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也算得上是祝福的话,那美和酱确实是个天才。
岩桥慎一对这只小狐狸心服口服。在新的一年之始,收下她这令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祝福——
如果这真的能算得上是祝福,而不是这家伙想看热闹的瞎起哄。
岩桥慎一重新戴上长颈鹿头套,跟美和酱和中村兄一起,离开红白歌会的后台,坐进同一辆车里。
车里有事先准备好的啤酒,在各回各家之前,三个人先一齐举杯,庆祝新一年的开始。
奔波了一整晚,刚结束了一场晚会,几口酒下肚,顿时感到身体懒洋洋的。岩桥慎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过,尽管身体感到疲倦,脑袋还兴奋得很。
不光是他,美和酱跟中村兄也一样。
除夕之夜,全国的电车路线彻夜运行。吃过了年饭之后,兴冲冲走出家门,在彻夜长鸣的钟声里忘却了疲倦,欢天喜地大闹一通的人到处都是。
乐队的经纪人把三个人挨个送回去。岩桥慎一先回一趟家,重新换身西装,再去给中森明菜打电话。
圣诞夜后,中森明菜邀请岩桥慎一,新年时去她清濑的老家做客。说起这件事,是在早饭的餐桌上。她若无其事的语气,好像是在问他要不要盐瓶。
岩桥慎一站在电话机前,等待电话接通时,想起她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还觉得有意思。
中森明菜这个人,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就算故意装作无所谓、不在意,也往往因为洒脱得过了头,又暴露出心里的紧张。
既然是除夕夜,清濑的中森家,就不止是千惠子一个人。她的兄弟姐妹,也许那位离家出走的父亲也会回去。除夕夜邀请他去清濑的老家,和平时约他回去品尝千惠子招待的午饭,是两回事。
从她走红开始,八卦周刊时不时就拿她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做文章充版面。从盖了中森大楼时,半是夸奖半是含酸的说她“重视家人”,再到和家人之间因为金钱弄得不愉快的负面报道。还有她那个大张旗鼓要追随姐姐的脚步出道、最后没了影儿的小妹。
连普通大众,都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有些微妙。更不要说岩桥慎一,从和她相识起,就对她的家庭有所了解。这几年,听她倾诉,也帮忙出主意。
整个中森家族,真心疼爱她的,莫过于母亲千惠子。先前,中森明菜也只把他带去介绍给千惠子。而现在,却是要把他带回到老家去,介绍给家族的其他人。
哪怕是和她关系微妙的家人,她也要把岩桥慎一介绍给他们认识。即使她和家人关系微妙,也不会瞒着岩桥慎一这件事。
这个中森明菜,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全部的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
既然意识到了这件事,岩桥慎一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她的邀请。不仅如此,还要学着她的坦率,一并送上来自他的邀请——
即使是个让中森明菜一阵手忙脚乱的邀请。
……
结束了红白歌会,中森明菜照例婉拒歌手们之间的聚会——正如邀请她的人也对她不会参加心知肚明,此时不过例行公事。
老经纪人大本送中森明菜回去,不过,今天份的工作并未到此结束,而是要按中森明菜的安排,先送她回趟家,再到岩桥慎一家接人,送他们两个回清濑的中森家。
彻夜不眠的除夕夜,路况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等到了清濑,一时半会儿多半连个停车的地方也不好找。往年的除夕夜,红白歌会结束以后,只要没有另外的安排,也都是大本送中森明菜回老家。只不过,今年要额外多加一项,附带一个岩桥慎一。
刚公开了交往,除夕夜就被中森明菜邀请回家过年。大本在心里,为这份进展神速捏一把汗。不过,老经纪人也只是在心里这么想想而已。
从NHK打听离开,回去的路上,中森明菜时不时拿出手机,一副想拨出个什么号码,却又按捺不住的样子。
一路上的车况不怎么样,等待的时候,大本从后视镜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些奇怪。要是担心让岩桥慎一等太久,那干脆把电话打过去不就行了。
也或许电话是想打给其他人?
大本心里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中森明菜到最后,也没有拨出任何一个号码。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扭头去看窗外——
那副表情,一张有点期待、却又有点像是闹别扭的脸。
……
大本当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红白歌会后台,岩桥慎一其实也在场。如果他今晚一直在家里的话,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先送她回家,再一起去接岩桥慎一。
绕个圈子,就是为了免去扑个空。
红白歌会散场以后,歌手们都是从NHK大厅离开。中森明菜到家的时候,心里算着岩桥慎一差不多也应该回去了。
不过,她不给岩桥慎一打电话,重新换了衣服以后,又检查健太的食物和水。一边陪小狗玩,一边等待着岩桥慎一主动打给她。
从NHK大厅回去的路上,中森明菜想着岩桥慎一此时也正坐在车里,和DREAMSCOMETRUE的吉田桑、中村桑在一起,就想给他打个电话。
但到最后,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也或许,就是因为路上有个想打的电话没有打出去,此时此刻,才非要等着岩桥慎一的电话打过来。
这点小心思,明显的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又理直气壮。
岩桥慎一的电话到的不早不迟,中森明菜接了电话,重新安置好了健太,又给等在公寓接待室的大本打电话,请他去准备车子。
出门之前,她弯下腰,拍拍小狗的头,笑眯眯地说:“健太要乖乖在家哦~”马上要见到岩桥慎一,和他一起回老家的喜悦,在脸上掩饰也掩饰不住。
……
往清濑去的路况,比想象当中要好些。
倒是从清濑到东京都内的上行线,很有一点水泄不通的意思。不夜之城的东京,在除夕夜更加明亮,随便望出去,都是星光闪闪。
碍着大本在场,两个人不好太腻歪,也不方便聊今天晚上的红白歌会。然而,越是这样,心中就越是涌动着一份激烈的、掩饰不住的情感。
中森明菜忽然伸过手去,啪叽打了岩桥慎一的膝盖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被他的目光盯视着的时候,与他四目相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她眨眨眼睛。
岩桥慎一瞄了一眼前面的大本,有样学样,也把手伸过去,放到她膝上,打了一下。眨眨眼睛,一本正经,“什么也没有。”
“……”中森明菜瞪他一眼。叫他勾起一肚子诸如“小气、狡猾”之类的话,但偏偏又不能说个痛快。一时之间,颇有那么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微妙感觉。
眼看她鼓起腮帮子,岩桥慎一叫她逗笑了,又把手伸过去,攥住她的手指头。
这还差不多。
中森明菜心里这么想,却偏偏扭过头去,不看岩桥慎一,而是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尽管如此,被攥住的手指头却一下下勾他的手指。
后排的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前面的大本努力绷起脸,默默开他的车。毕竟是处变不惊的老经纪人……
大本默默叹气。
车里还放着中森明菜的折纸书。平时,回到家里,轻而易举就能找出一大堆要做的事,反而是坐在车里,从一个工作地点奔赴另一个工作地点的路上,更能专注学习折纸。
岩桥慎一指了指那本折纸书,问她,“最近,有学什么新的折纸花样吗?”
中森明菜摇摇头,把折纸书拿过来,翻到其中一页,“最近在学这个。”她指着书页上的折纸小猴子的花样,长出了口气,“不过,稍微有一点难度。”
姑且也算是个折纸达人了。连她也说有难度,看样子是不简单。
岩桥慎一凑过去,看着折纸书的内页。虽说一直在跟中森明菜学习折纸,不过,他从来没有看过折纸书,全凭这个教学水平不太高超的老师安排。
而这会儿,发现了岩桥慎一正在看折纸书,中森明菜撅起嘴,“不许看。”她把书往旁边拿开一点,跟他耍赖,“你不许看、不许看~”
岩桥慎一有点无奈,提醒她,“‘不许看’,只说一次就好了。”
中森明菜把折纸书抱在怀里,乐得哈哈大笑。这副得意的模样,好像自己抱着的,不是一本折纸书,而是一本被别人看到了就会失去效力的魔法书似的。
……
清濑的中森一家,打定主意要狂欢到早晨。红白歌会结束以后,明惠第一个提议去把家用的卡拉OK机搬出来,还和家人们开玩笑,说这是“家庭版红白歌会”。
千惠子第一个捧场,“我要当审查员。”
大儿子明宏第一个反对,“才不要做什么家庭版红白呢。……听上去也太寒酸了吧?”他对大姐一家除夕夜跑回来过年,多少有点不乐意。
中森明惠叫弟弟扫了兴,嘴上玩笑着抱怨了一句,“真过分。”
二儿子明法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样子,“不管是对决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总之,我可绝对不要唱。”他重新打开一罐啤酒,“我要再喝一杯。”
他未必是有意如此,但也确实歪打正着,把微妙的气氛给赶跑了。
明法的妻子,趁机积极响应,“那我可要唱个尽兴!”她笑着去跟大姑姐搭话,两个女人开始一起摆弄这台如今一年也就能用这一次的家用卡拉OK机。
和室里的气氛再度轻松下来。只要气氛炒热,连说着绝对不唱的明法,也照样接过了麦克风。不过,在场的人虽说各想各的,但此时此刻,心里至少惦记着同一件事。
千惠子重又被儿女们的欢声笑语包围其中,然而,内心深处,并没有因为这一时的和睦而高兴。
和室里热热闹闹,外间的动静就听不真切。
直到起居室的拉门被拉开,中森明菜探出半个身子,笑嘻嘻的和里面的人打招呼,“新年好!”
千惠子第一个欢迎女儿,“新年好,明菜。”她看着走到中森明菜身后的年轻男人,露出笑容,语气爽朗,“欢迎你来,慎一君。”
母亲的话,像是个信号似的。中森明菜不在意哥姐们投过来的目光,往旁边让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岩桥慎一进来,在他旁边,充当起了介绍员:“这位就是岩桥。”
她也不觉得这话由自己主动说出来是件应该害羞的事,直白了当,和家人们宣布,“是我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
……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正式的宣布自己的身份,尽管交往已久,仍未免有点不好意思。像个不擅长说话的人,突然被拉到了舞台中间。
虽说中森明菜想要捉弄岩桥慎一的时候,计划往往以失败告终。但岩桥慎一却是真的,时不时从这个桃浦斯达身上看到让他意外的一面。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为她这个人坦率、待人真诚,所以偶尔就会有这种让他惊讶的瞬间。
那一点的不好意思,从他心头一闪而过。紧接着,体会到的是她这个人的决心。
中森明菜富有勇气,岩桥慎一当然也不会退缩,走进这间因人多而拥挤的和室,向千惠子问好,又和中森明菜的兄姐们打招呼。
和室里,不见中森明男的身影。除夕夜是最适合若无其事的将往事一笔勾销的日子。既然中森明男没有出现,看这样子,离家出走的父亲仍没有回来的打算。
但中森一家,妙就妙在,儿女们对父亲不在家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回事。
中森明菜在清濑的老家,以及这间和室,岩桥慎一来过不止一次。千惠子准备可口的饭菜,他和中森明菜一起吃个尽兴,三个人相谈甚欢。那时,内心平静安宁,并没有来拜访女朋友家人的紧张。
然而,此时此刻,向千惠子问好的时候,岩桥慎一心里,忽然拘谨了起来。但他不认为这份紧张的来源,是因为和室里除了千惠子,还有中森明菜的其他家人在场。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不过,和室里的气氛热热闹闹,没有留出让岩桥慎一在当下思考的余裕。
因人多而拥挤的和室里,岩桥慎一被包围其中。
清濑中森家的食盒,从来都是千惠子事先精心准备,绝对不会有从百货公司里买回来的成品充数。
家里的女儿们,到了能进厨房帮忙的年纪,一到年底,就兴高采烈挽起袖子,系好围裙,挤在小小的厨房里,也不管是不是越帮越忙。
当然,今年的食盒,是千惠子自己准备,未假手任何人。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都是结束了红白歌会以后才过来,晚上虽然在后台吃了便当,但这会儿肚子早就空空如也。
大姐明惠充当起招待的角色,从食盒里夹起鸡蛋卷,放到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面前的碟子里。中森明菜表现出略显夸张的亲切,过分客气的小心接受了大姐的好意。岩桥慎一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跟千惠子开玩笑,“好像把正月的食盒吃掉了。”
千惠子跟他配合默契,“早就过了十二点,已经是元旦了。所以,没关系的。”
“是吗?”岩桥慎一笑着点头,回上一句:“那要再和您说声‘新年好’才行。”
比起不好笑的冷笑话,男朋友跟母亲合力讲冷笑话这件事,更让中森明菜觉得好笑。不过,千惠子倒是挺吃这一套,尤其对岩桥慎一愿意陪她讲冷笑话这件事感到高兴。
中森明惠又挥动筷子,招待岩桥慎一,“请别客气,多吃一点。”她像个招待客人的餐馆老板——实际上,也确实借妹妹的光,在那栋中森大楼里经营过餐馆。
……生意冷清的餐馆。餐馆倒闭,中森大楼出售以后,中森明惠暂时没有工作,但却也没有熄掉再去做番什么事业的心。
岩桥慎一和千惠子配合着说玩笑话,显然是个随和的青年。中森明惠也疑心,跟母亲的相处如此自然的岩桥慎一,其实早就和母亲见过许多次。
要是那样,母亲就是一直瞒着大家……到底偏心明菜,站在她那一边。
但中森明惠现实得很,并不认为母亲的偏心是件需要为此不满的事。或者说,这件事不重要。她现实就现实在,既然全家仰仗中森明菜,那对她有些优待是当然的。
这点,就和认为明菜照顾家里是天经地义的父亲以及几个弟弟妹妹想法不一样。
……
中森一家的兄姐们,对待岩桥慎一这个初次登门的人都颇为热情。置身在这热闹的和室里,被如此盛情款待,一时之间,是叫人产生一份其乐融融的感觉。
然而,中森明菜兄姐们的热情,多多少少,令岩桥慎一觉得像是浮在水面的油。
对待初次见面的人,在热情招待之余,保持足够的克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中森一家兄姐们的克制之中,还有一丝略显畏缩的试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中森明菜带回来的男人不是个上班族、或者艺能界的艺人,而是个发掘、制作歌手,经营唱片公司的幕后黑衣人。
是个会让他们联想到《STAR!诞生》的节目里决定参加比赛的少男少女们命运的审查员,又或者是中森明菜出道之前、带着丰厚的条件上门来游说的公司负责人们的幕后黑衣人。
中森一家,仰赖中森明菜的出道与走红,兄弟姐妹们得以拥有了过去所没有的东西。尽管现在中森大楼被卖掉、家人们与中森明菜的关系也有些微妙,但大明星身上的那份荣光,照样在某些时候,让中森明菜的兄姐们睁不开眼。
中森明菜的成功仰赖于自己的才能不假,但与事务所和唱片公司的全力栽培更加有关。而岩桥慎一这个幕后黑衣人,所做的就是把灰姑娘变成公主的事。
就算中森明菜带回家的,是个事业有成的圈外社长,也未必会让他们有如此表现。
说到底,令中森明菜的兄姐们面对岩桥慎一时表现出如此态度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对中森明菜这个大明星身上的那份荣光怀有向往与敬畏。
正因为他们因中森明菜的光芒而得到了本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面对拥有着将如此的荣光授予什么人、让灰姑娘也能穿上水晶鞋、有着如此能力的岩桥慎一,才会有如此表现。
小小的和室里欢声笑语,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的姐夫、两个哥哥都喝了酒。然而,尽管气氛热闹,岩桥慎一却有种隔着一张一戳就破的窗户纸逢场作戏的感觉。
岩桥慎一这么想着,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正跟大姐明惠碰杯的中森明菜。如果每年的除夕夜,中森明菜结束了工作回到老家之后,等待她的是这么一份热闹。他拈起一粒绵烂的红豆放进嘴里,看着笑容满面的中森明菜,觉得身在这样的一个家族,未免太辛苦。
大人们一起举杯,刚才因为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过来而中断的家庭卡拉OK,也不知在谁的提议下,又重新开始。
大哥明宏拿岩桥慎一制作人的身份说事,“接下来可是要当着名制作人的面唱歌呢。……岩桥君可不要随便说称赞的话,以免有人当真,觉得自己也可以当歌手。”
他暗讽也曾经参加过《STAR!诞生》却失败的大姐明惠。
岩桥慎一不明就里,只是客气礼貌地笑笑。中森明菜在旁边,心里不自在,但当着岩桥慎一,更不可能表现出什么,垂下眼皮,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种时候,又得千惠子出面,把话题岔开。
但在她开口之前,外间的走廊里响起咚咚响的奔跑声。在这个家里,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不用说——
纸拉门哗啦一下拉开,明宏的长子翔太像个孩子王,带头进来。熬夜熬不过睡下了的孩子们,补充了精力之后,立刻精神百倍的跑过来。
本来就拥挤的和室,这下更是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一个多余的大人。见到了久违的姑姑或是阿姨,小孩子们欢欣雀跃。一边是真心想见这个平时常在电视里见到的漂亮亲戚,另一边,对于明菜酱每次回来都会带大份的礼物这件事也都已经记在了心里。
被孩子包围,中森明菜笑着冲他们招手,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这一会儿的笑容,不知道比刚才真心了多少。
孩子们的出现,像一剂润滑剂。当他们成了和室里的主角,气氛也顿时焕然一新。
最先把注意力投向岩桥慎一的,是明惠的女儿美奈惠,她“啊!”了一声,指了指岩桥慎一,“有客人来了哦!”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和妈妈有说,明菜酱的男朋友会来做客!”
