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家门的路上,中森明菜看了岩桥慎一一眼,露出个有什么新发现的表情。但岩桥慎一目视前方,没留意到她的变化。
中森明菜想到些什么,有一点想笑。转动脑筋,忽然伸过手去, 抓住了岩桥慎一的手指头。
被突然袭击,岩桥慎一吓了一跳,转过脸,盯着她。
“怎么了?”中森明菜倒打一耙。
该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岩桥慎一看着这张理直气壮的脸,暗暗腹诽。然而,这个中森明菜自己,可不觉得自己的架势不占理, 攥着他的手指头,拉着他站到家门前。
一点微妙的心意。
这即是因为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所以才令她如此欢欣雀跃。又是因为,这次和岩桥慎一一起回来,有些事与过去变得大不一样。
除了与岩桥慎一“一起生活”的约定,还因为这一回,和她一起回来的岩桥慎一,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份略显严肃的神情。
先前跟着她前来拜访时,岩桥慎一还淡定自若呢。
这点微妙的变化,让中森明菜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想要像是恶作剧那样把事情说破,看看他会不会难为情。
可是,想到这是在某个誓言说出口之后,才令他流露出的严肃,就又令她舍不得说破, 也舍不得捉弄他。最后, 也只把手伸过去,攥住他的手指头。
“母亲~我们回来了!”
中森明菜站在玄关,大声打招呼。这样子,像放学归家时的小孩子那样随意。她大大咧咧,岩桥慎一对着出来迎接的千惠子欠身致意,“打扰了。”
“欢迎、欢迎。”
无论几时见到千惠子,她都把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的仪容,整理得整齐条理。即使独自一人生活,也绝没有因此就得过且过。正相反,对她来说,也许正因为是独自生活,所以才将房子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安排布置。
某种程度上,孩子离家,丈夫出走,反倒让她过起了自己的生活。但反过来说,正因为有着过自己生活的韧性,才能够从容面对孩子离家、丈夫出走的现状。
千惠子的目光打量女儿和岩桥慎一,说道:“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中森明菜跟母亲撒娇,“这么快。”
其实,是因为他们这次过来的晚一点。她想起来,告诉千惠子,“给您带了礼物,栗子羊羹。”
千惠子笑了,“我喜欢吃的口味,明菜酱都记得。”
中森明菜被夸奖了,顺便给岩桥慎一表功,“……慎一去排的队来着。”
岩桥慎一听着,觉得不好意思。芝麻绿豆的小事,不必让千惠子知道。但当母亲的最懂女儿的心意,千惠子高高兴兴,向岩桥慎一道谢。
……
千惠子到了盛夏,食欲减退。然而,和年轻人面对着面,心情好,胃口也跟着好了一些。岩桥慎一平时吃惯了中森明菜动手煮的饭菜,对传授她料理技艺的千惠子的手艺,当然也觉得再好不过。
他吃得津津有味,中森明菜一边品尝,一边跟母亲交流饭菜的口味。
千惠子替两个年轻人盛饭,炫耀自己的成果,“这个饭,是用之前新买的电饭锅蒸的。说是什么新式电蒸锅,蒸出来的饭格外好吃,营养也会最大程度的保留。”
中森明菜乐得直笑。赶时髦的母亲,让当女儿的打从心里觉得高兴、安心。
岩桥慎一听千惠子这么说,则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那口蒸锅。心想,这种夸张的宣传词,确实挺曰本的。
毕竟,电视购物也好,虚假宣传也好,曰本一直跑在东亚最前面。
他嚼着用这口锅蒸出来的,据说会更有营养更好吃的松茸饭,听到中森明菜被母亲的话鼓动,也有点跃跃欲试,想去买上一口。
“正好,我和慎一计划要搬家。”中森明菜说出这一句,不由得放轻了语气。
千惠子眨了眨眼睛,看看女儿。当她看向岩桥慎一时,刚才还事不关己似的,只顾着吃饭的青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放下筷子,只有嘴巴还慢慢嚼着饭。
简直是随时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凑巧把这反应看在眼里,令千惠子觉得有趣。她支起胳膊肘儿,兴趣十足的问:“打算要搬到一起住吗?”
当母亲的,听女儿说要和男朋友同居,是这样的反应。一方面,在千惠子看来,这两个人同居是意料之中的事,因而并不意外。另一方面,也是她一点孩子气的表现。
身体欠佳、又独自居住,让千惠子本就不拘小节的个性,变得更加天真随性了。
然而,被母亲问到,挑开了话题的中森明菜,反倒不说话了。她像从这根枝头跳到另一根枝头的小鸟一般,轻轻巧巧,把回答这个问题的任务递给了岩桥慎一。
昨天晚上,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商量的结果,是一起搬个新家。
如果要住到一起,两个人现在住的公寓,都有点不太够用,索性再换个新住处。真要搬新家的话,是又要有一堆东西等着更新换代——包括宣传功效可疑的电蒸锅。
但这种东西就是,只要没坏处,就算其实没什么用,也睁一只眼,随便她去安排就好。
中森明菜闭口不答,只好换岩桥慎一说,“是的。”
他接过话题,向千惠子汇报,“我和明菜计划,以结婚为前提,一起生活。”……与浪漫无缘的岩桥慎一,就连跟未来岳母汇报情况,都是在餐桌上。
听到这句,千惠子刚才还兴致盎然、仿佛等着看年轻人热闹的心情,不由得淡了。尽管同居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结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两个年轻人交往至今,能有两个人携手回来,告诉她“有结婚的打算”的这一天,对一直期盼着女儿能够收获自己的幸福的母亲来说,当然值得高兴、欣慰。
然而,对此刻的千惠子来说,除了身为母亲,对女儿握住了幸福的门把手这件事感动之外,却又被这个消息搅乱了心弦。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两个人说有结婚的打算。
但内心忽然产生的顾虑,压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喜悦。
千惠子看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两个年轻人。向她汇报了这个消息的岩桥慎一也好,将这份重任交给了岩桥慎一的女儿明菜也好,两个人都正注视着她。
看这样子,明菜和岩桥慎一今天携手而来,就是为了向她说明这件事。千惠子意识到这一点, 体会到自己身为母亲,向女儿和她认定的丈夫送上祝福的重任。
排在前面的四个儿女都已经结婚,千惠子既是岳母,又是婆婆,并不缺少这样的经验。然而,想到明菜对这一天的到来所抱有的期待, 千惠子又觉得自己还欠缺经验。欠缺一份鼓励女儿迈向新生活的经验, 欠缺一份为了她能够获得幸福和安宁而助劲儿的经验。
当母亲的眉飞色舞,为他们高兴,“恭喜、恭喜。”
千惠子笑眯眯的打量女儿喜中含羞的脸。
按说,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交往已久,连除夕夜都带他回来过年,母亲千惠子对两個人的事一清二楚。但当面汇报,得到母亲的祝福,还是令中森明菜感到羞涩。
先前跟着她来拜访时,总是淡定自若的岩桥慎一,在今天过来的时候表现出了格外不同的严肃。此刻在中森明菜身上体现的情绪,真要说的话,和岩桥慎一是同样的心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排坐在母亲的面前,令两人真切确认彼此之间约定了怎样的誓言。
“慎一君。”
千惠子的眼神挪到岩桥慎一年轻端正的脸上,“按说,这种时候,当母亲的,应该说点谦虚的话。”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绝对不含轻佻,“不过, 明菜酱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个好孩子。就算偶尔有点任性的地方,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母亲……”中森明菜与其说是轻声呼唤她,不如说是做着口型。
