在脑海,赵匡胤眉头微凝,他最顾忌的,就是此点,将士任意妄为,军纪难免松弛,上面开了头,下面就屡禁不止。

    驱马上前,赵匡胤冷斥道:“你们是哪军、哪营的?”

    正两眼放光的军官,这才注意到赵匡胤,显然不认识他,但心里估摸着军职应该很高,行了个礼,颇为倨傲地道:“我们奉国军的人,正在执行公务!”

    “这位将军,这李家确实很富,仓库里钱绢都快发霉了!”言罢,眼神一闪,凑上前小声道,又看了看赵匡胤身后的兵士,以一种大方的语气道:“末将也取不完,就拿这部分,剩下的就献给将军了?”

    听其言,赵匡胤脸上怒色一闪,不由哈哈大笑出声。

    “赵都帅!”一声悲切的呼唤打断了他。

    放眼望去,只见门前,李昊这老儿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老眼中既有畏惧,又有期待。

    “好!好个奉国军!”低头,冷冷地盯着那军官:“王全斌就是这样带兵的吗?”

    军官似乎也搞清楚赵匡胤的身份了,见他不客气,军官脸上的笑意也敛起来了,桀骜不驯地应道:“赵都帅,何故辱我家都将!”

    “把东西放下,带着你的人,滚回军营!”赵匡胤淡淡地道,语气强势无比。

    闻言,军官更不乐意了,仰着头顶道:“赵都帅,你军阶虽高,却还管不了我们奉国军的人!”

    “啊!”话音刚落,便惨叫一声。

    却是党进驱马上前,一鞭子朝他脸上抽去,怒斥道:“你这狗才,敢如此对赵都帅讲话!”

    党进的气力何其大,一鞭子下去,血肉模糊的,一张脸直接毁了,这名奉国军官顾不得其他,倒在地上,捂着脸嚎叫,好不容易缓过来,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偏头瞪了党进一眼,赵匡胤盯着他,语气异常淡漠:“把东西放下回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赵匡胤的威势,岂是一个中下级军官能够强抗了,最终狼狈而走。其后,直接忽视李昊的拜谢,赵匡胤驱马寻向训而去。

    “这军纪不整,必生大乱!”临时帅衙中,找到向训,赵匡胤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对他道,语气难得地有些冲。

    向训与赵普正在商量着什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问道:“元朗何故如此气愤?”

    赵匡胤表情严重地将方才的事解释了一遍,闻之,向训眉头也皱了皱:“竟有此事!”

    看着向训,又瞧了瞧赵普,稍作犹豫,赵匡胤拱手道:“向公,请恕末将直言,掊敛之举,该当停止,军纪军法,务必严整。李昊乃蜀中老臣,名望颇高,对大军入城,也是有功的。如今区区一个下级军校,就敢登门敲诈勒索,这绝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末将以为,当收拢兵卒,严肃军纪,勿致扰民,还蜀中百姓以安宁,择日班师!”

    “元朗之言有理!”向训点了点头,但一脸平静地对他道:“对于下面的军官,是该严厉约束了,不过,班师之议,就勿提了。一者,川蜀犹待镇定;二者,朝廷尚未降制;三者,你看看这几封军报......”

    听其言,稍带着点疑惑,赵匡胤接过,然后表情迅速沉了下去。不过,却没有过于惊讶。军报内容:绵州、剑州、梓州、阆州,豪强连叛。

    “诸州连叛,现如今,平息叛乱,才是最主要的!”向训轻叹道:“不过你说得对!军纪军法,是该严肃了!”

    未己,王全斌气势汹汹地来到,面色气愤而凶狠,对着赵匡胤便质问道:“赵匡胤,你何以鞭笞我部下!”

    ......



    入冬的东京城,已经冷了许多,城池也增添了几分萧肃,平蜀的喜悦劲儿渐渐过去,大汉翻开一页新的篇章。大量的金银、玉器、甲仗、财货,源源不断输入东京城中,肥了刘家与朝廷,也让上下了解到,川蜀究竟有多富。

    不管如何,对于皇帝与朝廷而言,平蜀收益巨大,吃得盆满钵满。虽然,刘承祐更在乎的,是川蜀那两百余县,数百万民,以及天府之国肥沃的土地。

    不过,随着军情急来,为这波大胜,蒙上了一层阴影。

    崇政殿中,召集几名重臣,进行一次机密程度极高的御前会议,听取枢密院关于“蜀中叛乱”的奏报。柴荣语气严肃,沉稳地叙述而来:

    “根据蜀中奏报,叛乱初发于绵州龙安县,由其境内六土豪,聚乡勇,蛊惑百姓为乱,偷袭巴西城,为怀威都将何重建所击败,叛军退往龙安、石泉地区。

    剑州有千余蜀卒,率先谋叛,攻克剑门,为镇守剑阁的韩继勋率军收复。梓州、阆州等地,亦是如此,以当地土豪、豪强为主,打着兴复孟蜀、驱逐王师的旗号,争相反叛。

    到十月中旬,川蜀境内,举旗响应,趁机谋乱之地,已达十二州,以绵、汉、梓、简、眉、阆六州最为严重。叛乱之众,达十万之数......”

    瞟了刘承祐一眼,柴荣继续道:“此番叛乱,以平原地区州县为主,川东地区尚且平稳,川南有不稳之像,局势若不速定,难免有因缘为奸,趁势为乱之逆众!”

    听其陈述,刘承祐扫了一圈众臣,平静地问道:“情况,诸卿都有所了解了,如何应对蜀中乱事,可尽抒己见!”

    事实上,光看叛乱爆发及波及的范围,就可知道,此乱的起因何在,参与过前番广政殿议的诸臣心里也清楚。

    李谷想了想,问柴荣道:“川蜀驻军,有何平叛的策略?”

    柴荣说:“此番叛乱,以蜀中贵族、豪强为主,裹挟愚昧无知的川民,再辅以一部分贰心的降卒,趁隙某乱。向训奏报,他将稳固川东与川北,招抚川南,保障进出之交通。同时,对降卒加以甄别控制,以奖赏钱粮、土地,安抚其心,收为己用,否则,既生此乱,以分驻的入蜀大军,难以兼顾全境。

    所幸,此番乱事骤起猖獗,但乱军各自为战,并未练成一片,难以互相配合,协同作乱。向训计划,暂以稳收诸城,以为据点,先清楚成都周遭乱事,再调集重兵,逐步清除余叛......”

    柴荣话音方落,魏仁溥开口了:“蜀之叛乱,只要降卒能够稳住,勿致受惑作乱,局势便在控制之中,向训的选择没错。至于诸州聚叛者,乌合之众,既缺兵甲,又短训练,绝不是大军对手。将之困死在蜀中,以成都为中心,诸步清楚,问题不大!”

    刘承祐点了点头,乱情传来之后,他一直显得很冷静,未怒未躁。目光转向范质,对早已张口欲言的范相公道:“范卿有何意见?”

    范质的表情略显复杂,有种心累的感觉,他早就劝过刘承祐,不要太过急进,否则必然生乱,但是不听。如今果生其乱,但是,范质这心里,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面对天子的目光,范质严肃地道:“陛下,乱事既起,一切当以平乱为先。朝廷远在东京,消息传递困难,臣以为,平乱事宜,还当委以向训全权,以求速定乱军,恢复川蜀的稳定!”

    从范质的话就可得知,这位相公,觉悟还是很高的......

    略作停顿,范质继续道:“然而,思此乱之根源,臣以为对蜀既有之政策,当有所更易,严肃军纪,约束士卒,缓和矛盾,剿抚并用......”

    “范卿的顾虑,朕知道!”范质刚起个话头,刘承祐便明白他的意思了,难得有些失礼地打断他,说道:“朕只有一个态度,对于叛乱之辈,绝不容妥协,唯有剿除。事已至此,朝廷如有任何软弱,岂不让逆贼更加嚣张,朝廷今后,如何治蜀?

    十数万大军,据险关,修兵甲,都为我军一举而破所擒,区区乱众,难称军队,朝廷反而需要顾忌?”

    言罢,刘承祐即以一个严厉的态度,降下指示:“朝廷当制降成都,委以向训平叛全权。另,广布告川蜀官民,此番为乱之豪强,一律严惩,籍没其财产,收缴其土地由蜀民共分之。

    另外,此番仅诛匪首,余者不论,裹挟之叛民,能幡然悔悟,执匪首头颅告官府者,可免其罪。戡乱之际,凡蜀之新旧官吏,当恪尽职守,以安治下,待匪乱平定,朝廷将因功叙赏!”

    刘承祐这是相当于正式出台针对蜀中权贵、地主的打击政策了,直接摆到台面上来,正大光明地进行。

    听刘承祐之言,范质脸上不由一急,天子到这个时候,还是一点都不服软,手段仍旧如此严厉。张口便来:“陛下,如此,臣只恐蜀中乱事会继续扩大啊!”

    抬手止住范质,刘承祐的表情有些冷漠:“姑息养奸之事,朕绝不为之。安民的事,就要看入蜀的官员了,中枢当严令敦促,务必将分地分产的政策,传达到位,以安蜀民,此事由赵普总理其事,如怠慢、曲解朝廷意图者,一律严惩!朕相信,蜀人拥其地,增其产,必定拥护朝廷!”

    “还有!”刘承祐偏头瞧向郭荣,吩咐道:“制令在蜀诸军将帅,严肃军纪,不要忘记了大汉的军法!措辞不妨严厉些,前事不论,但再有以身试法者,绝不容诛!”