明宏的儿子为了炫耀自己知道得多,一张嘴就把父母在家里的闲谈说了出来。明宏头冒冷汗,嘴里“喂、喂”制止儿子,好似生怕他说些有的没的。
中森明菜让小孩子们的七嘴八舌逗得直笑,“没错,是男朋友哦~”她往前探探身,笑眯眯地说:“这一位呢,名字叫做‘岩桥’。”
“岩桥?”
平太眨了眨眼睛,“不是点心吗?”
“在说什么呢!”翔太摆起哥哥的架子,像呵斥笨蛋似的,问他,“你该不会是想吃点心了吧?”
平太欲言又止,“可是……”他将无辜的目光投向旁边的祖母千惠子,像在跟祖母求助,让她把正确答案告诉自己。
千惠子忍俊不禁。
中森明菜看着小侄子迷迷糊糊的表情,想了想,明白了,也不禁哈哈大笑,摸摸平太的头,“下次,让岩桥桑请客吃好吃的点心。”
中森明菜说着,抬起头,目光扫过其他孩子们的脸,“大家也都有份哦。”许诺的话说出口了,才扭过头去征求岩桥慎一的意见,“对吧?”
岩桥慎一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答应着,“那当然了。”
除了大方亲切的明菜酱,又来了个会买好吃点心的岩桥桑,小孩子们倒是高兴了。一个个围到中森明菜身边,叽叽喳喳的和她说话,顺便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看看岩桥慎一。
不知为何,到这时,才有种得到了祝福的体会。
……
明宏看着时间,提议要去浅草,喜欢热闹的孩子们被提醒,一下子又把精力尽数放到这一年一度期待的新年活动上去。
从千惠子这里出发去浅草,从浅草出来,再去明治神宫。逛完这一大圈,就各自回家。准确来说,是从出了这个门口,就各自以家庭为单位行动了。
拥挤了一整晚的和室,这会儿,终于宽松下来。千惠子鼓动中森明菜,“明菜酱和慎一君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
中森明菜看看岩桥慎一,结果,岩桥慎一也在看她,一副等她定夺的样子。
他倒是落得个轻松。
中森明菜有点犹豫,跟千惠子商量,“母亲也一起去玩,怎么样?”
“我?”千惠子像被女儿的想法逗笑了。她拿起个橘子,剥开橘子的皮,“你们两个出去吧,我还是留在家里。除夕夜人山人海,想想就觉得累了。”
岩桥慎一接过话,“我和明菜散完步,能再来千惠子桑这儿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想喝杯千惠子桑准备的屠苏酒。”
千惠子笑容舒展,为岩桥慎一的体贴感到一阵暖意,“那我可要好好准备。”
两个人在玄关前整理好外衣,暂且和千惠子道别。从家中暖和的屋子里出来的一瞬之间,最有冬天的感觉。
尽管实际上,今年的冬天并不很冷。
岩桥慎一伸过手去,要握中森明菜的手。她躲了一下,把右手的手套抽下来,手指头拉着他的手。
她自得其乐,“像个傻瓜。”手套只戴在一只手上。
岩桥慎一举起她这只手,街道的光与影,也照亮了她指间的海蓝宝石戒指。他心里一阵热乎,明知故提,“今天也戴着它。”
中森明菜“嗯”了一声,“那当然了。”一扭头,看到一张泛着笑意的脸,调侃他,“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岩桥慎一回答她,“那当然了。”他语气一本正经,但偏偏又有故意在学她说话的嫌疑。
这就是岩桥慎一这个人的狡猾之处。
要是平时,肯定要开始和他拌嘴了。不过,中森明菜只是目视着前方,拉着他的手,“因为是慎一你送的,所以,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话说出口,她像担心这话太直接,让他没办法回应似的,转而笑道:“是不是有点夸张?”
岩桥慎一摇头,“托你的福,比这肉麻十倍的话,也能面不改色收下了。”
“那你可要再加把劲儿。”中森明菜哈哈大笑,凑到他跟前宣布,“我还有比这肉麻一百倍的话等着说给你听。”
岩桥慎一忍不住叹气,“一百倍吗?”
“本来就是个满心里想些有的没的的女人嘛……”中森明菜说到这儿,语气忽然放轻了,“而且,慎一你在我身边,有些从来没有做过的梦,现在也总是做个没完。”
她像在倒打一耙,“都是因为这样,我才有了一堆肉麻的话要说。”
“真没道理。”岩桥慎一忍不住笑她这份胡搅蛮缠。
可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为了除夕夜凑热闹才从家里出来的两个人,却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岩桥慎一没忘记这件事,跟她商量,“我们要不要也去浅草?”
他还没有在除夕夜这么有仪式感过。
中森明菜叫他的问题逗笑了,吐槽一句,“好奇怪的问法。”
“还好。”岩桥慎一厚起被她锻炼出来的脸皮。
不过,中森明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大包大揽,“跟着我走……没问题的。”她一副有什么可以抄近道、或者干脆有个任意门通向浅草的神秘语气。
岩桥慎一对这一带不熟,全凭她的安排。
结果,两个人就没去车站,而是叫她拉着,在这个除夕夜慢慢散着步。岩桥慎一心里有点迷惑,但看她轻松闲适的模样,到底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和她走着。
从圣诞夜后就是晴天,夜空晴朗,圆圆的满月挂在头顶。老式住宅区的建筑低矮,月亮的面影得以全程注视走在街上的这对男女。
偶尔从远处、或没那么远的地方,穿过嬉闹的喧哗,岩桥慎一正侧耳倾听,忽然,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在他的耳边,有个声音响起。
“谢谢你,慎一。”中森明菜说。
“这么客气。”岩桥慎一笑了。
中森明菜不看他的脸,看着前方,“各种各样的事都是……”在新的一年之始,说着这样的话。她想到这,有点不好意思。
但却又真切体会到能在新一年之始向他道谢的幸福。
“……今天也是。”她说到这儿,也笑了。
无论是岩桥慎一和她一起回到清濑的老家这件事,还是刚才出门之前,他对母亲千惠子的体贴周到。从两个人一同走进和室起,这样的心情就在中森明菜心中涌动。
清濑的中森家,因为有母亲千惠子的存在,纵使兄弟姐妹之间关系微妙,也还是被联结在一起。对依赖母亲、曾经为了能让家人幸福而出道的中森明菜来说,这根岌岌可危的亲情的丝线固然令她苦恼,但却也让她不必当个孤家寡人。
说到底,中森明菜不是个拎不清的傻女,就是因为什么都清楚,所以才会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
除夕之夜新年归家这件事,往往令她心情复杂。但今年,岩桥慎一和她一起回去,有些事就变得大不一样。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除了母亲之外,从旁边又递过来了一双手。岩桥慎一是她除了母亲之外可以依赖的人,是她想要一起创造幸福的对象。
一颗心再也不用悬在那一根细细的丝线上,并为此患得患失。即使在那间和室里,与兄姐之间的相处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因为岩桥慎一在,他那双手会握住自己的手,就让中森明菜感到安心,不再倾注过多的思绪到与兄姐之间微妙的关系上面。
如今,两个人独处,终于把今晚的这份心情说了出来。
把道谢的话说出口,好像预谋的事总算成功。一丝得逞后的小小得意,一并涌上她心头。
中森明菜在心中回味着岩桥慎一和她一起身处在那间热闹的和室之中的感觉,结果,却听到岩桥慎一“嗯”了一声,回了句:“今天也是。”
心里想听他说点好听的,这个狡猾的家伙却接二连三,故意学她说话。中森明菜眉毛一扬,正要讨伐他一下,岩桥慎一却又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要说道谢,那我也该向你道谢才对。一直以来,直到现在。不过,”他偏过头,和她确认,“新的一年,我们要在没完没了的相互道谢中开始吗?”
中森明菜被他闪了一下,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差点冤枉了他的不好意思。正因为有点心虚,反而格外的气焰嚣张,“故意的吧?”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点也没有瞒过他。不仅如此,还被这家伙给不动声色捉弄了一顿。
“也不算。”岩桥慎一忍着笑,“是因为和你在想差不多的事,所以才说些差不多的话。”他这个人,就是最擅长说这种像是玩笑、却出于真心的话。
中森明菜“嘁”了一声,“油嘴滑舌的。”她一本正经,评价道:“没想到,慎一你也有这样的一面。”
岩桥慎一把她装模作样的表情看在眼里,“托你的福,有些从前绝对不会说的话,现在也能厚起脸皮,若无其事的说出来了。”
中森明菜有点不服气,“是说我这个女人胡搅蛮缠吗?”
岩桥慎一没有回答,却笑了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笑声就是回答。中森明菜回想刚才和他的对话,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有点理亏、又有点得意的笑了。
……
叫中森明菜拉着走了这一阵,再不明白她根本没打算去浅草,那未免太过迟钝。但对从来不做新年参拜的岩桥慎一来说,浅草是如果中森明菜想去,那才有意义的地方。
否则的话,对他来说,还是和中森明菜一起走在她生活过的这个小镇,要更有意思一些。
尽管如此,毕竟是为了新年参拜出门,当经过住宅区所设的小小神社时,岩桥慎一还是下意识倾注目光。
居民聚集的住宅区,当然会有神社。小小的神社,站在外面看着,红色的鸟居袖珍的像个钥匙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越是这样,就越给人一种微缩模型的感觉。
“在这儿拜一拜,也算新年参拜吧?”岩桥慎一还不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中森明菜叫他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像是怕惊动了神明似的,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岩桥慎一不明就里,问她,“怎么了吗?”
“慎一你,”中森明菜好不容易忍住笑,说他,“一点也不像是曰本人。”
岩桥慎一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吧?”……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家女朋友的直觉也挺精准的。
“反正,这种事也好、那种事也好,都像个外国人一样。”中森明菜说他。
岩桥慎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看她还在笑,又问了一次,”所以,要不要在这里拜一拜?”
“不行哦。”
中森明菜看向黑乎乎的神社,“现在是不对外开放的时间,贸然进去的话,会打扰到神明大人,说不定,还会撞到进去歇脚的鬼怪。”
她绘声绘色,像在乘兴编一个糊弄小孩子的怪谈,叫岩桥慎一不禁在心里怀疑,这个中森明菜是不是又在故意骗他——毕竟有和服事件在先。
他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不大相信,“也太玄了吧?”试图反驳她,想了想,举个现成的栗子,“那明治神宫之类的地方,还不是年年都有彻夜参拜的活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中森明菜笑得更厉害。她往前迈进一步,和他脸对着脸,一副看透了的表情,一副了然的语气,揶揄道,“果然,慎一其实是个外国人吧?”
这模样,像只张牙舞爪却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动物。
岩桥慎一索性配合她,“果然,还是被明菜桑发现了吗?”