岩桥慎一坐得端正,等千惠子把话说完。
“所以,就算偶尔有不周到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涵。”千惠子向坐在对面的青年微微低头,“我们的明菜酱,今后可就拜托给你了。”
岩桥慎一把头压得更低,向千惠子还礼,“请您放心。”
千惠子面带微笑,“我相信。”她气色欠佳的脸上,浮现某种将要做个决断般的坚定。
当母亲的,要把孩子的父亲在外做的丑陋勾当告诉女儿。但在那之前,先从女儿这里,得知了她终于收获人生幸福的好消息。
千惠子心里,为这样的一份巧合五味杂陈。
然而,在将这件事告知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之前, 先从两人这里听来这个好消息, 对千惠子来说,既是一份安慰,也是一份力量。
……
岩桥慎一来过几次,千惠子对他的食量心中有数。三个人一起吃午饭,准备的饭量不多不少。
稍微剩下的一点,她说要留着晚饭的时候重新烹饪。中森明菜便帮着母亲,把剩菜装进保鲜盒,先收进冰箱里。
厨房的空间不算宽敞,母女两个时不时肩膀挨着肩膀。
中森明菜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像个孩子似的,在千惠子身边转来转去。或许是因为有了自己也即将成为妻子和母亲的觉悟,待在母亲的身边,才让她不由自主要对母亲撒娇。
明明是对着自己撒娇,然而,千惠子看她这欢欣雀跃的样子,看到的是她一心扑在岩桥慎一身上的心情。千惠子被女儿缠得无可奈何,拆穿她,“一点也按捺不住。”
中森明菜被说中了,贴着母亲的胳膊,“是挺厚脸皮的……”
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不在乎被岩桥慎一知道她如此的全心全意,是因为确定他绝不会轻视和践踏这份心意。不在乎被岩桥慎一知道,于是也就不在乎被别人知道。
她脸颊的热度,传到千惠子的胳膊上。当母亲的,忽然觉得心里酸楚。为她这份义无反顾的傻气,也为岩桥慎一的正直可靠。既为了女儿高兴,也在心里觉得女儿可怜。
“慎一君是个好青年。”千惠子说。
中森明菜“嗯”了一声,“虽然偶尔也会有让我觉得急躁的时候……”她说出这一句,好像觉察到自己得了便宜卖乖,忍不住笑了。
“不要那么急性子嘛。”千惠子逗她。
这是知道女儿的话是“得了便宜卖乖”,所以才会开的玩笑。而中森明菜听了之后满不在乎的表情,则表明了她“绝对不改”的决心。
母女两个说笑了两句,中森明菜去泡茶。千惠子提议,“把带来的礼物一起吃掉吧。”
“我吃得可饱了。”中森明菜小脸一皱。
这副模样,逗笑了千惠子。她说,“慎一君说不定吃一点。”
据说岳母对女婿格外疼爱关怀。中森明菜跟母亲对着干——或者应该说是逗母亲开心,“慎一君也吃得饱饱的。”
“好的。”千惠子笑着答应了。
饭桌上,中森明菜是把自己的什锦天妇罗分给了岩桥慎一吃。
……
千惠子计划着,把中森明男的事告诉明菜和岩桥慎一。在期待明菜回来的时候,她所想的,是这件事不能让女儿不知情。
在明菜说要和岩桥慎一一起回来的时候,她所考虑的,是该不该令岩桥慎一知情。
但此时此刻,该怎么做不言自明。
要把这件事,说给正为了未来满心欢喜的两个年轻人听,千惠子多少有点给他们泼冷水的感觉。
然而,当她说出:“你父亲那边……”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明菜脸上稍微有点不大自然的表情。千惠子心里一跳,慢慢把话说完,“有催债的电话打来了家里。”
“母亲没事吧?”中森明菜有点紧张。
她这份紧张之中,还带着一丝难言的歉疚,但没有被千惠子觉察到。
千惠子像安慰女儿似的,语气轻松,“要打发这种电话,当然是小事一桩。”说完这句,她语气一顿,问她,“明菜酱已经知道了吗?”
其实,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是因为“中森明菜父亲”的身份,中森明男在外才能那样兴风作浪。
中森明菜点点头,“周刊做了专题报道的预告。”
千惠子听在耳中,不禁愕然。
周刊的预告送去了事务所,岩桥慎一帮忙把新闻压了下去。
千惠子听着女儿的解释,终于意识到,今天携手而来的两个年轻人,是怀着怎样的一份心情。
正如千惠子接到债主的电话,担心明菜会受到影响那样。明菜和岩桥慎一, 也在担心千惠子因为中森明男的事受到波及。不仅如此,在知道今天过来会听到这件事的情况下,还选择一起跟来的岩桥慎一,是做好了要与这对母女分担一切的准备。
当意识到了这一点,千惠子在心里,忽然觉得中森明男的事不足为道。
在厨房里说完了悄悄话的母女,一起张罗招待岩桥慎一的饭后茶。被忘在起居室的岩桥慎一,打量着房间, 耳边隐约听到母女两个谈笑的声音, 之后,那声音的音量落了下去。
他扭过头去,漫不经心看着不大的庭院。盛夏午后,窗外的一切看着都无精打采的。
“久等了~”
中森明菜的声音听上去劲头儿十足。
她抱着个大得夸张的托盘——像是会出现在家族聚会上的物件。岩桥慎一看到这个托盘,似乎看到了中森一家的过往。千惠子在旁边帮腔,笑道:“把慎一君冷落在一旁了。”
“毕竟是什么都没做的人。”岩桥慎一回应千惠子的玩笑。
中森明菜坐回岩桥慎一身边,千惠子把她这份理所当然看在眼里,切实体会到,女儿已经成了别人家的人。
她和两个年轻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前两天,有电话打来了家里。”
千惠子将电话里的内容大概一说,岩桥慎一仔细听完。她话头一转,跟他道谢,“还要谢谢你, 慎一君。”
岩桥慎一微微低头, “这是我分内的事。”
“替我这个老太婆考虑,可不是你分内的事。”千惠子有点固执。
中森明菜在旁边想说什么。岩桥慎一先不假思索,“今天过来, 就觉得也是分内的事。”要是不替千惠子考虑,中森明菜也不会安心。
“我可不常见到把麻烦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千惠子笑了。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也往自己身上揽的。”岩桥慎一又回应她的玩笑话。他说完了这句轻松的玩笑,神情郑重了一些,“千惠子桑,您是怎么考虑的?”
“我?”千惠子反问。
岩桥慎一点头,“关于明男桑的债务问题。”
“其实很想对电话那边大骂一气,‘关我什么事?!’,这么说来着。”千惠子说的这句话,比先前的每一句玩笑话都像是在开玩笑。
然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认真。
“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打来,告诉我有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要还。这种事,想想不是挺可怜的吗?”千惠子说。
岩桥慎一注视着她褪了色的发根,想起来,中森明菜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个只会待在家里, 对着麻烦事束手无策,黯然垂泪的柔弱主妇。正相反, 富有气魄,身上充满干劲儿。
“明菜酱也很可怜。”
当母亲的说一通自己可怜,其实是为了说这一句。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生身父亲在外面胡作非为,欠下债务之后,还要这当女儿的来承受成为周刊头条、被世人指指点点的结果。甚至,还有可能会被要求替父还债。对中森明菜来说,何尝不是“关我什么事?”
千惠子当着岩桥慎一的面说这些话,不在乎被他看到这个家族糟糕的那一面。
新闻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只要债务存在,中森明男又无力偿还,那么,总有再被另一家杂志当成素材,再度成为报道专题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候,还要继续往下压。直到它变得压不下去,成为头条吗?
