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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的墓地”。

    说着不想在死后进中森家的墓地,却又无处可去的千惠子。对这样的母亲来说,岩桥慎一这句听上去荒唐不着调,像个外国人的失礼发言的话,其实反而宽她的心。

    有岩桥慎一这么说,中森明菜也体会到自己正被他支持着。尽管她背后的家庭复杂,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但是,岩桥慎一站在她这一边,站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与她共同分担。

    过去,把家里的事说给岩桥慎一,听他安慰自己,或是帮忙出主意,中森明菜总觉得不好意思,是在拖累他,给他添麻烦。但到了今时今日,当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她身上的麻烦事时,她似乎也心安理得,依靠在他身旁,把什么都交给他。

    听上去,好像是她在对着岩桥慎一索取什么,事实上大概也是如此。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同居也好,结婚也好,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感到陌生的,弄不清楚的事还有很多。但至少此时此刻,自然而然和中森明菜站在一边的岩桥慎一,与心安理得将自己的麻烦事放到他肩上的中森明菜,两个人对于成为一家人是怎么回事,多少有了些许的理解。

    并且,还心甘情愿,要以成为一家人这个目标而努力。

    “我觉得,认识你太好了。”中森明菜不说谢谢了,但还是忍不住说傻话。一抬眼皮,看到岩桥慎一为自己的话而笑,轻轻鼓了下腮帮子。

    岩桥慎一边笑边说,“今天晚上那道萝卜糕做得可有水平了。”

    “什么?”中森明菜头上冒问号。

    岩桥慎一不紧不慢,逗她玩,“要是不认识你,就没机会吃到那么有水平的萝卜糕。”

    “真无聊。”中森明菜嫌弃他,“不像是慎一你会说的话。”

    岩桥慎一好奇,“那我会说的,是什么话?”

    “这个嘛。”

    中森明菜一开动脑筋,看着就像是要冒坏心眼。她想到什么,自己先哧哧笑起来,更令岩桥慎一先体会到一丝不祥预感。

    “听到我这么说,慎一你会回答,‘能遇到明菜宝贝,我也觉得太好了,最喜欢你了’,……像这样。”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面露难色的岩桥慎一,故意问:“你不会这么说吗?”

    ……你就只是想让我叫你“明菜宝贝”吧?

    岩桥慎一吐槽她,“真自恋。”

    “嘁。”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点子落空,中森明菜也习惯了自己听不到这一声“宝贝”,并不在这点事上纠缠,但还是冲他吐了下舌头,有点不服气的说:“自恋的人是你才对。”

    “要是只是‘认识我’而已的话,我可不会做萝卜糕给你吃。”她说。

    岩桥慎一笑了,“这倒是。”他一本正经起来,“要是只到‘认识’这样的程度,那你也不会有觉得认识我很好的时候。”

    “那你也不会知道明菜能做出让你赞不绝口的萝卜糕。”中森明菜说着孩子气的话。此时此刻,和岩桥慎一说着这样的话,这样的两个人,显得也怪好笑的。

    她靠到岩桥慎一肩上。……也不会知道,被这么个麻烦的女人缠上,原来是这种感觉。中森明菜这么想着,有点想笑,又有点鼻酸。

    “明天,再做萝卜糕怎么样?”

    “喜欢吃什么,就要一次吃个够吗?像小孩子一样。”

    “连续吃两次也不会吃腻。”

    岩桥慎一振振有词,中森明菜忍俊不禁。两个人正斗嘴斗得欢,乐得哈哈大笑,忽然,岩桥慎一感觉到裤脚被拽了几下,一低头,是跑到两人脚边来的犬子健太。

    今天,还没有带健太出去玩。

    刚被中森明菜接回来的时候,犬子多半时候被养在公寓里,自己在家里探险,小小狗的精力消磨起来倒也容易。

    不过,自从岩桥慎一也加入陪玩,两个人交替带小狗出去散散步,再加上健太正值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很快,小小狗也整天吵着想出去玩。

    虽说总是气势十足的出门去,撒娇鬼一样等着被抱回来就是了。

    “走吧,去散步。”

    岩桥慎一一说散步,小狗就兴奋地甩动尾巴。他去给小狗穿胸背带,中森明菜去换衣服,拿“遛狗铲屎套装”,两个人一块儿出发。

    ……

    清濑的这座房子建成时,明菜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早她出生的兄姐们,为搬进新家欢呼雀跃。

    搬进新家没多久,新的孩子又投身腹中,转过年来,小女儿明穗出生。大家族里成日闹哄哄,娘家的当季特产一寄来,就快些打包,送给左邻右里。

    当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回忆时,鼻子好像又闻到了新房子木料的香气。

    千惠子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木料的香气不是来自于记忆之中,而是来自于刚才路途经过的正在施工改建中的住宅。

    她在离家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下了车,想一个人慢慢走回去,散散步。

    景气的时代,连清濑这个乡下小镇,也被时代的风吹到。有人风光一时,也有人在股灾时血本无归。有人改建了气派的房子,也有商店街的儿女们为了地皮反目成仇。

    景气的时代或许会过去,正如股市神话一夜破灭。但家族亲友之间,因为利益争执不休,心中留下的伤痕与隔阂不会消失,过去那种大家族式的家庭,也将一去不复返。

    曾经,千惠子从长辈那里学来的,在她心中理所当然的生活,也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如同旧房子被推平,新房子盖起。

    千惠子年轻的时候,不知多愁善感为何物,从老家到东京来,一边摸爬滚打养活自己,一边饱览东京的五光十色,心里觉得,东京的风光仅凭这一双眼看不过来。

    从物资短缺的时代走过,结婚,养育一大家儿女。托经济高速增长的福,机会增加,靠自己走街串巷,也能让孩子们的生活尽可能丰富一些。也饱尝石油危机时的苦,包里的钱付给蔬菜店,就还不上瓦斯的欠款。

    儿女们长大,工作离家,明菜成了大明星,前所未有的超景气时代也到来。

    之后,昔日的大家庭,便也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时代里烟消云散。

    今时今日,闻着路过的施工中的住宅,闻着新房子木料的香气,便令千惠子记忆涌动,平添伤感。

    说到底,物资短缺的时代,在夜总会里跳支舞,便能安抚心灵。养育孩子的重担压在肩头时,孩子一哭,就无暇去琢磨品味生活的苦楚。如今独自生活,悠闲自在,无需为生计奔波,无需为儿女劳累,生活平稳到连过去的记忆都叫人觉得难以承受。

    过去,压在肩头的生活重担,是千惠子的人生动力。

    如今,卸去了担子,一身轻松。反而感到了无处可去的迷茫。

    “无处可去,就是自己选择自己到哪儿去。”

    千惠子想起岩桥慎一对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微笑。以这个青年观察人的细致入微,一定觉察到了她的想法。

    这把年纪了,身体也不怎么好。半生走过来,作为“中森千惠子”而活着,也等待着以“中森千惠子”的身份死去。这个时候,却想要离婚,去过无处可去的生活。

    然而,觉察到她的想法,岩桥慎一却鼓励她去过自己的生活。

    在决定了要与中森明菜共度余生的时候,岩桥慎一好像也自然而然,接过了对千惠子的那份责任——尽管他本来没有这样的一份责任。

    但也或许应该说,这份对她的责任,其实是对中森明菜的责任。只因为,在中森明菜的心里,母亲千惠子,就是她对这个大家族仅存的牵挂与责任。

    这件事,岩桥慎一清楚,千惠子清楚,中森明男也一清二楚。

    要不是对此心知肚明,中森明男就做不出在欠债无力偿还之后,又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回家这种事。无非是吃定了中森明菜不会对母亲不闻不问。也正因为心里清楚中森明男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才让千惠子更加下定了决心。

    这不仅是为了女儿明菜的幸福,更是为了自己,为了不像个人质一样生活。当她在这平淡安稳的生活里感到无处可去的时候,为了她平淡安稳的生活,明菜就还要受人辖制。

    千惠子对女儿明菜避而不谈,却对着岩桥慎一流露真心,正是因为岩桥慎一不是她的孩子。

    不仅如此,岩桥慎一还告诉她,“去过自己的生活”。

    虽然,即使她愿意,就算进他家的墓地也可以,这样的话听起来荒唐失礼,但千惠子过后,也明白他的心意。

    这既是岩桥慎一向她表示,会站在她的那一边。同时也意味着,如果连岩桥家的墓地也能够进,那么,她尽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无需在意其他。

    亲眼看到明菜握住了通往幸福之路的门把手,做母亲的,也衷心希望她能够迈进那道大门。

    要是自己和中森明男离了婚,多半会传到媒体那里去。到时候,谁也会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猜测与议论。

    再往后,明菜和明穗结婚,婚礼仪式上,两个家族站在金屏风前拍照时,又要怎么样才好?连已经各自成家的年长的儿女们,都不知道会如何看待老年离婚的父母。

    千惠子也不是不感到顾虑重重,不愿为儿女们带来麻烦。然而,心安理得,继续过如今这样安静平稳的生活,保持中森大家族的完整,也并不是就会令儿女们远离麻烦。

    似乎,人总有一种弄巧成拙的本领。越是想要保持什么,反而弄得七零八落。曾经想要大家族亲热和睦的中森明菜,也是一腔热情空注。

    家族关系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韧,但在各自分离之后,各人也并没有那么脆弱。

    千惠子回了家,打开玄关的灯,慢慢换鞋。曾经成日里闹哄哄,不管是哪里都显得拥挤的二层住宅,如今怎么看也显得空荡荡的。

    她想起自己对着岩桥慎一发出的感慨,“……当个一家之主真轻松。”

    既然这样,离婚,在新家挂上新的门牌,当自己的一家之主,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一度被这无波澜的生活消磨得对世间的事失去兴趣的千惠子,忽然之间,又来了劲头儿。仿佛,只要不是“中森千惠子”,自己便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

    节衣缩食的日子、肩挑重担的日子,让千惠子有使不完的劲儿。平淡安稳的生活,让她觉得过一天算一天。此时此刻,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忽然之间,对于未来,就又充满了期待。

    “未知”这东西,或许带给别人恐惧。但此刻,带给千惠子的是久违的新鲜。

    千惠子想起今天晚上,忙前跑后,高高兴兴招待自己的女儿明菜,她轻松舒缓的状态,是因为步入了新生活,是因为和岩桥慎一进入了关系的新阶段。

    先前,她是为女儿的这份状态感到欣慰,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份理解。

    做女儿的,为了追寻自己的幸福,和一个男人开始新生活。当母亲的,为了新生活,则要斩断与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直到成为“自己”。