他半真半假,中森明菜哈哈大笑,挽住他的胳膊,作势拉着他往前跑,“快走吧,外国人桑~”
……
到最后,两个人也没有到神社里去,又慢慢往回走。新一年之始,既没有去参拜,也没有去抽签,却在小镇的街道上消磨时间。这样迎接新一年到来的男女,大概也没几对。
不过,倒是听中森明菜说了一通关于她少女时代的趣事——
人一长大,离少年时的事越远,再提到过去,就算是出过的糗、或是什么尴尬的经历,如今再说起来,也都成了趣事。当然,这也和中森明菜往前看,因而对过去的一切都不后悔、不抱怨有关。
岩桥慎一听她说着和自己有关的事,自这之中,体会到她这个人的乐观开朗。
“不过,”中森明菜看了看岩桥慎一,对着他的侧脸说傻话,“这么带着你出来乱逛,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吧?”
岩桥慎一否认,“那倒没有。再说,还听来了一堆关于你的事。”
她这会儿倒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说了个没完。……我总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说一堆有的没的。”
岩桥慎一回了句,“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尽是些好笑的事吧?”
“哪儿的话。”岩桥慎一和她说,“你和我说这些,我可高兴了。”
中森明菜把脸贴到他胳膊上,偷偷笑了,“真好。”
“不过,”岩桥慎一又一次学她说话——话开了个头,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跟中森明菜解释,“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
其实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以后,一些口癖也渐渐变得相似了。
“是想问你,”岩桥慎一和她说,“真的不一起去趟浅草之类的地方?”
中森明菜摇头,“什么都没有准备。”
“还要做什么准备吗?”岩桥慎一又有点要被她给绕进去。
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又开始冒坏心眼,要捉弄人,语气理所应当,“那当然了,这可是新年的初诣,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去了吧?”
“真的?”这话假到连岩桥慎一这个假曰本人都不相信。
中森明菜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头,但还是继续嘴硬,“……是明菜我认为,不能就像这样随随便便就去新年参拜。”
“所以呢?”岩桥慎一看着她理不直气也壮的这副模样。
“比如说,穿好新年的和服,梳个曰本式的发型之类的……”她现编有点编不下去。而且,要是真的和岩桥慎一穿着和服一起去初诣,被拍到的话,肯定要被当成话题了。
她自己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的想法行不行,岩桥慎一兴致盎然,“新年的和服吗?”他眨眨眼睛,“我喜欢你穿和服。”
中森明菜一抬头,瞧见他这副无辜的表情,心里想起些有的没的,不禁恼羞成怒——就是故意用那副表情说奇怪的事这一点最让人生气!她急性子上来,瞪起眼睛,凑到他跟前龇牙咧嘴,“真色!”
岩桥慎一把她这纸老虎的模样看在眼里,没被吓到,倒是看得心里痒痒。
他忍俊不禁。伸过手去,把这个气呼呼的中森明菜抱在怀里。
“真喜欢你。”岩桥慎一说。
中森明菜“嘁”了一声,吐槽他,“真狡猾。”
“我又成狡猾的了。”
中森明菜振振有词,“你这么说,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还不是狡猾?”
岩桥慎一笑了,又说了一次,“最喜欢你。”
她得寸进尺,笑嘻嘻指挥道,“再说一次听听看……”
“故意的吧?”岩桥慎一反应过来了。
中森明菜在他怀里抬起头,一脸小心机得逞的得意洋洋,“难得听你说这么多好话嘛。”
两个人安安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下次,”岩桥慎一跟她商量,“就再穿和服吧?”
中森明菜好气又好笑,把他推开,“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比起下次的事能不能成,此时此刻中森明菜的反应要更有意思。
岩桥慎一目的得逞,笑着点头。
两个人有说有笑,磨磨蹭蹭回到中森家。千惠子听到玄关的动静,迎出来,“欢迎回来……比想象中回来的可要早多了。”
中森明菜语气爽快,“因为只在附近散了散步。”
千惠子笑道,“还以为你们两个也去浅草参拜观音呢。”
岩桥慎一和千惠子说,“之前没有计划,准备得不充分,就没有去。”
千惠子觉得稀奇,“还有什么需要准备吗?”话问出口,看见女儿明菜冲着岩桥慎一挤眉弄眼,背过身去偷笑了一下,岔开话题,“屠苏酒已经准备好了。”
……
千惠子拿起酒壶,要替两个年轻人斟酒。中森明菜从母亲手里把酒壶抢过来,“我来倒。”
“屠苏酒是年轻人先喝。”千惠子笑了。年轻人先喝,是祝贺新增了一岁的祝酒。年老者后喝,是又失去了一岁的罚酒。
岩桥慎一也在一边帮腔,“应该是千惠子桑先喝,我最后喝。”
中森明菜收到他的心意,知道两人心意相通,连连附和,“没错、没错。”她笑眯眯地看着岩桥慎一,“慎一是年下君嘛。”
“没错,是年下君。”岩桥慎一从她手里要过酒壶,“所以,斟酒的事也交给我吧。”千惠子上了年纪,身体状况又不佳,就算喝屠苏酒的顺序是迷信……那就更不能让长辈来斟酒了。
千惠子把两个人的配合默契看在眼中,心里暖洋洋的。既是因为女儿明菜和岩桥慎一对自己的关心,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尊重。
“真可靠。”
千惠子笑着把酒杯递到岩桥慎一跟前,“那就一切都交给你……拜托了,慎一君。”
对当母亲的来说,大概是话里有话。
但千惠子并不在意岩桥慎一能否听出话里是否还有另外的意义,或者说,这本也就不重要。她觉得,这话中的真意,不是要说给岩桥慎一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饮完屠苏酒,小小的和室里,三个人相互道贺新年。
千惠子跟中森明菜商量,让岩桥慎一在哪个房间休息。通宵庆祝了除夕之后,元旦的早晨,就是拿来睡懒觉的。
中森家人口众多,房子也紧紧巴巴。不过,需要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住同一个房间,这样的日子随着儿女们各自成人离开,也一去不复返。
现在,家里的空房间多得是。
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空出来的这些房间,也不专属于谁。
要去中森明菜哥哥们住过的房间睡一觉的话,千惠子和中森明菜还要替他准备新的卧具。岩桥慎一不大想劳动两个人,更不愿意到别人房间里休息,跟千惠子商量,“就在这儿躺一躺,行吗?”
反正元旦这天既不串门也不拜年,不会有客人来访。
岩桥慎一对着千惠子和中森明菜开玩笑,“平时泡在录音室里通宵的时候,随便什么地方一躺就是。”
千惠子还觉得这么一来待客不周,中森明菜先收下他这个玩笑,起身去做准备。
……
冬天,待在暖和的和室里,双脚伸进暖桌,如此躺着睡上一觉,是够舒服的。也难怪岩桥慎一的静冈同乡樱桃子一到冬天就化身小无赖,日常想浑水摸鱼睡在客厅。
就是通宵整晚,这会儿要入睡,困意反倒迟迟不来。
岩桥慎一两手交叠,放到脑后,盯着和室低矮的天花板发呆。心里一时盘算过两天要邀请中森明菜回他静冈的老家,一时想起四日唱片公司开工以后,要开正月里的新年动员会。
新年一过,大黑摩纪的出道就进入倒计时。去年的事件发生后,岩桥慎一改变计划,推迟了大黑摩纪的出道时间。而在这之后,他力排众议,增加她的出道经费到了一亿日元,这个手笔,是连大唱片公司推销新人,都要掂量一下的。
但反过来说,越是GENZO这样的小公司,越是目标要让大黑摩纪一炮而红,就越是要赌上这一把。大黑摩纪出道成绩如何,关乎岩桥慎一接下来计划的推行。
成田宽之鼎力相助,又因为电视制作公司的成立,和电通方面的往来更多,关于大黑摩纪出道的宣传,电通那边也全力协助。
用最大的声势推出大黑摩纪,捧出GENZO第一个当红的女SOLO,逐渐摆脱大众对“GENZO=乐队”的联想,与此同时,岩桥慎一的辞职也就更加正当。
捧红大黑摩纪,是翻开GENZO的新一章。他的辞职也是如此。之所以在去年的事件发生之后,岩桥慎一立刻决定推迟大黑摩纪的出道,所为的就是这样一刻。
不过,把大黑摩纪当作这关键的一步,其中有着相当的赌博的意味。
当然了,对唱片公司来说,推出新人,本来就是在赌。谁也没有百分百能走红的把握。而且,对岩桥慎一来说,大黑摩纪是他目前所拿到的最好、最有胜算的一张牌。
不仅如此,她还是绝对的公司嫡系。以眼下的情形来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
正月里,既要接受别人的拜年,也有需要他亲自登门拜访的人物。岩桥慎一想到这儿,盘算着又要跟母亲商量,请她到东京来小住几天。
家里没有太太坐镇,这种时候,就只能请到母亲帮忙。
听到纸拉门的响动,岩桥慎一收回思绪,往上看了一眼,立刻就听到中森明菜似是无奈叹气、似是松了口气的一声轻叹,“慎一没有睡吗?”
岩桥慎一侧过身,支起胳膊肘儿,“一点也不困。”他开玩笑,“毕竟是年下君,精力充沛。”
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哈伊~哈伊~真厉害。”
“千惠子桑呢?”
“母亲去休息了。”中森明菜在他跟前坐下,“陪着大家热闹了一整晚,好像累坏了。”她说着话,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岩桥慎一的耳朵。
“真的不睡吗?”
岩桥慎一回答得很快,“你过来,我就更睡不着了。”
“那我出去?”中森明菜接话接得也飞快。
岩桥慎一叫她噎了一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倒露出个神气十足的表情,好像让岩桥慎一无话可说,是件值得庆祝和纪念的大胜利似的。
但考虑到三不五时被年下君绕迷糊的败绩,此刻也确实值得庆祝。
只有两个人独处的和室,中森明菜也在岩桥慎一身边躺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支起胳膊肘儿,和他面对着面。
她看了岩桥慎一一会儿,忽然开口,说的却是:“我没有自己的房间。”
岩桥慎一注视着她忽闪的眼睛。
“虽说,现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但我总觉得,没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中森明菜自己说着,自己先笑话起了自己,“这么说,是不是很奇怪、很胡搅蛮缠?”
岩桥慎一否认,“倒也没那么奇怪。”
“慎一你什么都知道……对吧?”
岩桥慎一叫她的傻话逗笑了,“那怎么可能。”
“也是。”中森明菜嘀咕了一句,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没道理。她轻轻叹气,“其实,刚才在想,要是我有自己的房间——从小到大,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房间的话。”
“就请你到我的房间去休息一下了。”中森明菜说。
她的这份心意,像萤火虫闪烁的微光。岩桥慎一笑了,可嘴上说的却是,“不过,第一次登门拜访就被带去房间里休息,好像也不太合适。”
这么说完,一根手指头伸到他脸前,压住他的嘴唇。中森明菜一脸嫌弃,制止道:“不许说了。”
被贴了封条,岩桥慎一看着她的脸,老老实实点头,放下撑着的胳膊肘儿,躺下来。顾及着是在母亲这里,中森明菜到底还有点放不开,没有跟着他一块儿躺下,只坐在他枕边。
“你怎么这样啊。”中森明菜嘀咕。
岩桥慎一好奇,“什么样?”
“不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她碎碎念。
岩桥慎一忍俊不禁,正要说点什么,中森明菜看他嘴唇蠕动,又伸过手指头去,压住他的嘴唇,“……肯定又要说奇怪的话了。”
岩桥慎一无辜得很——他可不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是奇怪的话。
但中森明菜显然不这么认为。
到底是在她母亲家里,玩闹也有个限度。中森明菜不许他乱说话,岩桥慎一就老老实实闭嘴,感受着她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指。
不一会儿,这根手指头从他嘴边拿开了。接着,一只和岩桥慎一自己的体温相比显得稍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再稍微往下,挡住了他的眼睛。中森明菜像哄小孩子入睡似的,和他说:“就休息一会儿吧。”
结果,话还没说完,自己倒是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下,两个人都笑了。
“睡不着就算了。”中森明菜终于也放弃了。
岩桥慎一坐起来,把身上盖着的毯子对折了两下,放到一边。中森明菜起身,去泡了两杯热茶。
两个人脚挨着脚,坐在暖桌前。中森明菜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到最小。元旦的特别节目,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电视台使出浑身解数,取悦这一天留在家里的人们。
今年的元旦特别节目,中森明菜只参加了其中一档提前一周左右就录制好的。相较往年的忙碌,今年从年前到年后都清闲不少。
从出道以后,元旦这天清闲的看着电视度过,就成了奢侈的事。
中森明菜看着各显神通的搞笑艺人们,津津有味。岩桥慎一看着看着,却真的有点犯困了。他支起胳膊肘儿,在暖桌前坐着打瞌睡。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享受到的元旦假期的闲适。
两个人,一个专注电视,另一个漫不经心打瞌睡,谁也没留意到玄关那边的轻微响动。还是听到纸拉门拉开的声音,中森明菜最先抬起头看过去,稍微反应了一下。
是妹妹明穗回来了。
元旦的早晨,小妹回来,这件事本身当然不至于让中森明菜感到意外。这愣神的一瞬,不如说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她。又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这件事。
岩桥慎一稍晚一点,扭过头去,纸拉门外,站着个衣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女孩子。浓妆改变了五官,也抹去了那几分和姐姐明菜的相似。
“明菜姐,新年好。”中森明穗笑了笑。
中森明菜反应过来,也回以微笑,“新年好,明穗酱。”她正要和小妹介绍岩桥慎一,中森明穗自己先提起来了,“这一位。”
她的目光落到岩桥慎一的脸上,“就是岩桥桑吧?”
真要说的话,这个态度不可谓不轻佻随意。不过,岩桥慎一懒得放在心上,客客气气回了句,“你好,我是岩桥。”
中森明穗得到回应,露出个自来熟的笑容,“岩桥桑就算不做介绍,我也认得您。现在,不认得您的人,反倒是少数。”
岩桥慎一回了句,“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不敢当。”
“母亲呢?明菜姐。”
中森明穗跟岩桥慎一说完了话,把目光投向中森明菜。
“去休息了。”中森明菜回道。
中森明穗“哦”了一声,放低了声音,“原来如此。”到底也是千惠子的女儿,下意识不要吵到休息的母亲。
中森明菜起身,“明穗酱要喝什么?”
中森明穗反问:“啤酒,可以来一罐吗?”