    “是!”

    等退出崇政殿,范质神情凝沉,重重地叹了口气:“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陛下为何还要一意孤行,以如此强硬激烈的措施,蜀中为乱者,必然顽抗到底,荼毒必久啊!”

    听其言,此前一直没有对此事发表过意见的宰臣薛居正,沉声道:“范公此言,在下不敢苟同!”

    微讷,范质看着他:“子平有何见解?”

    薛居正说道:“在下以为,既然蜀乱已起,就该当严厉镇压。如因其乱,朝廷便转变态度,只会助涨叛逆的气焰,那才是一误再误。即便因此暂消祸乱,暂复稳定,但将来朝廷如何治之,如有新的政策,与其意愿相悖,是否又再相为叛?

    再者,蜀中乱民,需要朝廷做出妥协吗?以陛下之刚强,岂能容许之!”

    说着,薛居正四下看了看,放低声音,道:“说句犯忌的话,如果陛下因此而选择妥协,那是否证明,陛下此前的决议是错误的?”

    听薛居正之言,范质有种陡然惊醒之感,面上阴晴变化一阵,紧蹙着眉头,道:“我只是担心,经此一乱,膏腴之地尽毁,蜀中元气大伤啊!”

    “然一旦乱事平定,却可打下长治久安的基础!”薛居正目光灼灼。

    事实上,一直以来,范质所顾虑的,就是生出乱事来。在汉军平蜀的过程中,虽然大战几场,但时间短,并没有对蜀中造成太大的伤害,尤其是生产上的破坏。

    蜀民之苦,仅在孟蜀的政策上。按照范质的想法,本可以轻易地接受蜀中政权,而后根据其弊,改良弊政,缓和矛盾,则可在短时间内安定川蜀。届时,用不了半年,川蜀便可称为朝廷又一大财税重地。

    但是,经刘承祐这么一折腾,民乱烽起,对于民间的伤害的太大了,会死多少人,难以估量,会损失多少财产,更难以计较。对于平定叛乱,范质是有信心的,但是如果把天府之国给打烂了,那为之付出的代价,可太重大了。

    其后,为蜀地的恢复,朝廷还将投入巨大精力。

    简单地讲,原本有一条轻便的坦途可以走,但刘承祐非要选择一条充满风险与意外的路,这就让范质有些难受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范质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帝的用意,并且能够看出其中的利处。当正因如此,心情才格外复杂......

    “我们的范相公,这思维还是难以转变过来啊!”崇政殿内,刘承祐不禁感慨道。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对蜀政策的问题,刘承祐都快躲着范质走了。老臣要求稳,这没有错,范质又秉持一份公心,不掺私情,刘承祐也不好太苛责于他。

    但是,有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有些郁闷,觉得自己的“良苦用心”不被理解。

    “范相公老成谋国,也是一片忠心!”侍立在御前的舅哥郭侗开口道。

    赵普去成都后,回朝的郭侗,接任崇政殿学士承旨,负责殿内公务。去岁,安排了一次关中蜀俘的迁移实边,完成得不错,回朝之后,在刘承祐这边地位明显拔高不少。

    听其言,刘承祐微微诧异地看了郭侗一眼,崇政殿与政事堂,已经有些对立的苗头了,郭侗能为范质说话,刘承祐这意外之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欣赏。

    “派人,召李崇矩进宫!”平复了下情绪,刘承祐表情变得严肃,吩咐道。



    “......月余的时间,成都城内,破家散财者达240余户,其中大小贾30余家,余者悉为蜀之权贵、大臣,自宰相毋昭裔以下,凡家产丰盈者,略无幸免,其所拥之财货、土地尽数收缴,家眷宗族悉集于成都城设营拘押。向都帅以行营转运使张美,专门负责其事。

    成都以外,梓、绵、汉、简、眉等州,皆是如此,将校皆效此法,平原诸州,勋臣、官僚、豪强,几无幸免。前后集中拘押之众,达五万余人,赵普到任成都后,本欲将之尽数迁出蜀地,然逢乱起,由此耽搁。

    所缴之钱财粮帛无数,诸军自将佐以下,悉获其利。乱起之后,其余原本投顺的地方将吏,因忌于此,而集众婴城,抗拒王师......”

    崇政殿中,李崇矩严肃地朝着高坐御案的刘承祐汇报着蜀中的情况,带着小心。听到这儿,刘承祐突然打断他:“抓了五万多人,家产尽数被抄没?”

    李崇矩点了点头。

    闻之,刘承祐顿时小骂了一句:“做得这般绝,如此急躁,难怪反弹来得如此之快!”

    当然,有的事情,就是要做绝的,但问题是,没有配合好,吃相也太过难看......

    “在乱起之时,诸军军纪有所废弛,将士人皆思敛,成都城中,已有抢掠百姓、敲诈士民的情况发生。所幸为向都帅及时发现,严令勒止,所有犯法之将士,悉数斩杀正法,上下乃肃。在动手清缴前,向都帅也曾下过严令,不得上命,不许私自收缴,不侵害普通百姓。

    成都情况,尚在可控,然地方驻军,缺乏约束,上既有掊敛之令,下则过度发挥,以致激起民变。”

    听其言,刘承祐沉默几许,忽然问道:“在清算过程里,将帅之中,谁表现最积极啊!”

    听得出来,皇帝问的是反话,李崇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道:“王全斌、王仁赡、李彦、郭进、崔彦进、何重建、韩继勋、刘光义、慕容承泰、马仁瑀......”

    “好嘛!一众高级将领,悉在其列啊!”刘承祐淡淡一笑。

    “王仁赡敛得钱帛巨万,并占有蜀宫美人四名;倒卖所缴粮布,获利颇多;王全斌放纵部下,诸军之中以奉国军军纪最差,因为部下敲诈,为赵匡胤惩治,二者之间还发生了冲突......”

    “够了!”刘承祐抬手止住他,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这些人中,哪一没有受过朕的褒奖?一入蜀中,都被钱财美人迷了眼?这王全斌也是,一世英名都不要了,在成都就如此放纵?”

    见皇帝有些愠怒,李崇矩不由说道:“将帅之中,也不乏清正者,赵匡胤、张永德、张彦卿等人,都不为所动。张永德镇渝州,而渝州速安;张彦卿转运财货,分文不取;赵匡胤,约束部下,屡加劝阻,多有善言,严肃军纪......”

    “赵匡胤!扬州之富,不下成都,当年在扬州,他都分毫不为所动,在成都倒也不出奇!”听李崇矩提到赵匡胤,刘承祐念叨了一句,突然问道:“当初,千里奔袭成都,是赵匡胤先至,但未进其城,也未接受孟昶投降,而是等向训率北路军抵达?”

    有些诧异刘承祐思维的跳跃,李崇矩还是老实地应道:“正是!据闻,赵匡胤曾有三次率先进城的机会,都被其放弃,说是为了避免东、北两路将士之间矛盾,以免争功引起冲突。后来,北路军中将士的怨气,果然消减!”

    回过神,想了想,抬眼看着李崇矩,刘承祐吩咐着:“你安排一下,让在蜀之武德司使、吏及众密探,给朕将平蜀诸军将校的表现,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以备查验,注意保密。”

    “是!”心神微紧,李崇矩当即应道。

    “还有,川蜀的密探网络要铺开,给朕盯紧了,各地旧蜀将吏的反应!”刘承祐补充道。

    “是!臣立刻吩咐下去!”李崇矩拱手。

    待李崇矩退下后,刘承祐再度进入了独处状态,表情恢复至一贯的严肃,沉吟良久,终于发出一阵低沉的叹息。

    事实上,对于川蜀会生乱,刘承祐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叛乱来得太急,太快。而汉军在蜀中的作为,真的是“贯彻”他这个皇帝的意志,有些过于彻底了。

    刘承祐心里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对蜀中的上层阶级动手,而是准备的时间太短,做法太急,将事情考虑得太简单了。汉军的动作倒是迅速而猛烈,然而辅助工作完全没到位,最重要的一步,对土地等生产资料再分配,完全没有展开,而汉军已经将事情做到那种“天怒人怨”的程度了。

    此番,刘承祐算是再度体会到,政策的落实,是何等艰难,上情下达的通畅,是何等重要。没有一个有足够战斗力的官僚队伍,闹改革,绝对会出问题。

    所幸川蜀的情况,处在大变之际,在大汉的统治秩序重构之时,爆发出一部分问题的同时,也掩盖住了一些问题。当然,一场变乱,反而证明了刘承祐当初决议的正确性,坚定了他加大整治力度的决心。

    但是,刘承祐仍旧忍不住反思,自己有些自负了,连年的胜利,让他骄傲,轻易攻破蜀关,进入成都,灭亡孟蜀,让他飘飘然了。

    带着骄傲而强势的心态看待事务,处置决议,难免显得刚愎自用。不过,还是那句话,刘承祐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只是反思自己,准备做得不够充分,川蜀的问题,可以处理得更加从容。

    另一方面,刘承祐则是有些警醒,对军队问题的警惕。平蜀大军的作为,在刘承祐看来,就像是放出了一头出笼的饿虎,蜀国上层阶级因此遭到重创,但于汉军本身,军纪大丧。

    即便刘承祐早有叮嘱,即便向训、赵匡胤这样的将帅有所警惕,但从上面开始放松约束开始,全军的腐化速度,仍旧令人吃惊。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将士为国征战,一路跋山涉水,血战厮杀,苦战破敌,作为胜利者,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说到底,还是刘承祐有些想当然地高估了对于军队的掌控力度,君御将,将掌兵,君骄将懈的情况,结果会如何,可想而知。

    汉军素以军纪严厉而闻名,然而一旦放松,仍旧是一干骄兵悍将,封建军队的局限性,在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刘承祐也再度认识到,他这么多年“忠君报国、杀敌建功”的教育洗脑,并不妨碍军队成为洪水猛兽。

    这天下还未太平,乱世还未终结,武夫之祸,还当引起重视。

    就拿平蜀汉军这头被松开束缚的猛虎而来,想要将这头猛虎赶回牢笼,可是没那么容易的。所幸,一是将帅,二是军法,有这二者,还勉强能再把缰绳再套上,当然更重要的,是将士们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了,欲望得到了满足,再把他们赶回圈中,会容易些,事情也就会好办些......