    有一种奇妙的自由,在千惠子的心间萦绕。

    ……

    对中森明男来说,他的目标无比明确。要想方设法,回到清濑的家里去。

    尽管当初负气出走时,摆出了一副从此不再回来的架势,但现在变卦,也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本来,清濑的中森家,是他当年辛苦工作才盖起来的,门牌上挂着的也是“中森”的姓氏。如果没有他中森明男,那么,“中森家”也就不复存在。

    从年轻时,就时不时离家不归,过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家,中森明男唯有在这件事上经验丰富。

    而他尽管一贯窝里横,但自知理亏,又想要与妻子修好的时候,也能屈能伸,好话说尽。离家出走了一年多,再重回家里,面对着妻子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中森明男既不觉得内心惭愧,也并不感到恼羞成怒,只想把这一页翻过去,能顺利化解眼前的难关。

    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足以压得向来胆小怕事的中森明男喘不过气来。

    债权人虽说和颜悦色,但话里话外威胁的意思,市井出身、年轻时也放纵自我的中森明男,不是听不出来。

    要是过去,中森明男还能硬撑着。但现在,研音那边摆明了不再和他有私下的金钱往来,女儿明菜那里,用不着问,也知道她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还有她那个当制作人的男朋友,也是个棘手的家伙。

    中森明男离家出走以后,女儿明菜和年轻制作人交往的新闻才曝出,至今,中森明男还没有见过女儿这个男朋友。

    只在看周刊的时候,知道那是个挺有出息的制作人,还是唱片公司的社长。

    年初,正月里,和小女儿明穗见面时,中森明男听她说,除夕夜,那个制作人跟着明菜回了清濑,千惠子对他欢迎的不得了。

    听明穗描述,是个挺神气的家伙——“但也挺不好惹的,待人可不客气了。”

    中森明穗还对着父亲倒豆子,说起自己认识的朋友去参加那种联谊会,在联谊会上,见到过那个岩桥,听得中森明男冷笑连连。年轻有为的家伙,哪还能指望他是什么生活简单的人?

    虽说在两个女儿之间,他向来偏爱这个小女儿。但听着中森明穗发牢骚,中森明男还是在心里暗笑这个小女儿天真。觉得她渲染岩桥慎一是个风流家伙,多少有点大惊小怪。

    不过,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唱片公司的负责人,这样的身份,令中森明男尽管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先已经对他略生出一丝畏惧。对着这么个厉害人物,中森明男摆不起谱来。

    虽然他是女儿的男朋友,但中森明男先觉得这个人不好惹。而这一次的事,也果真印证了他原先的猜测。

    这笔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被债权人捅到了狗仔那里。周刊的记者,甚至还曾找到中森明男本人,询问他此事是否属实。

    当时,中森明男虽然回避了采访,说“无可奉告”,但在心里,多少带着一丝窃喜。心里想着,等到记者把这件事报出来,事务所也好,明菜本人也好,总不能坐视她的名誉因为父亲欠债而受损吧?到时,问题便迎刃而解。

    ……却没想到,研音竟然真的就坐视不理,没有伸手支援。

    不仅如此,在拒绝了中森明男的求助之时,一向负责跟中森明男打交道的那个经理,还向他透露,这笔欠款的事,周刊原本是要进行专题报道,但被那位岩桥桑压了下去。

    “那位岩桥桑态度强硬,要求务必把报道压下去。他本人对于媒体过分关注明菜酱私事的问题相当在意,老实说,要不是岩桥桑坚持,这边恐怕也压不住……”

    从那么一家大事务所的经理嘴里说出这种话,中森明男一边觉得夸张,一边又觉得这是实情。毕竟,先前关于中森家的事,一直有媒体在报道,唯有这次,新闻被压了下来。

    不管研音的话里有没有为了推脱责任的夸大其词,这番添油加醋的话,就足够让中森明男觉得这个没见过面的制作人不好惹。

    他这个人,天生一份无师自通的才能,觉察得出来,谁是可以招惹的,谁是最好不要打什么多余交道的。正因如此,这些年来,小事不断,但从未跌过大跟头。所以,被研音拒之门外,他唯唯诺诺。知道岩桥慎一关注这件事,也没有找到那里去的胆量。

    不仅如此,一千五百万日元债务的新闻,被岩桥慎一压了下来,这件事,让中森明男感觉受到了某种震慑,让他第一次有了应该收束手脚的感觉。

    明菜的男朋友,有着这样的能量,也就意味着,就算他这个当父亲的,以会对媒体说她的丑事,让她名声扫地来威胁她,他说的话,也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压下来。

    即使中森明男知道这个女儿的个性,越是被威胁,越不吃那一套。但这也比不上清楚地看到,自己假如要做什么事,会成为无用功,更让他清楚知道,自己不能乱说乱做。

    这样干练的一个青年,他要是真的娶了明菜,中森明男觉得自己不会有机会从这个人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思来想去,也只有回到清濑这一条路最清晰,最好走。

    只要重新入住中森家,催债的人把电话打过去也好,找到家里去也好,水一搅混,这一千五百万日元,不管千惠子想不想,她都得帮忙解决。

    千惠子开了口,难道明菜还能坐视不管吗?

    离家出走一年多以后,久违的重新回去,千惠子对他不冷不热。不过,从前的时候,他在外面闯荡完了,灰溜溜的回到家里,千惠子也是这样,没什么好脸色。

    中森明男心里有谱,准备一步步达成目标。

    千惠子只字未提过关于欠款的事,让中森明男心里也觉得纳闷。莫非债权人们没有把讨债的电话打到清濑?

    要是那样的话,大概明菜和那个岩桥慎一,也都还瞒着她。……要为千惠子考虑,就该帮忙还债才对!瞒着她不说,不觉得假惺惺吗?

    不过,另有一种可能就是,千惠子知道了,但却没有说。

    中森明男觉得,这种可能也未必没有。

    要是那样的话,千惠子就是在明知他在外欠下了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情况下,以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面对他。

    要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千惠子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件事,与他再次共同面对的准备。

    这样的想象,让中森明男心里有了底,便将这件事对着千惠子和盘托出。

    千惠子那边,出乎中森明男意料的平静。

    要是年轻,两个人都脾气火爆的时候,丈夫闯了这么大的祸,千惠子准得跟他大吵一架。出身市井,在东京摸爬滚打,又走街串巷当推销员,这样的千惠子,个性中有一股粗野劲儿,就算知道打不过丈夫,也照样敢往他身上扑。

    这个千惠子大发雷霆的时候,中森明男也犯怵。

    但身为一家之主,要是被妻子压住了风头,那就大事不妙。一到这时,中森明男便气急败坏,随便逮住什么东西,便一脚踢翻,弄得鸡飞狗跳。

    但不管是吵架还是大打出手,几十年已经过来。

    事到如今,面对着千惠子,中森明男的心中,更觉得,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应该一同分担。否则,谈什么夫妻、一家人呢?

    ……

    第一次回去家里的时候,没有碰钉子,中森明男打定了主意,搬回清濑的家。

    与町田市的那个妈妈桑分手之后,中森明男搬出对方的房子,在外独居。小小的公寓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想到这次回去是“认真的”,中森明男去向房东道谢,退租搬家。没什么大件的东西,也用不着搬家公司。中森明男离家的时候轻装简从,现在回去,也照样没什么动静,惊动不到左邻右里。

    一年多没露过面,中森明男离家的事,估计整个清濑都已经知道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

    出租车在家门外停下,司机为他搬下旅行箱。中森明男推开大门,走进去。打开房门,站在玄关,大摇大摆的抬高声音,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千惠子一如既往,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到他把东西搬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然而,第一次回来时,妻子的这份冷淡,给了中森明男回来的底气。但此时此刻,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中森明男却忽然觉得心里没底。

    千惠子情绪激烈一点,那还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真的被平淡对待了,便叫人猜不着她的心意。与妻子大吵大闹的时候觉得她不可理喻,此时此刻,同样不好受。

    中森明男大摇大摆,在起居室的矮桌前坐下,“给我泡杯茶吧,从町田搬回来,又累又渴。”

    千惠子不动声色,走进厨房。

    茶杯放到桌上,中森明男伸直了双腿,端起来,喝上一口。千惠子看着他,忽然问道,“就这么回来,町田那边的债,没问题吗?”

    中森明男露出个轻松的笑容,“任谁也不会觉得,我会欠债不还逃走。”

    毕竟有个大明星女儿在。

    在外面,因为债务问题内心焦灼的时候,还没个底。可一回了家,喝着妻子泡的茶,便觉得万事大吉,有了说大话的余裕。

    千惠子听出丈夫的话外之意,觉得刺耳。

    “当然不能欠债不还了。”她的语气,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爽朗。

    千惠子慢慢说着,“不管怎么说,既然有债务问题,首先考虑的,就是要好好还上。就算再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做过抵赖的事。”

    “嗯。”中森明男点点头,想和她商量,“一千五百万日元,不是个小数目。”

    所以,就由你出面,去跟明菜说一声……

    “这房子。”千惠子环视起居室四周,“总能值个几千万日元吧。”她语气平静,估算道,“虽然地上的建筑盖了有二十六年,……和明菜酱的年纪一样。”

    明菜出生的那一年,盖起了这座房子。

    那时,当父母的,谁也想不到,这个孩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星。但当父母的,也都曾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感到过高兴。

    千惠子提这栋房子的年纪,让中森明男觉得这是在向他示威。

    但千惠子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继续说自己的,“建筑有些年头了,也不是什么盖得多高明的房子,要是换个人家搬过来,也许会觉得这房子碍事,还得推倒了重建呢。”

    “你……”中森明男觉得妻子话语不善,扬起眉毛。

    千惠子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就算建筑不怎么值钱,但只是地皮,现在的价格也挺高的。加起来,卖个几千万日元,总不成问题的。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也不成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掉房子?”

    千惠子终于住口,中森明男抓住机会,像生怕被她抢白似的,高声道。

    “不然呢?”千惠子反问他,“一千五百万日元……随时有可能变得更多,要用什么来还?”

    “……!!”

    被妻子以平静的目光看着,慢条斯理的问出这个问题,即使是中森明男,也不禁语塞。面对着这样一副表情,好像一旦说出“明菜”这个名字,就会受到谴责似的。

    可这样的想法,也不过只有这一瞬间而已。

    中森明男回过神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和明菜酱商量,请她帮个忙不就好了嘛?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因为还不上欠款,而失去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不成?”

    “难道,明菜酱要替她的父亲偿还在外胡作非为的欠款不成?”

    千惠子针锋相对。

    终于,中森明男又体会到了妻子激烈的情绪,熟悉的感觉回来。他气势上来,直起腰杆,骂道:“女儿替父亲偿还欠款,又有什么不对?什么样的不孝女,才会袖手旁观,让她的父亲从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搬出去?!”