“一早就喝啤酒吗?”中森明菜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妹妹,到底什么也没说。
和室里一时只有岩桥慎一和中森明穗。她这个妹妹对着岩桥慎一,若无其事的说了句,“新的一天,就是要从喝一杯冰爽的啤酒开始。”
这话不像是说给岩桥慎一,像是说给不在场的中森明菜听的。
就算当着初次见面的男人,中森明穗也举止舒展,没点拘谨客气的模样。她看着电视画面,觉得没意思,拿过放在中森明菜那边的遥控器,一下下换着台。
“岩桥桑常到母亲这里来吗?”中森明穗问。
岩桥慎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中森明穗却自说自话,“前几个月,我回来的时候,遇到明菜姐带男人回来……当然,不凑巧没有碰面。”
中森明穗又笑了,语气满不在乎,“否则的话,我也用不着特意问岩桥桑。”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岩桥慎一。
那一天,撞上中森明菜带男人回来看母亲,中森明穗被姐姐的气势压倒,连玄关都没有上去,就走开了。离开之前,是隔着窗子,看到起居室里坐着个不是明星的男人。更早的一次,则是她回来的时候,看到厨房的水池里,放着三人份的茶具。
现在说这些,中森明穗的话里,带着一点吐毒的恶意,以及一丝赌博般的试探。
岩桥慎一眼神冷了一下,但很快觉得滑稽可笑,语气平常的回道,“是有点不凑巧。”他也笑了,“要是明穗桑早点过来,今天就用不着说‘初次见面’了。”
“这倒是。”中森明穗点头。
岩桥慎一这个人客客气气,叫人挑不出毛病。中森明穗不大喜欢这种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一边觉得自己想什么都会被看透,一边又清楚自己根本无力对抗。
明菜竟然找了这么个人当男朋友。
她那个人不是最有反叛心,最喜欢跟人对着干吗?跟这种人在一起,绝对是被牵着鼻子走,叫他耍得团团转,还蒙在鼓里呢。
中森明穗话头一转,玩笑道:“要是之前几次没有错过,早点认识了的话,朋友向我夸耀见到了岩桥桑的时候,我可就有得说了。”
岩桥慎一猜不着她什么意思,也不多做什么反应,客气了一句,“我有什么可说的。”
“可说的太多了。”中森明穗从包里拿出打火机,不过,并没有点燃香烟。她漫不经心,“那几个家伙,整天做什么在联谊会上钓个金龟婿的梦……”
岩桥慎一看着中森明穗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她实在可悲。
中森明穗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要是早点知道您和明菜姐在交往的话,我就跟她们说不要乱做梦了……”
她大说特说,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明穗酱的啤酒来了哦。”
中森明菜端着个托盘进来,她把啤酒放到中森明穗面前,又把泡好的热茶放到岩桥慎一跟前,“这是你的茶。”
她看着中森明穗拿起啤酒罐时微微皱眉的表情,若无其事的说:“冰箱里的啤酒好像都喝完了。”
“所以,就将就一下,喝普通的吧。”中森明菜微笑。
一瞬之间,中森明穗产生了一丝吃了她一记软钉子的感觉。
中午之前,有感情的司机过来接人。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向千惠子告辞,中森明穗也送这两个人到玄关。门被轻轻关上以后,千惠子转过脸,看了看这个女儿,“我们进去吧。”
中森明穗不点头也不回话,但却跟在母亲的身后,回到和室。
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离开,千惠子翻过有关那两个人的一篇,专心和小女儿聊天。然而,中森明穗却在心里觉得有点没趣儿,觉得母亲是故意避开不谈。是偏心眼儿,事事偏向明菜,生怕她说出对明菜不好的话。
但中森明穗自己意识不到,其实不是千惠子故意回避,是她自己想听有关那两个人的事。一种既在心里看不惯、又感到好奇的微妙心态。
除夕夜前几天,中森明穗和二哥通电话的时候,从二哥明法那里听来了那个岩桥慎一要跟着明菜到清濑的家里做客的事。不久之前,周刊还曝出了他的丑闻,说他是个欺骗明菜的骗子。
一转眼,他照样风风光光,还被邀请到清濑的家里来做客。不仅如此,二哥明法在电话里表现出的对岩桥慎一的好奇、以及那一丝对大人物的尊敬,让中森明穗心里腻歪,觉得这个哥哥太没骨气。
要是觉得那个幕后黑衣人高不可攀,岂不是自认低了攀上他的明菜一头?
其实,中森明菜和明穗,两个孩子都还小的时候,千惠子没少对中森明菜说过“要谦让爱护妹妹”的话。曾经,一直都是明穗这个妹妹占上风。然而,就从明菜开始准备要去参加《star!诞生》时起,家人们的目光就放到了明菜身上。
为什么,偏偏明菜是姐姐,好事被她占了先呢?
中森明穗心里觉得,去参加《star!诞生》出道,是明菜的狡猾。
千惠子希望做个对子女一视同仁的母亲,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成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至今仍能联结在一起的唯一理由之后。
然而,她也逐渐意识到,勉力维系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并不会为家族里的人带来幸福。
她关心明穗这段时间的生活,明穗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当母亲的,猜也猜个差不多,知道明穗在意着什么,不禁为这个小女儿暗暗叹息。
刚才,千惠子在隔壁的房间,把明穗跟明菜和岩桥慎一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半清半楚。
中森明穗心里乱糟糟,但她内心懦弱,缺乏直视自己的恶意的勇气。当她听到母亲说,除夕夜是如何热闹度过的时候,不禁脱口而出,“母亲没有给父亲打电话吗?”
千惠子愣了一下。
中森明穗像是随便拿起了什么东西丢向母亲,“就算是大家热热闹闹度过除夕夜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母亲提起父亲。”
她这话说得尖酸刻薄。中森明穗话说出口,自己觉得难受,越是这样,才越要说下去,“没有用的父亲,就算离家出走,也只会让其他人松一口气。”
千惠子的脸色唰一下变了。
中森明穗看到母亲变色,刚才的气势立刻被截去了大半。但预想中的来自母亲的怒火并没有出现,千惠子若无其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想要离开家的人,如愿从家里离开,自己也会松一口气。”千惠子回答女儿。
中森明穗忽然脱口而出,“我不会离开中森家。”话说出口,心头窜起一根火苗。只要她不离开中森家,那明菜回来的时候,就休想平静悠闲地度过。
千惠子面不改色,“好啊。”
终于,中森明穗意识到母亲的不可战胜,不再开腔了。
千惠子看着这个暂且败下阵来的女儿,想起除夕夜里其他的儿女们,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丈夫,以及刚刚才摸到了幸福的门把手的明菜……
还有值得信任与托付的岩桥慎一。
千惠子在心里,暗暗做下了个决定。
来接人的司机是岩桥慎一的,但却把两个人送回去了中森明菜家。岩桥慎一的理由也正当充分,“健太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自己在家里呢。”
总而言之,是把“各回各家”这个选项给直接拿走了就是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刚从中森明菜的老家回来的两个人,比起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在一起待一会儿。
中森明穗回来以后,三个人共处一室。岩桥慎一觉得这个人来者不善,带着一股子满不在乎的恶意。不过,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脸上神色如常。
在岩桥慎一眼里,应付一个中森明穗,简单轻巧,不足为道。反过来说,中森明穗带着毒的武器刺过来,真正所能伤害到的人,只有中森明菜。
张牙舞爪,却只是为了能刺伤中森明菜,这样的所作所为,未免叫人轻视。所幸,三个人共处一室的局面没多久,千惠子也进了和室。有千惠子在,微妙的气氛得以化开。
岩桥慎一在心里觉得,与中森明穗相比,中森明菜其他的那几个兄姐,倒更容易相处。除此之外,只有中森明穗的目光,是牢牢盯在中森明菜身上的。
一进门,养足jing神的活泼小狗就围着俩人打转,跃跃欲试的往腿上扑。可惜是只单手就拿得起的小小狗,再怎么撒欢,也只能跳起来打人膝盖。
岩桥慎一还不等换完衣服,先哈欠连连。一回到熟悉放松的空间,通宵过后的倦意才慢慢流向身体各处。
身体越是感到疲惫酸痛,就越想把什么人拥抱在怀里。他听凭本能般地,一双胳膊缠到中森明菜背上,低下头去吻她。
“等一会儿。”
中森明菜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贴近过去,紧紧搂住他。从老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相互渴求温暖的怀抱,当她在岩桥慎一的怀抱里安下心来以后,想到这一点,不禁觉得好笑。
但一阵好笑之后,更多的情绪难以言喻,五味杂陈。
当嘴唇也被夺走,中森明菜拍了拍这个一回家就撒欢的年下君,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说了“等一会儿”,那就真的等一会儿。
换好了衣服,岩桥慎一一边说着“累了”,一边走进厨房,轻车熟路打开冰箱。中森明菜跟在他身后,倒像是自己跟着岩桥慎一来了他家。
“午饭吃点什么?”岩桥慎一一边问她,想了想,理所当然,“你应该没有准备食盒吧。”
“当然没有。”中森明菜也理所当然。她跟岩桥慎一商量,“慎一想吃点什么?”
岩桥慎一说得宽松,“我嘛,最好打发了。随便你做点什么都行。”
“就是‘什么都行’,才让负责煮饭的人苦恼呢。”中森明菜就要跟他对着干。
岩桥慎一叫她不讲理的样子逗乐了。忽然,想起个什么事来,随口问她,“平太君见到我的时候,好像说了‘点心’,对吧?”
“有吗?”中森明菜眨眨眼睛。
岩桥慎一看着她这张一脸天真的脸,忍不住吐槽,“虽然是能给你打个90分的演技,但你好像忘记,自己还跟平太君许诺,下次要我请孩子们吃点心。”
“是哦!”中森明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真就打算蒙混过去。
岩桥慎一更无语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伸过手去,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中森明菜两手交叠捂住头,一半是撒娇、一半是不服气的小眼神就戳了过来。
他叫这小眼神勾惹,蠢蠢欲动,嘴上却还没忘了逗她,“不是不让说‘什么都行’吗?”
中森明菜手还放在额头上,瞄着他的脸,一下下点头,“所以呢?”虽说在闹别扭,却也没忘记把两个人喂饱的重任。
岩桥慎一这次回答得够快,“想多吃点肉,热气腾腾的。”
“多吃点热气腾腾的肉……”中森明菜把他的要求记下来。岩桥慎一拿住她两只手腕,把捂着额头的手拉下来,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中森明菜一下子笑了,吐槽他,“还挺老到的嘛。”
“都已经交往这么久了,当然了。”岩桥慎一回答。
其实想再继续吐槽一句,“真会说漂亮话”。但真的说出口,却是轻声一句,“再过几天,就两周年了。”
她自己笑自己,“总是满脑子想着纪念日什么的……有点让人头疼吧?”
“谢谢你记得。”岩桥慎一抱了抱她。
得到这么个回应,中森明菜眼皮发酸,觉得自己所珍视的、也被他珍视着。
“明菜我呢,就是这么个俗气的女人。”她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句话。话说出口,也不在意会得到岩桥慎一怎样的回应,或者说,答案早就已经给过了。
“对了。”
岩桥慎一到底没忘了,再度追问,“平太君是说了‘点心’吧?”
中森明菜叫他的刨根问底逗笑了,“没错,是说了。”她终于不再卖关子,把有关点心的那件事,说给岩桥慎一听。
“原来是这样。”岩桥慎一也笑了。
中森明菜眨眨眼睛,“所以,慎一你是好吃的点心哦。”她本来是想打趣他玩,可话说出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有点不太对劲。
准确来说,是看着岩桥慎一神情的变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奇怪就奇怪吧。
在被拦腰抱起来的时候,中森明菜这么想着,决定了暂且放弃思考。而当她看着岩桥慎一近在眼前的脸,凑到他耳边,咬下这块点心的第一口。
岩桥慎一迟来的元旦补觉,终于睡了个饱。然而,他却被咕咕叫的肚子给饿醒了。睁开眼,房间里黑乎乎。虽说窗帘拉起来了,但仅凭窗帘,创造不出这样黯淡的视野。
他一偏头,正看到中森明菜的脸。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不等岩桥慎一说什么,中森明菜自己先说了句,“……被饿醒了。”话说出口,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笑了。
“我也是,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岩桥慎一回道。刚这么说完,这个中森明菜忽然钻进被单里,耳朵贴上他的肚子,边笑边说,“听听看”
她有说有笑,热乎乎的气息,一股脑落到他身上。岩桥慎一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中森明菜笑嘻嘻的钻出来,跟他讨价还价,“你也听听看我的好了。”
倒是挺讲道理的。
岩桥慎一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摁进自己怀里。中森明菜玩够了,想起来和他商量,“起来吃点东西……”
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这下,更要吃点热气腾腾的肉了。”
话说出口,就挨了这个中森明菜一下。她边笑边嫌弃,“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没错……可小气了。”岩桥慎一回道。
中森明菜叹气,“没办法。”她凑近岩桥慎一的脸,“就犒劳一下小气的年下君……”一边说着,一边笑了。
“慎一常被邀请去参加联谊会吗?”
岩桥慎一正要起来,忽然听她这么一问,下意识看着她。卧室黯淡的光线里,中森明菜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漫不经心、以及极力做出来的漫不经心。
但也或许是黯淡的光线蒙到她的脸上带来的错觉。
岩桥慎一“哦”了一声,“不过,从跟你交往的事公开以后,这种应酬就大幅减少。”
中森明菜笑了,和他说,“那早知道,一开始就拉着你的手,跑到狗仔面前,比划v字手势,请他们拍一张了。”
岩桥慎一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玩笑的啦。”中森明菜凑到他跟前。
岩桥慎一抬起眼皮,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笑了一下。结果,被她给吐槽一句,“笑得好勉强。”
“有吗?”