“母亲。”中森明菜体会到来自千惠子的关爱。
继而,她想到,自己知道这件事之后,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轻易被大家族的事牵动情绪了。
是因为岩桥慎一挡在了她身前,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家。
可属于自己的家里,也不再有母亲千惠子了。
当中森明菜听母亲诉说着父亲的事的时候,才真切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她听着父亲的事无动于衷时,也下意识一并忽略了母亲。
今天回来,心中时不时产生的那一丝歉疚,或许是来自与此。
中森明菜想着这些,心里难受,想说,不是为了让她伤透心的父亲,而是为了会因为父亲受到伤害的母亲,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但要这么做,才刚刚看到的新生活的轮廓,忽然就又成了梦幻泡影。
中森明菜叫了一声“母亲”,便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在桌子下面,情不自禁,把手递过去,手指头放到岩桥慎一的手边。
当手指被轻轻攥住的时候,她心里一阵酸楚。而那一阵的酸楚,又在感受着他手指的力道时,慢慢被一份坚定取而代之。
可以忘记这个家族,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中森明菜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当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尽管惭愧,却没有把自己的视线挪开。
她在桌子下面,紧紧抓住岩桥慎一的手,如同握住好不容易来到眼前的幸福。
……
无论是千惠子还是岩桥慎一,又或者是中森明菜本人,都在心里清楚,即使这一次替中森明男把债务还清,将事情化解,也不能保证中森明男此后就洗心革面,不再做出格的事。
正相反,更大的可能,是中森明男尝到甜头,更加无所顾忌。这就如同赌徒,只要赢上一局,就觉得自己自己把那张决胜的牌拿在了手里。
再说,对中森明菜这个当女儿的来说,也没有“父债女还”的义务。对千惠子来说,更不愿接受的,是这个女儿为了母亲、为了家族,再去承担起这个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好不容易,才握住了通往幸福之路的门把手,有了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
这个念头,刺痛了千惠子。
当年,与中森明男结婚,是自己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尽可能多的生育孩子,也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生活,让明菜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养育孩子的时候,全部的人生都扑在了孩子的身上。说是把生活交给了家庭也不为过。然而,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这种“没有自己生活的生活”,也是自己的生活。
子女各自离家,有了他们的生活。
千惠子曾经那种“没有自己生活的生活”,也一去不复返。如今与丈夫分居,独自住在这栋房子里。这也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主动选择,却也已经是自然而然。
“我之前在想,将来有天死去了,也不要埋进中森家的墓地。”千惠子忽然开口,将曾经出现在自己脑海当中的念头,说给了女儿和岩桥慎一听。
中森明菜睁大了眼睛,说不清是为母亲突然提到死去的事意外,还是为母亲对自己身后事的想法感到吃惊。
“不过,既然改姓了中森,不进中森家的墓地,好像也无处可去。”
千惠子看着女儿,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画面。
以瘦弱之躯养育了六个儿女的母亲,临终之际,被她所喂养大的儿女们包围。当她死去,家族的孩子们跟在灵柩之后,长长的一队人,好似是她生命的延续。
中森明菜听着母亲的话,手足无措,心里没个主意,下意识去看岩桥慎一。
岩桥慎一觉得这话由自己来说或许不合适,但又似乎除了他,由谁来说也不合适。他回答千惠子——
是“回答”没错。
千惠子的话,不仅是陈述一个“事实”,同样也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他说道,“与其说是无处可去,不如说是自己选择自己到哪儿去。”
“真会说话。”千惠子笑得厉害。
千惠子先前觉得,是选择了“没有自己生活的生活”,才通向了“不进中森家的墓地就无处可去”的结果。
可岩桥慎一却说,“不进中森家的墓地”,通向了“自己拥有自己的选择”的结果。
母亲和男朋友之间,围绕着死去这件事聊天。中森明菜在旁边听着,插不上话。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由她来说,都不合适。
但尽管她不够精明,但毕竟内心纤细敏感,多少体会到,母亲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
中森明菜心中若有所觉,另一边,母亲和男朋友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夸张离谱。千惠子笑着问岩桥慎一,“去哪儿都行吗?”
岩桥慎一给她肯定的回答,“那当然了。”
他们两个,大大方方的谈论着关于“死去”的话题。
岩桥慎一对着千惠子说,“您要是愿意,进我家的墓地都可以。”
这话逗得千惠子直笑。明明被逗笑了,却又板起脸孔,责备他,“真是又失礼,又不切实际。”
岩桥慎一回答她,“失礼是有可能,但只要您愿意,就没有不切实际的事。”
他好像是在对着千惠子做什么承诺,又像是在回应千惠子的什么想法。
中森明菜在旁边,听得说不出话来。千惠子看向不知所措的女儿,笑了笑,“明菜酱就放心好了。”
她跟中森明菜保证,“这点事,稍微想想办法,就能漂亮的解决。所以,用不着担心。”
千惠子不是在安慰她,“相比起辛苦的过去,现在这些都不算事什么。”
确实,对自少女时代起,就吃过许多苦,不知多少次面临弹尽粮绝处境的千惠子来说,丈夫在外胡作非为带来的债务问题,也不算什么。
当千惠子做出如此保证的时候,中森明菜就像小的时候,只要得到了母亲的保证就会感到安心那样,情不自禁相信她、依赖她。但岩桥慎一看着千惠子,却联想起中森明菜这个商店街孩子展示肱二头肌时的神态。
不得不去想,这对母女之间,果真有血缘一脉传承。
……
道别之前,千惠子想起两个人说过的,接下来要搬家的事,提议道:“那个新式的电饭锅,就由我买给明菜酱,作为搬家的礼物,怎么样?”
作答的人是岩桥慎一,“那可再好不过了。”
千惠子嘴上不饶他,和他开玩笑,“慎一君回答的真快。”
“毕竟,切切实实能吃到好吃的饭。”岩桥慎一又一次回应千惠子的玩笑,不厌其烦。
中森明菜瞄了一眼得意忘形的男朋友,“有新式的电饭锅,就能吃到好吃的饭……要是这样的话,慎一你来煮,不是也会很好吃吗?”
岩桥慎一接招,“我之所以确定用新式的电饭锅能吃到好吃的饭,是因为今天的饭是千惠子桑煮的。”
中森明菜的厨艺,还不是从千惠子那里继承来的?
他轻轻巧巧一句话,把这母女两个都奉承了。中森明菜嫌弃他,“真滑头。”
千惠子倒是挺受用的,“会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母亲的反应,又让中森明菜体会到“岳母对女婿格外疼爱关怀”确有其事。她收起这个不是发现的发现,也和千惠子说:“等搬了家,欢迎您去玩。”
“收到搬家的明信片以后,我就带着电饭锅上门。”千惠子心情不错,连连开玩笑。
……
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关于中森明男在外的欠债应该如何应对这件事的标准答案。三个人坐在一起,岩桥慎一和千惠子说了些有的没的,又打住了这个话题。
但中森明菜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站在玄关前,看着送她和岩桥慎一离开的母亲,中森明菜试图从母亲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千惠子高高兴兴,送他们两个离开。
看着若无其事的母亲,倒让中森明菜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今天,比起自己,反而是岩桥慎一和母亲大聊特聊,似乎比起自己,反而是岩桥慎一更加关心。
中森明菜这份插不上话的无措,未必不是受到了那份歉疚感的影响。
返程的路上,她忽然对岩桥慎一说:“谢谢你。”
岩桥慎一分出神看了她一眼——回去的路,又换他来开车。
他反应了一下,想了想,反问她,“怎么了吗?”
中森明菜一时没有做声。
这点沉默,让这句道谢的话,显得更加没有来由。岩桥慎一斟酌了一下,回了句:“我也没有做什么需要道谢的事。”
中森明男的债务问题,岩桥慎一的想法,是绝不出手去替中森明男偿还债务。除非能够一劳永逸的把事情解决。否则的话,
这一次中森明菜没有坐视不理,那么,就还会再有下一次。趴在她身上的吸血虫,就换了另一个吸血的方式。
这一点,岩桥慎一明白,中森明菜也不是六神无主的傻瓜。
至于千惠子,
方才与她的对话,
让岩桥慎一在心里确定,她对一切都心中有数。
岩桥慎一心里所想的是中森明男的债务问题,然而,中森明菜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母亲和你聊得很开心。”
两个人没想到一块儿去。
岩桥慎一为这有点跳跃的话题稍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回道:“我喜欢和千惠子桑聊天。像你对我说过的那样,‘听到千惠子桑讲话,连心情也会变好’。”
中森明菜低下头,轻轻笑了,“我说过吗?”
岩桥慎一给个肯定的回答,“听你说过不知多少回千惠子桑的事。”
“在我心里,母亲是无所不能的超级妈妈。”中森明菜不轻不重的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不是滋味。
当知道了父亲明男的事以后,她的内心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波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感到悲哀。甚至,
还忘记了母亲千惠子的处境。
这一点,令中森明菜过后想起来,觉得心里难受。
专注于自己的内心,
沉浸在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的幸福之中。不再被父亲的事牵动内心,同时,也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忽视掉了母亲。
然而,岩桥慎一却把千惠子放在心上。提醒她,“一起回去看千惠子桑。”
今天,从回了家开始,从听到母亲提起父亲欠债的事起,中森明菜就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对母亲千惠子怀有一份不能言说的歉疚。
当岩桥慎一和母亲谈得热闹的时候,她之所以插不上话,多少与这份歉疚带来的怯意有关。
中森明菜有一句没一句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岩桥慎一听。
“其实,”岩桥慎一听完了,告诉她,“往前迈出一步,就会离过去远一步。”这是最基本的、显而易见的道理。
既然要从原来的家庭里离开,那么,不仅会远离家中的父亲,也会远离家中的母亲。
“是这样吗?”中森明菜问他。
她的语气,
听上去,是希望岩桥慎一回答“不是”。
岩桥慎一回答,“是这样的。”他话头一转,“不过,换個想法,往前迈出一步,拥有了自由之后,就能够自己去选择靠近谁或是远离谁。”
“既然喜欢母亲,那么,当觉得和母亲之间的距离变远了以后,就往她那边再走一步就好了。”岩桥慎一说到这儿,笑了笑,放轻松了语气,“比如今天。”
中森明菜被他牵着鼻子走,一说一问,“今天?”问题问出口,便也想明白了岩桥慎一的意思。她不禁笑了,“还能这么说吗?”