    面对中森明男的怒火,千惠子却没有遇强则强,以同样的高声回敬。她不紧不慢,问道:“又是什么样的差劲父亲,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中森明男感觉自己的气势汹汹,被她被轻巧接住,随手丢到了一边去。

    “总之,我要给明菜打电话。”他粗声粗气。

    千惠子寸步不让,“就算是一百元,也休想从明菜酱那里拿走。”她目光平静,看着丈夫,“既然是自己的欠债,自己就要承担起责任来。”

    “我们是家族、家族知道吗?!”

    “家族是这样的吗?”千惠子觉得丈夫的话好笑。她开始意识到,两人之间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她的语气坚定、明了起来,“卖掉这房子,把财产分完,明男桑分到的那一份,足够还债了。”

    “你是要……”中森明男第一次感觉到有点慌了。



    在知道不管怎样哭闹、蛮不讲理,都不会被丢下的时候,哭闹声会格外的起劲儿。可一旦到了真的会被丢下的境地,那么,反而会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

    “岂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中森明男一拍桌子。可色厉内荏,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气势能镇得住这个神情平静的妻子。与其说是在威吓她,  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过去,一个明知道打不过,也还是会扑上来的千惠子,才是自己的妻子。一旦她心平气和,对他无动于衷,那么,  妻子也就不再是自己的妻子。

    而对做妻子的来说,心里一旦开始想理所当然之外的事,那么,看待这个丈夫,就只觉得好笑,不觉得生气。

    千惠子不紧不慢,说她的,“当然,要是你说什么,‘这是夫妻之间的共同债务’。”她说到这一句,露出個微笑。

    看在中森明男眼里,觉得深受嘲讽。

    “这种债务到底算不算共同债务,我也不太懂。”千惠子语气潇洒,“不过,也无所谓。就算是,房子卖掉以后,  我的那一份,拿出一部分来还‘共同债务’里属于我的那份也可以。”

    她要是纠结这笔欠账还另说,但她根本不在乎。此时此刻,  千惠子所想的,就是离婚。无论这笔欠账以何种方式归还……

    “但是,  ”她话头一转,“休想再打孩子们的主意。”

    中森明男被妻子压着打,没有还嘴的余地。知道妻子好胜好强,知道她伶牙俐齿,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

    大概是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已无法再动摇到千惠子分毫。

    他压不住千惠子的气势,慌不择路,随便拿起什么东西丢出去似的,用孩子来撒气,“该不会,是明菜怂恿你这么干的吧?”

    一定是这样没错!

    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千惠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千五百万日元,就要离婚?

    “一定是明菜!”中森明男确信,“只有她,才会急急忙忙,要甩掉这个包袱……”

    “你也知道自己是孩子们的包袱吗?”千惠子反问。

    千惠子轻轻巧巧,把中森明男噎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明男桑也有明男桑的人生。被别人怂恿一下,  就能让自己做下什么决定,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千惠子平静的不可思议。

    这话似乎说的不止是现在她提出离婚这件事,同样也是这些年来,被人稍加煽动就找不着北的中森明男的所作所为。

    她主意已定,中森明男头一回感受到妻子的威力。

    曾经,妻子扑上来和自己打成一团的时候,他不觉得她算什么。但现在,她三言两语,就让他冷汗连连,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这么说……”中森明男仿佛垂死挣扎。

    当千惠子不再是“妻子”的时候,他才终于体会到,面前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

    千惠子上门做客后没几天,岩桥慎一从中森明菜那里,得知千惠子决意要与丈夫明男离婚的事。

    有离婚的打算时,不和女儿明菜说,而是对着岩桥慎一这个不是她孩子的人吐露心声。可一旦真的有了如此的决断,首先要告知的,自然是儿女们。

    人之常情正是如此。

    对于千惠子离婚的决断,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早已心中有数,亲耳听到她说出来,也已有准备。不仅如此,也做好了站在千惠子的这一边,全力支持她的准备。

    然而,对于千惠子想要卖掉房子这件事,中森明菜乍听到时,也不免有些伤感。这也难免,对于她来说,那座房子,是她生活过的家,有着特殊的意义。一朝,房子改换主人,甚至被推平重建,关于年少时的一切,似乎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真要说的话,千惠子态度坚决,要卖掉房子、还债离婚,这样的架势,让岩桥慎一也感觉到了意外。要维持这个大家庭的时候,千惠子什么苦也吃得了,自己低到泥土里,也要拉扯孩子们成人。但一朝要离婚,就决绝至此。

    其实,正是她这个人个性的两种体现方式。

    当然,执意要卖掉房子,不仅是千惠子个性的决绝,也是因为做母亲的,不愿意拖累孩子,因而,才想要以这种方式来解决。

    这一边,当女儿的为了同居而搬家,想着要和岩桥慎一结婚,生出想买地买房的念头。另一边,做母亲的,却为了离婚,想要卖掉住了几十年的房子。

    搬家的事陆续安顿下来,十月里,岩桥慎一忙碌的重点集中在全新的甄选会上,每天的会议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既要和唱片公司内的人开会商讨,也分别和他邀请到的审查员见面,听取他们的意见。

    小室哲哉计划的是一支包括DJ、伴舞、主唱的组合。自从确定了这场甄选会,他不仅等待从报名的人里选出合适的,也流连于迪斯科、舞蹈教室之类的地方,当发现中意的人,便主动出击,劝说对方去报名甄选会。

    对于这件事,他一点也没瞒着岩桥慎一。

    也算是光明正大的,把自己要借着GENZO提供的舞台一展身手这件事亮了出来。当然,岩桥慎一也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乐见其成。

    不过,与小室哲哉的这种主动进取不同,其他几位收到邀请的制作人,都抱持着从报名者当中选人的想法。从这点来说,其他人是在选拔新人。但小室哲哉,考虑的是如何一展自己的才华与想法。

    这个大才子野心勃勃,绝不止于组这一个组合。而假如这次甄选会成功,小室哲哉迈出属于他的这一步来,今后两边也会密切合作下去。

    那样一来,原先与小室哲哉频繁接触,还被引荐给了岩桥慎一认识的那个爱贝克斯·DD的松浦胜人,他本人也好,岩桥慎一也好,就都得考虑一下今后的事。

    正忙着为甄选会的面试与终选做准备之时,岩桥慎一接到千惠子打来的电话。

    岩桥慎一与千惠子打交道时,都是和中森明菜一起。私下里与她没有联络,乍一接到电话,稍微反应了一下。

    “突然给你打电话。”千惠子客气道。

    岩桥慎一连忙否认,“没什么。”他问,“千惠子桑近来还好吗?”

    “身体的话,挺不错的。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

    千惠子活泼起来的时候,还像个年轻人那样随意。岩桥慎一听得笑起来,“那可让人放心了。……您和明男桑的事,怎样了?”

    “有点头痛。”

    “是怎么回事?”

    “慎一君愿意听听吗?”千惠子这通电话打来,恐怕就是为了跟岩桥慎一聊这件事。

    岩桥慎一不知不觉,以这种方式参与到了中森一家当中。不过,因为决定了要和中森明菜结婚,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您尽管开口。”

    千惠子笑了,“真可靠……我这一生,也没有机会这么依靠过谁。”

    只听语气的话,这是个玩笑。

    ……

    自年轻时就时常离家,把一个大家庭甩手一丢,似乎对这个大家族没什么留恋之情的中森明男,此刻极不愿意离婚。

    反倒是守护了这个大家族几十年的千惠子,坚定不移,要斩断与中森明男的关系。

    说来说去,“大家族”真正的受益者是谁,不言自明。

    但是,不仅中森明男本人不愿离婚,对中森家的其他儿女们来说,父母到了这把年纪,突然之间,母亲说非要离婚不可,当儿女的,不仅是难以理解,甚至觉得母亲不可理喻。

    父亲在外面胡作非为,欠下了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债务,当然是做得不对。但是,母亲固执到要离婚,卖掉房子来还债,这样做难道就没有不对的地方吗?

    中森家年长的四个孩子,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人生,按说,似乎没有掺和父母的事的必要。但实际却是,越是自己已经步入了平静安稳的生活,就越是反感这份生活当中,出现大的变动。

    如今这个时代,平静安稳的生活,令千惠子连过去的回忆都觉得难以承受。同样的,对儿女们来说,一直以来的“理所当然”忽然要发生改变,也令他们无所适从。因而,比起去分辨是与非,下意识考虑到的是如何维护这份理所当然。

    如果只是因为欠债的问题,家里明明就有个能把这件事好好解决了的人,不是吗?!

    平时,在别的事情上,中森家的儿女们还有相互挖苦的时候,但在这件事上,众人意见一致。只要明菜稍微帮个忙,区区这一千五百万日元的问题,迎刃而解。

    明菜酱不是说过,要守护这个大家庭,要让所有人都幸福吗?

    如果父亲和母亲因为一千五百万日元的借款,卖掉住了几十年的房子离婚,那样的话,这个大家庭也就不存在了。

    平时,不需要明菜酱去守护什么的时候,她总表现的一腔热情。现在,需要她真正为了这个家族做点什么了,她怎么可以躲到一边不闻不问?

    既然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晚年离婚,要为这件事找个理由,想来想去,推到这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欠款上面,最为趁手。

    这样一来,仿佛中森明菜如果袖手旁观,就成了父母离婚、大家族崩溃的罪魁祸首。

    ……

    “老年离婚,果然不太容易吧?”千惠子在电话里笑了笑。

    岩桥慎一却回答她,“容不容易,还要看千惠子桑您怎么想。自己下不了决定的事最不容易。”

    千惠子做不出把儿女们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向岩桥慎一转述的事,但从她的言语之中,也听出来那一个大家族的人是什么意见。

    当然,真要说的话,离婚与否,这是千惠子和中森明男之间的事,成了年的儿女们无论赞成还是反对,都影响不到父母的决定。

    千惠子之所以打这通电话给岩桥慎一,其实是为中森明菜这个女儿感到难过。

    当母亲的,一旦事情牵扯到了儿女们,好像忽然之间就又开始胆怯犹豫了似的。不过,这通电话会打给岩桥慎一,恰恰是千惠子没有改变主意的体现。

    正因为没有改主意,所以才要去和不是自己孩子的,又真心信任的人诉说。

    “明菜酱小的时候,总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家不高兴。”这样的中森明菜,让千惠子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这个女儿心里背上负担。

    “我也不想明菜背上不该她背的包袱。”岩桥慎一回道。

    千惠子笑道,“这么说来,我和慎一君,在想的是差不多的事。”

    “所以,我才站在您这一边。”岩桥慎一理所当然。是因为千惠子和中森明菜站在一边,所以他才站在千惠子的那一边。不过如此而已。

    “千惠子桑是因为什么理由才要离婚呢?”