中森明菜点点头,宽他的心,“我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虽说平时是俗气一点、麻烦一点、偶尔小心眼一点……”
岩桥慎一真的笑起来,她反倒小声咕哝了一句,“……笑什么啊。”
两个人脸对着脸。她看着这张笑脸,忽然伸出手,捧住岩桥慎一的脸,看了又看,把嘴唇贴上他的嘴唇。
当两人又难舍难分之时,岩桥慎一不知为何,想起了和中森明菜之间的约定。
“不要说‘对不起’。”
“要是想说‘对不起’的时候,就亲一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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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冈的岩桥家平淡安静,除夕夜老两口看着电视相互拆台度过,元旦当天也清清静静,辞旧岁也好,迎新年也好,对这老两口来说,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二日傍晚,成田宽之和朝子前来拜访。除夕之夜,这夫妻两个一起在巴黎度过,隔天下午飞回东京,稍作休整,就到静冈来拜年。
今天拜访完了岳父和岳母,明天一起回成田宽之宇都宫的老家。等到四日,照常上班。一整个新年假期,让这对夫妇给安排的满满当当,一点儿边角也没浪费。
翁婿两个坐在客厅里,成田宽之和岳父聊天时,语气轻松地说,“从出发到回来,只要有个三天的时间,就足够安排妥当。”
岩桥将明不大理解女儿和女婿把大半时间搭在旅途上的出国过年有什么意义,但毕竟有分寸,知道有些槽只能跟太太吐……最多再加上个儿子慎一。
不能吐槽,就不知作何反应,岩桥将明客客气气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成田宽之事业顺遂,意气风发,在岳父面前腰杆挺得也直。他盛情邀请岳父——但也许只是热情的客气,“下次,您和妈妈也试一试吧。偶尔到曰本之外的地方去散散心,感觉头脑都清爽了。”
岩桥将明的回答够朴素,“除了出差,我连东京都不怎么去。”他其实想说成田宽之“浪漫”,但就算是他这样没情调的人,也在心里觉得,这样的安排跟浪漫没什么关系。
“慎一好像要带中森桑回来?”成田宽之随口和岳父确认。
岩桥将明“哦”了一声,“好像是明天。”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迷糊语气。也不知道是不关心家庭里的大事小情,还是因为对中森明菜要登门这件事不大乐意。
成田宽之觉得岳父的反应有点微妙,但也无所谓他对此事的看法。
岩桥慎一事业顺利,前途不可限量。当初,成田宽之觉得他是自找麻烦,但麻烦还是被他给自己化解。现如今,成田宽之心里相信,假如这个小舅子真的要娶走别家事务所的摇钱树,也必定能想出个和平解决的办法。
然而,这两个人要是告吹,岩桥慎一能另谋一位更高贵的千金小姐,成田宽之也乐见其成。他不觉得自己是墙头草、或是势利眼,只是出于一点现实的考量。
当然,以岩桥慎一的主见,无论他选择谁,都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就是了。
成田宽之想到这儿,随口说道:“没想到,慎一会和那样的人交往。明菜桑走红的时候,慎一还是个高中生吧?”
“这么说的话,还蛮厉害的。”岩桥千代走进来,正听到女婿这一句,随口接上。她语气平淡温和,“一个是高中生,另一个是明星的时候,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产生联系的一天。”
成田宽之听了,没觉得这种事厉害,倒在心里佩服岳母这份说话的功夫。
朝子对弟弟和什么人交往、结婚一概没兴趣,把她“不做多余的事”的准则贯彻到底。对丈夫出于功利角度的考量也权当不知道。父亲对中森明菜要登门的反应颇为微妙,但母亲那边,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朝子不担心岩桥慎一,倒是从这个弟弟避开二日这天,以免在老家和他们夫妇见面的做法当中,看到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她在心里想着,大概要不了多久,岩桥慎一就会请她和成田吃饭。不仅如此,还会有中森明菜出席。
晚上九点之前,成田宽之和朝子跟二老告辞,返回东京。女儿和女婿一走,热闹了一会儿的岩桥家,又安静了下来。岩桥千代忙着收拾房间,岩桥将明把晚报翻得哗啦啦响,心不在焉。
“明天,慎一要邀请中森桑到家里来。”他跟太太搭话。
岩桥千代回答丈夫,“是明天上午。”
“你倒是自在。”岩桥将明说她。
岩桥千代语气平常轻快,若无其事,“当然了,没有不期待见儿子的女朋友的母亲。”
岩桥将明发挥起他冷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因为能挑毛病了吗?”
“在挑毛病的人是你才对。”岩桥千代干脆利落。
按说,只是夫妻两个相互拆台。但岩桥将明心里像被说中了似的,觉得不自在。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把憋了几天的话说出口,“我不是在挑剔,但为什么是个偶像呢。”
“说不出什么不好,却偏偏看不惯。”岩桥千代提醒他,“这就叫做挑剔。”
岩桥将明败下阵来。一半是知道说不过自家的太太,另一半是因为被说中了。
朝子要领成田宽之这个女婿上门时,岩桥将明跟太太和儿子说,不喜欢电通MAN,但他喜不喜欢没用,朝子一锤定音,这个电通MAN女婿照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明天,慎一又要带一个女偶像回来。
岩桥将明更不中意在艺能界里工作的人,觉得与自己一直以来所处的,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他重新又把报纸翻得哗啦啦响,知道太太还在屋子里,偶尔分出眼睛的余光,隔着老花镜,把太太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在眼里,像在看她的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
……
中森明菜把放着西服正装的盒子取出来,放在床上。还没打开,先愁眉苦脸。过了个新年,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所担忧顾忌的事,就正好反了个个儿。
年前,岩桥慎一和她说,要邀请她去静冈做客的时候,中森明菜想到他老家的父亲是文化人,生怕失了礼,被怪责是个轻佻的艺人。还有岩桥慎一的母亲千代桑,虽然早就和千代桑见过面,她待人也体贴周到,但想到初次见面时,自己的冒冒失失,就更想在这次登门的时候认真表现。
她患得患失,又高兴能被岩桥慎一带回家介绍给父母,又担心自己上不了台面,满心里想的都是要怎么才能更加得体。
然而,过完了年,真的要准备登门了,她看着自己去准备的如上班族女郎一般的得体衣装,心里连连叹气,觉得要是太过郑重刻意,同样显得轻佻。
结果,忙了一顿,其实是白忙一场。
她在这里对着做了准备、事到临头却觉得准备错了的东西叹气,那边,岩桥慎一正在客厅里陪健太玩游戏。
元旦和她一起回来,今天的二日,岩桥慎一也照样留在她这里。
不过,吃完早午饭以后,岩桥慎一回去了一趟,替家里那盆向日葵浇水。某种程度上来说,跟中森明菜需要给健太喂食、带它去散步做游戏差不多。
听岩桥慎一说,向日葵的小芽长势不错,等芽再长大一些,就要准备给它们分盆——后面是他转述的来自吉田桑传授的经验。
岩桥慎一还特意补充,“是纸上谈兵的经验。”
跟吉田美和较劲儿这一点,倒成了显露他孩子气的地方。中森明菜想到冰箱里的那桶雪,还有种下的代表DREAMSCOMETRUE的向日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在心里期望,那些代表着DREAMSCOMETRUE的向日葵,能顺利长大。
她不认为自己的期望是出于好心或者温柔,反而从自己的想法当中,看到存在于内心角落缝隙的、难以言说的阴暗想法。
……代表着DREAMSCOMETRUE的向日葵顺利长大,而岩桥慎一,则是这一束向日葵里的其中一支。他是乐队的一员,但在乐队之外,是她的男人。
中森明菜心里泛酸,像只正在玩毛线团,听凭直觉乱抓一气之后,弄散了线团、自己也被毛线给缠住的小猫。想抬起爪子把毛线给扯开,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喵喵乱叫。
有一瞬间,中森明菜想起妹妹明穗说的,岩桥慎一是联谊会上的热门。但立刻像做了错事似的,把这句话给甩到一边。但是,她会在意妹妹这句话,并不是在怀疑岩桥慎一。
她想东想西,一时为明天要去岩桥慎一的老家紧张,一时又为岩桥慎一这个人受欢迎却不自知而烦恼。想多了,人也晕乎乎的,忽然听到个声音,先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岩桥慎一站在她身边,有些好奇。
中森明菜拍着胸口,小脸一皱,“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岩桥慎一伸过手去,笑着替她顺顺毛。中森明菜一边嘀咕着“刚才就是这么摸健太的吧?”,一边钻进他怀里,黏着他撒娇。
岩桥慎一故意要逗她玩,“该不会是悄悄给我准备的新年礼物吧?”
中森明菜憋笑,嘴里嘀嘀咕咕,“……那也要穿得下才行。”
“什么?”岩桥慎一听不清楚。
她立刻揭过这一页,“没什么~”从他怀里离开,“不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啦。”盯着他的脸看看,嫌弃道:“这个失望的表情,演技只能打九分哦。”
“之前不是还有十一分吗?”
“因为退步太快了。”
中森明菜飞快还嘴,跟岩桥慎一这么闹一顿,反倒坦然了一些,把盒子打开给他看,“是登门拜访时穿的西服正装……”
岩桥慎一点点头,“真的不是给我的礼物啊。”
中森明菜猜他就是故意的,瞪他一眼,亮出无形的小爪子,“不许装蒜。”
岩桥慎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看了看这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想说点什么,被中森明菜给截住了,“不用说的。”
她自己笑话自己,“我也知道太夸张了,而且,也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都是因为年前的时候太忙了,一不留神就做了夸张的准备。”
岩桥慎一看着她耷拉下来的眉毛,这副表情,像只倒霉的小狗。
“慎一你说——”
中森明菜跟他商量,“明天要怎么打扮才比较合适?”
岩桥慎一哭笑不得,觉得她小题大做,“我只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出身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族。”
“那可是慎一你的家。”中森明菜一副岩桥慎一在大题小做的语气。
岩桥慎一点头,“是我的家没错。”
“所以,我想做得更好一些。”她说,“不想被认为是个目中无人的浮夸艺人。虽然好像越是想要做好,越是容易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中森明菜说到这儿,忽然笑了,说他,“慎一你如果真的是个什么大家族的少爷,我可不会这么紧张。会想着,反正无论如何都会被看不惯,索性什么也无所谓了。”
就因为是普通的家庭,所以,才会渴望得到真心的认可。
从这不知道如何准备的初次登门,仿佛看到她这个人为了清濑的大家族奔波忙碌,精疲力竭的行事缩影。
岩桥慎一轻轻叹气。
中森明菜看在眼里,眨眨眼睛,“对我有点无语了吧?”
岩桥慎一摇头,“只是在想,我是不是有哪里让你感到不安了。”
中森明菜笑的夸张,“说什么呢。”她抿起嘴唇,像是酝酿了一会儿,“没有谁会比慎一你更周到了。我简直要反思,是不是太依赖你。”
岩桥慎一也笑了,“依赖我,也不是件需要反思的事吧?”
中森明菜眨眨眼睛,说的却是:“不知道。”
他看着这个中森明菜,心里叹气。想了想,告诉她,“总之,就普普通通,像平时那样就好了。”
中森明菜越是心里难受,嘴上就越不饶人,“就像慎一你和我一起回去吃母亲的炸汉堡时那样,厚着脸皮,若无其事的。”
岩桥慎一笑着点头,“没错,厚着脸皮。”
她伸过手去,拍拍岩桥慎一的肩膀,“真佩服你。去见母亲的时候也是、除夕夜一起回去的时候也是,完全都没有紧张。”
岩桥慎一纠正她,“其实,除夕夜的时候有在紧张。”
“是吗?”中森明菜眼睛一亮,一张小脸往他跟前凑,像要一探究竟。
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讨人厌的狗仔。
“但我那时,可完全没有发现。”她评价道。
岩桥慎一和她开玩笑,“因为脸皮厚,所以不太容易被发现。”顿了顿,“不过,自己也紧张过一次,好像也有点了解你为什么那么紧张了。”
“说‘那么紧张’,感觉有点丢人。”中森明菜嘀咕。
紧张得不知所措的人是她,现在说这些的还是她。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倒是满心怜爱。想了又想,又重复了一次,“就普通的一起回去就好了。”
“再说了,”他笑笑,“不是有我嘛。”
假期的最后一天,下行线的路况比上行线好得多。把犬子独自一只留在家里,两个人整理行装,返回岩桥慎一静冈的老家。
从元旦跟着中森明菜去了她家以后,这几天,除了中途回去给向日葵们浇水,岩桥慎一一直泡在中森明菜家里,两个人一块儿消磨时间。
这会儿,要是开自己的车,还得再回去一趟,岩桥慎一懒得折腾——虽然两个人住得挺近,干脆偷懒到底,开中森明菜的车回去。
开女朋友的车回自己的老家,岩桥慎一软饭之王人设不倒。
出发之前,中森明菜还为他这点厚脸皮觉得好笑,但真的按他计划的做了,待在浸染了自己的气味的车子里,就不知不觉,心情放松。
年前的时候,头脑发热做的准备没派上用场,今天,她穿得低调自然,稍微化了淡妆,不说是一起回岩桥慎一的老家,跟平时两个人出去约会时没什么两样。
“有点可惜。”岩桥慎一突然说。
中森明菜反应了一下,“什么可惜?”
“你专门买下的衣服。”岩桥慎一飞快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要是没机会穿,可就要浪费了。”
中森明菜好气又好笑,破罐儿破摔,自己说自己坏话,“我就是个铺张的女人。”先前那个不知所措的人是她自己,这会儿不认账了,开始耍赖的还是她自己。
“听着真吓人。”岩桥慎一乐得直笑。
要一起回老家,两个人的心情都好得很。这几年来,岩桥慎一头一回这么期待回去静冈,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中森明菜,更是对这一天充满期待,即使紧张与期待正反两面……
但是,因为有岩桥慎一在,中森明菜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与其说是待在浸染了自己的气味的车子里才心情放松,不如说是因为岩桥慎一就在她的身边,这一事实让她感到安心。
关于跟男朋友的父母打交道这件事,中森明菜心里没什么好的回忆。当年,得知她与近藤真彦的绯闻,近藤真彦的母亲为了公开表示对她的不满,主动接受周刊采访,觉得清濑乡下商店街的野孩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到这时候,近藤真彦就自动隐身,对母亲如此失礼的行为当作是无事发生。
忽然想起近藤真彦和近藤美惠子,中森明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也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以及有关他的事。
近藤美惠子早就过世多年,近藤真彦这个名字也在记忆中淡去。以至于偶然想起的现在,要先反应一下。
无需她去刻意遗忘,充实的生活,自然而然就将已经与人生无关的人和事洗去。即使偶尔想起,内心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厌恶,倒有点在看待别人的事的感觉。
记得最后一次听说那个人成为周刊热门,是他召开发布会,宣布退出杰尼斯,从艺能界引退。
一个待人缺乏真诚、并以这种不真诚为荣的人,最后因为这种不真诚作茧自缚。一个热衷名利、迷恋被粉丝追捧,甚至会去嫉妒后来居上的新人的人,最后的结局是狼狈引退,留下那么个丑角一样的谢幕。真是可悲。
当中森明菜脑海当中,冒出“可悲”这样的词时,忽然心头一跳。她想起自己在大赏事件时的左右为难,想起自己拒绝了近藤真彦买房子的劝诱。
是因为她坚持走上大赏的舞台,所以在之后,才能拒绝那个买房的陷阱……是吧?