“那当然了。”岩桥慎一给出个肯定的回答。
中森明菜又为他这不假思索的语气而笑,吐槽道,“真会说话。”
岩桥慎一游刃有余,搬出千惠子来,“千惠子桑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拿岳母大人的话当令箭这件事上,女婿往往有着无师自通的才能。
虽说是两个人共处,但中森明菜还是有点母亲在旁边替岩桥慎一加油的感觉。
她笑着笑着,想起刚才,和岩桥慎一无所顾忌的畅聊着死去之后的事的母亲,心里觉得隐约猜到了母亲的想法。
其实,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婚姻,本来也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中森明菜觉得岩桥慎一也清楚母亲在想些什么。正因如此,岩桥慎一不提,她也不愿意说。
话题于是一时停止。
岩桥慎一觉得中森明菜有话要说,但自己不便刨根究底,因此选择闭口不言。当然,他也明白中森明菜为什么不把话说破。
正如他心存顾虑那样,中森明菜也是一样。而归根结底,则是因为,在千惠子本人说出她的想法之前,两个人谁也不便把这件只是出于猜测的事说开。
……
“您要是愿意,进我家的墓地都可以。”
女儿明菜和岩桥慎一离去之后,千惠子回想起岩桥慎一这句出格的话,忍俊不禁。晚饭不必再出门采买食材,下午,千惠子自己在家里吃茶,看电视。
能说出这么失礼的话,要不是岩桥慎一的确是曰本人长相,老家就在静冈,没有从小在海外生活的经历……千惠子准以为他是个外国人。
但比起这句话当中的失礼之处,最重要的是,岩桥慎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在千惠子流露出想要与中森家断绝关系的念头时,他表示了自己的支持。
千惠子年轻的时候,几乎独自养育了六个孩子长大成人。为了生活拼尽全力,被肩头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孩子一哭,商店街赊账的账单一送过来,压根没有去琢磨品味什么苦楚的闲暇,光是活着都勉强。
至于丈夫在外面胡作非为,这种事更是顾不得多看一眼。
在孩子众多的大家族里,丈夫再靠不住,也比没有丈夫要好。越是贫穷的大家族越是如此。
是到了如今,孩子们长大离家,自己悠闲自在,生活富裕。所以,才连一丁点小事都犹豫纠结,拿不起放不下。尽管在心里想着,死后也不愿埋进中森家的墓地,但又觉得,除了中森家的墓地,自己也无处可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中森大楼建成,中森明男兴奋地搬去了大楼里的新居时,选择独自留在老家的房子里的千惠子,是那栋大楼给了她一个逃避的机会。
既不用去想如何跟两看两相厌的丈夫相处,也无需在人生走到这个年纪的时候做出改变。
那栋明菜出钱建起来的大楼,不止是将中森一家的人圈禁其中。
当意识到这一点,千惠子在心里,觉得自己尽管没有入住中森大楼,但也受惠于那栋大楼,受惠于女儿明菜那份希望全家人能够幸福、和睦相处的心意。
明知卖掉中森大楼,这份阴差阳错得来的清闲就从此不复存在,但是,当中森明菜回来跟母亲商量要卖掉大楼的时候,千惠子还是选择站在女儿这一边。
这是当母亲的,想到受困于那栋大楼的儿女们,所做出的自然而然的选择。与她过去为了让儿女们健康快乐的长大成人而全力以赴,是一脉相承。
但之后,中森明男因为股票投资失败离家出走,千惠子又得到一份歪打正着的清静,心安理得,继续享受独自生活的清闲,这就成了另一回事。
在今时今日,面对中森明男在外欠下债务,女儿受到连累、自己也被骚扰的情形,千惠子忽然看到自己的卑鄙与狡猾。
似乎,是在卸下了肩头的担子之后,就过起了能逃便逃的生活。仿佛是把去买菜时想方设法买特价品的商店街的智慧,不知不觉间,用到了自己的人生上面。
今天,受到中森明男困扰的明菜和岩桥慎一携手而来,做好要与她分担一切的准备。两个年轻人的心情,让千惠子终于又久违地正视了自己面前的一切。
明明怀着一份死后也不愿埋进中森家墓地的想法,却又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死后,中森家的孩子们在她的灵柩之后排成长长的一队……
千惠子未必不是在靠着想象这样的情形,让自己安于这个现状,等待通往那个“不进中森家的墓地就无处可去”的结果。
然而,从另一角度来说,这样的想象,也消耗了千惠子的生机。
岩桥慎一说,不进中森家的墓地,是通向“自己拥有自己的选择”的结果。
假如选择从这份正享受着清闲生活的错觉之中跳出来,那么,千惠子就绝不会进中森家的墓地,但是,能去这之外的任何一处。
那个青年尽管说出了失礼的话,但真正要表达的,是假如她真的做了选择,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这一边,并且愿意照料她的生活。
“自己拥有自己的选择。”
千惠子回想着岩桥慎一的这个说法,同时在脑海中闪过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其他想法。好不容易找到了幸福的女儿明菜,离开中森大楼后慢慢有了自己生活的几个儿女……
还有她刚刚才发现的,自己还欠缺的经验。鼓励女儿迈向新生活的经验,为了她能够获得幸福和安宁而助劲儿的经验。
除此之外,还有在度过了许久的肩膀轻快、得过且过的日子之后,重新去尝试将什么东西挑在肩头,让自己拥有自己的选择的决心。
……
过去,研音打着让中森一家吃人嘴短的主意,背着中森明菜偷偷给中森明男支付“薪水”,但今时不同往日。
就算中森明男求助到研音这边,对事务所来说,把这件事传达给中森明菜本人,由她自己来做决定,绝对好过背着中森明菜去替中森明男把事情摆平。
既然中森明菜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看重她的大家族,那么,事务所的策略,也就从通过她背后的家族来控制她,改变为把她的家族的事拿来给她定夺、从而笼络她。
中森明菜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事务所这边,也就跟着推聋妆哑。中森明男把求助电话打给先前曾经与他来往的研音的董事,这通电话转过头就被当成人情卖给中森明菜。
好让她知道,“事务所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从中森明菜得知了父亲明男的债务问题险些成了周刊专题的事之后,她就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去跟事务所商量,要为此做些什么。
这份平静,不止是出乎事务所的意料,甚至是让事务所感到惊奇了。
要是过去,这简直不能想象。
老经纪人大本跟着她鞍前马后,又每天陪着她从录音室到电视台,从唱片公司到杂志社,从关东到关西,如此的忙碌着。
专辑的制作一收尾,就有后半年主题巡演的会议要开。
决定主题,决定曲目,决定服装,决定演出风格。
纽约的出差一结束,短暂的休假之后,就是繁重的工作。
然而,要说是中森明菜忙于工作,无暇关注工作之外的事,忙碌的工作之余,她还交给了大本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要搬家,大本桑。”
参加完女性时尚杂志的拍摄和采访,往下一站去的路上,中森明菜给老经纪人出题。
明星艺人搬家如吃饭——当红的尤其如此。
至于什么频繁搬家会消耗大量金钱,当红的明星花钱如流水。至于搬家麻烦,反正有事务所帮忙安排周到。
真要说的话,这个中森明菜衣食住行,也就是衣服买得多了点点点点。
……都要租仓库来放了。
大本收起一瞬的念头,和颜悦色,问她:“打算搬去哪一带?对新住处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帮忙找房子这种事,向来是事务所的分内之事。
“嗯……”
中森明菜想了想。
大本等着她提要求。结果,她再一开口,说的是:“岩桥桑也会搬来一起住。所以,房子要稍微大一点,房间也要多一点。”
岩桥桑工作的唱片公司在港区,要考虑他上班够便利。
岩桥桑有可能会在家里办公,所以……
中森明菜一开口,先替岩桥慎一提了好几个要求。
大本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每一句话都被他听在耳朵里,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从这一连串的“岩桥桑”之中回过神来,跟她确认,“要和岩桥桑同居吗?”
“已经说好了。”中森明菜给个肯定的答案。她笑眯眯的,对着大本卖乖,“要同居的话,还是得告诉大本桑,也和事务所那边说一声,对吧?”