    但蜀中的问题,着实给刘承祐敲响了警钟,军队不能有任何放松,立好的规矩,不能随意打破,否则,必定受其害。

    或许处在皇帝的位置上,再加常思近代之治乱,王朝之变迁,刘承祐的感触尤深。从此前赵匡胤的表现来看,他的忧虑,或许也来源于此,那是一种“天赋”,当然不如刘承祐看得清。

    而由蜀乱,刘承祐也想到,将来平定南唐、吴越、岭南,却是不能再这么搞了,得注意方式方法,准备需要充分,调查需要详细,要做到将隐患动乱限制在最小的范围。用军队粗暴地解决,后遗症还是太大。

    然而仔细想想,动用军队这种暴力机构,打碎一切,重新构建,这所起到的效果,又非其他方法所能的比拟的。

    凡事都有其两面性,有其利弊,只看取舍了,对此,刘承祐又有更深的认识了。

    最好,军队还是当成为一切改革除弊的后盾。待蜀中彻底平定后,还需加强军队建设,军纪,军心,都需要更明确的引导与教育......

    总的来说,蜀乱的根子出在刘承祐这边,他这个皇帝,是要担主要责任的。对于这一点,刘承祐是承认的,当然,作为皇帝,他又不可能真的去负责。

    得有人替他背锅!并且背锅的人选,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或许早在蜀乱之前,刘承祐就已经考虑好了背锅人选......

    脑海中思绪起伏,刘承祐想了很多,但已然构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考虑良久,刘承祐活动了一番有些发酸的脖子,脸上再度恢复了从容,命人取过一张黄绢,提笔在上写下一份手谕,用印之后,即遣人飞马成都,送抵向训手上。

    刘承祐手书,意思很明白,蜀中之事,将士行为,既往不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该奋力戡乱了,明岁“国庆”之前,他要蜀中彻底平定,不留后患那种。

    明年,将进入乾祐十一年,刘承祐继位统治大汉整十载的关头,已经定下进行一场盛大的庆典,以总结庆祝乾祐朝十年之治。

    届时,对刘承祐而言,或许最好的贺礼,就是蜀乱的平定吧!



    “陛下,赵国公诣阙求见,正于宫门待诏!”

    万岁殿,近来已成为刘承祐的寝殿,读书、写字、习武,皆在此处。

    冬风卷动着宫殿外的寒意,门窗未掩,殿内暖炉袅袅生烟,蒸腾的热气协助刘承祐对抗着冬季的寒冷。内侍小心地走入万岁殿,朝着正在条案上练字的刘承祐禀道。

    刘承祐的手很稳,钩写完一个“攀”字,方才停下,稍微抬了下眼皮子,淡淡道:“宣他来万岁殿!”

    “是!”

    条案边上,二皇子刘旸正掂着小脚,卖力地给刘承祐研着墨,手上、袖子间沾染了些许墨迹。见他有些吃力的模样,刘承祐微微一笑,和蔼地道:“累了,就坐会儿吧!”

    刘旸摇摇头:“不累!”

    又蘸了蘸墨,刘承祐以一个昂然的姿态继续挥笔,他的字是和已故书法大家杨凝式学的,虽然未经苦练,但终究有所成,勉强能够看得过去,比较正。当然,杨凝式的遒劲纵放,是半点没有学到。

    “二郎,这《蜀道难》,听说你会背诵了?”刘承祐随口问道。

    “会背第一、二阙!”刘旸老实地答道。

    “背来听听!”刘承祐说道。

    刘旸走到小案边,喝了口煮着的热茶,方才朗朗诵来。听着小儿清脆的背诵声,刘承祐神宇间,流露出少许的疑思,孟昶竟然主动求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万岁殿外,孟昶微躬束着身体,还是一身华丽的锦服,孟氏一族被迁至开封后,刘承祐确实并未苛待于他,赏赐了大量的钱帛财货,供其一家用度,仍能满足其在东京的锦衣玉食,当然不可能像在成都时那般豪奢。

    孟昶被刘承祐赐封为赵国公,其膝下三子也挂勋衔,其母李氏素有贤名,赐封诰命,汉太后李氏不时召见孟家的女眷进宫叙话,以作抚慰,昭显天家的仁德。

    距离蜀亡还不足三月,但孟昶明显老了几分,发间的灰丝很是明显,亡国之君的滋味,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唯一感到庆幸的,到东京之后,汉室优待之,虽然比起荆南高氏略有不如,但优渥的贵族生活还是能够保障,并且未加折辱。

    在东京定居之后,孟昶很久就投入奢靡的贵族生活,比之从前更加堕落,更加颓废,一方面是为了尽量消除汉廷的戒心,一方面也是想通过醉生梦死的生活缓解亡国的哀痛,并且适应新的身份。

    但是,人有避祸之心,天有不测风云,蜀乱消息的传来,让孟昶从安逸的生活被打断了......

    在宫侍的引导下进入万岁殿,殿内的温暖并不能消除孟昶内心的紧张,童稚的背诵声响在耳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听了一阵,孟昶竟有些愣神,迷蒙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几许怅惘,说实话,哪怕身处蜀中几十年,蜀道的艰难险阻,对他而言,也有些模糊了。

    还是在内侍的提醒下,孟昶回过神,赶忙上前拜倒:“臣孟昶,拜见陛下!”

    “哦,赵国公来了!”刘承祐放下笔,一脸和煦的笑容,却始终带着点高姿态,道:“快免礼!”

    “谢陛下!”汉帝温和的笑容与态度,让孟昶心神稍松。

    “赵公也是长于文辞的,见识不凡,正好,来看看朕的这副字如何?”刘承祐亲切地朝孟昶招招手。

    “是!”孟昶上前,看了看刘承祐所书半阙《蜀道难》,面上是恭维之色,嘴里是奉承之词:“陛下此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遒劲豪放,臣感之,有如飞龙翻腾于云海,鸾凤和鸣于苍穹,浩瀚雄浑之势,扑面而来,令人心折......”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一乐,不知是为孟昶的吹捧,还是为他臣服的姿态。

    “坐!奉茶!”走到一旁的席案上,刘承祐将刘旸抱着与自己同坐,朝着孟昶一示意。

    平静地打量着孟昶,老了许多,胖了许多,一股子颓然之像,已然不见丰神俊朗,刘承祐问道:“赵公鬓发苍然,气色似乎不太好,难道是不适应东京的生活,还是下面有人克扣待遇?”

    闻言,孟昶赶忙摇头,小心地道:“臣本蜀中罪人,抗拒王师,陛下不念旧恶,捐弃前嫌,对臣一家,待遇优厚,臣万分感谢!”

    刘承祐又笑了笑,笑声让孟昶有些不自在。问道:“赵公此番觐见,有何事?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尽可直言!”

    闻问,孟昶表情严肃了些,顿了下,而后迅速起身,态度端正地拜倒在刘承祐脚下:“臣此来,特向陛下请罪!”

    “你这可令朕纳罕了!”刘承祐看起来很意外的样子,好奇道:“何罪之有啊?”

    咬咬牙,孟昶伏首道:“臣听闻蜀中有乱事生,乱臣贼子,假臣之名,谋叛逆之事,臣不胜惶恐!”

    刘承祐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孟昶,刘承祐思绪逐渐飘远,心中的感触尤深,这便是亡国之君吧,这等卑躬屈膝,惴惴难安,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此惶恐无状。

    因为蜀中的乱事,这段时间以来,朝中也确实有人上书,说要加强对孟昶的控制,削减其待遇,尤其在蜀中叛军明确提出“扶立孟氏复国”的口号之后。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那只是个口号,并且孟氏一族全部被迁出蜀中,但就是免不了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甚至建议刘承祐,杀了孟昶,以绝蜀中百姓的念想,对此,刘承祐仅付之一笑。

    汉帝的沉默,让孟昶心头越加忐忑的,正在大冬天,身体却忍不住渗汗。见其状,刘承祐拍了拍刘旸的背,指着孟昶对他示意一下。

    刘旸会议,上前伸手服气孟昶,说:“赵公请起!”

    面对刘旸的搀扶,孟昶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谢殿下!臣不敢当!”

    看着孟昶,刘承祐斟酌了下言辞,说道:“看来赵公也是听到了一些流言!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前事不论,既往不咎,孟氏已然臣服于大汉,朕也没有事后的问罪的意思。

    蜀中的叛乱,朕看得很清楚,只是一干不识时务、居心叵测的奸邪之徒,异想天开,螳臂当车罢了。朝中的非议,朕没有当真,你不必惶恐。朕不敢自诩胸襟海阔,但还能容得下你一个孟昶,一家孟氏!”