如果自己让出了大赏,如果自己接受了买房子的劝诱,那她能像现在这样,以旁观者的目光看待那一切,并且事不关己的想到这句“可悲”吗?
一辆大货车从后面超过来,开到了他们车子的前方。
中森明菜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岩桥慎一。他目视着前方,把车子开得四平八稳。记得曾经,岩桥慎一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说他开车的风格是“司机的风格”,因为从进入艺能界起,最初的一段时间一直都在给别人当司机。
但反过来说,坐他开的车,大概无论是谁,都能感到安心。
是因为得到了安心,所以才能在此时此刻,以旁观者的目光看待那一切。即使被大货车超车,看着它有压迫力的车身,忽近忽远的车尾,也不担心会出事故。
刚才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两个问题,无需烦恼,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鼓励她站到大赏舞台上的人是岩桥慎一。因为岩桥慎一给她的勇气,让她选择相信事务所,和事务所站在一起,领回了前所未有的大赏三连霸。是大赏三连霸带来的勇气和决心,让她远离近藤真彦,拒绝了买房的陷阱。
遇到了岩桥慎一,被他鼓励和肯定,不知不觉间,就做了前所未有的事。
……不知不觉间,就摆脱了耳边的噪音,成为了自己。
中森明菜想起那时一步步靠近岩桥慎一的自己,又想到此时此刻,岩桥慎一就在她的身边,忍不住想笑,但心里又有点发酸,想掉眼泪。她有点傻气的想,让她走近岩桥慎一、把手伸过去的勇气,也是岩桥慎一给她的。
而此时此刻,坐在车子里,她所感到的安心,是因为这个人是岩桥慎一。
岩桥慎一忽然跟她搭话,“昨天下午,母亲给我打电话。”
中森明菜“诶”了一声,回过神来,看着他的脸,自己的脸唰一下,涌上一阵热乎。好在,岩桥慎一正开着车,没瞧见她突然害羞了的表情。
“别担心。”岩桥慎一笑了,“只是和我确认行程而已。”
中森明菜点点头,回答他,“没有在担心。”不过,她想起自己去年跟岩桥千代冒冒失失的初次见面,忽然有点糗,“千代桑原来是个这么谨慎的人啊。”
“那倒也不算。”岩桥慎一回答,“也是有一时兴起预订西餐厅,一个人去品尝这样的一面。”
中森明菜有点佩服,“真时髦。”
“是挺时髦的。”岩桥慎一顺嘴说起,“我提议让她偶尔把父亲留在家里,自己到东京来玩几天,她还很认真的思考了我的建议。”
“有点过分哦,慎一的父亲如果知道了儿子的安排,说不定会感到受伤的。”
岩桥慎一听这个中森明菜模拟她想象中的父亲的反应,哈哈大笑,“我家的父亲才没有那么细腻的情感。只会吐槽一句,‘东京有什么值得玩几天的’。”
“东京可有得玩了。”中森明菜笑着接话。
仿佛巨大游乐园的东京,别说几天,几个月也未必玩得透彻。但就像有的人去一趟游乐园就走马观花,只在推荐的项目那里排队,且丝毫不感到享受那样,岩桥将明就是这么个人。
“不过,照这么说,慎一的父亲就是有点严肃的人了。”她自己开始琢磨。
结果,岩桥慎一又打断她的思路,“那倒也不是。父亲那个人,最擅长说冷笑话。只要和他对话下去,迟早要被冷到投降。”
中森明菜想象了一个板着脸说冷笑话的形象,想不下去,自己先乐了,“被慎一你这么一说,现在完全想不出慎一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子了。”明明和岩桥千代见过一次了,但被岩桥慎一绕这一通,反倒把她绕迷糊了。
岩桥慎一笑她,“那就不要想了,总之,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简单的一件事。”中森明菜注视他的脸庞。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总之,你就放心好了,一切都有我在。”他语气平常,不觉得这是件大事。但也或许,是下定决心以后的淡然与坦然。
中森明菜长舒了一口气,语出惊人,“好想抱一抱你。”
岩桥慎一意想不到,不知道要作何反应,逗了她一句,“那要请你先忍耐一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在高速路上呢。
“只是‘想’而已。”中森明菜强调。她看着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不禁吐槽道,“慎一你这个人,真不知道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岩桥慎一回得很快,“大概是一半一半吧。”
“真会说。”中森明菜让他逗笑了。
她放低了紧张,也早就停止了不自信的胡思乱想。就像现在,安安心心坐在岩桥慎一架势的车子里这样,等待着接下来,被他领着,走进他的家里。
鼓励她、肯定她,给了她勇气的岩桥慎一。
尽管自己有手忙脚乱的时候,有头脑发热、不知所措的时候,会对自己不自信,也会想如何表现才能在他的父母那里赢得更高的分数……
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傻瓜想法,也确确实实做了傻事,变得不像是自己。
但因为岩桥慎一就在她身边,绕一个圈,她还是她自己。
……
第一次见到静冈岩桥家的那栋西式房子,中森明菜忍不住流露一丝惊奇,“好厉害!”
连岩桥慎一第一次回老家,见识着这栋西洋风味十足、像是外国人盖的房子的时候,也不禁在心里感慨一番,更不用说中森明菜了。
她可怎么也没想到,岩桥慎一的老家,是这样别致的西式建筑。这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跟岩桥慎一说,“慎一的家里,该不会也是全西式的,根本没有和式的房间吧?”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从去年阴差阳错跟岩桥千代见了面之后,就设想的“在和室里跪坐下来打招呼”的情形,岂不是根本一厢情愿?
岩桥慎一笑了,“那倒不至于。待客的和室还是有的。”
“嗯……”
中森明菜得到这么个回答,刚想松一口气,但又觉得这种时候松一口气显得怪怪的,又打住了。结果,不知不觉,在岩桥慎一眼里,就又犯了个小傻。
他伸过手,握住中森明菜的手,“走吧。”
中森明菜想到这是在他家的大门外,有些不好意思。但岩桥慎一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打开大门,走过小小的庭院,站到房门前。
岩桥慎一先摁了下门铃,才又拿出家里的钥匙。门打开的那一刻,中森明菜到底还是把手收了回来——没好意思初次登门就手拉着手。
“我们回来了。”岩桥慎一站在玄关前打招呼。
岩桥千代过来迎接,“欢迎回来。”她回应过儿子,又把目光放到站在他身边的中森明菜身上。
中森明菜低下头,“久疏问候,我是中森明菜。”
岩桥千代看着她秀气的头顶,莞尔一笑,“好久不见,明菜酱。”
“是!”中森明菜直起身来,看着岩桥千代温和的脸,不由得绽开笑容,“祝您新年快乐,今天来打扰了。”
得到点被释放出的善意,立刻就情绪高涨,全力以赴。
岩桥慎一想到中森明菜这点孩子气的个性,心里对她又爱又怜。而除此之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岩桥千代称呼中森明菜的方式,“明菜酱”。
他还记得,意外跟中森明菜见过一面后的岩桥千代,过后母子两个说话时,岩桥千代一直坚持说“中森桑”。
正因为如此,此刻进到家门,岩桥千代自然而然称呼的“明菜酱”,让岩桥慎一心里对母亲表达出的友善充满感谢,除此之外,也更加清楚了那时为什么母亲坚持说“中森桑”。
“我正期待着你们回来。”岩桥千代接过儿子奉上的礼物,“你父亲出去了,过一会儿就来。”
岩桥慎一听着,“去拜年吗?”
“说是去附近的寺庙逛逛。”岩桥千代回道。
岩桥慎一想起来,笑道,“我和明菜今年还没去什么地方拜一拜呢。”岩桥千代和中森明菜见过面,只有三个人在家的时候,岩桥慎一说话随意许多。
“明菜酱喝红茶可以吗?”岩桥千代和她商量。
中森明菜立刻回答,“麻烦您了。”
“好的。”岩桥千代点点头,又看向岩桥慎一,“慎一也喝红茶吧。”
岩桥千代去准备茶,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两个人留在客厅里。只有两个人在,视线交换,岩桥慎一冲她笑了一下。
像在故意逗人发笑似的……中森明菜这么想着,却也忍俊不禁。
这时,听到门口那边有动静,是岩桥将明回来了。
儿子带女朋友上门,总不能待在家里迎接。
上午,岩桥将明独自出门,到附近的寺庙转转,抽了支签是“吉”,让他心情不错。虽说如此,嘴里却嘀咕,“抽签这种事又做不得数。”岩桥将明就是这么个人。
招待儿子的女朋友是母亲的事,接待女婿则要父亲郑重出面。
岩桥将明算着时间,若无其事地慢慢往回走。进了门,太太过来迎接,老夫妻俩打个照面,就知道今天的客人已经到访。
他走进客厅,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起来向他行礼。
“哦……”岩桥将明点点头,目光在中森明菜那里稍作停留,坐下来。心里想,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跟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和想象中的也不大一样。
岩桥千代泡好了他的茶送上来,终于入座,跟两个年轻人说着话。岩桥将明想捧茶杯,茶水又太烫,使劲儿板着脸、把手收回来,闷不吭声,听太太跟儿子聊天。
……
岩桥千代和两个年轻人说起,昨天朝子和成田宽之回来的事。
当提到那两个人跑去巴黎过除夕的“三日国际新年旅行”,中森明菜想象那样行事干练的两个人,心里甚至有点犯怵——简直像超人那样。
和出道爆红以后,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奔波忙碌着赶通告比起来,三天时间来一次东京到巴黎的往返,倒也不算什么。然而,工作和度假毕竟不一样。
倒是岩桥慎一,听了母亲的话,笑道:“是姐姐和成田姐夫能做得出来的。”看他这反应,是见怪不怪。
温柔和善、但有点时髦的千代桑,不苟言笑、但据说很会讲冷笑话的将明桑。还有没见过面的,超人一样的东大精英夫妇的姐姐和姐夫……
再加上这个不按套路出牌、有时还像个外国人的岩桥慎一。
中森明菜心里不禁有些好奇,岩桥慎一成长过程中,这个家是怎样的氛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像她清濑的老家那样,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嘻嘻哈哈。
这场初次的登门拜访,没有中森明菜先前患得患失时想象的那么紧张。岩桥千代早就和她见过面,尽管初次见面的情形,让人想起来在心里害羞到要吐舌头。但是,对于些许冒失的初次见面,岩桥千代似乎过滤了其中冒失的那份不,只保留下了对中森明菜的友善。
教养良好的岩桥千代,有别于自己的母亲千惠子那样出身市井的活泼。而端正严肃的岩桥将明,也和成日里想起一出是一出、有点靠不住的父亲中森明男完全不一样。
其实,来时看到岩桥慎一老家这栋西洋风味十足的房子,中森明菜就了解到了这一点。她和岩桥慎一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完全不同。
……
“觉得很不可思议。”
中森明菜忽然这么说了句,引得岩桥慎一转过脸去,看了看她。
午饭,一行人出门去了事先预订的餐厅。店是岩桥千代选的,考虑到要招待的对象是个大明星,特意选了家注重私人空间的餐厅。
出门的时候,岩桥将明去把他的车子开出来。午饭结束以后,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和这老夫妻两个分开行动,打算在静冈逛一逛。其实,岩桥慎一自己,也还没认真走过静冈的街道。
他跟父母提议要和中森明菜散会儿步的时候,闷声不吭了半天的岩桥将明,总算主动接了句话,“今天的天气就像抽签时的吉签,挺适合散步的。”
这个有些奇妙过头、以至于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比喻,叫人头上冒冷汗。
中森明菜头一回领教岩桥将明一本正经说着冷死人的话的才能,总算跟岩桥慎一先前对他父亲的介绍对上了号。
岩桥将明不苟言笑,相貌和做派,都像是中森明菜见过的那些有学问的专业人士。专业人士们,有时受邀上电视和艺人们一起做节目,是受到尊敬的“先生”。在镜头之外,他们多半对艺人们带有一丝细想起来或许带着些许轻蔑的客气——
尽管客气有礼,但却是一种拒绝跟艺人们过多交流的、出于将艺人们挡在外面的客气。
这样的岩桥将明,让中森明菜心怀尊敬之余,也多少觉察到,自己大概不怎么受岩桥将明的欢迎。然而,在听了这句冷死人不偿命的奇怪比喻之后,中森明菜的心弦忽然松了一点儿,再看岩桥将明,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的脸,似乎稍微和蔼了一些。
也许自己不大受岩桥慎一父亲的欢迎,但他也并没有讨厌和排斥。中森明菜心里这么想着,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
虽说岩桥将明的话冷死人不偿命,但今日的气温却不很低,中午的太阳也暖洋洋的,有点不像是冬天,确实是个适合散步的天气。
“什么不可思议?”岩桥慎一问。
中森明菜笑了笑,“就是说,我和慎一明明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家庭气氛不同,父母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兄弟姐妹间的相处模式也根本是两个样子。”
“这么说,好像是有一点。”岩桥慎一也笑了,还是不明白,“但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中森明菜像被问住了似的,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假如、打个比方,通常来说,我是那种中学时会成为不良少女、之后去读短大或者专科学校、在幼儿园里做老师的人。”
“不良少女?你吗?”岩桥慎一停住脚步,端详这个中森明菜。自家的桃浦斯达,在去当偶像之前,还有过这么厉害的大姐头生涯?