    岩桥慎一仿佛这才想起来,要跟千惠子确认这件事。他说,“您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这件事只要传达给了明菜,那么,她也能够明白,自己没有需要背负的包袱。”

    对中森明菜来说,只要她得到来自母亲的肯定,那么,对于那个大家庭,她便问心无愧。兄姐们过后即使指责她,只要千惠子站在她这一边,她能确定母亲的心意,就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需要自责。

    千惠子听着岩桥慎一的话,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狡猾。

    她过于依赖“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欠债”这个武器,以至于反过来给自己也带来了苦恼。如果紧抓着这件事不放,儿女们认为是这一千五百万日元的问题,自然而然,会把矛头对准明菜。

    “但是,如果不卖掉房子,明男桑就不会死心。”岩桥慎一忽然说道。

    千惠子心头一跳,被说中了心事。岩桥慎一善解人意,“我明白,千惠子桑这么做,并不是只想着自己。”

    只有卖掉房子,分掉财产,才能让中森明男清楚,他不可能再从谁那里得到什么,从而死了那条心,千惠子所做的就是这样的考量。

    “谢谢。”千惠子深受感动。

    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的想法能够被理解,已然是给了她力量。

    “卖掉房子,把我的那份欠款还掉,剩下的钱,分给孩子们……”千惠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岩桥慎一。

    她要让儿女们知道,她决意离婚,并非是因为那一千五百万日元的欠债。就算没有这笔欠债,她也会和中森明男离婚。

    至于老年离婚,两手空空这些事,千惠子并不放在心上。

    “总之,”岩桥慎一旧话重提,“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就好。”

    千惠子笑着答应了,“我可不会和伱客气。”

    “就希望您不要客气呢。”岩桥慎一也笑了。

    ……

    中森明男在这段婚姻里不占理,真要是闹到付诸公堂,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千惠子对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而中森明男发动儿女们去给母亲泼冷水的算盘也落了空,如今千惠子铁了心要离婚,他也不敢僵持得太紧。

    千惠子要自行去处理和中森明男的离婚问题。已经成了年的儿女们,对于父母之间的事,不论赞同与否,在最初表达过意见之后,也没有再插手的份儿。

    千惠子坚定到这个程度,也显然不是找明菜拿出一千五百万日元就能化解了的。从母亲的态度里了解到这一点,中森家年长的儿女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要是再揪着这笔欠款不放,如果明菜有替父还债的义务,那么,所有孩子们都有。

    不想一直以来自然而然的东西发生改变,这固然是中森家年长的儿女们的心愿。但如果发生的改变无法挽回,那么,接下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明白这点,年长的儿女们便后退一步,只等着父母那边尘埃落定。

    倒是曾经最受大家宠爱的小女儿中森明穗反应最为激烈,得知消息后,回去大闹一场,和母亲千惠子吵架,不仅如此,一开口,说的全是姐姐明菜的坏话。

    “都是明菜什么都不管,所以事情才像现在这样乱七八糟!”

    中森明穗甚至给中森明菜打电话,责怪她是个把中森家搅得一团糟的害人精。某种程度上来说,父母离婚,对如今飘来荡去、既没有目标也没有归宿的中森明穗打击最大。

    恐怕,中森明穗本人,都意识不到她是在向姐姐明菜撒娇。并且,她也同样意识不到,姐姐明菜没有接受她撒娇的责任。

    接完了小妹明穗这么一通电话,中森明菜心里不痛快,回了家,逮着男朋友一通抱怨,气呼呼的翻旧账:“以前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明菜多管闲事,所以才弄得乱七八糟’的人还不也是她吗!”

    今时今日,面对家人的指责,中森明菜已不是过去那副为此感伤自怜的样子。她喋喋不休,一抬眼皮,看到自家男朋友笑得厉害的一张脸,眉毛一扬,“很好笑吗?”

    “挺好笑的。”岩桥慎一实话实说。话音落下,便把中森明菜的胳膊肘儿抱在了怀里。这个中森明菜,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动脚的。

    她作势轻轻撞过去,被岩桥慎一抱住了,顺势往他怀里一靠,“少来。”

    岩桥慎一把喝到一半的啤酒往旁边一放。

    “所以,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做得多也不对,不做也不对。”岩桥慎一告诉她,“这种时候,就随便她去说就好了。如果她有好主意,就请她去一展身手。”

    中森明菜拿小脑袋瓜碰他的胸膛,“真会说话。”她就喜欢男朋友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说话替她撑腰的感觉。这个中森明菜,就这么容易满足。

    然而,抱怨完了妹妹,想起母亲,她的气势又落下去了,“卖了房子,母亲要去哪儿呢。”

    “请千惠子桑选她喜欢的住处就好。”

    岩桥慎一说,“千惠子桑住得舒心的地方,就是千惠子桑的家。虽然她迈出了这一步,从原来的地方走开了。但只要我们往她那边走,还是会离她很近。”

    感觉到离什么人远了的时候,就迈步走过去一点。拥有了自由的人,就能随心而动。

    “真会说话。”中森明菜又开始嘀咕他。

    “真心这么想。”

    她瞄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又倒打一耙。岩桥慎一没再接她的话茬,低下头,鼻尖贴上来,在她脖颈之间蹭来蹭去。

    中森明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其实,想到房子要卖掉,很舍不得。”

    不管怎么说,那座房子,自中森明菜出生时起就在那里,直到她长大,出道成了明星,其中,充满了有关她的回忆。

    就算是想方设法要从女儿身上吸血的父亲,在她幼年时,也曾带着她出去兜风,在花火大会上,买下鸣虫,把笼子挂在她浴衣的腰带上。

    现在贪得无厌的家人,当初也是肩膀挨着肩膀,一起走过来的。

    然而,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中森明菜笑了,催促他,“你说点什么嘛。……不是挺会说漂亮话的。”

    “这样的事,如果说些无关痛痒的漂亮话,不就成狡猾的了。”

    “你现在这么说就挺狡猾的。”

    中森明菜话说出口,自己被自己的不讲理逗乐了,嘴上不饶人,一口一个“狡猾”、“故意的”,身子靠着他,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像只在玩竹子的熊猫。

    岩桥慎一按住她的肩膀,笑话她,“真不讲理。”

    “是有点不讲理。”中森明菜露出个小小的笑容,“不过,要不是有慎一你在,我一定会很难过,不知道会做什么沉不住气的事。”

    “……”岩桥慎一听着。

    她慢慢说,“有慎一你在,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觉得很难过。”

    是因为拥有了和岩桥慎一的“未来”,所以,对于将要消失的“过去”,才能做到心平气和。尽管舍不得,但也能做到平静接受,而不是为了死守住过去,让自己又掉进漩涡里。

    “有你在真好。”她笑嘻嘻的。

    岩桥慎一带着点扳回一局的报复心,故意吐槽她,“真肉麻。”

    她“诶”了一声,回过神来,回敬一句,“真小气!”



    艺能界里瞒不住事,何况是没有打算刻意去隐瞒的事。

    大明星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个狗仔盯着看。而岩桥慎一这个频繁露面的幕后黑衣人,也自然而然,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业界的规则就是这样。黑衣人奉行不上台面的原则时,媒体杂志默契一致,  点到为止。但只要他走上了台前,会收获比先前更多的关注度,也是理所当然。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搬完新家没多久,就又一次成为杂志的当期重点,加粗大字挂上杂志的出刊预告——

    “中森明菜、岩桥慎一开始同居!是以结婚为前提一起生活吗……?”

    拍到两个人出入同一栋公寓的,是《女性SEVEN》。岩桥慎一自从跟中森明菜这個桃浦斯达开始恋爱,就走上了集齐各大知名周刊登场之路,顺便也切身体会了各家周刊的风格。

    《周刊文春》格局大,  就算拍不到丑闻也要借题发挥点有的没的。《FRIDAY》拍照技术高,各种高清美照宛如摆拍,对得起它“写真周刊杂志”的分类。

    至于《周刊女性》和《女性SEVEN》这种专门追踪当红人物,满足太太们八卦心的杂志,虽说挖掘新闻的本领没多少,但一定汇集了业界文笔最狗血最煽情的撰稿人,不管有图还是没真相,小作文一定写得精彩纷呈,细节拉满。

    今次也不例外。

    《女性SEVEN》抢占先机,率先嗅到这两人同居的情报,蹲点成功,拍到了小两口一前一后出入同一栋公寓的照片之后,火速把大新闻挂上预告。

    给太太们消磨时间的女性周刊,  一向不怎么注重所报道的事件的真实度,  捕风捉影的小作文一篇接一篇,  人气荧幕情侣,也许演员们从拍完戏以后就没再见过,但却有可能在女性周刊的小作文里因戏生情三十次。

    即使是被拍到了照片的明星,  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周刊方面看图说话,  连求证也不会求证,直接就安排发行文章——

    反正,除非是乱写丑闻,否则,即使乱写一气,事务所多半也不会理会,顶多严正交涉一下。

    于是,直到当期的《女性SEVEN》发行,两个人才知道自己又喜提周刊出场——可惜没有出场费,只有被消费。

    《女性SEVEN》的撰稿人不仅妙笔生花,对着两张出行照编出令人身临其境的场景描写,还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关系者ABCD来作证两人有结婚的打算。

    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两人公开交往以来,各种被拍到的同框照就没断过,这俩人交往顺利,估计没人不知道。此刻被拍到同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大明星与名制作人,男才女貌,  也十分对读八卦杂志消磨时间的太太们的胃口。

    岩桥慎一之前几次事迹,  在太太们之间收获了不小的人气。但他毕竟是个幕后黑衣人,太太们喜欢归喜欢,肯定不会把他当成是明星去追。在太太们的眼里,年轻有为、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岩桥君,结婚的对象如果是中森明菜这样风评极佳的大明星,那再般配不过。

    对普通大众来说,关于这两个人的新闻,如果还能让他们产生冲击感,那么,只有结婚、分手、或是哪一方劈腿——以上三种可能而已。

    至于中森明菜的粉丝,多半心情复杂。一边十分清楚她想当个贤妻良母的梦想,做好了祝福她能梦想成真,嫁给这个如意郎君的准备——

    中森明菜与岩桥慎一公开交往以来,粉丝们看她整天如沐春风,接受采访时,也是一副自信开朗的样子,也知道她恋情顺利,并且那个大制作人不是个坏人。

    但另一边,也开始为这样的中森明菜,倘若一朝结婚引退,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新作品而惋惜。

    普通大众觉得这两人般配,中森明菜的粉丝一半欢喜一半忧,倒是业界,所考虑的格外单纯,只是在意两人的动向,探听他们是否真的有结婚的打算。

    毕竟,如果中森明菜结婚,那么,无论她引退还是暂时退出,她的离开所空出来的市场、留出来的机会,就得有新人补上。

    对业界来说,大概乐见于这个大明星快点结婚让路。

    ……

    然而,刚跟中森明菜同居的岩桥慎一,在忙活他的甄选会、以及参与V3的专辑宣传之余,却还腾出手来,打算要为中森明菜与V3的合作牵线搭桥。

    小室哲哉、林佳树、高见泽俊彦,这三个人能凑到一起,本就已经十分不易。能请得动这三个人,还能再说服中森明菜,策划让这四个人再组一支限定乐队合作一次,如今,大概是只有岩桥慎一能做得成的一件事。毕竟只有他,既有心又有力。

    对于全新的挑战,中森明菜向来兴趣十足。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合作,不再是先前两次那样,岩桥慎一把准备做的差不多了,再通过事务所送去邀请,让她通过事务所那边得知消息,而是在跟着岩桥慎一一起去参加聚会时,被岩桥慎一引荐给了这三个人认识,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喝酒,交流音乐,如此提出来的。

    岩桥慎一这阵子常跟V3打交道,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索性就行动起来。合作的事有了眉目,再由他去跟唱片公司和事务所那边谈。

    研音这边,先前为了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同居找房子,忙前跑后,猜测这两个人是有结婚的打算,并且暗自盘算起了如果这两人结婚,要从中跟岩桥慎一谈什么条件。

    但岩桥慎一这会儿,积极促成中森明菜与V3的合作,又让研音这边犯迷糊,猜不着这个大制作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有心要和中森明菜结婚,就不该如此热心她的工作。

    莫非,这个大制作人其实是那种工作狂艺术家,把中森明菜当成是舞台上的明星,只想她闪闪发光,根本就没有和她结婚的打算?

