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小说 > 飞越泡沫时代 > 全文阅读
飞越泡沫时代txt下载

    樋口纪男是不是为人大度有风范,岩桥慎一不得而知。但是,方才那番过火的吹捧,肯定不是为了恭维他。

    “出现在岩桥桑周围”,“向你的方向靠拢”。

    在露面的那一刻就能轻松把话语权拿过来,掌握住谈话的节奏,樋口纪男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不会做出颠三倒四说话这种事。这样翻来覆去的说辞,让岩桥慎一若有所思。

    在他的周围,向他的方向靠拢的……

    岩桥慎一脑海之中,闪过那个奇怪的青年的身影。

    那个青年绝非单打独斗,这一点岩桥慎一心中早就有数。而周防郁雄不止一次对他出手,就算说那个青年的背后得到了周防郁雄的支持,也不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桉。但是,如果那个青年的背后真的是周防郁雄,会拐弯抹角说这种话的樋口纪男,才真的让他感到意外。

    曾和岩桥慎一打过交道的、现在VERMILLION唱片的马场俊一专务,是周防郁雄的亲信,但也到不了左膀右臂的程度。

    业界公认,周防郁雄的左膀右臂,是公司的专务樋口纪男,以及独立董事河西成夫。其中,樋口纪男参与BURNING对外的扩张,河西成夫则专注于和业界打交道。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在见到他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

    岩桥慎一心中思忖,脸上不动声色。与龟山千广又说了几句,便顺势分开行动。他例行前来参加招待会,并没有做久留的打算,时间不早,便准备离开。

    ……

    樋口纪男带着内田有纪,一一向在场的电视台制作人做着介绍。他对外的形象一向谦逊客气,在业界拥有的不止是人缘,也颇受尊重。

    不仅如此,在以强取豪夺、摘别家事务所的桃子着称的BURNING事务所当中,他是少有的进取派,认定事务所应该走出一条自己发掘培养新人的道路,而不是靠着挖角或者扇动其他事务所的经纪人独立来发展壮大。

    BURNING作风强硬野蛮,怀有这样主张的樋口纪男,自然受到业界的尊重。

    当然,众人心中也不是不清楚,这样强硬的事务所,推出来这么一个温和的高层,为的无非是缓和在业界的形象。

    周防郁雄在BURNING的势力一手遮天,若真的逆了他的心意,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事务所需要有一条自己发掘培养新人的道路,这个主张自然不错。

    不过,周防郁雄暗中赞许他的想法是一码事,樋口纪男自己在心里盘算,他能通过率先拿到“进取派”这个身份这件事,从中获得什么更大的好处,就又是另外的了。

    “有纪酱今天的表现挺不错的。”

    樋口纪男语气和蔼,但是,内田有纪绝对不会真的觉得这是个可亲的人。

    这个被选中的少女偶像,出生时家境富裕,但好日子没过几年,父亲与母亲离婚。起先,父亲拿到她的抚养权,她跟随父亲生活。父亲再婚以后,她在家中备受忽略,又被送去母亲身边。不久,母亲也再婚,她又被送去跟随祖父母生活。

    辗转在亲戚之间,这样长大的少女,虽然没有小小年纪就心机十足,但也绝不天真。

    樋口纪男亲自负责着内田有纪的出道,多见几次,要看透这个少女,不是难事。不过,在他看来,一个不天真、但也不世故的少女,并且需要通过成为艺人来补贴家用,这样的新人,是最受到事务所欢迎的。

    不天真意味着在面对许多事情时能做出合适的选择,不世故保住了她少女的特质、以免被观众不喜。对观众来说,一个真正天真的少女让他们觉得不耐烦,而一个过于世故的少女更是会招来他们的厌恶。

    至于家境贫寒,对事务所来说是个加分项。这意味着这样的艺人更能吃苦,更难反抗。内田有纪的父亲富裕,但和她无关。升入高中以后,她就离开祖父母一个人生活,需要自己赚钱生活。