要真是那样的话,怪不得又擅长揪领带、又擅长拿胳膊肘儿捅人呢。
岩桥慎一心里偷偷编排自家女朋友。
中森明菜瞄了他一眼,也不回答,自顾自说下去,“而慎一你呢,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认真去读补习班,高中毕业后去考大学,之后到大企业去当上班族的人。”
“可我既没有考上大学,更成不了大企业的上班族。”岩桥慎一让她彻底绕糊涂了。
中森明菜也终于让他给气笑了,连吐槽这家伙就知道跟在后边拆台都懒得吐槽,直接说道:“不许打断我的话……你怎么这样啊。”
“好的。”岩桥慎一笑着点头。
中森明菜叹了口气,“就是说,如果按常规来说的话,我们大概完全不是一路人。”
岩桥慎一明白了,“但你没有去读短大,我也考不上大学……抱歉,又打断你的话了。”
中森明菜把脸靠近他的肩膀,躲在他身边大笑。总算笑够了,离开他的肩膀,看着岩桥慎一有点无语的表情,认真评价道,“慎一你和将明桑也蛮像的。”
……要是指一本正经说冷笑话这点的话,岩桥慎一可不服气。
毕竟,这个桃浦斯达,才让他给逗得哈哈大笑。
中森明菜略有些感慨,“我和慎一你,都没有走上‘通常来说’的那条路。”
岩桥慎一补充,“不仅如此,还相遇了。”他学中森明菜刚才说话,“通常来说的话,大明星和没有姓名的工作人员,也没什么可以接近的机会。”
“所以,”他说,“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中森明菜听了这话,不禁莞尔。粗野的商店街孩子和大企业上班族家里的乖小孩,两个人都没有选择那个通常的选项,这是第一个不可思议。业界顶点的偶像和彼时默默无名的工作人员,却因为丝线一般的交集越走越近,这是第二个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中森明菜心想,当身处岩桥慎一的家里,面对着和自己的父母完全不同的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这对父母,意识到她和岩桥慎一成长环境的不同时,自己心里想到的是“不可思议”,而不是在心里悄悄自卑,或者是担心会受到轻视。
这份心态的转变,同样也是一点小小的、只属于她的“不可思议”。
“不过,慎一的姐姐和姐夫真的好厉害。”中森明菜想起来,向他感慨。
岩桥慎一问,“是说宁可把大半时间都用到旅途上,却也一定要去巴黎过新年这件事吗?”
“这个语气,像把人当成傻瓜一样。”中森明菜说他。
岩桥慎一笑了,“我可不敢把姐姐和姐夫的所作所为看作是傻事。正相反,打从心底里佩服,觉得是只有他们这对夫妻能做得出来的了不起的事。”
毕竟是对把计划婚礼现场当成假日的消遣,大费周章准备一番,等到完成了大张旗鼓的婚礼,按说身心俱疲的时候,也一定要在当天就若无其事坐上送他们去度蜜月的高级轿车。
恐怕只有这一对意志坚定、而又浮于形式的夫妻,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等回了东京,有时间,跟姐姐联系,一起见个面,行吗?”既然说起了朝子和成田宽之,岩桥慎一顺口和她商量。
明天起,朝子和成田宽之都各自开工,岩桥慎一的唱片公司正式开始上班。中森明菜难得清闲的这几天假期也要宣告结束,准备参加正月里的第一次电视直播。
真要见面,多半会选在之后的哪个周末,那两位大忙人都有闲工夫的时候。
“既然见过了父亲和母亲,姐姐和姐夫那边,总也要打个招呼。”
中森明菜回他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见你的姐姐,稍微有点紧张。”她跟岩桥慎一说,“朝子桑,很像是那种传说中的人物,不是吗?”
东大毕业,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超精英,和丈夫结束了新年旅行以后,立刻若无其事回到老家拜访父母,甚至还准备了礼物。
头脑好、形式干练、意志力坚定,根本就是另一个星球的人。
“这个确实。”岩桥慎一点头承认。
连他也说不出扭转印象的话,中森明菜“哈~”叹了口气,“真是厉害的人。”
“不过,你也尽管安心就好了。”岩桥慎一说,“毕竟,我也只是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没用弟弟,要我花三天时间往返在东京和巴黎,只为了‘在外国过年’,也完全做不到。”
中森明菜叫他逗笑了。想了想,“三天往返东京和巴黎,如果是工作的话还好,没办法。但如果是和慎一你一起去旅行,那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和你就交往了。”岩桥慎一接上一句。
中森明菜轻轻点头,语气轻快地回了句,“是这样没错。”
两个人走出行人稀少的街道,来到大街上。
新年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街上热热闹闹。和岩桥慎一走在一起的中森明菜稍作伪装,虽说是刚跟他的父母一起吃过饭,但毕竟是明星,总是随身带着一两件乔装用的道具。
尽管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佩戴装饰用的眼镜的形象,大众也熟悉得很。
不仅如此,跟她走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到现在也还是没有自己也已经是个公众人物的自觉——还以为自己是个不上台面的幕后黑衣人。
到底是最近这一两年里,从静冈出来的大名人。地缘情结这东西,静冈当然也不例外。走在自己老家的街上,还大大咧咧什么都没伪装,想不被认出来也难。
当发觉到有目光投向这边来,两个人默契十足,都当作什么也没觉察到,继续走自己的路。好在,也只是停留在接收到过路人目光的阶段。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过路的行人们既珍惜自己的最后这段假期,也对正在享受假期的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不过,也正因为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举家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全家总动员的时候,带上照相机的可能性也大增。
除此之外,想着出来拍一拍新年假期的爱好者们,也不止一两个。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信步而行,到底还是被人给叫住。
一看就知道是结伴出行的一家三口,当丈夫的有些害羞和过意不去的向两个人道歉,“打扰了……”
被太太的牵着的小女孩,正以欣喜、好奇的目光看着中森明菜。不等大人说什么,中森明菜自己,先半蹲下来,跟小女孩视线平齐。
“真可爱~”
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回了家,只有老夫妻两个,岩桥将明欲言又止,倒是岩桥千代先发话,问了句:“今天抽签,抽了支吉签吧?”
老夫老妻,岩桥将明那些别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岩桥千代总归猜得出来。
被说中了,岩桥将明支支吾吾。再一开口,却反过来问太太,“你好像还蛮中意那位中森桑的。”
“要听实话吗?”
岩桥将明吐槽,“连对你的丈夫都要说假话吗?”
“就是不想说假话,所以才这么问。”
岩桥千代不紧不慢,当丈夫的每每在太太的话语中败下阵来。她回答,“明菜酱不是个坏孩子。”
“唔。”岩桥将明不觉得太太的话有错,至少今天的初次见面,中森明菜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没什么艺人的样子。
“不是个坏孩子。”岩桥千代重复了一遍,话头一转,“慎一也不是什么唯唯诺诺,听别人安排的孩子。”
“要是听人安排,那倒省事了。”岩桥将明说。
岩桥千代却反驳丈夫,“不用费心去为别人做什么安排,那才省事。”
岩桥将明说不过她。但是,也明白妻子什么意思。以岩桥慎一的行事作风,他自己认准的事,千难万险也要去做。他觉得不能做的事,放到眼前也不为所动。
这样的岩桥慎一,要是他自己认准了中森明菜,他就会为了她坚定不移。
岩桥千代也未必是一眼就喜欢中森明菜,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但她本也可以像丈夫那样,只拿出不失礼的态度,普普通通迎接她的登门,就像当初朝子带回来个电通MAN的时候,老夫妻俩颇为客气的招待了未来女婿,过后私下里也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朝子那股万事由她决定的心气儿,老夫妻两个都知道。她意志坚定,带回家的成田宽之也无懈可击,夫妇两个宛如钢铁超人的搭配,连当父母的也无话可说,无意见可做。
到了岩桥慎一,一来是比起朝子,他反倒更细心,更有耐心。再者,中森明菜,整个人更是跟“超人”沾不上边儿。又是冒冒失失登门去给岩桥慎一整理房间结果撞上岩桥千代,又是在初次登门的现在认真表现,完完全全是个普通的、跟随心上人回老家的女孩。
岩桥千代记得那次计划之外的初次相遇,以及等待岩桥慎一回来之前与中森明菜的单独相处。
舞台上的大明星,在见到她时,流露出的对于不请自到的忐忑不安,以及对于见到男朋友的母亲的紧张无措。在一起等着岩桥慎一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中森明菜紧张小心,但并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极力不想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给岩桥千代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一个舞台上的大明星,却如此在意男朋友母亲对她的看法。宁可当个不速之客和她见上一面,也没有趁她回去之前,先一步离开。
展露了如此的勇气的中森明菜,岩桥千代从初次见面,对她的印象就不是个明星。
然而,中森明菜毕竟是个大明星。
大明星的身份,以及初次见面时表现出的紧张不安,这两者之间的反差,让岩桥千代在心里觉得,这个闪闪发光的明星,其实不像舞台上那么自信耀眼,正相反,还有些束手束脚的自卑。正因如此,岩桥千代看待她的时候,不免产生一丝怜爱,想尽量对她释放些善意。
岩桥千代对待中森明菜的态度,也许并不是身为岩桥慎一的母亲,对他的女朋友释放的善意。而是身为年长者,对惹人怜爱的女孩子所表现的善意。
心知儿子的决定不可能受到父母的干涉,岩桥千代干脆不把自己当成是有可能的未来婆婆。这样一来,只把中森明菜当个人来看待,自然落得轻松。
“不过,慎一带中森桑回来,是打算结婚吗?”岩桥将明有些好奇。比起淡定的太太,反倒是他更在意。但也可以说,就是因为太太过于淡定,才让岩桥将明沉不住气。
他缩了缩嘴唇,“老实说,我还以为这次是要回来向我们做结婚汇报呢。”
“不是一副不中意她的样子吗?”岩桥千代将他一军。
岩桥将明弱弱反驳,“不中意的又不是她本人……再说,我中意不中意,又有什么关系?做决定的人又不是我。”
他话说出口,看到太太流露出的狡猾表情,像被拿棍子敲了下头,愣了一下。
岩桥千代拍了下手,语气轻快,“没错~就是这样。”
她这反应,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岩桥将明掉进太太亲手挖的坑里,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回击一句,“我也没有想过要指手画脚啊。”可惜,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老两口趁两个年轻人还没回来,暂且达成共识。岩桥将明钻进书房,岩桥千代则去替他准备茶水,家中又回归普通的、平淡安静的二人家庭日常。
……
告别了主动过来打招呼的一家三口,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继续信步而行。不过,两人都下意识,再度走上行人稀少的街道。
好在静冈地方不大,就算是假静冈人岩桥慎一,也不担心带着女朋友一起迷路。
刚才的小女孩,和她妈妈,母女两个都是中森明菜的粉丝。据小女孩的妈妈说,只要在电视上看到中森明菜,小孩子也跟着她一起手舞足蹈。
被粉丝喜欢这件事让中森明菜高兴,被小孩子喜欢,就是双倍的高兴。
走出去一会儿了,她看着还高高兴兴。岩桥慎一说她,“明菜你,真喜欢小孩子。”
中森明菜点点头,“最喜欢了。”她笑眯眯,“要是没有出道,我就去读专门学校,到幼儿园去应聘老师,每天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了。”
“这个刚才说过。”岩桥慎一逗她,“从不良少女到幼儿园老师的变身。”
中森明菜有点无语,“慎一你这个人,有时候就这么斤斤计较,什么有的没的,也都记着。”
“那是因为把你说的话当真了。”岩桥慎一回答。
中森明菜转无语为好笑,“你还真敢说。”她脑洞大开,顺着想了下去,“要是我在幼儿园做老师,而慎一你成了大企业的上班族,再想遇到,就只能在联谊会上了。”
“那你首先要很热衷参加联谊会才行。”岩桥慎一配合她。
嘴上说着,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了那个总是被野原新之助搅黄联谊会的松阪老师的形象。他一分神,心里想,《蜡笔小新》开始连载了吗?
“但慎一你就要不喜欢参加联谊会才行。”中森明菜笑嘻嘻,“否则一定很抢手。”
岩桥慎一忽然在心里好奇,自己在这个中森明菜心目当中,到底是怎样一副形象。他分神的这一会儿,听中森明菜问他,“慎一喜欢小孩子,对吧?”
岩桥慎一回了句,“喜欢。”
中森明菜点点头,“就知道。”她的样子,好像只是这么句话,就已经让她满心喜悦。是因为刚刚才跟可爱的小女孩说完话的缘故吗?