大本与其是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而无奈,不如说是为中森明菜这孩子气的样子无奈。
在面带笑容、一脸乖巧的汇报令人心跳加速的消息这件事上面,中森明菜向来才能出众。
大本再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奈之余,心里忍不住悄悄念,……真亏她能这么轻轻巧巧的甩出个大话题。
准确来说,应该是, 以这么轻巧的态度说着大事,是她一贯的作风。
老经纪人结束了腹诽,挤出个微笑,语气和蔼,“要同居的话,是得先和事务所那边报备一下。”
事务所那边有个底,免得被周刊那边致电的时候, 被打个措手不及。除此之外,工作人员也得做好今后去接人的时候, 跟桃浦斯达的同居对象打照面的准备。
中森明菜笑眯眯的给大本派工作,“就拜托大本桑了。”
这副有点狡猾、像亲戚家的小孩撒娇一样的模样,让大本不禁失笑。
风流才子又往前迈近一大步——事到如今,大本再想起对岩桥慎一“风流才子”的印象,其实多少开始觉得,自己对他一贯以来的看法有什么地方带着一点偏见。
艺能界里没什么秘密。
但大本除了亲眼目睹岩桥慎一左拥右抱之外,在和业界相识的人打交道时,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岩桥慎一的风流八卦。
虽说是個以制作女偶像和女性中心乐队成名的制作人,但在业界的风评相当不错。据说是个公事公办、从来不对经手的女艺人出手的老派人物。
不对制作的女艺人出手。
……那明菜酱是怎么回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大步向前,奔向同居是吧?
可是,整天跟在中森明菜身边的老经纪人,也确实可以肯定,与岩桥慎一交往以后,中森明菜没有在私下里流露出哀愁不安的情绪。倒是时常把期待与幸福写在脸上。
如果说眼见为实, 那么, 看到岩桥慎一左拥右抱的确是眼见为实。然而, 中森明菜与岩桥慎一交往以后的气色神态,同样也是眼见为实。
大本觉得,比起当时匆忙的一瞥,还是这长久的相处更可信。何况,还是个切切实实能在遇到麻烦事的时候,替中森明菜挡在了前面的男人。
老经纪人跟着中森明菜鞍前马后好几年,看待她的时候,常常不由自主,带上一点长辈般的心情。
因此,听到她说要跟岩桥慎一同居,心里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些琐碎的事。但是,把这件事往上报备,事务所那边,所考虑的就又是另一码事。
现在准备同居,下一步会怎么样?
以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交往为半个契机,研音这边,如今跟GENZO保持着合作,同时,也对这两个人的交往予以默认。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动了结婚的念头, 研音就必须要有所行动。
《可爱的季节》播出后大获成功,中森明菜作为女演员的一步迈得成功精彩。倘若刚刚拿到这张好牌,她就要半路退出,那研音也很难大度放人。
说来说去,当初周刊文春发难,中森明菜选择站在岩桥慎一那边,并主动提出了要参演电视剧。这样的做法,当时是把研音推向了岩桥慎一,但也成了她给自己设的障碍。
要是中森明菜想和岩桥慎一结婚,那她当初走的这一步就十分鲁莽。
跟她一贯以来,想到什么就不管不顾,非得要全力以赴去做的行事作风很是一样。
然而,不管因为中森明菜突然的要求产生怎样的想法,当下要做的,首先还是满足她的要求,去替她找合适的房子。
既然是要和岩桥慎一同居,有必要的话,也和GENZO那边联系,听取岩桥慎一的意见。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一开始交往,两家的工作人员之间就得常常相互打交道,偶尔还会去替对面跑个腿。
当然了,借着听取对新房子有什么意见的由头,还能探一探岩桥慎一本人的口风。
这个年轻制作人滑不留手,要从他嘴里套话不容易。这点,研音这边跟他打过的交道不少,对此清清楚楚。
但也正因为清楚他口风严实,所以,能说给这边知道的,就是他本就要让研音这边知道的。
……
中森明男的事,岩桥慎一没有二话,就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压下去,这样的态度,本来就让研音这边,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居心。
不管怎么说,岩桥慎一这次一出手,原先事务所用得如鱼得水的、借着围绕中森明菜的负面新闻控制她的策略,从今往后就再也派不上用场。
不仅如此,如果还要保持和她之间的信任,就非得按今次的解决办法照章办理。
年轻制作人的手段魄力在业界十分有名,研音在他声名不显时就亲自体会过他翻云覆雨的本领,更是不敢小瞧了他。
以他那样的手段,对研音对待中森明菜时使用过的策略自然心知肚明。这些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东西,更不能让中森明菜的男朋友替她摆上台面。
研音这边,野崎公子有点担心,对中森明男的事情插手,是岩桥慎一释放出来的信号。
欣赏佩服岩桥慎一是一码事,跟岩桥慎一合作愉快是另一码事。而面对这个人要娶走事务所的摇钱树的这个可能,就又成了另外的一件事。
尤其,制作公司那边,《可爱的季节》开了个好头,看着前途大有可为。满心里想着要大力经营演员事业的野崎研一郎,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一条可走的路。
有制作公司在,野崎研一郎时不时有机会跟岩桥慎一碰面。他心里惦记,下次遇到的时候,招待一下岩桥慎一。
他对岩桥慎一在打算些什么在意得很。
不过,野崎社长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那么点期待。好像在他看来,中森明菜如果真的嫁给岩桥慎一引退回家,对研音来说,还是件什么好事。
“那个岩桥,可不是个普通的制作人。”野崎社长一开始想的就不止眼前。
要是中森明菜结婚的对象是个无名小卒,她铁了心要嫁,那研音才是真的要吃个瘪。然而,中森明菜找的这个男朋友,是在唱片业界极富影响力的大人物。
此时此刻,只要中森明菜人在研音,研音就能跟岩桥慎一谈条件。
谈条件这种事,向来是你推我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然而,尽管中森明菜人在研音,野崎社长却不认为研音就是处在上风的那一方。
毕竟,岩桥慎一不再是区区一个小制作人、或是小唱片公司的负责人那么简单。今时今日, 他在唱片业界拥有极高的影响力。
研音再强硬,事到如今,若要在唱片业界针对岩桥慎一,未必能得到几个响应。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对研音来说, 如果不是拿捏住了中森明菜, 就没有跟岩桥慎一谈条件的机会。可这张牌一旦打不好, 拉锯拉断,一个不留神,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到了那时候,不仅失去事务所的招牌,还得结下岩桥慎一这個敌人。
研音虽说是以音乐出版起家,也拿到了中森明菜这张好牌,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能够制作出挑得起事务所音乐部门大梁的歌手,摆明了已经失去对音乐市场正确的嗅觉。
野崎研一郎铆足了劲儿要进军演员业界,野崎社长对此大力支持,也有些对经营歌手事业死心的意思。
但是现在,中森明菜跟岩桥慎一交往,把大好机会送到了研音面前。
从中森明菜倒向了岩桥慎一、选择站到他那一边起,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场拉锯。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
在岩桥慎一四两拨千斤, 暗中助力中森明菜拿下大赏三连霸的时候, 就已经注定。研音从岩桥慎一深谋计算的本领里得到过好处, 这一回, 也要亲自领略这本领。
不过, 野崎社长心中并无太大的顾虑,以岩桥慎一一贯的行事作风,不会是那种观前不顾后、把事情做绝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沉得住气,在岩桥慎一正式和这边提起之前,考虑自己这边的条件。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只靠中森明菜这张牌,对研音来说,还有点不够。
毕竟中森明菜铁了心站在岩桥慎一那边,而事务所这边,对这个大明星的掌控没那么强。要是她不按理出牌,那研音再多的算盘,也不好打。
眼下的情形,看上去是研音占上风,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妙。
要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就不仅要在手里握着对方想要的。最好,还能够让对方感受到某种威胁……
野崎社长想到这里, 脑海之中, 闪过上一次,周刊文春对岩桥慎一发难的事。
假如说,岩桥慎一能够稍稍遇到点什么危机的话。
如果中森明菜不是一张用来谈条件的牌,而是一个能帮助岩桥慎一化解危机的契机,那么,研音就能得到更多。
“父亲?”
野崎研一郎注意着父亲的表情,试探着问,“父亲想到什么了吗?”
野崎社长回过神来,神情泰然自若,“还没什么值得说的。”……又要岩桥慎一遭遇危机,又要能够在研音得到好处的前提下成功化解,可不是一件易事。
岩桥慎一如果真的遇到了难以化解的危机,那研音就白白计划一场。
对野崎社长来说,好处越多越好,但如果是自己没有十足把握吃得下的计划,还不如按兵不动。
“其实,同居归同居,也未必会结婚。”
野崎研一郎这话不是在宽自己的心。他笑道,“走到这一步,说不定反而会分手。同居不就是这么回事?”
但此时此刻,野崎社长倒觉得,比起那两个人分手,更乐见他们两个真的谈婚论嫁。
“之后跟岩桥君遇到的时候,招待他一下。”野崎研一郎重提自己的计划。他想了想,“不过,一时半会儿,要和岩桥君遇到,不是易事。”
“岩桥君是大忙人。他拉拢了几个外面的制作人,在开甄选会来着。连VERMILLION的织田哲郎都去参加了。”
野崎研一郎跟父亲说着关于这场甄选会的事,多问了一句:“VERMILLION是BURNING系的铁杆,那两家这次是要合作吗?”