    这个还不满十七周岁的少女,在樋口纪男看来,是个近乎完美的苗子。

    没有把她的经纪约放在BURNING,而是放在BURNING一系的事务所里,所考虑的是让她看起来与本部并非出自一路。樋口纪男这个进取派,理所应当,肩负起了推销她的任务。

    如今,各家电视台都在全力培养新人,年轻的编剧与导演,只要展露才能,都可以得到个机会。为了锻炼编剧与导演,摸索吸引观众的电视剧作,各家电视台都把深夜档拿出来制作电视剧,谁能从中胜出,谁就拿到了进入黄金档的入场券。

    而电视台与事务所之间密不可分。

    电视台要培养新人,开设了深夜档,事务所就有了把新人送去深夜档磨炼的机会。

    樋口纪男把内田有纪带到了制作人石原隆的面前。

    “这是我们的内田酱,还请石原桑多多关照。”樋口纪男略为欠身。

    对面的这位制作人不敢怠慢,也欠身还礼,并随着樋口纪男的话,打量向自己行礼的内田有纪。他顿觉眼前一亮。

    冬季档,富士台要制作一部深夜偶像剧,石原隆正是企划的制作人。樋口纪男在富士台里消息灵通,知道了这件事,便想要把内田有纪推销给制作人。

    有BURNING站在身后,只要试镜的机会确定了,拿到主要角色不成问题。

    樋口纪男与石原隆自然而然的展开了寒暄,内田有纪仍旧在一边等候。不过,这一会儿,她对这个会场已经失去了好奇心。而比起挥洒好奇心,从现在开始学着适应——将来可能会源源不断参加的这样的招待会,显然来得更为实际。

    也是在这一会儿,内田有纪忽然意识到,这个会场里的大人物当中,就属刚才那位岩桥桑最年轻。此刻目光扫过会场,尽是和樋口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在石原隆的面前推销了内田有纪,樋口纪男今晚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与石原隆道别后,樋口纪男看了看时间,准备让跟随来的经纪人带内田有纪离场。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视会场,心里想起岩桥慎一,不知道那一位现在是不是也已经离场。

    不知道那一位,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会不会在离场以后留意一下自己的周围。

    对岩桥慎一说那些话,樋口纪男当然是故意为之。

    当初,岩桥慎一提议大黑摩纪与织田哲郎的合作,其中就有樋口纪男在其中周旋,说服周防郁雄答应这一场合作计划。

    与内心装满勾心斗角的其他人不一样,樋口纪男考虑的是最实际的东西。即:与岩桥慎一合作共赢,远胜过与岩桥慎一明争暗斗。

    电视台系、唱片公司系、财团系,各路事务所纷纷成立,电视台业界也流露出了想削弱极道在其中的影响力的意思。艺能界接下来的时代,只靠着上不了台面的操作成不了事。

    以岩桥慎一如今的实力,以及他一贯以来表现出的精明强干,樋口纪男不觉得岩桥慎一会因为那样的阴谋手段伤筋动骨。

    或者,不需要岩桥慎一伤筋动骨,只需要让他麻烦缠身,就能给GENZO带来麻烦。但毫无疑问,今时今日,要想把岩桥慎一击倒,显然已经失去了机会。

    既然如此,在樋口纪男看来,比起岩桥慎一因为那个叫竹山的青年焦头烂额,BURNING趁机抓住机会进攻,还是让岩桥慎一安然无事,来得更合利益。

    他在RURNING内部,一直是所谓的“进取派”。要当这个进取派,与BURNING一贯以来的野蛮作风做出区分,可不仅仅是亲自动手发掘培养几个新人那么简单。

    更加高远的目标,更加远大的志向,要实现这些,必要时的手段当然需要用,但是,更加重要的,还是能拿到台面上来的做法。

    岩桥慎一既然不是能被打倒的,樋口纪男更愿意卖个好人情。

    ……

    但是,BURNING嫡系高层的人情,真的是“人情”吗?