她在心里觉得不是。
走了这一会儿,岩桥慎一和她商量,去个什么地方坐一坐,喝杯茶稍事休息。明天,两个人都要开工,今天傍晚之前,就要出发回东京。
岩桥慎一还要把岩桥千代一起接走,为父亲送上几天独身生活。
说起来,今年的岩桥慎一家,跟去年差不多,都等着打扫和补货。只不过区别在于,去年是因为他自己年底忙得乱七八糟,没空补货。而今年是因为住在女朋友家里,没必要。
他忽然开始想到,要是自己跟中森明菜住到一起,那新年负责招待的,岂不就是她了。岩桥慎一想象那个画面,但是想象不出来。大概是因为两个人还没有一起在家里招待过朋友的缘故。
倒是一瞬之间,他的脑海当中,闪过到森进一家里去拜年的时候,挺着大肚子为他们泡茶的森昌子的模样。
不过,要中森明菜挺着大肚子给客人泡茶,那至少得先结婚才行。
……
返回东京的车里,中森明菜和岩桥千代,两个女人共乘一车。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离开去散步以后,父亲和母亲之间说了什么,反正,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岩桥将明虽然还是那样一副板着脸的样子,但说冷死人不偿命的话的次数增加了不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岩桥将明表示善意的方法,就是用话语把对方冷到满头黑线。
倒是中森明菜,对这种表示善意的方法,接受得很快。知道了自己没有被嫌弃,心里放轻松了不少。
午饭结束后,再重新坐到一起的四个人,气氛较之上午的初次见面,要更松快一些。也或许是一起吃过了饭,初次见面的生疏感消除,因而相处更放松了。
要这么说的话,饭后先分别行动,再重新坐到一起,这个安排不错。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父亲的态度有所变化,岩桥慎一在心里由衷感到高兴。
真要说的话,岩桥将明和岩桥千代如何看待他在工作或者恋爱方面的选择,对岩桥慎一并不是件需要在乎的事。即使父母反对,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按说,带女朋友回老家,应该是场例行公事。
然而,岩桥慎一受到中森明菜的影响,也开始在心里,希望能够得到静冈老家的祝福。
这份想法的转变,是因为中森明菜那份渴望得到他的家人认可的心意。把她全力以赴、以求能够得到他的父母的肯定,为此患得患失,做了傻事又自己笑话自己,把这些看在眼里,一方面,岩桥慎一体会到这个中森明菜对他的心意。
另一方面,则是这个内心纤细,小有自卑的中森明菜,想要得到祝福的心情。
想要得到来自他的家人的祝福和承认,既是她的心愿,同时,也是希望她和岩桥慎一的交往,不会影响到他和家人的关系。
尽管家人反对、大本为了她宁可和家人断绝来往,这样的戏码或许让一些女孩子感动,但如果是中森明菜,岩桥慎一心想,那她八成会劝他回去向家人道歉。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这么一副个性。一直以来,都在渴望得到祝福的关系。
也是这么个女孩子,因为顾虑到岩桥慎一那时地位不高,生怕一旦关系公开,她背后的事务所会给他压力,情愿陪着他一起伪装,私下里低调交往,进行一段无法得到祝福的恋爱。
尽管中森明菜总觉得她过于依赖岩桥慎一,但岩桥慎一倒觉得,是自己在受到她的关照。
中森明菜希望能得到他静冈的父母的祝福,岩桥慎一也不禁和她有了共同的期望。因为这份期望,不知不觉间,岩桥慎一对静冈的父母,也多了一份感情,不止是逢年过节的礼节。
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和中森明菜的交往,让岩桥慎一有了归属感。
……尽管如此。
同一辆车里,同时坐着女朋友和妈妈,这也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只跟女朋友坐同一辆车时,想说什么都能说。只和母亲坐同一辆车,也落得个轻松。但两个人同时和自己坐在一辆车里,就让岩桥慎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仿佛他自己成了天平的指针,既不能偏向这一边,也不能偏向那一边。
岩桥慎一选择默默开车,静观其变。他不说话,岩桥千代和中森明菜,两个女人也仿佛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
谁也不说话,气氛好像也怪怪的。
但也有可能是岩桥慎一在心里给自己加戏。然而,既然喜欢中森明菜,也尊敬岩桥千代这位母亲,就让他也不知不觉,掉进了这个男性难以避免的陷阱。
结果,到最后是他自己没忍住,打破沉默,“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得开工了。”
两个女人,谁也没接他的话。
岩桥慎一开始有点尴尬,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边又在心里奇怪,母亲明明对中森明菜印象挺不错的……
他忙着犯糊涂,眼神下意识一瞄,身边的中森明菜在努力忍笑。赶紧又看一眼后视镜,连岩桥千代的表情也颇为精彩。
所以,他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就算是凡事游刃有余的岩桥慎一,夹在女朋友和老妈之间的时候,也照样拿不准分寸,做不到轻松应对,只能试探着开个话题,再随机应变。
然而,女朋友努力憋笑,老妈表情微妙,岩桥慎一以为自己是在抛砖引玉,但砖头扔出去,没等到玉。倒是有点砸到了自己的脚。
他干脆闭嘴,决定置身事外。结果,岩桥千代和中森明菜,两个人倒是相互搭起话来。
……也行吧。
岩桥慎一被排除在外,默默当个没有感情的司机。等回了东京,先送岩桥千代回他家,再送中森明菜回她家,顺便把车子还给她。果真此行的最大用处就是给女朋友和老妈当司机。
“哈哈!”
送中森明菜回去的路上,听他如此自嘲,开怀大笑。她笑得开心,岩桥慎一故作不悦。中森明菜瞄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稍微收敛了一下笑意,却又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膝盖,安慰道:“抱歉,冷落你了哦,慎一。”
如果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稍微正经一点,那岩桥慎一还能信个几分。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冷落我,总比你和母亲之间相互冷落要好得多。”他被排除在外,总好过他里外不是人。
中森明菜听了这话,认真回道:“千代桑非常的温柔。”
岩桥慎一不禁莞尔,“你和母亲,你们两个能相处愉快,我可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中森明菜接过他的话茬。顿了顿,又说下去,“慎一你觉得高兴,我心里更高兴了。”
会因为她和千代桑相处愉快而高兴,岩桥慎一的心意再含蓄,她看得也清楚。知道他的心意,就不可能不为了这份心意感到高兴。只不过,到底是不能由她自己说出来的话。
停好了车子,岩桥慎一送中森明菜上去。
从静冈回来的路上,岩桥慎一倒也没有完全被排除在外,两个女人还是和他商量了,晚上一起吃饭。商量餐厅的时候,岩桥慎一多多少少派得上用场。
独自在家的健太表现良好,只把中森明菜的一只毛线手套拖进了窝里,拿出来看看,只给手套大拇指的部分进行了少许改造。中森明菜摆起架子,把小狗教育一顿。教育完了,还得准备带它出去散步。养小狗这种事就是这样。
岩桥慎一看着她蹲下来训狗的背影,和她说,“那,一会儿见。”
晚上要一起吃饭。他先送中森明菜回来,再回自己家。晚上,再和母亲一起,跟中森明菜在订好的餐厅碰面。
“晚上见。”中森明菜没有回头。
岩桥慎一挑了下眉,有点不大满意,往她那边走过去,在她身旁站住。中森明菜扭过头,看了看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吗?”
“没什么。”岩桥慎一也蹲下来,挨着她。
中森明菜端详他的脸,心里忽然冒坏主意,手伸过去,放到他肩上,往下一按,要借着他站起来。她满心里恶作剧要大获成功,正等着逞威风,没料到岩桥慎一叫她给一把按倒,连带着自己也闪了一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吓了一跳的小狗健太,冲着这边大叫一通,一边叫,一边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中森明菜赶紧安抚小狗。安抚完了犬子,有点心虚的去瞄岩桥慎一。正瞧见他在看热闹。中森明菜这下也不心虚了,凑到他脸前,气势十足,“刚才,是故意的吧?”
岩桥慎一无辜得很,“是说你故意把我推倒的吗?”
“你还真敢说。”中森明菜嘀咕他一句。但毕竟做坏事在先,有点理亏。感觉到放在自己背上的手,顺势往他怀里一倒。两个人脸贴着脸,一时半会儿,谁也没说话。
直到小狗健太凑过来东嗅嗅西闻闻,去咬中森明菜的衣角,大有要把两个人拉开的架势。体格虽小,气势倒是一点也不少。中森明菜叫小狗逗得哈哈笑,伸过手去,摸摸小狗的头。
养小狗就是这点不好。岩桥慎一心里默默想道。
然而,小狗已经夺走中森明菜大半注意力,她跟岩桥慎一商量,“我带健太出去散步,慎一就先回去,行吗?”
听到“散步”的小狗,先活泼起来。
岩桥慎一意犹未尽,爬起来,从后面把她圈在怀里。他热烘烘的贴上来,一瞬之间,让中森明菜联想到大型犬,但眼前却是小小一只的健太。
她忍俊不禁。尽管没有拒绝他的嘴唇,还是出言提醒,“慎一也差不多回去……”
岩桥慎一不干不脆,“嗯”了一声。
中森明菜露出个宽容的微笑,心里想的是,能接纳岩桥慎一所有的情绪。她轻声说了句,“今天谢谢你,慎一。”
岩桥慎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中森明菜说的是:“好像看到了幸福的样子。”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自己觉得自己傻气,有点惭愧的笑了。
“我太笨了。”她自己笑话自己。
要不是因为头脑不够灵光,怎么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呢?
岩桥慎一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过一会儿,慢慢松开,“我给母亲打电话,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去的。”
一说整理房间,中森明菜满肚子妙招。然而,想着是岩桥千代在负责整理,就什么也不多说。
两个人,一个去打电话,另一个去拿健太的牵引绳,各忙各的。
过一会儿,打电话的打完,给狗系好项圈的也准备好。中森明菜进了浴室,整理完了以后,走出来,岩桥慎一正等着她一块儿出门。
她目光落到岩桥慎一的领带上,忍俊不禁。
“怎么了?”岩桥慎一摸不着头脑。
中森明菜笑着往前迈一步,替他把有点歪了的领带结拨正了。
……
三天的假期过去,四日一到,开始照常上班。
新的一年开始,头一桩事就是大黑摩纪的出道。从去年延后到今年,新年一开始,先确定了她的出道日期,一月的十七日。
不对外召开出道发布会,从出道前一周起,大张旗鼓,在东京铺满她的出道宣传广告。
要尽量少的披露她的信息,但又要尽可能强势的进行她的广告宣传。这就如同看到一家店门外排出长队,就让人忍不住也跟着排到队伍末尾,尽管连这到底是家什么店都不知道。
这场超大规模的宣传,就是为了让大众心里产生一个问题。谁是大黑摩纪?
岩桥慎一有信心,大黑摩纪的出道单曲,是个能让大众满意的答案。
他对大黑摩纪信心十足,大黑摩纪本人,对于自己被寄予的厚望,没有感到压力和紧张,反倒被激出了更加强烈的劲头,作为新人来说,心理素质强到令人刮目相看。
某种意义上来说,新年过后的这第一场有歌手参加的会议,会议室里的气氛,比之上班第一天开动员会的时候,还要来得朝气蓬勃。
大黑摩纪不是那种容易在工作上感到压力的女孩,越是被寄予厚望,就越是想要表现一番。岩桥慎一肯定她的才华和能力,她想着拿出全部的本领,证明自己配得上岩桥慎一对她的欣赏。
这份心态,与她在和岩桥慎一见面、加入GENZO之前,走的那一小段弯路,也不无关系。那一段经历,在让大黑摩纪认识到岩桥慎一的可贵的同时,也更加清楚的体会到了保有自信心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要是听信了那位长户社长的话,真的认为自己只能唱和声,那可要大错特错了。
因为憧憬岩桥慎一,所以高中毕业以后来到东京,心里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到岩桥慎一的手下工作,如今,大黑摩纪是梦想成真。
其实,去年,她的出道发布会取消以后,北海道老家那边,原本等着庆祝她出道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了,对岩桥慎一和GENZO这家公司颇有微词,家人更是觉得,到底是家成立没多久的小唱片公司,抗压能力弱,随便什么风吹草动,就晃晃悠悠。
“早知如此,还不如再等一等,去给大公司寄试唱带。”札幌的朋友还这么说过。那段时间,正是岩桥慎一被卷进舆论的漩涡里,被质疑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的时候。
要是岩桥慎一轻率对待大黑摩纪,也许她也会因此对他产生不信任。然而,正因为一直以来都受到他的肯定和鼓励,心里清楚岩桥慎一认可她的才华,所以,大黑摩纪丝毫没有动摇,更不可能相信岩桥慎一是周刊里所写的那种人。
不仅如此,还在心里为岩桥慎一和公司担忧,担心是他因为受到了当时那阵风波的影响,希望他能渡过难关。
而当岩桥慎一向她解释,推迟出道的时间,是为了以更大的声势准备她的出道的时候,大黑摩纪想到自己被如何寄予厚望,更是信心十足……
其实,在她的出道发布会对外宣布取消以后,去年年底,有个人主动找到过她。
正式的出道在即,大黑摩纪心里,那件小事在脑中一晃而过。当时,是有个姓马场的男人,他是BURNING的独立董事,现在担任VERMILLION唱片的专务一职。
一说起VERMILLION唱片,大黑摩纪就想到长户大幸。对于马场这个长户大幸的合作者,也没什么兴趣。但是,碍着介绍人是朋友池田——他在VERMILLION唱片里当乐手,为了他,大黑摩纪也还是客客气气,见了马场一面。
不过,尽管对长户大幸印象极差,但是,姓马场的那个男人,说话行事都不讨人厌,大黑摩纪尽管对他心存防备,但不知不觉,还是和他聊了一阵子。
姓马场的男人说,他偶然听过了她曾经留在BEING的试唱带,对她歌唱的才能印象深刻。
一说起这个,对当时长户大幸的贬损耿耿于怀的大黑摩纪,有点不客气的回了一句,“但是,长户桑说我是只有唱和声的程度。”
那时,马场笑了笑,语气温和,“那时假如我也在场,听了这话,一定要和他理论一番。”
不过,大黑摩纪并不需要他帮忙理论。反过来说,她轻快地回了句,“也多亏了长户桑那么说,我才有机会遇到岩桥桑。”到底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年轻女孩,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
但准确来说,是因为曾被长户大幸轻视的自己,在岩桥慎一这里得到了尊重以后,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回去。即使说话的对象不是长户大幸,而是和长户大幸同一家唱片公司的经营者。
马场笑了,点点头,“确实。岩桥桑是业内少有的金牌制作人。”
他大方赞赏岩桥慎一,显然不是社交辞令的客气话——当然,以马场的功力,就算他说谎,大黑摩纪也看不出来。不过,马场肯定岩桥慎一,就如同肯定大黑摩纪的选择,这当然让大黑摩纪觉得高兴。
然而,一家唱片公司的专务,特意和她见面,所为的当然不会只是夸奖她唱歌好,顺便再夸奖她现在的制作人是个业内点金手。
那时,马场话头一转,转而可惜起了大黑摩纪出道发布会取消的事。他有些可惜地感慨了一句,“要是大黑桑那时的试唱带,送去的不是BEING,而是VERMILLION,那就好了。”
“看到你有这样的才华,出道之路却一波三折,实在是可惜。”
马场好像是为了来挖角的,但又好像不全是。因为,他表现出一副惜才的态度,甚至说了如果她还对长户大幸心存芥蒂,他愿意出于对她的欣赏,把她介绍给索尼或者东芝的制作人。
明明是VERMILLION的专务,却愿意这么做,好像就是因为惜才,专程帮她的忙。
不过,大黑摩纪信任岩桥慎一,没有去另奔前程的打算,连想都没有想过。因而,对马场接下来的话、以及马场这个人,都顿时失去了兴趣。
一转眼,大黑摩纪出道在即,不论是北海道老家的朋友家人,还是在东京这边的朋友,纷纷向她送上祝福,有的还特意收回曾经对岩桥慎一的不善评价。
大黑摩纪脑海当中闪过与那个姓马场的专务见面的事,觉得那个人真怪。
这种自己摸不着头脑的事,跟岩桥慎一商量显然最合适。然而,毕竟是关于有人挖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