    听刘承祐这番话,孟昶忍不住泣泪而拜:“陛下英明!陛下胸怀,臣钦佩之至!臣......”

    “诶,诶!”见他这副激动的模样,刘承祐连连摆手:“不必如此!”

    大抵是怕孟昶把万岁殿的地面给磕破了,刘承祐让他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中透着中央天子的强势与自信:“朕也不妨与你推心置腹。这些年,你确实给朕与大汉添了不少麻烦,但时移世易,你坐拥川蜀两百多州县、军民数百万之时,朕都能翻山如履平地,轻易蹈平之,而况于如今失国称臣,寓居于开封?

    你可放宽心,安心在京城生活,朕许你一世富贵,余生安稳,你的子嗣,将来若学有所成,也能在大汉入仕为官嘛!”

    刘承祐言罢,孟昶愣了愣,红肿着眼睛,眼角的泪痕甚至显得有些滑稽。但迎着刘承祐那坦诚的笑容,孟昶再度起身,长拜哽咽道:“陛下宽宏雅量,臣不胜感激,钦心拜服!”

    好生安抚了孟昶一阵,方才命人送走他。刘承祐真的很宽容吗?看起来是的,但他的这份宽容,也是有条件的,那便是对他的权威与统治无害,再加上,孟昶入京以来的表现,很不错,没有明面上忧思故国,并且谨守本分。

    “二郎,你觉得这孟昶如何?”刘承祐突然,饶有兴趣地问刘旸。

    对此问,刘旸有些不明白,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他爱哭,也喜欢下跪!”

    “对!”刘承祐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刘旸的脑袋,有些认真地对这小儿道:“你要记住,这便是亡国之君的悲哀与无奈,作为失败者,生死荣辱,皆由人一言而决,只能靠胜利者的宽容与怜悯,苟且存世!永远记住!”

    刘旸仍显懵懂,但见父亲严肃的表情与语气,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

    慈明殿,三名妇人缓缓走出,虽着锦群,但服色皆显素雅,一老妪,两少妇。老妪乃是孟昶之母李氏,两少妇乃其女眷徐氏与李氏。

    这是他们第三次受邀进宫,同为贤识之妇,汉太后与孟昶之母,似乎很投机,就差认为姐妹,至于孟昶的两名女眷,不过作陪,毕竟,平日里,宫外的贵妇、诰命们,也时有受邀进宫,与太后、皇后相处叙谈。

    作为亡国之妇,进出别人的宫室,心情自然是充满异样的,忐忑而不安,所幸前番,一直平安进出,并无异状?

    不过这一次,似乎出了些意外,未及出宫,两名宦官拦住了去路。目光放肆地在两名少妇妖娆的娇躯上扫视而过,瞧向那花容月貌,细着声音问道:“你们是赵国公孟昶的家眷吧!哪位是夫人徐氏?”

    闻此问,徐氏娇躯一抖,美丽的面容间,流露出少许戒惧,轻声应道:“妾身就是!”

    点了点头,宦官道:“淑妃娘子听闻你多才艺,召你过殿,以诗会友......”

    “妾身并不认识淑妃娘子啊!”轻咬红唇,徐氏柔婉地说道。

    听其言,宦官双目一瞪:“这就不是小的们关心的了,我们只管奉命相召!”

    徐氏不由看了看身边的李氏,李氏何等精明,哪里察觉不出其中的问题,慈和的面庞间,隐显阴霾之色,带着一丝屈辱。



    碧华殿,只是汉宫之中,最寻常的一座殿阁,偏远僻静,少有人烟,平日里就只有一名小太监打理,与冷宫无异。然而今日,汉天子却悄悄然地驾幸于此。

    徐氏与李氏两名少妇,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走来,娇容哀婉,步履不复轻盈,映入眼帘的碧华殿,笼罩在寒意之中,更添几分凄冷,那洞开的殿门,就仿佛一道张开的兽口,等待着猎物到来。

    宫殿之中,暖室如春,袅袅生烟,暧昧的气氛已然营造到位了,刘承祐一身单衣,盘腿坐在席案后边,自斟自酌,浅饮温酒。

    待到两名身姿绰约,风韵迷人的妇人入内,刘承祐一时愣住了,不是为美色所迷,而是有些意外,怎么来了两个人?

    “臣妾徐氏(李氏),见过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两名美妇人,盈盈下拜,柔婉的声音中透着少许的凄然,惹人生怜爱。

    只一刹的失神,刘承祐反应过来,大抵是内侍自作主张,不只把徐慧妃请来了,还将孟昶的李昭容打包带来了......

    “平身!”刘承祐抬手,语气温柔。

    两名妇人起身,面带柔弱,在刘承祐的示意下,一齐入座。俱微低着螓首,在汉帝的注视下,显得局促不安,却也只能忍着心头的不适,不敢有任何反抗失礼的举动。

    “抬起头来!”刘承祐的声音与表情没有了平时的严肃,稍微带着一点浪荡。

    二者,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摆弄,相继抬首,将美丽的面容,展露在刘承祐面前。

    两名美人近在身边,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沁人的芬芳,香泽扑鼻,撩动着刘承祐心弦。仔细端详着两个美妇人,徐氏自是明眸皓齿,香肌玉骨,玉面生辉,明眸之中,闪动着少许柔弱委屈的光芒。李氏也不遑多让,梳着中原少见的朝天髻,身姿婀娜,目露秋波,似蒙莹泪。

    两人都是侍奉孟昶十数载的美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比刘承祐大上不少,嗅着空气中的芳泽,刘承祐并不掩饰自己的心猿意马。

    “果然一代佳人,只怕蜀女之美,尽在姿容之间啊,不愧花蕊之名!”刘承祐轻笑道。

    汉帝的声音令人感到紧张,徐氏低声应道:“陛下过誉了,妾身二人岂敢当之?”

    “朕听闻,二位在蜀宫之中,陪伴孟昶挟弹骑射,游宴寻诗,不道流年,甚是欢愉。不知今日,朕是否有幸,可得美人,弄盏侍酒?”刘承祐的目光中似乎带有一种灼热的力量,盯着徐氏,淡色的锦裙之间,隐约能看见绣花的抹胸,隆起的峰峦,微微起伏,似乎在对抗汉帝不加收敛的目光。

    嘴角带有一丝浅笑,徐氏默默端起酒壶,斟满酒杯,双手持之,优雅地奉于刘承祐胸前,微偏玉首,幽幽问道:“我家夫君,因沉湎于酒色,纵情红粉,废弛军政,以致失国。我二人,更为祸水,不详之人。这杯酒,陛下可能饮之?”

    徐氏姿态卑弱,言语却柔中带刺,听其言,刘承祐反倒兴致更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面颊上增添了几分红润,说道:“自古以美人为红颜祸水者,皆庸人耳!朕不是孟昶,也不会因为这一杯薄酒,而荒废了江山国事。这杯酒,朕喝得,喝得自信!朕享受的不是酒曲,而是品尝胜利的滋味!”

    说着,刘承祐越露贪色之状,而徐氏闻之,轻咬红唇,默然一叹。

    “听闻卿擅歌舞,以献舞而入蜀宫,值此良辰,可试为朕一展舞姿!”刘承祐又看向默然不语的李氏。

    李氏看起来,比起徐氏还要柔弱些,当然,面对汉帝的吩咐,更加不敢有所迟疑。起身,褪去外衣,便开始在殿中翩翩舞动起来,曼妙的身姿,优雅的仪态,无不落入刘承祐眼帘,吸引着他的目光。

    一妇献舞,一妇侍酒,虽然少了音乐,显得有些单调,但已足够刘承祐陶醉其中,闻香观舞饮乐间,刘承祐脑中忽然泛起一个念头,或许真的可以让周淑妃在旁奏曲相和......

    李氏舞罢,回到案前,娇喘吁吁,欲着衣,被刘承祐止住了。刘承祐转头看向因为喝了些酒,而颊带绯红的徐氏,道:“这酒,真不禁饮啊!”

    “陛下,酒既已尽,妾身二人,也该告退了!”徐氏的朱唇间,带有少许的红润与晶莹,微微迷蒙着双眸,以一种恳求的目光请道。

    微微摇头,食指微抬,很是直接道:“不知二位夫人,可愿与朕,同榻而眠?”

    闻之,徐氏泛红的面庞,褪去了少许润色,迷离的目光中,倒也未见意外,仍旧以那娇柔的语调,说道:“妾身二人,早为人妇,年逾三十,颜色既老,身躯已衰,蒲柳之姿,岂能侍奉天子之尊,只恐污了圣人身体......”

    听徐氏的语气,显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与挣扎。

    刘承祐摇摇手指,悠然地问道:“夫人可知,人生何者最乐?”

    突听此闻,心绪有些复杂的徐氏,哪有心思考虑这些,摇了摇头。

    刘承祐淡淡一笑,说出一番话来:“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此言落,花容色变,刘承祐话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征服欲。望着刘承祐在酒意渲染下,更显振奋的神态,再无任何话可讲。以严于律己而闻名的汉天子,胸中潜藏着的竟是如此饕餮之欲......

    宫外,孟昶老母在皇城前等了许久,一直到傍晚时分,天色黯淡了,老夫人方才吩咐车夫驱车回府。作为历经世事的老妇人,对这等事,她看得太清楚了,屈辱或许有,但境遇如此,又能奈之若何?