    猜不透岩桥慎一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就让研音这边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有机会和他谈条件。

    总不能事务所这边先把话题挑开,从岩桥慎一那里要个准信儿。研音做好了后发制人的准备,这种时候,不能轻举妄动,破坏先前的考虑。但这样一来,也不知不觉,令己方陷入了被动,只能等着岩桥慎一把第一球打出来。

    岩桥慎一这一次,邀请了中森明菜一起去参加聚会,把她介绍给朋友认识,并且和她一起,跟V3的三个人畅聊合作,如此的全程参与,让她对这次的合作也拉满了期待感。这既是因为期待合作本身,也是因为这次她没有被岩桥慎一排除在外。

    这份被岩桥慎一邀请进入他的世界的参与感,让中森明菜感觉既紧张、又安心。

    桃浦斯达一发话,研音和华纳都得围着她转。她要合作,她的团队就得去替她跟岩桥慎一,跟其他公司打交道,想方设法把这个他们几个私下里约定的计划成真。

    V3本就是跨了两家唱片公司三个厂牌的合作,再加上中森明菜,新的唱片公司和事务所参与进来,新的企划又要进入商谈阶段,着实是给事务所出难题。

    ……自从跟岩桥慎一扯上关系以后,这种麻烦事就接二连三的安排。

    而把这个消息丢给事务所的中森明菜本人,则全力以赴,投入到她后半年的巡演计划中去。

    十月下旬,巡演第一站在名古屋举行,此后,她要连续在十二座城市演出二十二场,从现在到年底,都要奔波在各大城市之间。

    ……

    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刚开始了同居生活,马上就又开始了分居生活。只有小狗健太,这回不必再在这两个人的家之间搬来搬去,成为同居生活的最大受益者。

    女朋友忙她的全国巡演,岩桥慎一这阵子每天晚上至少参加两个聚会,回了家,只有犬子跑来玄关热情迎接,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同居之前,晚上回自己家的情形。

    然而,当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食材,还有中森明菜事先替他做好,装进保鲜盒的食物,坐在客厅,或是进入浴室与卧室,这套公寓的边边角角,每个细节,都让岩桥慎一无比确定,自己已经迈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他去放水泡澡,送他回来的办事员,先是客串一把有感情的司机,又替岩桥慎一带健太出去散步。等到办事员把小狗带回来,在玄关擦干净,岩桥慎一也泡完了澡。

    办事员得到他许可,鞠躬行礼,从他家里离开。岩桥慎一没有睡意,又钻进书房,翻阅带回家里来的,这场甄选会的资料。

    上周的周六和周日,甄选会举行面试。

    这场甄选会,GENZO这边受到了超过两万份报名信,在每年各家唱片公司和事务所举办的甄选会当中,规模算是相当大的了。

    两万多份报名信,先由唱片公司的专人进行粗略的初选,再进行精细一点的筛选。最后,获得面试资格的,大约有两千五百人。这两千五百人分散在全国各地,因此,先在几个大城市开设面试点,进行一次地区面试,之后,才是真正的面试。

    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下来,最后获得了到东京来参加面试资格的,约有三百人。

    甄选会这东西,对业界的从业者来说,实在熟的不能再熟。岩桥慎一这个提议开甄选会的人,说不定还是“外行”。

    但不管怎么说,有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那么,凡事就简单了许多。

    大约三百个进入面试的参选者,在上周的两天里完成了初次审查,最后有资格参加终审会的人数,定在了七十二这个数字上。

    上京面试,车马费与食宿费全都由GENZO负担,不仅如此,即使落选,也另有纪念品相赠。这样一来,参选者的热情够高,对唱片公司的评价也够高。

    甄选会往后还不知道要开多少场,留个好名声再重要不过了。

    终审会的时间与面试相隔一周,这个周六就举行终审会。

    在这短短的一周之内,岩桥慎一要带领唱片公司的人先讨论一波,交换对这些“未来之星”们的意见,也要去跟审查员们交换意见,这一周内,差不多每天都在为这同一件事奔波。

    夜长梦多。

    大型甄选会,往往业界瞩目,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这边。每到这时,举办甄选会的会场之外,实际上,不仅有前来应征的参选者,还有前来相马的伯乐们。

    其他事务所的星探,多半会在一边观察前来参选的人。

    毕竟,即使是初选会,这三百人也是从两万多报名者当中选出来的,已经是从普通人当中脱颖而出了的。

    到甄选会的会场之外选人,是借其他公司的光,省去一个选拔的流程。

    即使是被GENZO这边淘汰了的参选者,未必不会进其他星探的眼。

    不同的甄选会,选拔的主题和目标是不同的。而各家事务所,对新人的要求与喜好也是不同的。比如说,如果要选清纯系的新人,也许就会刷掉一个妩媚型的潜力选手,让会场外的星探捡个漏。

    被淘汰掉的参选者,接下来的去向,自然与GENZO无关。

    但已经进了终审会的新人,也未必不会被其他事务所染指。虽说,把手伸到别家公司的甄选会里,在业界是大忌,但业界就是有不在乎这个忌讳的势力。

    面试与终审会之间的时间如果间隔太久,也许就会有参选者以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不再出席终审会。

    假如真的被挖走了甄选会的入围者,等到新人出道,就算公司这边对这个新人还留有印象,那也无可奈何。至多只能跟电视台那边打招呼,本公司与对方的艺人公演NG。然而,为一个前途未知的新人,去跟一家事务所交恶,总归不值得。

    如此一来,就只能抓紧时间,加班加点。

    岩桥慎一挨个翻阅入围者的资料,脑海之中,则回忆从那几个审查员那里听来的想法和意见,在心里跟入围者名单里的人对号。



    GENZO大张旗鼓的甄选会,被整个业界看在眼里。

    大黑摩纪大获成功之后,外界已经确信,这家以乐队起家的唱片公司,正在开拓乐队意外的新市场。现在,GENZO推出别具一格的新甄选会,  竞争对手们,纷纷揣测岩桥慎一接下来的一步要怎么走,又会推出怎样的新人。

    唱片公司方面盯着看,业界的事务所也对此保持着一定的关注度,尤其是拥有演员资源、又有意签约歌手的事务所。以岩桥慎一先前的几次做法,他的行事作风也大概被业界所了解,如果他有意要与其他势力置换资源,那这次甄选会结束后,就又要又一轮新的合作。

    相比之下,聚集在甄选会场附近等着捡漏的星探,不过是买东西时附赠的一点儿添头。

    ……

    这场甄选会的一个特别之处在于,收到邀请的审查员,都不是专业的音乐制作人。小室哲哉和织田哲郎是以作曲家的身份成名,秋元康则是个主业在电视业界的兼职作词家。

    先前,岩桥慎一有意邀请新晋崭露头角的音乐制作人小林武史,被对方婉拒后,他索性放弃邀请专门的音乐制作人,而是专注于富有想法、又想要一展身手的音乐人。

    岩桥慎一想起给宇德敬子制作过出道单曲的音乐人小西康阳,听说他的乐队Pizzicato  Five新添了个魔鬼身材女主唱,近来如鱼得水,在地下音乐界收获大批年轻支持者。

    对岩桥慎一来说,留意地下音乐界的动向,  是保持对流行的嗅觉的良方。而小西康阳为宇德敬子制作的出道单曲灵气十足,  才华方面无可挑剔。不仅如此,  还是那种风格鲜明到能把经手的每首歌都打上自己烙印的音乐人,与本次岩桥慎一甄选会的目标颇为合拍。

    之所以避开老牌的音乐制作人不用,  为的就是要通过新鲜的眼光去挑选新鲜的人物。

    对于老牌音乐制作人的用法,应当是公司选出了新人之后,再挑选风格合适的制作人,向对方发起制作邀请,而不是在准备发掘新流行的时候,让这些人来担任选拔新人的角色。

    也正因为本次甄选会的审查员,都不是专业的音乐制作人,这也就难免会变成这些野心勃勃、充满想法的音乐人,借由选出的新人来施展自己的音乐抱负。

    这一点,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向岩桥慎一传达了如此信念的小室哲哉是这样,其他的审查员也都差不多。

    而岩桥慎一,既是要借这些人的眼光去发现新人,也是要借此发现新的流行。

    ……

    进入终审的三百份简历,在GENZO内部的骨干之间传阅,岩桥慎一自己看过,也一并收集职员们对入选者的看法,事先就标记出看好的参选者。

    到了终审的环节,除了各个审查员选出的心中人选之外,如果还有入得了唱片公司高层眼的参选者,则会颁发一个特别奖。对于富有潜力、但是与此次甄选会的主题不符的参选者,  临时设个奖,  把人先签下来,这已经是业界用惯了的手法。