“合作也不奇怪。”野崎社长忽然笑了。
做儿子的,看着父亲变化的表情,又有一瞬的迷惑。不过,野崎研一郎没有追问父亲此刻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他选择闭口不言,等待父亲所决定好的时机出现。
……
初秋到来,气温反倒居高不下。秋老虎连日里耀武扬威,叫人没脾气。脚踩着坚硬的柏油马路,热气往上翻腾。
尽管如此,相比起黏糊糊的夏日,初秋时节的高温,至少没那么影响心情。
筱田挤在人流之中前进,太阳将要落下,晒得柏油路面闪闪发光。准确来说,是眼睛看出去,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稍一驻足,往前看去,巨大的十字路口那里,广告屏幕也发着光。在巨大的十字路口处,正等待着信号灯变化的路人,大概也同一时刻看向那块屏幕。
筱田也要走过那道巨大的十字路口,走向车站。中间得换乘一次,这才能与约会的对象会合。想到要和中意的男人约会,连翻腾的热气也不觉得恼人。
“对如今的粉领族女孩来说,约会就是人生头等大事!”
面向年轻女孩的时尚资讯杂志,把这句话写在杂志的封面上。虽说招来了一堆批评,但对筱田这样的女孩来说,只会觉得批评的声音小题大做,莫名其妙。
不仅如此,越是被指手画脚,越是有更多的女孩子把这句话奉作真经。
先是和认识的女孩子们一起去参加联谊会,若是认识了投机的男性,那么就再继续联系下去。等到答应了两人一起共进晚餐,接下来,就要看这顿晚餐。如果气氛够好,就顺理成章再去二次会。这种时候,往往对方已经预订好了不错的酒店。
即使是第一次参加联谊会时毫无经验,也必然能被人传授经验。年轻女孩之间,通过她们的方式,将这件事变作是“常识”。
然而,即使是“常识”,但在筱田的心里,因为对联谊会上认识的对象抱有好感,和他单独约会,欢欣雀跃时,还感到有一点紧张。
要是一切顺利,那么,“常识”就会用得到。
这算是什么呢?
筱田走到了巨大的十字路口前,广告屏幕上,是DREAMS COME TRUE的新单曲广告。
《决战金曜日》。
决战金曜日?
当筱田抬头凝视那块闪着光的广告牌,有一种巧合般的感觉。今天晚上的约会,可不就是要一决成败吗?
这样一个小小的巧合,让筱田的心里,多少有一点和这张单曲有缘分的想象,好像是在没有预料的时候,
被别人说中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不清楚,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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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在金曜日要一决胜负的是什么?
如果是那位会大喊“好高兴!好快乐!好喜欢!”的吉田桑的话……筱田仅仅只是在脑中回想过去听过的乐队的曲子,好像多少也能想象得出这首歌的一角似的。
今时今日,谁又不知道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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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是谁?对年轻一些的人来说,要是完全没有听过乐队的歌,绝对会被当成是个落伍的家伙。
风格已经统一的,一支成熟的乐队,
看着宣传广告的时候,似乎就能猜到一首歌的主题是什么。
吉田桑向来写的都是让都市女性深感共鸣的歌词,筱田也清楚。
其实,也用不着筱田去猜测,因为下一刻,她看清了广告牌上的话。上面写的是:
“期盼已久的这一夜,渐渐凝聚的紧张气氛支撑着我。”
“不断涌现出‘喜欢’这一心情的夜,强大的力量正诞生着。”
筱田注视着这块广告牌,有一瞬间,在心里迫不及待,想要听一听这首歌的全貌。她似乎有一种预感——
……
“膨胀超载的地下铁,驶向目的地。”
“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不能出错、不能退却,不能放开那只手……”
拥挤的车厢里,三浦美香面无表情,和车厢里每一个乘客都没什么不同。然而,
心里想着今晚的约会,她的脑海之中,
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几天前听过的那首《决战金曜日》。
今天,在车站前的广告屏上,
还看到了这支单曲的宣传广告。
为了星期五晚上的约会,三浦美香一早出门之前就做好准备,心里想着这是决胜的一晚,内心既紧张又雀跃。
这与吉田美和在歌曲当中所写下的前往约会途中的女性,心情不谋而合。不是因为三浦美香下意识去想起这首歌,而是当她被人潮裹挟,卷入车厢,怀抱着对接下来约会的期待之时,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之中浮现。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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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的美和酱,一定是個很贴近生活的人。
贴近生活,就在年轻女性们的身边——这就是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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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一贯给歌迷的印象。
“最喜欢有你陪伴时的自己。”
“想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吗?显而易见的、令人害羞的,伸出你温暖的手就行。”
美和酱一定也挤着这样的地铁,去见过喜欢的人吧?
尽管乐队的美和酱是离她很远的、彼岸一般的存在。然而,听着乐队的歌,听着美和酱写下的歌词,三浦美香就相信,美和酱不是离她很远的,而是就在她身边的。
美和酱既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又有可能在她的身边为她加油打气、倾听她的烦恼、和她一起吐槽男朋友……
这样的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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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
早就已经成为三浦美香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是在天气干燥的时候,拿起润唇膏涂抹嘴唇。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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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的存在,许多时候,带给三浦美香的感觉,就是如此。
在某些时候,乐队的歌曲是必不可少的。
“膨胀超载的地下铁,目的地就要抵达了。”
“在手心里写下三次‘没问题!’,把这咒语吞到肚子里。”
渐渐靠近、渐渐靠近,车厢停稳,被卷在人潮之中走出车厢——走向这一决胜负的星期五。
三浦美香走进车站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最后检查自己的妆容、发型、衣装。
就要到约定碰面的地方了。这么想着,三浦美香突发奇想似的,把手提包滑到手肘处,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里,写下一句“没问题!”
小的时候,三浦美香每到考试之前都紧张到肚子痛。好朋友传授自己的秘诀给她,在手心里写下“人”字把它吞下去,就能够无往不利。
不等长大成人,三浦美香就已经知道这种做法其实没什么依据。然而,和好朋友一起,在手心里写下“人”字把它吞下去,这件事本身就安抚了她的内心。
想起《决战金曜日》的时候,三浦美香的心情也和那时差不多。她在心里确信,从未真正谋面过的美和酱,其实就在她身边,是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当她在手心里写下“没问题!”的时候,美和酱也是她自己。
……
秋老虎大发神威的时节,《决战金曜日》上架发行。
虽说在白天,气温仍旧很高,但入夜以后,到底不同于盛夏。当风吹过来的时候,肌肤上感受到的,不再是盛夏黏糊糊的感觉。
年轻的男女们出来约会时,初秋总比盛夏兴致更高。
炎炎盛夏时,这么一首气势勃发,干劲儿十足的歌曲,听起来难免有点大汗淋漓的感觉,多少显得狼狈。比不上在春夏之交、或是刚刚入秋的时节,出一点薄汗、却又不会汗津津得兴致全无的时候发行,来得更恰到好处。
在唱片发行的时节问题上,除了季节指向十分明显的“毕业”、“冲浪”、“枫叶”、“雪花”之外,还有其他众多的思考与决定的角度。
这支《决战金曜日》的曲子,解决了中村兄采样编曲的事情之后,便交到了美和酱的手里。组成乐队这几年,美和酱在为中村兄的曲子填词这件事上,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反正出了问题,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的时候,还能为她服务、为她改曲,一切以她为准。
某种程度上来说,跟美和酱共事,也是个苦差事。并且,大概也只有岩桥慎一和中村兄能做到。
美和酱曲子拿到手,按她一贯的方式,先听录音室那边制作的试唱带,自己再一遍遍哼唱,而后,等待着她的灵感之神前来光顾,奉上了这首《决战金曜日》。
一往直前式的女主角,正是美和酱最擅长描写的。而她本人的个性,也差不多是这样。尽管如此,岩桥慎一和中村兄读过了歌词之后,两个曾毅还是忍不住想要吐槽——
“这么傻乎乎往前冲的女主角,总有种会在星期五的约会中惨败的感觉。”
两个曾毅对这歌词的读后感出奇一致,但不妨碍美和酱理直气壮,反问一句:“如果只去谈‘有把握的恋爱’,那还有什么意思?”
岩桥慎一打趣她,“这么说来,越是没有把握的恋爱,
才越是有意思?”