    只是,如何给孟昶解释?孟昶的女人不少,来开封,排除膝下有子女者,仍有十几名美人相伴,但有诰命加身,最受孟昶喜爱的,只有徐氏与李氏二妇。

    进宫一趟,丢了两娇妾......

    孟昶会如何反应?李氏雍容的面庞间,尽是苦涩与凄凉。在她看来,孟昶毫无骨节,不能死国,偷生至此,苟活世间,还有什么屈辱,是他不能忍受的,何况于两妾室?

    当夜,刘承祐夜宿于碧华殿,纵情声色,夜半方休。

    翌日清晨,在一双娇躯,两对玉臂的缠绕间,刘承祐起身。稍有些留念,然于他而言,身体的欢愉,远远不如心理的满足。

    不过,还没等他着好衣装,内侍匆匆来报:“官家,皇后娘娘寻来了!”

    “嗯?”刘承祐点了下头,看着内侍有些异样的表情,当即问道:“她情绪如何?”

    还没等其答话,便见大符直接闯了进来,凤眉高蹙,气势汹汹,宫人根本不敢阻拦。走到刘承祐面前,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又转向床榻之上裹在锦被间的两具横陈的娇躯,冷冷地盯着刘承祐:“我们的刘官家,真是办得好大一件事!”

    皇后的语气中所带怒气,是个人都能感受道,刘承祐微觉尴尬,连忙道:“一时忘情,有些失态了!”

    不知为何,刘承祐有种被抓奸的感觉。

    赶忙穿戴好,刘承祐赶忙拉着大符,外边叙话:“你怎么找来了?”

    闻问,大符哂笑两声,随即斥来:“我来见识一下,大汉的皇帝,是如何荒唐,如何色令智昏!”

    皇后的话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大胆,让刘承祐有些懵,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大符如此愠怒。心中也生出了一些不痛快,当即道:“你何故如此?这是和朕说话的态度吗?不过两名妇人罢了,朕是皇帝,召幸之,有何问题,值得你如此生气?”

    注意到刘承祐的态度与语气,大符更怒,瞪着他道:“官家是以为,我在吃醋吗?在嫉恨吗?”

    “难道不是吗?”见大符仍旧跟一只怒极的母狮一般,刘承祐嘀咕道。

    深吸了一口气,大符更显气愤,冷声道:“你是皇帝,坐拥天下,万里疆土,亿兆子民,都是你的财产,当然可以召之即来,供你享用!但我且问你,自古以来,可有圣主明君,淫弄臣下妻女者?”

    “大符!”闻之,刘承祐的脸色是真不好看了,声音也高了几分,道:“你出此言,不觉过分吗?”

    见刘承祐反应,大符嗤笑道:“被我说中痛处了吗?看来你还有一丝羞耻之心!”

    不待刘承祐接话,大符语如连珠,向他打击而来:“宫中可缺女色供你渔猎?诸殿妃嫔,任你临幸,我可有他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身为大汉皇帝,竟公然***妾,连天子的脸面都不顾忌了?既已明诏善待孟氏,却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因一己猎奇私欲,而横加折辱。

    蜀乱未已,你却行此浪荡之举,传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你,让前线奋战戡乱的将士们,作何感想?”

    越说,大符越激动:“太后安抚降臣妇眷,为你扬名,你却以娘娘的贤德,为你行狎色之事,你有考虑过太后的声誉与感受吗?”

    一番振聋发聩的呵问,让刘承祐回了神,脸上升腾的怒气稍减,尴尬之色愈浓。

    喘息几口,大符继续道,语气中满满的讥讽之意:“还假周淑妃的名义,行为有如鼠窃,偷偷摸摸,令人不齿?你以为如此,就传不出去了?”

    挨了一通训,看皇后那美丽的面庞气得通红,气息有些不稳,刘承祐赶忙上前,轻抚其背,给她顺气,道:“不要如此激动,伤了身子,不值当!你对我如此冷嘲热讽,我也受着了,消消气......”



    万岁殿很静,静得冬风吹过斗拱屋梁的声响都清晰无比,气氛有些压抑,宫侍都被屏退了,天子坐在一边,皇后在另外一边,静默无语。

    刘承祐所有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符皇后的侧颊,生着闷气。略带有少许的心虚,还是刘承祐挪了挪身子靠近,端起食案上的一碗粥,陪着笑,对大符道:“还未进早食吧,喝点粥,快凉了......”

    面对刘承祐的殷勤,大符斜了他一眼,琼目之中的怒意已然消退不少,但仍别过头,轻哼了一声。

    见状,刘承祐放下粥碗,又转到皇后正面,深吸了一口气,说:“此事,是我昏了头,考虑失当,做法欠妥。但,做也做了,悔也无用,你就不要再同我置气了!”

    “听官家的意思,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大符的语气也没有在碧华殿时那般激烈,但依旧强势。

    “你是一点余地都不肯留给我?”刘承祐似乎有些无奈。

    “那般龌龊的事都做了,官家现在觉得颜面有失了?”符后说道。

    “官家,枢密使柴荣诣崇政殿求见!”这个时候,外边有内侍通报。

    闻言,刘承祐顿时怒喝道:“不见!”

    顿了下,收敛语气,说:“让他稍后,朕容后再去!”

    “是!”

    “难道你要我为这一小事,昭告天下,下一份罪己诏吗?”等打发掉内侍,见符皇后仍旧一副柔中带刚的模样,有些不乐意了。

    闻问,符后清眸平静如水,说:“你现在知道,要维护自己的颜面了?就此一事传出,以我们刘官家的英明睿智,觉得天下臣民会如何议论你?”

    闻言,刘承祐却是笑了,冷冷然地应道:“我岂惧他人议论?谁又敢妄议?”

    见状,大符也笑了笑,说:“对啊,何人敢议论你这个皇帝?然而,即便你堵得住悠悠之口,堵得住天下人心吗?倘若你真的毫无忌惮,不惧流言,为何又要假淑妃之名相邀,到那偏僻的碧华殿去?”

    迎着大符的目光,刘承祐只觉得自己有种被皇后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十分丢面,即便眼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恼羞成怒的样子,刘承祐悍然起身,急走几步,手外指,高声道:“不过两名妇人罢了,你一定要紧咬此事不放?这两个妇人,能掩盖我过去十载之建树功绩,还是就能堕了江山社稷,坏了我大汉国运?

    孟氏割据西南,抗拒王师,损了我多少将士,耗了我多少国力。我不计前嫌,未治其罪,赐他高爵,赏其钱粮,供他锦衣玉食,与他安享余生,还不够厚待?

    亡国之君,苟活之人,也能算我的臣下?那不过是我战利品,摆设给天下人看,彰显的武功业绩,我取一二享用,何足奇之?你不是说我偷偷摸摸吗,我这就下诏,让孟昶进献二妇,入宫封号,我纳他个正大光明,我倒要看看,谁敢非议!

    你看那孟昶,敢拒绝否?”

    刘承祐是越说,越激动,虽则气势汹汹,但底气略显不足,言语之间,更像是狡辩,自我安慰......

    见其状,大符的表现倒是平和了下来,轻笑道:“好个宽宏大度的刘官家,你尽可降诏,我绝不拦你!”

    对其反应,刘承祐的气势陡然滑落,不过发泄一通,心情倒是舒畅几分。小心地瞟了大符一眼,又腆着脸凑上去,说道:“罢了!我承认我错了!也不强词夺理了!”

    与刘承祐对视了一会儿,大符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心里也知道,把他逼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限,轻叹一声,道:“不是我要触怒你,是你的做法,太失当了,有失私德,有违君体!”

    “人,总会犯错,朕也是人,一样会犯错。这不是,还有贤妻相伴,给我匡补过失嘛!”刘承祐嘿嘿一笑,伸手去抚她后背。

    “官家不必向我认错,我一妇人,也当不起!”大符不吃他这一套,轻轻一摇头:“太后娘娘那边,你才应该给个交代!”

    点了点头,刘承祐严肃了些,说:“慈明殿那边,我会去一趟的!”

    沉吟几许,看了看符皇后,刘承祐又道:“错既已铸成,只能尽力挽回了!”

    “官家打算如何挽回?”大符看向他。

    “我命人将二妇,偷偷送回孟府,再不召幸,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刘承祐略显迟疑地说道。

    “她二人,还能送还吗?送回去,让孟昶时时感受屈辱吗?”大符反问道。

    不过两姬妾罢了,刘承祐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想了想,道:“那便都赐死吧,所有知情人,也一概处死!”

    听着刘承祐淡漠的语气,即便大符,娇躯也不禁绷紧了一下,问道:“怎么,你这个天子犯了错,要让旁人担责?”

    “况且,你舍得两位名传蜀中的美娇娘?”大符又问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承祐摊了摊手。

    深吸一口气,大符说:“此事我来处置吧!”

    闻言,刘承祐神态微松,当即应道:“好!”

    “官家还是快去崇政殿吧,柴枢密求见,必有军机大事,不要耽误了!”大符对刘承祐说道。

    “嗯!”刘承祐应了声。

    分开前,大符又十分认真地对刘承祐劝诫道:“我知道你口衔天宪,率意直行,但内外臣工、天下子民,都看着你,还望洁身自好!”

    离开万岁殿,贴身的女侍御小心地看了大符一眼,有些后怕地道:“娘娘,恕婢子大胆直言,你在碧华殿,可将婢子吓了一跳。为了两名外妇,那样责备官家,太犯龙颜了......”