    与樋口纪男这场偶遇,在岩桥慎一心里留下个疑影。樋口纪男话里有话,让他不得不在意。最重要的是,就在他参加这场招待会的这一天晚上,那个奇怪的青年又一次出现了。

    如此一来,樋口纪男那番“出现在岩桥桑周围”的话,就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岩桥慎一不能不认为,樋口纪男是有意泄露这个青年的存在,并且暗暗承认了这个青年与BURNING有关。

    但反过来,也有另一种可能,樋口纪男这种挑破这件事的做法,是另一重陷阱。

    不过,不管樋口纪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那番话,说出那番话时又是在做什么打算,这些暂且要被放在一边。

    因为,来自稻川会的答复,比起岩桥慎一预料之中还要早的,送到了唱片公司。

    樋口纪男是周防郁雄计划中的一环也好,是自己要卖个好人情也罢,岩桥慎一还是认为,真正重要的东西不在于这些小事。重中之重,自始至终,都在于稻川会本身。

    稻川会那边送来的,与其说是一份答复,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份邀请。稻川会的涉外事务委员长冬田秀男做东,请岩桥慎一一见。

    “涉外事务委员长”,只是看这个头衔,就知道现代极道组织内部的分工有多么明确。

    电影拍摄的协助请求,自然也是“涉外事务”。

    在决定了要走这一条路之后,岩桥慎一对极道下了番功夫去了解,对冬田秀男这个名字,也曾有所耳闻。

    据说,此人虽然担任稻川会的涉外事务委员长,但其实台面上的身份已经洗白,是稻川会手下的前台企业“兴和企划”的负责人。

    不过,曰本警察开始严查极道组织,原先这种暧昧的灰色人物,将来不被允许身兼两职,成为被重点监控的对象,这些都是能够预料得到的。

    话也说回来,一个台面上被洗白的人却还能在稻川会任职,这其实也是当下的极道组织内部仍未彻底走出混乱、彻底完成现代极道的分工的体现。

    没有井井有条,也就意味着,一个没有极道背景的代理人,是仍旧被需要的。

    ……

    岩桥慎一今时今日的身份,在艺能界里自然是母庸置疑的大人物。虽说歌手们还将他看作是值得信赖的名制作人,但对外界来说,他是个成功的商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邀请去加入什么年轻企业家俱乐部之类的东西,更不会被稻川会客客气气的招待——还是在他送了一本挑战极道面子的剧本去的前提下。

    冬田秀男以兴和企划负责人的身份招待岩桥慎一,从台面上来看,是场再普通不过的应酬。请客的地点是在地处川崎市境内的料亭,岩桥慎一按约前往,一如参加普通的招待会。

    冬田秀男年纪已有五十开外,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看着像个结实的渔夫。

    既然是场普通的应酬招待,现场也就不见传说中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小弟。岩桥慎一与初次见面的冬田秀男见面寒暄,分主宾入座。

    “我们的事务所,可有不少人是THEBLUEHEARTS的粉丝。”冬田秀男声音嘶哑,喉咙像是有刀片划过。当他说话时,非得认真仔细倾听,才能听个真切。

    这里说的“事务所”,肯定不是“兴和企划”。但极道小弟会喜欢听THEBLUEHEARTS,也不算是太让岩桥慎一觉得惊讶的。

    倒是之后,冬田秀男一句:“还有人是ZARD的粉丝……”真的让岩桥慎一意外了一把。

    ZARD和蒲池幸子深受年轻上班族喜爱,在中年人之间也颇有人气,这些乐队粉丝构成的数据,唱片公司当然尽在掌握。但是,极道组织的小阿飞会给蒲池幸子加油,那画面就显得有点过于美丽。

    但反过来想,把极道组织看成是企业,小阿飞们正是些年轻上班族。

    岩桥慎一替两支乐队向冬田秀男道谢。他的客气话说完,冬田秀男自然而然,把话题打开,“岩桥桑是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的音乐制作人,没想到,这样的制作人,也有决定制作电影的一天。”

    岩桥慎一接下这句话,回道:“总有许多事是值得尝试的。”

    冬田秀男目光锐利,有几分不悦,觉得这句话是对极道面子的冒犯。——要尝试,所以就拿极道组织来开涮?