    进入终审的参选者履历,自然而然,也经过了渡边万由美之手。

    对于GENZO的歌手业务,她向来把“外行不干涉内行”的话挂在嘴边,虽说如此,每一次甄选会,每一组新人推出,都不可能不让她知道,不可能不听一听她的意见。

    唱片公司成立以来,从未停止过接收来自大众的自荐投稿,与星辰事务所合作厂牌以后,也举办了正式的甄选会。

    但这一次的甄选会,渡边万由美比起先前的甄选会,都要感到在意。外界揣测岩桥慎一作何打算,渡边万由美对着这场甄选会,也投以了相当的关注。

    不过,与其说她关心,经由这些非专业的音乐制作人会选出怎样的新人,不如说,她更加在意的,是选拔出的新人之后的去向,以及岩桥慎一能从这些新人之中发现怎样的新流行。

    如今,有唱片公司的共同利益在,新人的经纪合约即使放出去,也动摇不到两人的合作。然而,经由这次的甄选会,有可能产生合作的新对象,照样还是得仔细斟酌。

    岩桥慎一邀请织田哲郎参加甄选会,而VERMILLION唱片也放人过来。显而易见的,透露出接下来,GENZ系再次产生合作的信号。

    周防郁雄先前轻举妄动,在岩桥慎一这里,没讨到便宜。之后一改先前的策略,又是让WANDS和大黑摩纪合作,又是把织田哲郎送来跟岩桥慎一打交道……

    至于接下来会怎样,再次合作是否真的能合作到好处,那就又说不准了。

    但有一点能确定,只要岩桥慎一还坚持他那个组建能与BURNING系抗衡的新势力的想法,那么,此刻的友好合作,就一定是暂时的。

    不过,对渡边万由美来说,在她的心里,除了思考GENZ系接下来将会如何相处,还有另外的一件事,令她不能避免的产生了思考。

    与BURNING系如何打交道,这是能直接开始讨论的,眼前的事。那另外的一件事,则是一个在她心里有了个模模湖湖的影子,但却不适合公开谈论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出于对潜在危机的一种警觉。

    但也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渡边万由美收起这个念头,粗略翻阅了终审会的资料,给岩桥慎一去电话,当然,一说跟新人选拔有关的事,她就又把那句“我是外行人”旧话重提。

    岩桥慎一对这句话听了太多遍,便跟她开玩笑,“这一句,是万由美桑发表重要意见之前的开场白——所谓的免责声明来着。”

    被他如此挖苦,渡边万由美还他一句,“被这么看待,就有种不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就不行的感觉。”

    岩桥慎一在电话里笑了,“激将法,是吧?”

    “被看穿了的激将法,就没有用处了。”渡边万由美不紧不慢。

    岩桥慎一点头,“所以,接下来要说的,就都是真心话了。”他彷佛自说自话,但轻轻巧巧,就占了个上风。



    岩桥慎一占了个上风,渡边万由美想了想,开口道:“织田桑选出的新人,恐怕,BURNING那边不会什么都不表示吧?”

    她把心中另外那个模湖的影子,暂且按了下去,  先说摆在台面上的事。

    大黑摩纪与WANDS的合作,是BURNING系与GENZO暂时和解的标志。周防郁雄放织田哲郎来参加GENZO的甄选会,既是在延续先前的和解,也是在等待GENZO这边的回应。

    是要继续与BURNING系合作下去,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经织田哲郎之手选出新人之后,GENZO这边没有合适的表示,  那么,BURNING那边,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气。周防郁雄在业界横行霸道惯了,今天的事不等明天,忍与等这样的词,与他的行事作风无缘。

    岩桥慎一给渡边万由美交底,“织田桑选出的新人,唱片约和发行权一定在我们手里。”

    但经纪约,或是这个新人歌手的唱片出版权,就不一定了。

    渡边万由美心里正斟酌,岩桥慎一是不是打算把歌手的经纪约放给BURNING,忽然,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说,“我想,把织田桑选出来的新人的合约,交给织田桑。”

    “什么?”渡边万由美被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岩桥慎一提起一件事,“织田桑与VERMILLION唱片不和,  万由美桑知道吗?”

    这位正当灵感巅峰期的作曲家,为着这个缘故,  从VERMILLION唱片成立起,  就没有再为公司写过一首新歌。

    岩桥慎一邀请织田哲郎参加自己的甄选会,两边熟悉起来以后,织田哲郎对着他吐露心扉。原先只在岩桥慎一的推理与猜测之中的事,如今得到了证实。

    “原来如此。”渡边万由美笑了。她想到什么,放弃自己的斟酌,转而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以岩桥慎一向来行事的作风,明知织田哲郎与VERMILLION唱片之间有嫌隙,却还想方设法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项目,多半还另有打算。

    “我可不会沾手织田桑。”岩桥慎一先自我表白。他语气理所应当,“BURNING系的首席作曲家,这样的人,离开了BURNING系,不管去到谁的麾下,周防桑那边,都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这样没错。”渡边万由美听着。

    “首先,有一点可以确定,织田桑不会为VERMILLION唱片供曲。”岩桥慎一说道,“尽管他的合约在VERMILLION,但VERMILLION反而是他最不可能合作的对象。”

    “反过来说,外界这些唱片公司,  都是织田桑潜在的合作对象。但是,有VERMILLION挡在前面,织田桑是否有机会与外界合作,还得看VERMILLION那边怎么考量。”

    岩桥慎一说着自己的打算,“只要织田桑离开VERMILLION,他就能和任何一家唱片公司合作。当然,也就包括GENZO。”

    他根本不打算沾手织田哲郎,他一开始打的,就是推波助澜,让织田哲郎独立的主意。一来,在这个节骨眼,跟BURNING系撕破脸没有意义,二来,织田哲郎这样的个性派人物,就如同是手中细沙,越是攥得紧,越是握不住。

    与其费心费力去思考如何跟他保持关系,或是如何替他安排他的工作前途,还不如助力他自起炉灶。

    如果织田哲郎可以自由选择,那么,到底有没有把他收到麾下,就无所谓了。只要GENZO这边能推出让他感兴趣的新人,制作出让他感兴趣的企划,甚至只是和他谈得来关系好,都能和他展开合作。

    没有长期合约的工作合作,反而省事。

    “也包括GENZO。”

    渡边万由美听到这句,不禁微笑,“那么,也包括VERMILLION。”

    “正是如此。”岩桥慎一赞许道。

    能让织田哲郎顺利从VERMILLION唱片脱身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周防郁雄确信,这个大才子,能以另外的方式重新为他所用。

    不仅如此,还要有个近在眼前的好处推动,才能让周防郁雄在权衡利弊后,参与到让织田哲郎独立这件事当中来。这次的甄选会,由织田哲郎本人选出的这个BURNING系那边也正在关注着的新人,就是打开这个局面的钥匙。

    周防郁雄这个人,睚眦必报,要是落了他的面子,肯定会遭到报复。但他这个人绝不短视,尤其他有心要让VERMILLION成为业界主流的唱片公司,这样一来,让织田哲郎能够灵活的为他所用,绝对好过跟织田哲郎这么耗下去。

    毕竟,如果织田哲郎真的因此创作生涯受限,也影响VERMILLION在有志之士心中的形象。

    “织田桑那边的事另当别论,其他几位审查员那里,选出的新人,去向就简单得多。”岩桥慎一说到这儿,语气顿了顿,欲言又止。

    渡边万由美玩笑着回了句,“这么说,各种去向之中,也包括我这里了。”

    “万由美桑这就发现中意的人选了吗?”岩桥慎一也笑了,“反正,终审会当天,你也要到场。要是有中意的人,就颁一个特别奖。”

    “我是外行人——”她旧话重提。

    岩桥慎一打断她,“又来了。”他再度挖苦她,“这么说,就总有种已经看中了谁,想要把人挖走的感觉。”

    “说不定真会这么做呢。”渡边万由美语气轻描澹写,回应他的挖苦。

    岩桥慎一笑着回她一句,“拜托请饶了我,不要把我的甄选会弄得太难看。”

    真亏他说得出口。

    渡边万由美吐槽的话到了嘴边,没说出口。就这一瞬的犹豫,电话两端,一时陷入了沉默。

    BURNING那边,岩桥慎一既然有了主意,渡边万由美对此也并无意见,事情过后如何进展,就看他如何去做。

    其他新人的合约问题,只要审查员的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那么,万事到时慢慢商量都可以。

    然而,渡边万由美后知后觉,回味到岩桥慎一方才,也有些要说却没有说的话。

    “那么,”她意识到这点,反而和他说起了挂断电话之前的客气话。

    ……

    通话结束,岩桥慎一放下听筒。

    关于即将被选中的新人们的去向问题,渡边万由美那边,看来是没什么意见——虽说还不到决定新人去向的时刻。

    不过,同时选出多组新人,还是要经手不同的制作人,还要考虑出道的时间。

    如此一来,新人去的是什么事务所,也就关乎着出道顺序的先后。



    就算是第一流的大唱片公司,要同时推出数组重量级的新人,都不是件易事。或者说,是不会这么做的事。

    对手下艺人资源的分配,就是绝不可能把这一碗水端平。同一时期推出的新人,一定是众星捧月式的,而不是分散重点,最后弄得全都不上不下。

    被倾注最多资源的新人也许捧不起来,不被重视的新人也有可能在过后重新调整他的宣传策略,但资源的分配,永远都会保持此消彼长。

    说到底,将手下的新人格差化对待,本来就是公司的一种用人策略。

    从这点来说,一开始选择了怎样的事务所,就先决定了要如何安排新人的未来。毕竟,签到强势事务所的新人,唱片公司这边按兵不动,事务所那边就先按捺不住出手。

    这种资源分配方式,无疑是种约定俗成。

    对此,岩桥慎一没有那种想要去推翻这一套的想法。这一套用人策略,是因为行之有效,所以才被各家公司所沿用。但岩桥慎一也没有打算照搬一贯以来的那种格差式捧人手法。

    他所想的,是对不同的新人,使用不同的宣传手法。这次的甄选会,既要探索新的流行,同时,也要探索新的宣传手法。

    流行也好,宣传也好,除非从技术层面上出现革新,否则,所谓的改变,多半是新瓶装旧酒。但也正因如此,只要选得好新瓶子,就能在与对手的较量中领先一步。

    甄选会的魅力在于,它面向所有看得到报名广告的人,不论参选者是白纸一张、又或者学有所成,都会对其打开大门。

    准确来说,甄选会更加专注于“个人”。

    平时,公司收到的投稿,或是星探在地下音乐圈发掘新人,所接触到的都是经过了打磨的半成品,多多少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若要听凭制作人的意愿,挥洒制作人的才华,莫过于一张白纸。

    ……

    这场甄选会,只要入选进入面试环节,即使落选,也会有礼品相送。如果能够进入终审环节,落选者也能得到一台便携cd机作为纪念品。要是能拿到什么奖项,奖金是一百万日元。

    这么丰厚的奖励,要是不报个名尝试一下,就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虽说,审查员的名单里有那个秋元康,叫人不禁怀疑,岩桥慎一该不会是要跟这家伙合作,再组一个小猫俱乐部2.0吧?