    听其言,大符只是淡淡一笑,心头却更添几分怅惘,说道:“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他若绝对我是错的,觉得我冒犯了他,大可找理由废了我!”

    女侍御吓了一大跳,虽然知道是气话,赶忙道:“娘娘切勿这般言讲!官家对你的宠幸与尊重,是内外都知道的事情,断不会如此!”

    “就怕他觉得我恃宠生骄......”大符声音低微地呢喃了一句,随即恢复了肃重,语气严厉地叮嘱道:“碧华殿的事,不许外传,泄露了一言半语,我也保不住你们!”

    “是!”

    见大符表情肃然,贴身的女侍御,也跟着警醒了些,请示道:“娘娘,我们去哪儿?”

    “去碧华殿!”大符说道,玉容之间,尽显威严,又吩咐道:“再派人去淑兰殿,把周淑妃一并唤来!”

    “是!”

    “给我们的刘官家善后!”

    刘承祐这边,心情有些郁闷,不过一时忘情,搞得如此心累,有此一事,他面对符后的时候,底气估计又要弱上一分了。

    猜测大符会如何处置碧华殿那二妇的同时,刘承祐又不禁猜疑起来,皇后是如何这么快就知道此事的?消息就走漏得这么快?

    “来人!去,把张德钧给朕找来!”刘承祐唤来一名卫士,吩咐道。

    尿意袭来,有种亟待释放的冲动,吩咐了一句,立刻有万岁殿的内侍奉一个珠光宝气的溺器。眉头一挑,刘承祐来了兴趣:“此物,朕应该听闻过!”

    见刘承祐的表情,侍候着的宦官,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介绍道:“回官家,这正是那孟昶所用‘七宝溺器’,由宣徽使遴选献上,小的想,连孟昶那降主都能用此物,官家乃天人,自能享之!”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畅快,随即勃然大怒,一脚踹飞那珍贵的七宝溺器,指着内侍大骂:“你这阉奴,想要以此迷惑于朕吗?拿朕与那亡国之奴相比,是何居心!”

    被这通斥骂,内侍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倒,匍匐在地,惶恐不安的请罪:“小的失言,小的有罪,断无其意,请官家恕罪!”

    “殿前卫士何在?”刘承祐顿时朝外叫到。

    立刻有两名卫士入内听候吩咐,刘承祐表情冷酷,下令道:“将之谄幸之徒,拉出殿外杖毙!”

    “是!”

    内侍吓得面色惨白,嘴唇发抖,被两名卫士像捉鸡一般拎出殿去,伴着一阵阵沉重的杖击声与凄厉的惨叫声,万岁殿使很快就殒命。

    刘承祐看起来,则怒犹不止,盯着那泛着珠光的七宝溺器,仿佛有一道缥缈的声音在其耳畔低吟,诱惑他堕落。

    嘴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容,刘承祐又对卫士吩咐道:“将此溺器,拿到宫门前,给朕捣碎!”

    前往崇政殿的途中,张德钧匆匆奉诏赶来:“官家有何吩咐?”

    对于这个能干的近臣,刘承祐还是格外宠信的,直接问道:“碧华殿的事,你可知道?”

    闻问,张德钧心中泛起了嘀咕,注意了下皇帝的表情,小心地答复:“小的不知!”

    “连此事都不知,你这个皇城司使是怎么当的?”刘承祐轻斥一句。

    停住脚步,刘承祐看着他,沉声道:“你也不用避讳,给你个任务,碧华殿的事,你去给追查,一查到底,知情者,走漏消息者,全给朕处理了!”

    听皇帝这森然的语气,张德钧吓了一跳,也明白过来,不敢怠慢,当即应命而去。

    很快,一两日间,宫中增添了几分血色,有十数名宫侍,被秘密处决,包括符皇后身边的几名宫娥、太监。

    后,经过一番遮掩动作,拿出一套勉强说得过去的说辞,由皇后符氏做主,给皇帝纳了两名美娇娘,封为修仪、修容。

    天子又降恩诏于赵国公府,赐以大量钱物,并严令,东京上下,不得有任何侵扰欺侮,违者严惩。



    在汉帝飘飘然,放荡无忌,忙着灭火挽尊之时,视线再度投向西南,蜀中的叛乱依旧,汉军的进剿,也进展得如火如荼。

    11月,乃是蜀乱声势最大,斗争最为激烈的阶段,皇帝的态度与汉廷的制命,就如冬日里的一汪清泉,温暖的大部分蜀中小民之心,也彻底断了举叛贼众的后路。于叛众而言,那道强硬的制书,就是一道催命符,热油里注水,自然是剧烈沸腾。

    诚然,十几万叛众,祸连十数州,声势确实不小,但终究难成气候,就像一群秋后的蚂蚱,蹦跶得再欢快,也不过坟头蹦迪,长久不了。

    初期,叛乱的勋贵、豪强地主,能够凭借着对地方的影响,再加蛊惑无知小民,聚众谋乱,但随着朝廷对于土地的政策明布蜀中之后,普通的蜀民,举乱之心立减。

    底层的百姓们,忍耐力是很强的,在孟蜀的压榨剥削下,都能苟活,而况于换了汉廷,并且新的统治者,还给他们减少负担,给予希望。又是在大冬天的,能有多少人愿意冒着萧风寒霜,去做那掉脑袋的事情。

    猛虎有打盹的时候,汉军的素质摆在那里,一旦收心,仍旧是天下强军,腰包里装得鼓鼓的汉军将士,也更有动力,去平叛,对于大部分中下级官兵而言,蜀地的叛乱,又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而对于那些高级将帅们而言,在皇帝的鞭策与督促,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当然也十分用心卖力。

    而有一批人,比起入蜀的汉军,还要卖力,那就是那些被收编的蜀军,仅一个军功授田的政策,就给足以提高他们杀贼平乱的积极性。

    是故,在即将跨入12月时,蜀中的乱事,便开始由盛转衰。

    腊月的成都,对于本地人而言,还是有些冷的,但对于来自北方的汉军,却有算不得什么了,驻守的汉军将士,大多只添了一层衣,或丝制、或绸制,突出一个“豪”字。

    成都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安定,赵普到任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正,构建大汉的统治秩序,是以人心渐安。最重要的,还是街市之间,除了巡逻的兵卒外,再无汉军横行的场面,成都的驻军,要么被约束还营,要么被调出去平乱。

    有的事物,就是这般奇妙,蜀乱未发时,成都氛围紧张,士民惊惶,甚至给人一种乌烟瘴气之感。然而,当各州乱事频发之时,成都反倒安定了。当然,这既有汉军收敛的缘故,也因为士民配合,做大汉的顺民,以免被波及,此前只是有被抢掠的风险,但若与叛乱扯上关系,那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了。

    自十月叛乱发生后,向训便将成都城完整地交给赵普,自己则移驻城外,另设帅帐,发号施令,弹压叛乱。

    经过足足一个半月的用武,局势已然趋于掌控,绵州与梓州、遂州这几股较大的叛军,已然被打压下去,其余州县,也多有胜报。而成都近州,如汉、简之地,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雷厉风行地处置,由王仁赡领军,基本肃清。

    帅帐之内,火炉之中,木炭被烧得通红,释放热量的同时,也发出耀目的光亮,并伴着一阵噼啪响。

    向训一身常服,拿着一封军报浏览了一遍,严肃的表情间浮现出一抹怒意,冷斥道:“这个郭进,杀性怎么如此之重,不知轻重,这是把蜀民当獠人杀吗?”

    蜀乱爆发后,平蜀大军的高级将帅们,基本都派出去了,赵匡胤去了北边,负责统一指挥各州汉军的平叛,这有皇帝意思,向训照办,也有借赵匡胤良好的名声,用以招抚人心。

    王全斌则带着奉国军去了南边,进驻泸州,并继续向南,施以影响,将川南的广大地区,彻底纳入大汉的统治体系之中。那是个苦差事,但王全斌也不敢有怨言,尤其在得知天子已了解他在成都的作为之后,只能用镇定川南的功劳来挽回形象了。

    而留在成都的高级将帅,只剩下向训以及高怀德了。高怀德双手正掷于炉上,烤着火,听向训之言,不由说道:“怎么,郭进又杀俘了?”

    向训放下军报,起身走到高怀德对面,也伸出生了些冻疮的手烤着,张紧几下,发出一阵舒服的声响。看着高怀德,向训淡淡道:“那倒也不是,郭进虽然胆大,却也还不敢以身试法。只是眉、嘉境内一万多叛军,三战下来,死者逾万,生擒者不到三千,伤亡之人也不理会,这是以上万条性命成就他的功绩啊!”

    毕竟是同袍,有共进之泽,听向训之言,高怀德倒是替郭进说话了:“前者,乱情汹涌,川蜀震动,非重典难以定之,震慑不臣之徒。郭进所为,杀伤或许大了些,但效果应当还是不错,眉州想来也安定,蜀人不敢复叛,官府也可从容治之,收拾残局!

    向公总率大军,征讨不臣,也是杀人如麻,怎么如今心肠倒软了起来,悲天悯人,可减将帅志气啊!”

    向训喟然一叹,带着自嘲:“也许是人老多情吧!”

    向训倒如今,岁不过四十六,对于一个统帅大将而言,可谓盛年,但已屡屡在人前感慨言老,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高怀德轻笑道:“向帅都言老,这让大汉那么多老臣宿将,何以自处啊!”