美和酱露出个看傻瓜的表情,“那怎么可能?”她大呼小叫,“没想到,在慎一君的心里,还隐藏着这样的一面。”
……到底是谁先这么说的?
岩桥慎一叫她倒打一耙,索性闭嘴,以免掉进她胡搅蛮缠的陷阱里。但他的反应,
影响不到美和酱。
这只小狐狸,丝毫没有把人气到无语的自觉,自己说她自己的,“恋爱,是在决定到底会是什么结果之前,那个时候最有意思。就算结果失败了,那之前的感觉本就是美妙的。”
对着岩桥慎一,美和酱还仔细解释一下。
换成中村兄,多半就又搬出那句“正人桑又没有作词的才能!”暴力压制了。而他之所以能享受如此“优待”,岩桥慎一心想,大概是因为他没有也去尝试作词的缘故。
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短处,也就不会给她抓住一顿嘲讽的机会。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对于这首《决战金曜日》的歌词,
岩桥慎一的理解又多了几分。在《决战金曜日》里,她所写的这個紧张雀跃的女主角,
到底是因为要去见喜欢的人才会如此,还是在享受这份奔向喜欢的人时紧张雀跃的心情,那就只有听着歌的人知道了。
当歌词写出来以后,连美和酱自己都给不出那个正确的答案了。
这首歌的歌词,
尽管出自她的手,但某种意义上,它专属于每一个听着歌的人。
话也说回来,美和酱歌词之中所写的那种一往无前式的女主角,她们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即使会惨败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泄气。既不自怨自艾,也不埋怨对方。
一次的恋爱受挫,不会让她停止追寻下一次的恋爱。
从这点来说的话,这样的女主角,是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人生。同样的,也更是“为爱而生”。写得出这样女主角的美和酱,也怪不得会在都市女性之中收获压倒性的支持。
一旦理解到了她的意思,尽管刚刚才被她一顿胡搅蛮缠,岩桥慎一此刻还是会认为,美和酱的确是个作词的天才。
中村兄这次写下的这支曲子也十分精妙,高超的编曲好似在一旁煽风点火,配上美和酱收放自如、越唱越强的声音,
只是听着这首歌,似乎就体会到了女主角那份紧张雀跃的心情。
当拿到词曲,
还没有正式制作的时候,
唱片公司共事的众人,就先不约而同,确信这首歌发行之后,会收获热烈的反响。
毕竟,它具备了所有“畅销”的特点。
词曲、编曲、演唱,各方面无可挑剔的一首歌,任哪个业界人士拿到手里,都要如获至宝。何况,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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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还是如今公认的最强乐队,只凭人气都能为所欲为。
……
负责创作的人灵感迸发,负责创作之外所有事的人,则拿出十分的劲头儿来推销它。
对唱片公司来说,假如是一支用来过渡的单曲,往往不会进行过多的投入。反过来,如果是寄予厚望、寄希望斩获什么记录、作为“年度单曲”来发行的曲子,就会不遗余力,去冲击更高的销量。
这首《决战金曜日》,中村兄同时完成了作曲和编曲,美和酱负责了作词和演唱,长颈鹿男摸了把鱼,只参与了B面曲的编曲,并贡献了他的和声。
乐队出道以来,这支单曲算是他参与制作最少的一首歌。
然而,在单曲制作之外,其他的工作,就得岩桥慎一去跟索尼那边的人沟通、协商,敲定发行的时间,准备宣传的方案。
对美和酱来说,把歌曲录制完,她的工作就完成了。对中村兄来说,将曲子制作完毕,他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对岩桥慎一来说,等到他们两个把工作完成,余下的工作就都是他的。
配合默契的朵力木兹康姆秃噜全速前进。
敲定单曲在初秋发行,避开黏糊糊的炎炎夏日,决定好发行日期之后,宣传方面,提前十天,就在电台放出了歌曲的片段,并且在单曲发行的当周,买下了这一周之内热门地段广告牌的使用权,每天更换不同的宣传海报。
当然,与唱片店、电台放送、民间点播之类的合作,也都一向不落。
乐队红起来以后,所有能够使用的宣传方式,都大可去跟对方接洽。只要确保不会出现开天窗、让两个竞争对手台对打之类得罪人的事故,那么万事好商量。
当下最红的乐队发行新单曲,唱片店那边的订货单也都相当大胆,索尼这边也全力配合——或者说正中下怀,先大手笔向印盘厂那边派了一百万张的订单。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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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大紫大红,前途不可限量,当初签下了乐队的索尼,虽说在《乐队天国》的节目里没签几支乐队,但如今看来,称得上是最大的赢家。
毕竟,其他公司拿到的是当红乐队,索尼拿到的是国民乐队。而在签到了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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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之外,因为签下了乐队,索尼还一并跟岩桥慎一这个名制作人打好了关系。
只要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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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的唱片约还在索尼,岩桥慎一就是索尼的好朋友。
单曲发行的当周,惯例要进行电视台初次演出。作为朝日电视台的《乐队天国》走出去的乐队,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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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在《MUSIC
STATION》的舞台上完成新曲的初次亮相,已经成了观众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单曲刚开始电视宣传,尚且没有摆上货架,《MUSIC
STATION》的现场观众报名电话就被打满。
之前的几张单曲,乐队都大幅减少了在音番上露面的次数。不过,这张《决战金曜日》的打歌策略又稍加变化,预定了数个音番的演出,回到了刚刚走红时参加节目的频率。
会做这样的调整,原因也十分简单,这首《决战金曜日》,是首现场演出,才能十分的发挥出其魅力的歌曲。
乐队新单曲初次披露,岩桥慎一久违化身长颈鹿男,出现在电视台。
实行新体制之后的DREAMS E TRUE,要见到这叁人同时出现的场面,也成了电视节目的卖点。
虽说长颈鹿男的粉丝没多少,但喜欢看热闹、对限定版无限热爱的观众从来不少。
岩桥慎一久忙于唱片公司那边的事, 不过,专业技能倒是没有荒废。这要得益于他今年接下了小室哲哉、林佳树、高见泽俊彦的限定乐队合作的制作,叁不五时去到录音室给那叁个美男子拉架,顺便客串一下键盘手。
等到DREAMS E TRUE的新单曲开始录制,正好无缝衔接,回自家的录音室。
卸任了社长, 用不着再像从前那样, 各种大事小情一概围绕着他,岩桥慎一腾出手来,可做的事更多了。这一回,给V3挂名总制作人,岩桥慎一觉得也挺不错。又能接触不同的音乐人,又能交流各种各样的音乐想法,还能磨炼自己的技艺。
至于拓展人脉,增加在业界的影响力,这些就更是不必说的事。
岩桥慎一甚至在心里盘算,以后每年都找几个音乐人,一起做点限定企划,也算是摸索新的流行。
话也说回来,后制作的《决战金曜日》已经发行,那叁位组成的限定乐队V3的迷你专辑,才刚刚制作出母带, 准备压制。
虽说迷你专辑的工作量比单曲要大, 但V3的乐队企划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原定的发行日期一拖再拖, 跳票跳到连一开始期待不已的听众,也开始感到麻木。
小室哲哉是有名的手速快,高见泽俊彦这个给偶像供曲的作曲家,也经历过那种踩着死线飞奔赶稿的滋味。也就是那位林佳树,格外完美主义,拖进度的一把好手。
然而,这么叁个人放一块儿以后,小室哲哉和高见泽俊彦,两个人也跟着向林佳树看齐。叁人行,必有拖稿与跳票,没水喝。
只能说,把个性过于强烈的天才们放到一块儿来制作音乐,尽管他们彼此欣赏,但也难免会彼此看不惯。到头来,效率反而提不上去。
如果是支正式的乐队,这么不停跳票,对卖气和口碑的影响都会十分严重。但既然是支玩票的限定乐队,听众就要更宽容一些,唱片公司那边, 也就随便这边折腾。
拖来拖去,正式铺货上架, 估计要到九月底。
到了那时候, 岩桥慎一这个牵头的总制作人,还得再陪着去电视台露面,聊一聊制作期间的事。
正好跟DREAMS E TRUE的宣传期错开,倒也是件好事。
自从在THE BLUE HEARTS的事件中在电视里初次亮相,再到牵头制作了各种企划合作,后来又因为和中森明菜交往,与她一起参加电视节目……
岩桥慎一这个先前一直奉行不到台面上来的幕后黑衣人,也越来越多的走到台前,今年接手了V3的委托之后,又是参加电台广播,又是预定好了跟他们一起去电视台录节目,显然,是要彻底放弃“不到台面上来”的黑衣人传统。