    女高中生的小团体里,不管是谁玩笑着说出这句话,立刻换来同伴们一声声的“真讨厌~”。

    年轻女孩子们未必是真的讨厌小猫俱乐部,但经历过小猫俱乐部就等于不良少女的时代,女高中生要是被人和小猫俱乐部扯上关系,总归听着不像好话。这种时候,难免要像受了惊的麻雀似的,不管内心真实想法如何,总之先叽叽喳喳叫上一顿。

    名声差的艺人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让普通人自我表白自己绝非是那样的人。

    “不过,我们的话,就连小猫俱乐部也要甘拜下风吧。”

    朋友千春嚼着口香糖,说话的语气因此听起来口齿不清。虽说学校里不允许佩戴耳环,但她耳垂上闪闪发亮。

    她们的这所高中,在整个大阪声名狼藉,什么偏差值、什么升学率,一概与这里无关。校风更不用说,从入学开始,就从来没有听过有那种东西。少男少女们以与暴走族来往为荣,老师每日例行公事,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

    偶尔来个年轻不知深浅的热血教师多管几句,就得反过头来被学生教训一番。

    为了防止学生翻墙逃课出去惹是生非,学校甚至拉起了铁丝网。

    千春,还有佐伯美沙,就升入了这么一所高中。或者说,除此之外,也没处可去。在不良扎堆的学校,难免也加入个什么小团体,以深夜飞车、与少年课多管闲事的警察捉迷藏为乐。

    千春自己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如此,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会掉进社会底层去,也有可能会在高中毕业后,若无其事、大摇大摆的回归正常生活。

    但在她心里,却觉得朋友美沙,也许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当个大人物。就算当不成大人物,也有可能闯个惊天动地的大祸,成为社会版面的头条,被所有人都看到——佐伯美沙的个性就是如此强烈。

    佐伯美沙是个很会唱歌的女孩子。

    这件事,只有和她关系好的几个人知道。千春是其中一个。然而,她表现的对唱歌毫无兴趣,总是说“无聊才会唱歌”。

    “美沙你——”

    千春仿佛异想天开,“干脆也去报名参加甄选会吧?”

    “哈?”佐伯美沙瞄了朋友一眼。

    她个头矮小,成日皱着一张脸,一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模样。若非和她是熟悉的朋友,多半要以为是被她给小瞧了。

    就因为这副模样,佐伯美沙入学之初,就被班上的大姐头看不惯,把她堵在了楼梯间。

    “奖品很丰厚的。”

    千春指引她去看报名广告上的文字,“只要能入选面试,就有便携音响当礼物——把它挂在摩托车上,岂不是很酷?就算落选,也有礼品。”

    “嗯……”佐伯美沙抿起嘴。

    千春继续念,“终选会上要是能拿到奖,还有一百万日元,够我们去好多次温泉旅行了。”

    “怎么可能拿到奖。”

    “这倒是。”千春也知道难处。

    那么有名的唱片公司举办的甄选会,还不知道多少平时看上去云淡风轻、对成名没兴趣的家伙,也悄悄把报名表给寄出去。过后,还得装模作样,说什么“都是家人帮忙寄的”。

    “但便携音响,还是有可能的吧?”千春退上一步。

    佐伯美沙没有立刻回绝。凭着对朋友的了解,千春断定她也为了这个奖品而心动。于是,刚才还在心里吐槽过了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自己也不知不觉,扮演起了那个“帮忙寄报名表的亲友”的角色,在一旁替朋友加油打气。

    “就去参加吧!为了新款的小音响——美沙酱!”

    ------题外话------

    昨天喘气时感觉胸膛在漏风,今天不漏风了,又像在鼓气球(笑)



    摩托车的车把上面,挂着最新款的小音响。为了不被轰鸣的引擎声把音乐盖过去,当然要把音响的声音开到最大。

    不管是山口百惠,还是暴威,各有各的美妙之处,不是吗——

    正在后面追捕你的警察先生可不这么认为!

    暴走族的少年们一哄而散,像受了惊之后四散纷飞的乌鸦。左伯美沙驾驶着摩托车,音乐飞扬,山口百惠的声音从容不迫。

    “别把我当成傻瓜,明明是你的错!”

    短短的旅程,把油门踩到底,吹着海风,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

    左伯美沙有一种是受到山口百惠的音乐指引的感觉。

    对暴走族的少年们来说,如果身后没有警察的追捕,那么,当下的叛逆就不是完整的。某种意义上,在兴冲冲的去改装摩托车,把时髦的小音响挂到车把上去的时候,少年们的心里一直有个假想的强大对手。

    那个对手,是负责这一片的派出所里那个凶悍的警察阿伯,是那个最近新来的喜欢多管闲事的正义小女警。

    不良少年们,对派出所的人事变动颇有了解。

    也正是在想象着一个看上去强大、却又对他们无可奈何的敌人的时候,这帮少年们才格外有兴风作浪的动力,甚至还对自己产生了一丝错觉——自己正在当个叛逆的豪杰人物。

    年轻的不良少年们,就这么点贫乏的精神追求——如果算是追求的话。

    ……

    四散纷飞的乌鸦们,一时被打散了,过后,也约定俗成的,在小团体的秘密基地会合。左伯美沙摩托车把上,挂着的那个新款的小音响,身为不良团体同伙的其他人,都知晓它的来历。

    今天是星期六,GENZO那个什么甄选会终选的日子。

    “左伯要是去参加的话,肯定没什么戏。”

    不良少年们给左伯美沙泼冷水,说得理所当然。虽说她在面试的时候拿到了小音响,但以大伙儿对左伯美沙那点本领的了解,她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程度罢了。

    都是一起逃课,一起飙车唱歌的同伴,怎么可能,左伯美沙会是能当明星的人?她,怎么可能是和大家不同的人?

    连左伯美沙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能当明星的人。

    参加面试的那天,审查员们就都对她的表现不怎么满意,只有一个姓织田的审查员,显得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令左伯美沙一阵恶寒,既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他关注的,也不明白这个姓织田的作曲家,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有什么意义。

    但不管怎么说,托织田哲郎的福,左伯美沙得到了她目标的小音响。

    目标既然已经达成,拿到了小音响,也就没有再去参加终选的必要。就这么漂亮的收手,看上去还是个帅气的不良少女。

    要是尝到甜头,不知深浅的去参加终选,最后被淘汰,准得被同伴们一顿开涮。

    不良团体里的友情,说牢靠也挺牢靠,但那个前提在于,自己仍旧是团体之中的一份子。接受被开涮,就是向同伴们低头,承认自己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除了怂恿左伯美沙去报名参选的同伴千春之外,谁也不认为左伯美沙能比现在更进一步。

    而对左伯美沙来说,她也没有比现在更进一步的那份决心。

    对自小父母离异,在学校受到欺凌,内心空洞,也少有朋友的她来说,待在不良团体里,与同伴们报团取暖,让她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她甚至以成为当地的不良团体大姐头为目标。

    “新款的小音响。”

    左伯美沙听着同伴们随意的打趣,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外壳闪着光的小音响。这是她第一次在选秀比赛当中得到礼品。

    虽然搞不懂那个姓织田的作曲家到底觉得她哪里好,但她还是多谢他让她拿到了奖品。不漂亮,身材不好,唱歌也马马虎虎的自己,进入终选堪称奇迹。

    既然是奇迹,就让它停在那儿,不就好了。

    ……

    甄选会的终选按期举行,周六和周日两天,岩桥慎一和渡边万由美,还有唱片公司的几个干部,也都坐到了审查员席位上。

    不过,嘴上自称是“外行人”的渡边万由美,在终审环节看得细致认真,周六的面试结束后,还跟岩桥慎一透露,发现了个看起来挺有潜力的男孩。

    “稍微有点朴素,但又很特别,要是当演员的话,感觉什么都可以演。”

    在唱片公司的甄选会上,当起了演员星探。岩桥慎一笑着吐槽她,“都说了拜托你不要拆台……”

    “这也算拆台吗?”渡边万由美装傻。

    可惜,她这个人装起傻来,没有一丝说服力。

    但是,如果渡边万由美相中的人,最终落选了的话,这个特别奖,她也不是不能颁。至于过后,能不能把一个来参加唱片公司甄选会的参选者带去演员培训班,就看渡边万由美的手腕了。

    周日午后,终选全部结束。在宣布最终结果之前,有两个小时的最终商讨环节。唱片公司这边,与审查员们商讨,决定出最后获胜的名单。

    当然,大型甄选会宣布获胜者的时刻,少不了现场见证的记者们。于是,终选会的当天,也安排了招待记者的环节,还另外准备了礼物,等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们离开时再相赠。

    然而,令岩桥慎一、以及参与了甄选会的人所始料未及的是,在最终商讨的环节,织田哲郎语出惊人,表示,“没有发现心目当中的那个人。”

    他一副失落无比的样子,好像心中期盼已久的事情,一下子落了空。

    唱片公司这边的干部们,对这个古怪的作曲家突然说这种话,心里难免不以为然,觉得他故弄玄虚,在关键时刻捣乱。

    但是,看织田哲郎这副模样,再回想他对于这次甄选会一直以来的期待,岩桥慎一被他这突然的话语一击之后,斟酌了一下,还是和他确认:“织田桑,一个中意的人选也没有吗?”