    听其玩笑,向训这才严肃了些,指着眉州所呈军报,感慨道:“此番平蜀,陛下亟欲得者,城池、土地、丁口、兵甲,我北路大军,从三泉首战,一直到进入成都,一路征伐进军,双方前后所殒之性命,也就一万多人。

    而今,仅一个眉州,就杀亡逾万,北面的平乱,已然死了不少人,再加因此乱遭受兵燹罹难的蜀民,更是难以计数。

    我所虑者,即便成功平息此番蜀乱,蜀中生灵死伤过重,难免元气大伤,日后,不好向陛下与朝廷交待的啊!”

    听完向训的顾虑,高怀德默然,沉吟一阵,方才感慨道:“向公顾国忧民,真统帅也!”

    “不敢当!”向训摆了摆手。

    “所幸,乱发于冬季,也没有太多的黔首参与其中,否则若值农忙,耽误了田耕,后果将更严重!”高怀德继续道:“如若想要减少蜀地的破坏以及蜀民的伤亡,也唯有尽快平灭各州叛贼了,乱事拖延得越久,造成的伤害与损失就越大!”

    向训表示认可:“此言得之!”

    “或可降下一道帅令,督促各州将士,进剿余叛,戡定祸乱!快过年了,也将至国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高怀德建议道。

    “敦促之令倒也不急需,赵匡胤是个有见识的人,也知晓轻重缓急,相信会处理好的。陛下可谓识人啊!”向训说道,语气中不乏对赵匡胤的欣赏。

    高怀德点点头,算是同意此点,走到标注着叛军形势的军事地图前,筹思道:“经过这月余的进剿,剑州境内,叛众已被夷灭,绵州之叛也已式微,剩下的也只有梓州、遂州为患最剧。等彻底解决绵州乱贼,略作休整,再集中兵力打两仗,当可平之。梓、遂若定,余者不足道哉!”

    听其分心,向训考虑了一阵,回转帅案,提笔写下一道军令,而后唤来帐前军校,由其安排发往在北面督剿的赵匡胤。

    不是一道催促的军令,只是再作强调,命进剿诸军不需侵犯平民,并在征讨过程中,尽量减少杀戮。

    战争就意味着破坏与死亡,向训还是明白的,不可能完全杜绝,只能尽他所能,尽量给蜀中多留几分元气了......

    “启禀都帅,成都赵府君进营求见!”

    “快请!”

    赵普掀帐入内,脚步匆匆,身上带有的冷意迅速被帐中的温暖驱散。这段时间,汉军平乱虽急,但忙碌,还得属赵普。他虽然只挂着权知成都府的职位,但实权很大,作为由汉廷派入蜀中职衔最高的官员,可以参与整个川蜀的政务,没有任何问题,皇帝给了他便宜之权。

    手里有多大权力,就需要承受相应的繁累与压力。当然,对于赵普而言,川蜀的履历是他仕途生涯一***的机会,自然是尽职尽责,未敢有丝毫废怠。

    “不知向都帅,召本府前来所谓何事?”入帐,也顾不得寒暄了,赵普直接问道。

    “这段时间,成都及周遭的平稳,辛苦赵府君了!”向训平和一笑。

    不过,见他一副“我很忙”的表情,向训将眉、嘉的军报交给他,道明意图,说:“郭进发来捷报,眉、嘉境内叛乱告平,余贼也已肃清,赵府君可以安排人整治政务,厘分田亩了!”

    为“土改”之事,汉廷紧急调遣了一批干吏入蜀,“协助”地方整治土地,那些人,基本由赵普统一安排。闻言,赵普接过一览,没有多话说,当即点头应允。

    向训又继续道:“北面的州县,也可派人去了!”

    赵普有些意外,提出疑问:“若本府所知无误,北面的叛乱,尚未平定,叛众尚在结聚顽抗吧!”

    向训轻轻一笑:“顽抗是实,不过其势已日薄西山,被我军完全压制,乱情得到控制,前方打仗,后方分地,并不冲突......”



    梓州,盐亭县。

    经过汉军的强力打击,逐步削除,成都附近州县的乱情被彻底控制住。梓州境内的叛军,算是比较顽强的,因为有一部分蜀国降卒的参与,有一定的战斗力,被向训与赵匡胤选为最后的作战目标。

    此前,怀德军都指挥使李彦的平乱策略,以稳守城池、确保交通为主,再对境内乱军施以打击。如此,倒也给了叛众壮大的机会。不过效果是有的,至少没有使其扩散出去,与其他叛军汇合。

    到12月20日,梓州叛军已成为了蜀中最后一股大规模叛军,随着赵匡胤削平其他几股大的叛军,兵锋终于转向梓州,调集了足足20营的汉、蜀官军,进行剿除。

    经过两场烈度不高的战斗,将之击溃,追剿至盐亭境内,围困于县西北的龙居岭。盐亭县地貌以丘陵为主,但属于交通咽喉,古时为巴、蜀之交界,自北向南当金牛、米仓道的补充,直通川西平原。

    梓州境内的叛众,势盛之时,有15000余人,仅剩的残兵,也只有五千余众,都是死硬份子,以裹乱的蜀卒及境内豪强以及阆、果地区兵败相投的贼军为主,可谓集叛军的精华,“不臣”的属性很高。

    有一说一,这些乱军的战斗能力与意志,似乎比此前的蜀军还要强上一分。

    山岭蜿蜒,宛若龙盘,乡人谓之龙居岭。不过,赵匡胤见了,有些不满意,觉得此名不好,只因为,一干叛军占据山头,战事结束后,应该会改个名。

    一场冬雨,阻止了官军攻山的脚步,冰雨淋淋,北风呼啸,让北人为主的汉军再度感受了一番寒冷,虽称不上刺骨,但依旧难熬。

    汉军营于四围,有军帐遮风,有木炭取暖,能喝热汤,可添衣,自然可以忍受。岭上的叛军余众则没有这种待遇了,败军之师,丧家之犬,既匮粮,也缺御寒物资。

    营寨很简陋,简陋地难以抵挡韩军的一次冲锋,只有几排鹿砦,勉强能阻遏一二。营内,服色混乱的叛军,各自集聚取暖,在冰天之中瑟瑟发抖,士气已然低落到极点。

    事实上,到如今这个地步,很多人都已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当初豪情聚义、为民请命、反抗北汉暴政的热情,早在这两个多月的时光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若不是还有一些上了汉军必死名单的贼首,仍在蛊惑顽抗,拿汉军的屠杀来宣扬,早就分崩离析了。即便如此,距离崩溃也不远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还是能活命,即便是当奴隶,被迁出乡里......

    叛营中央,一道简易搭设的篷寮,周围用草木枝叶遮挡,以为军帐。篷外卫兵看守严密异常严密,似乎在戒备着什么,里边架着一座火堆,柴木燃烧,发出噼啪响,因不充分燃烧之故,冒着黑烟。一名身着军甲的中年人,坐在火堆旁,坐姿有些狼狈。

    此人名叫蓝思绾,原来是蜀之梓州刺史,蜀乱发之时,被叛众推出来带头,后来便成为了整个梓州叛军的主帅。

    在蓝思绾对面,是一名颇具风度的中年人,身上裹着令人羡慕的裘衣,嘴边带着的浅笑,与此间沉凝压抑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蓝兄,考虑得如何了?以你们如今的境况,缺衣少食,士气低落,能否挡住王师的进攻,蓝兄心里想来也清楚吧!”中年人以一种坦诚的语气,说道:“在下奉命而来,也只是赵都帅心存仁心,不愿再造杀戮,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追悔莫及!言尽于此,望善斟酌。”

    顿了下,中年人又补充了一句:“在下再提醒你一句,雨已罢,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说完,便淡定地看着蓝思绾,等着他做决定。这名汉军的使者,名叫全师雄,原为蜀果州刺史。为官有政绩,威信足,声名显著,最重要的,见识远。

    蜀中叛乱大爆发之时,各地州官职吏,有趁机举事襄助的,中保持中立的,也有积极主动,配合汉军的。

    全师雄就属于后者,依照他本来的心意,是不欲趟那浑水的,但刘光义找上门,也就容不得他拒绝了。走出为汉军效力的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子就好走了,越走越宽,越走越稳,果州乱众的平定,全师雄有大功,甚至因为有他的表率,还影响到了川东其他州县旧吏的选择。

    及至如今,赵匡胤平梓州,闻其声名,特地将他召至军前,秘遣其入营联络劝降。对于全师雄而言,有一定的风险,但可控,因为与蓝思绾有一段交情。

    果然,道明身份,全师雄即被蓝思绾热情地邀请入营,亲自接见叙话。

    听其劝降,蓝思绾露出一抹怅然的表情,说道:“当初,旧将、豪强举乱,我本不欲从之,然为众情所逼,刀兵相加,推戴为帅,以致失足,悔之不及。累月以来,祸连州县,罪孽深重,朝廷岂能饶恕?”

    蓝思绾话里的意思,全师雄当然感受到了,不由一笑,说道:“兄台的顾虑,算不得大事。正因了解你的情况,赵都帅方才遣我而来,否则,若真不可挽,又何必多此一举?”

    “当真能饶过我?汉廷的制命,可写得明白,我这个首恶,可当诛啊!”蓝思绾疑虑颇重。

    “赵都帅的名声,兄应当也有所耳闻,既允免一死,断无食言的道理。”全师雄摇摇头,建议道:“再者,兄若实在心中忐忑,或可另立功劳,以减少罪过,而求心安!”