会选择走到台前来,对岩桥慎一来说,也是出于某种考量。在卸任了社长以后,虽然权力还在手里,但如果什么计划和准备都不做,未免太过鲁莽。
为了保持自己的影响力,走到台前来,就是一件极有必要的事。
……
岩桥慎一头套一戴谁也不爱,没几个冲着他的粉丝。
真要说的话,反而是他头套下的本来面目,“GENZO的岩桥桑”这个身份,现在的粉丝要更多一些。
今时今日,反倒是他戴上头套的时候,才能重温一下无人问津的感觉。
已经大红大紫了的乐队,难得赏光来参加音乐节目,就与前几年为了宣传自己,卖力参加音乐节目,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虽说对美和酱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无论红与不红,她都会全力以赴演唱。
但对围绕着乐队鞍前马后的人来说,服务一支大紫大红的乐队,和跟着一支初出茅庐的乐队,无论是工作量还是工作内容,都有相当的变化。
除了例行去跟主持人打声招呼之外,其余时间里,乐队的叁个人都待在休息室。中村兄读他的——
出乎岩桥慎一预料,读的是冈田有希子的处女作。
“读起来怎么样?”岩桥慎一替冈田有希子收集读者的读后感。
中村兄眯着眼,“推理,不读到最后一页,不便发表读后感想。”
“言之有理。”岩桥慎一点头。
冈田有希子在岩桥慎一的录音室里打过工,美和酱与中村兄也是他录音室里的常客,自然也都跟这个前当红偶像、现推理新秀作家打过交道。
从偶像到推理家,这个转变,也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中村兄外表看着卡通,内心其实细腻得很,连少女也读得津津有味,读过之后,一边叹气,一边说着“真令人感动”,这种画面也是常事。
对于他会读冈田有希子的推理,岩桥慎一确信他是真的感兴趣。
出道作之后,此时此刻,冈田有希子正趁热打铁创作她的第二部,再度过上了被编辑紧盯的日子——
在出道作大卖以后,过去叫她“佳代酱”的编辑,现在也叫起了“老师”。
中村兄津津有味读他的推理,岩桥慎一也拿了本放在桌上的杂志打发时间。美和酱今天出奇的安静,既没有凑过来嘴皮子炒黄豆,也没有拉着他们两个一起打游戏。
两个曾毅享受他们的清静,美和酱待在一边,支着胳膊肘儿发呆。没人和她说话,正好让她的思绪各种乱飞,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
……
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彩排效果出色,叁个人的配合依旧默契,美和酱的发挥更是没得说。《决战金曜日》这首歌,唱起来的难度高得离谱,只能说中村兄敢写,是因为美和酱能唱。
要是换个气息不足的歌手来,宛如处刑。
彩排的那天,同台演出的歌手,甚至有跑去看乐队演出,替美和酱鼓掌的。
彩排那一天效果出色,今天的正式录制,叁个人才如此悠闲自在,只等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通知。
然而,美和酱突然开口,打破了休息室的安静,“想到了一个主意。”
美和酱一冒鬼主意,岩桥慎一和中村兄就要冒冷汗。
“歌词里不是有一句,‘在手心里写下三次没问题!’吗?”美和酱的神经压根感觉不到来自两个队友的警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两个,“我们三个加起来, 刚好是三個‘没问题’。”
她临时起意,要在今天的现场,加一段三个人同吃“没问题”的舞蹈动作。
“是只有你自己觉得‘没问题’吧?”岩桥慎一吐槽。为什么久违戴上一次长颈鹿头套,就要陪着美和酱做这种傻事?
“是吗?”美和酱反问。她拖着坐垫跑到岩桥慎一旁边,拉过他一只手,指尖唰唰划动几下, “送一个‘没问题’给慎一君。”
……行吧,这下有了。
美和酱慷慨大方,又转向中村兄,跃跃欲试。看这样子,临时起意设置这样的演出环节,绝不是为了舞台效果,纯属是她自己想玩个开心。
事实证明,随便放置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想出个奇怪的主意、并且还耗子扛枪窝里横决定了就不改的家伙,是有着不小的风险的。
当两个曾毅享受着各自的清静时,没有意识到,命运早就在暗中为这份馈赠标好了价格。
……
难得一次dreams come true三人到齐,电视台给足了优待。访谈的环节里,主持人一开口,寒暄时,也特别向长颈鹿男问好。
“kirin君也好久不见了。”
电视画面里,塔摩利向乐队的长颈鹿男表示问候。看着电视的竹山, 眼睛盯着那个向主持人礼貌点头的长颈鹿男,心里期待,能听他开口说几句话。
不过, 他的希望显而易见的落空, 节目开始前的访谈环节,长颈鹿男从来不发言。作为曾经的忠实粉丝,竹山对这件事也一清二楚。
当初,看待长颈鹿男的沉默,竹山将这归作是吉祥物的操守。然而,自从在心里认定了这个kirin君就是岩桥慎一以后,竹山就把这份沉默看作是保守身份秘密的一种狡猾。
这份沉默,未必不是一种掩饰身份的策略。
电视里,乐队的中村桑和塔摩利熟络的聊着天,吉田桑事不关己的旁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而戴着头套的长颈鹿男,不会有人知道那之下的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要这么看的话,中村桑才是乐队的队长呢。
但事实上,那个不显露真面目的人,才是决定这支乐队会走向何处的掌舵者。这么有个性和才能的吉田桑和中村桑,都能对他感到信服……
不管怎么想,头套下面的那家伙,也一定是个大人物。
自从在心里相信, 长颈鹿男和岩桥慎一是同一个人以后,竹山仿佛陷入了某种狂热。他似乎成为了比谁都要坚定重视的dreams come true的粉丝, 并且还是长颈鹿男的粉丝,去买能买到的有关于乐队的东西,仔细端详每每背对着镜头的长颈鹿男。
除此之外,他也格外关注着有关于岩桥慎一的各种消息。谷紌
尽管他丢进名为“网络”的那个黑漆漆的池子里的石子得不到回响,但竹山没有泄气。现在能有几个人像他这样,了解到有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呢?
比起大多数人都要早的发现了“网络”的奥妙之处,这也令竹山时常感到一份隐秘的骄傲,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个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家伙。
……他要做那个能够证实长颈鹿男就是岩桥慎一的人!
至于长颈鹿男为什么不摘下头套表露真实身份,对于乐队吉祥物扮演者的真实身份过度的追踪到底是对是错、又会对乐队以及岩桥慎一本人带来什么影响,这些都与竹山无关。
竹山这样的执着,既不是出于对长颈鹿男或是岩桥慎一的崇拜,也并非是对这二者的憎恶。可如果要问竹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认定了这件事,发现了一个别人还不知道的秘密,为了找寻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而努力,让更多人了解、相信这个结论,宛如布道者吸纳信徒……
成为一个假设的领导者,让竹山枯燥乏味、只能在休息日换上奇装异服,在涩谷的街头闲逛,和不下五十个没什么两样的“自己”擦肩而过的生活,变得空前有趣了起来。
竹山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土丘,而是一座活火山。也许在接下来的某一刻,这座活火山就会喷发,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电视里,节目慢慢往下进行着。
访谈的环节结束以后,dreams come true的现场演出这就开始。围坐在舞台周围的观众们,为乐队欢呼尖叫,摄像机扫过观众席,拍下特意带着长颈鹿周边的女观众的模样。
这些连报名个电视节目的观众,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可爱的女孩子们……
竹山心想,如果那个岩桥制作人真的就是长颈鹿男,那这家伙还真是傲慢。放着一个站在舞台上,成为瞩目焦点的机会不用,却偏偏要故弄玄虚,用头套把脸遮挡起来。
他的心思放不到歌曲上面去,但音乐奏响,女主唱照样全力以赴。
……
期盼已久的这个夜晚,不断涌现“喜欢”这一心情的夜晚。
美和酱在舞台上游刃有余,轻松愉快,笑容灿烂。她的两个队友,中村桑似乎永远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长颈鹿男偶尔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有他出现,令整个舞台更像个游乐场了。
轻快的曲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她的演出,连自己的心情也被感染,觉得欢欣雀跃,想要跟着哼唱一番。然而,唱得如吃饭喝水一般轻而易举的人是美和酱,真到自己跟着哼唱一下,立刻就要告饶。
纯子跟着哼了两句,自己先忍俊不禁——为自己也感觉得到的荒腔走板。
但一起看着电视的女儿,却为她鼓掌捧场。
就要成为小学生的女儿,年纪长大,鬼点子越来越多,让纯子感到头痛的时刻也越来越多。然而,纯子确信,快乐与幸福的时刻,永远都多过头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