    如果织田哲郎回答“没有”,那么,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参选者里,有个叫左伯美沙的女孩,最令织田哲郎印象深刻。

    她沉着一张小孩子似的脸,好像不肯正眼看人。入场时,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像只野猫似的,仔细挪动着脚步。

    之所以观察的这么仔细,是因为,织田哲郎手里的报名表上,张贴相片的地方,错贴了另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无论是照片上的女孩,还是眼前的左伯美沙。眉毛、耳朵、仪态,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不良少女。

    坐在织田哲郎旁边的审查员,语气轻佻的说了句:“是个大姐头嘛。”

    当织田哲郎指出她贴错了报名表的照片时,这个女孩脸上那副瞧不起人的表情霎时退去,换上一副窘迫的神情,如此的反差,逗笑了织田哲郎。

    他忽然产生一丝联想,觉得这个女孩,像是只随意闯进了会场的流浪猫。

    尽管报名表上的照片是错的,但随寄的试唱带倒没有弄错。不过,左伯美沙是个显而易见的外行,水准在参与报名者之中,算不上是上乘的。

    但越是未经打磨,越让织田哲郎从她身上,看到了种种可能。

    于是,有织田哲郎的钦点,左伯美沙在被其他审查员们否定,唱片公司那边派来的干部们也给她打了叉的情况下,仍旧获得了参加终选的机会,拿到了小音响当礼物。

    织田哲郎在面试之后,就等待着过后的终选会。

    他联想到自己收养家中的流浪猫时的情形,期待着与左伯美沙的下一次见面。然而,轮到左伯美沙出场的时候,这个少女没有到场。

    没有到场,视作弃权。

    织田哲郎见到这个女孩第一面时的联想成了真。她不属于这场甄选会,而是一只随意闯进了会场,又随心所欲离去的流浪猫。

    满心期待左伯美沙的织田哲郎,有意无意之中,将全部的热情倾注到了她的身上。左伯美沙没有来,令他扑了个空,像是举过了超出自己力气的重物,身心体会到酸痛与空虚。

    ……

    一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意外。

    岩桥慎一听过了织田哲郎的说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心里觉得这个才子天真纯粹,但也确实是纯粹过了头。

    真要说的话,织田哲郎这样的心态,可能不太适合当个职业的音乐制作人。

    或者,织田哲郎的心态更接近于手工艺人,而非商业制作人。

    但不管织田哲郎到底是不是个合适的制作人,当下,先要解决眼前的事。是让织田哲郎选一个第二合适的人选出来,还是就宣布他没有选出自己心仪的人选。

    又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

    岩桥慎一心里斟酌,叫过办事员,让他把那个左伯美沙的甄选资料送过来。

    织田哲郎自知自己做得不大合适,但要他妥协,退而求次,心里又过不去那道坎。就是因为不想妥协,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才有了坐在这场甄选会的审查员席位上的此时此刻。

    某种意义上来说,拒绝为VERMILION供曲,是织田哲郎第一次任性。第一次任性之后,又有了他执意要参加GENZO的甄选会的第二次任性。

    而既然走上了这条坚持己见的路,那么,就已经注定了他无法妥协。

    “报名表上的照片是贴错了的。”

    岩桥慎一拿到了资料,看着上面那张照片,女孩的眉毛上挑,修出不良少女的轮廓。虽说衣着还算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良。

    只要还在不良团体之中,那么,就绝对不会把自己不良的痕迹抹除,不论是去做什么。

    “听她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拍照,朋友说‘没关系’,把自己的贴上去了。”织田哲郎在旁边解释。

    “还真够敷衍的。”岩桥慎一吐槽。

    织田哲郎笑得开心,“报名时的试唱带是她自己唱的。”

    ……这副满足的语气啊。

    岩桥慎一暗暗感慨,接过办事员带过来的便携播放机,塞入磁带。

    不得不说,有的人就是天生擅长唱歌。即使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即使不是那种唱功叫人屏息凝神的大魔王,但听她唱歌,便觉得这样的声音,是值得被打造的。

    她拥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织田哲郎虽说天真纯粹到了任性的地步,性格也不大合适当个商业制作人。然而,至少在这个左伯美沙身上,他的天才天分,发挥出了作用。

    岩桥慎一听过了左伯美沙的试唱带,说了句,“这个左伯,不知道是为什么来参加甄选会的。”

    连报名表上的照片都错贴了朋友的,做得这么随意,多半连报名都是临时起意。要是一开始就没有以当歌手为目标的话,会不来参加终选,也不是不可能。但岩桥慎一心里好奇的是,这场甄选会哪里吸引了她。准确来说,是直到上一场的面试,有哪里吸引了她。

    “大概是朋友之间的怂恿。”织田哲郎在旁边跟着猜测。

    岩桥慎一不好奇左伯美沙为什么不来参加终选会,却好奇她为何来报名甄选会,织田哲郎像是在走神时,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也跟着陷入了好奇。

    “打赌游戏吗?”岩桥慎一笑了笑,不以为然。

    他岔开话题,向织田哲郎确认,“织田桑认定了这一位,除了她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中意的人选了吗?”

    “这个……”

    要是他回答“是”,岩桥慎一就会接受这个结果。织田哲郎从这个青年的话语与表情、以及对他一贯行事作风的了解,心中如此想道。

    然而,岩桥慎一表现的如此好说话,却让织田哲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相比起共事了十年的长户大幸,织田哲郎觉得,在与岩桥慎一接触之后,在他这里,获得了更多的自由。

    他不再是要听从兄长安排的弟弟,岩桥慎一与他平等相交。

    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按自己的想法来行事,这份相比起以往来说,可以尽情选择的自由,在此刻,也意味着他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起责任。

    织田哲郎在岩桥慎一的宽容面前,不禁思索斟酌。

    岩桥慎一不紧不慢,并不感到着急。即使织田哲郎回答“是”……

    那又怎样呢?show_htm3();



    genzo的甄选会办得大张旗鼓,岩桥慎一摆明了接下来要有大动作。

    这家唱片公司之所以能在成立后的短短时间里崭露头角,成为业界不能被忽视的一股力量,正是因为它引领了新的潮流。并且,还一直没有停止去探索新的潮流。

    这也就使得,业内对这家公司的一举一动,总要多留意一眼。这次,也等着甄选会的结果出炉,根据选出的人选,猜测genzo接下来的动向。

    其他的公司尚且如此关注,vermillion更是一直留意着,等待甄选会的结果出炉。

    长户大幸要以退为进,大度松口,促成织田哲郎去当审查员这件事,心里存的,却是等到甄选会结束,人选敲定之后,在这个新人身上做文章,揭掉岩桥慎一那个滑头小子的伪装。

    一来,让织田哲郎这个天真的家伙知道,业界的唱片公司都没什么两样。二来,怂恿周防桑,通过burning的力量,拿到这个新人的合约或是版权。

    岩桥慎一打的是让织田哲郎担任制作人的主意,织田哲郎在vermillion手里,要谈条件,genzo就占劣势。岩桥慎一想要顺利实现他的计划,就必须要出让些什么。

    wands与大黑摩纪的合作单曲推出之后反响热烈,大黑摩纪本就正处在人气巅峰,连提供了曲子的织田哲郎,都是已经得到了认证的王牌作曲家,何况,还有集合了burning系和genzo系两边力量的宣传,单曲一经发行,便成功热卖。

    大黑摩纪那边不用说,wands这边,原本默默无闻的乐队,因为这场合作,一下子被推到了舞台中间,万众瞩目,人气暴增。

    唯有一点意外差错,是乐队的队长大岛康佑,因为这次被迫与当红歌手合作的事,看透自己的追求绝无可能在wands当中实现,态度坚决,提出要退队。

    走红就在眼前的时刻,却说什么要退队。

    大岛康佑的决定,让上杉升和柴崎浩都备受冲击。然而,长户大幸从容不迫,处理了大岛康佑退队的事。

    他言语之间,表现出对大岛康佑要退队的惋惜,以及对他去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音乐这件事表示了祝福,但在心里,为大岛康佑在这个节骨眼要退队庆幸不已。

    唯一可惜的,是乐队的成员谁也没对岩桥慎一产生坏影响。包括退队的大岛康佑,所给出的退队理由也是,自己的理想,与wands这支乐队的方向是相反的。

    滑头小子在笼络人心这件事上,天生自有一套。

    在乐队要走红、却还没有给大众留下什么具体印象的时候,快刀斩乱麻的完成人事更替,以新体制的wands去迎接那万丈荣光,再没有比这更顺利的了。不仅如此,长户大幸还能借着大岛康佑的退队,再拉拢安抚上杉升与柴崎浩。

    尤其是上杉升这个乐队的绝对核心人物。

    这两个过于理想化的青年,在长户大幸的面前,就如天真的儿童一般,一眼就能被看穿。只要长户大幸三言两语,把大岛康佑的退队说成是“只差一步就到顶点时的退缩”,再隐晦暗示因为大岛康佑,原定的计划险些无法成行。

    轻轻巧巧,调动起两个青年的干劲儿,长户大幸则又安排了新的键盘手入队。

    wands大受关注,唱片销售方那边送来订单,要补货乐队之前发行过的作品。因为这场合作而认识了wands的观众们,如今正急于了解有关于这支乐队的事。

    不过,vermillion这边,长户大幸没有重印乐队之前的作品,而是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发行了wands的最新专辑——在与大黑摩纪合作录音的同时,wands也制作了自己的新专辑。

    只不过,因为大岛康佑的退出,乐队紧急重新制作,录制了全新的版本。

    深信梦想就在眼前,wands的青年们干劲满满。上杉升与柴崎浩两人,或许也因为就这样抹去大岛康佑的痕迹,而感到心里不是滋味。然而,对未来的憧憬,盖过了对当下的感伤。

    新专辑里,收录了整整五首织田哲郎的作品。而乐队与大黑摩纪的合作单曲,也由乐队重新演唱。

    想要了解wands的观众,进入唱片店后,这张专辑是他们当下唯一的选择。而因为这首由织田哲郎所写的曲子而认识了wands的观众,听到这样一张专辑,显然十分容易入耳。

    借着合作单曲的风,wands这张新专辑,开卖不过两三周,累计就卖出去二十七万张,一跃成为当下乐界的新秀。而长户大幸过后还计划,把这首wands版的合作单曲,在过后作为re-cut单曲,再单独发行一次。

    这次与大黑摩纪的合作,vermillion显然成了大赢家。

    而成功把wands推了起来,这一功绩,也让长户大幸扬眉吐气。手握b’z与wands两支当红乐队,他这个vermillion的社长,也觉得位置稳固。

    那个什么马场专务,不足为惧。

    在让wands成功走红这件事上,长户大幸的策略收获成功,这也让他自觉摸到了如何与岩桥慎一交手的门道。

    他心里计划着,一旦岩桥慎一前来跟vermillion开始谈判,也许,还能借这个最会装好人的滑头小子之手,解开vermillion和织田哲郎之间的矛盾。

    ……长户大幸对自己的计划颇有信心。

    他在织田哲郎那里卖完了人情,之后便静等着甄选会的结果,等待自己出手的那一刻。然而——

    织田哲郎白白去参加了一场甄选会,却没有定下自己中意的人选!

    千算万算,算不到岔子还是出在织田哲郎身上。

    ……

    甄选会结束之后的隔天,媒体报道了有关这场甄选会的结果。早间新闻里,电视台方面,也拿到了genzo提供的,终选结束后记者会的画面。

    几个参与的审查员各有收获,genzo方面,也颁发了几个特别奖。所有的环节中规中矩,与所有的甄选会流程都没什么两样,唯有一点特别之处。

    genzo提供的通稿说法,“织田桑在参选者之中,遇到了‘命运之人’,在那个人能够到出道水准之前,暂且不对外公布那个人的身份。”

    用的是“那个人”,甚至连这个被选中的参选者到底是男是女都没有透露。



一个神秘的、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来的新人。

    鉴于先前推出大黑摩纪的时候,GENZO就使用过所谓的“神秘商法”,赚足了世间的关注。这一回,再度推出了这么个“命运之人”,难免给人以故技重施之感。

    不过,业界与观众之间,本就存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正如观看综艺节目时,搞笑艺人在恰当的时机说出自己
    《飞越泡沫时代》1135. 命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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