    “全公请讲!”蓝思绾立刻提起了兴趣,期待地问道。

    全师雄悠悠一叹,说道:“梓州及附近的叛首,多集于此,乃朝廷必究之人,兄若能取彼等首级,再举众而降,足证其心!”

    听其言,蓝思绾眉头顿时紧皱起来,若依其言,可就不只是投降的事了,那是要出卖“同志”,以其鲜血及头颅,赚得己安。

    沉思几许,蓝思绾忽然露出苦笑,抬眼看着全师雄:“我还有选择吗?”

    似是问全师雄,也像自问,但全师雄只作默然。

    深吸了一口气,蓝思绾拱手道:“烦劳全公,回去告诉赵都帅,在下愿意悬崖勒马,举众投降,听候处置。”

    闻言,全师雄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此的消息,只怕已经传开了,营中的贼首们,恐怕也盯着你这里。”

    “全公何意?”蓝思绾问。

    全师雄反问:“你能指挥的心腹之卒,有多少人?”

    蓝思绾不假思索答道:“别的不敢保证,周围的三百卒,可保忠心!”

    “那也足够了!”全师雄点头,很果断地道:“我的意思,兄可以‘汉使劝降,讨论其事’的名义将贼首都召来,而后尽诛之!”

    “要如此之急?”蓝思绾问。

    “事不宜迟!”全师雄道。

    踟躇的颜色并没有持续多久,蓝思绾悍然起身,朝外吩咐道:“来人,传我命令......”

    乾祐10年冬,12月24日夜,梓州叛军主帅蓝思绾,诱杀部下将校贼首46人,尽取其首级。是夜,龙居岭上,先乱后宁,翌日晨,蓝思绾引众,弃兵卸甲,下岭投降,自缚于汉营请罪,汉军主帅赵匡胤亲释之。

    蜀乱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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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州,巫峡东段,虽已过去数月,但战争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沿岸残破的垒寨,无不诉说着兵争的残酷与激烈。

    时值仲冬,寒雾之中,江面上行驶着一支船队,顺流直下,破浪前行。冰冷的江水,扑打着船身,为其助行。

    这是一支三十余艘船的船队,都是官船。这两月间,穿梭来往于江上,有不少船只,不过都是汉军在成都缴获的财货。

    这支船队则不然,满载着的,乃是人口,乃是第一批迁徙出蜀的人口。关于人口的迁徙,在刘承祐的敦促下,汉廷那边早有准备,因为蜀乱,有所耽搁,但随着统治秩序的构建,局势复宁,在军、政系统的配合下,正式启动。

    因为对外运输川蜀的缴获以及军需、官需的供匮,再加此番人、货的转运,朝廷特地设立了一个新的水路交通衙门,长江转运使,专门负责中上游水段一切官需转运事务,并负责对民船、民运的管理,入蜀缴获的船只悉数调拨衙下。设立此职,朝廷也有意将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发挥利用起来,加强川蜀与荆湖之间的经济联系。

    至于长江转运使的职位,由江陵水师副都指挥使魏璘出任,以其归顺朝廷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乃天子钦点。这也算是对这种降臣典范的酬报,这样的“良臣”,也值得褒奖,而对于魏辚来讲,算是在大汉真正地混出头了,体制内有其一席之地。

    上任的第一件重要差事,便是安排这一批蜀民的转运,魏璘亲自押送,并且沿路察看水道水情,以待整改。当年在荆南下属为将时,哪怕是水军将领,魏璘都没有如此尽心尽职,充满干劲,只能说,处在不同的环境与位置,人的表现与精神面貌都大有不同。

    魏璘押送的这批蜀人,属于“罪徒”,都是被汉军打为罪人,收缴了家产的那一批蜀中勋贵、官僚以及豪强富商,计有2000多人。

    按照最初的计划,这些人全部都要被发徙至新拿下的陇右及西北地区,用以充实边陲,平衡汉夷人口,加强朝廷对西北的渗透与控制。前者,汉廷安排将关中充苦力的蜀俘迁徙,授田拓荒,但那不到三万的人丁,放到西北广大区域,迅速就被消化掉了。

    川蜀地区,尤其是成都平原上,人口殷实,在当下的国情下,密度不算低了,略作迁徙,平衡人口,还是可取的。并且,也有那么一批师出有名可作迁徙的人。

    原本,朝廷是打算全部迁往西北地区,不过,随着荆湖布政使昝居润巡抚李涛联名的一封上书,打动了刘承祐。

    自朝廷收取荆湖,已经过去两年多,原南平三州,损失不大,迅速归治,再加上废除了高氏当权时的一系列弊政,以及地理通衢的便利,甚至取得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湖南地区则不然,常年的战乱,使得民生凋敝,处处残破,周行逢的穷兵黩武,更使得其遭受了严重的破坏,两年过去了,民生虽然向安,但田亩、税赋,始终没有得到大的恢复。又因为还要供给驻军,又占据了一定的人财力。

    荆湖布政使昝居润,是个有治才的干臣,对于这新取之地,是抱有一腔热情,想要大展宏图,干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深究其问题根源,还在于人口太少了。

    偌大的湖南,在籍丁口,竟然不足五十万人,其中还包括在朝廷政策下归治瑶、蛮。而作为首府的长沙,城内居民不到2000人(大部分人都被暂居润逼迫+诱惑去垦殖开荒了),全境也只有两万多人。

    这样的情况,昝居润怎么不感到忧虑,在他看来,湖南水脉纵横,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要善加经营,足以发展成为朝廷的一大粮仓,税赋要地。

    人口不足,是其发展的最大制约。作为荆湖地区的第一行政长官,考虑到湖南广大地区的人口,还比不上原荆南三州,而且差距还不小,昝居润认为这严重失衡,乾祐十年初的时候,就有意从江陵、峡、归地区迁徙人口,打算先在荆湖内部平衡一下人口分布。

    制定并下发了道府政令,然而,此举遭到了以江陵知府孙光宪为首的一批官吏的强烈反对,人口情况,可是大汉官员政绩的重要考核项目,迁徙人口,算是直接侵犯他们的利益,哪里能甘愿。昝居润虽然是一道长官,但因为荆南与湖南的历史问题,想要力压荆南州府,强行为之,也是有困难的。

    毕竟,朝廷以荆南+湖南设立荆湖道,本就是一个临时举措,为了便于管理,另一方面,也是打算让荆南在财政上对湖南有所支持。但不管怎么样,都是有个限度的,除非朝廷降制,以中央的权威压迫。

    而世居三州的百姓,生活安逸了,根本不动心,再加上重土难迁,没多少人愿意到湖南去开荒,即便政策很诱人。是故,昝居润的内部迁徙计划,收效甚微。

    昝居润虽然感到气愤,但也无奈,内部受阻,便将目光投向外部,然而内部调剂都这么艰难,其他道州的官府,又岂能配合,是故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朝廷平蜀,一下子让昝居润看到了希望,找到李涛这个前宰相,一起上书,道尽湖南的凄惨情状,并陈述充实人口的重要性,直接将目标放在川蜀的人口。对于新定之地,俘虏、人口外迁,阻力会相对小些。同时,制定了一份湖南发展蓝图,并向朝廷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目标。

    刘承祐这边,早有针对蜀地的移民想法,昝居润的上书,恰逢其时。并且,直接分散了刘承祐的注意力,此前他的眼光一直放在西北,但恍然而悟,湖南也是个适合移民的地区,并且不论从迁徙的阻力、投入,还是从经济的收益而言,都远比西北要更适合。

    于是,大手一挥,刘承祐直接同意的昝居润所请,从川蜀移民实湘。按照计划,乾祐11年春耕以前,由官府组织,先向湖南移蜀民五万,这个数目已占一成人口了。第一批人,就从成都那些“罪犯”中挑选,而且这些人,是“高素质”的一批人。

    当然,这并不代表向西北移民的计划就给搁置了,那可是带有政治、军事意义的,涉及到西北的长远计划,不可能放弃。

    只是,有更好的移民目标,包括一部分投降的蜀军及其家小,叛乱的豪强、地主,被裹挟的蜀中百姓,这些人,都是有一定军事基础的。在西北地区,还是需要有一定斗争能力的人。

    相较于后边船只间,有若货物一般拘束在船舱间的移民,魏璘自然要舒服多了,宽阔的仓房,暖和舒适的丝被,还有小妾随行,一路看看风景,还能享受温柔......

    “使君,快到巴东了!”正与美姬饮酒,仓门外,属下将吏禀道。

    闻言,魏璘披上一件外袍走出,看了看,当即吩咐着:“传令下去,在巴东靠岸休整,补充饮水、食物,清理污秽,检查移民!”

    “是!”

    朝后边看了看,魏璘叹了口气,说道:“天冷,给那几船文人,发些酒,备些热水,文人嘛,身子弱,别被颠坏了......”

    虽然是个武夫,但并不妨碍魏璘对一些饱学之士的敬佩。此番,迁移入湘的蜀民中,有为数不少的蜀中文人,毕竟原来也是蜀国的上层阶级,不乏鸿儒。

    其中,自原宰相毋昭裔以下,有二十多家身居蜀廷要职的才士,对于这些人,魏璘还是有些同情的。而此番向湖南迁徙蜀民,不只是向其输送劳力,发展经济,同样的,也算是进行一次文化支援,只是对此,大抵是刘承祐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