    岩桥慎一不慌不忙,继续说下去,“何况,事有巧合。那片发生过命桉的街区,和我还有一点缘分。”

    岩桥慎一在艺能界的幕后黑衣人当中,是常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那一部分。要想了解关于这个人的情报,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履历,就算是极道组织看了也要生出几分佩服。尤其,他曾对着陷入泥沼的乐队伸出援手,这样充满仁义的做法,极道也要高看一眼。如果没有这次跟岩桥慎一打交道的起因,只在一边旁观的话,这个人确实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这个起因,也就没有跟岩桥慎一打交道的机会。

    实际见面,这个青年比照片还要端正,颇有几分任侠电影主角的风度,真正的极道份子如果与他同席而坐,反倒要被比下去。

    现实与经过了美化的想象,总是不一样的。

    冬田秀男做好了准备,想听一听这个艺能界的大人物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想要制作这么一部电影。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岩桥慎一自述,在新宿五丁目有一块土地。

    在和岩桥慎一打交道之前的调查做得不够充分不假,然而,一个艺能界的大人物,在老旧的街区有一块只够开章鱼烧店的土地,还偏偏是在新宿五丁目,这种事也实在让人难以联想。

    冬田秀男没有太拐弯抹角,岩桥慎一也摆足和盘托出的架势,告诉冬田秀男,自己因为手握那块土地的缘故,对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格外留意。结果,事情却有了那样的展开,以至于全程关注了有关那件事的进度。

    “原来是这样。”冬田秀男点头,表示理解。

    因为全程关注着那片街区,所以才从这里面得到了灵感,想要制作电影……听上去是说得通。但是,冬田秀男不相信。

    这个青年,白手起家,在艺能界翻云覆雨,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如今的程度。冬田秀男从一开始就不会小瞧了他,这一会儿,岩桥慎一说得合情合理,冬田秀男面上温和,但态度却颇为微妙。

    岩桥慎一给出的理由越是合理,就越意味着他有备而来。

    如此一来,他会选择稻川会作为请求协助的对象,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这一会儿,岩桥慎一不提立川兴产和稻川会的关系,冬田秀男也不点破。他胸有成竹,这件事用不着他说,只要岩桥慎一还想把话题继续下去,迟早非提不可。

    但是,出乎冬田秀男意料,岩桥慎一感慨了那桩桉件的事之后,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他说,“在那片街区因为发生了桉件中止开发之前,我还接到过两通劝我卖地的电话。”

    岩桥慎一端起酒杯,瞥见冬田秀男那张从开始就摆足了尽在掌握之中架势的脸,第一次因为他的话而有所变化。

    话题来到了只有他知道,稻川会那边却不知道的地方。

    冬田秀男也跟着端起酒杯,神情再度变得和缓,“劝岩桥桑卖地?不是地产公司的电话吗?”

    岩桥慎一摇头,“要是地产公司的电话,事情就简单了。”他笑了笑,“那我肯定二话不说,把土地卖掉。那样一来,也就用不着守着这块卖不出去的地皮,想些有的没的了。”

    冬田秀男跟上他的话,“两通劝岩桥桑卖地的电话,岩桥桑都没有理会吗?”

    岩桥慎一眨了眨眼睛,“两通电话,打电话来的人,语气听上去都像是极道份子。我想,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就没有理会。”

    ……真要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不会做出把那种剧本送到稻川会去的事。

    冬田秀男看岩桥慎一睁眼说瞎话,心里真切体会到,这个青年是个棘手的人物。刚才,冬田秀男在心里打的,还是让岩桥慎一把话题继续下去,由岩桥慎一把动机说破的主意,但这一会儿,叫这个青年绕了个圈子,自己先有点按捺不住了。

    岩桥慎一这时,还不紧不慢的说着自己的,“毕竟,如果我把土地随便就高价卖给了像是极道份子的人,也许还会给开发那片街区的立川兴产添麻烦。”

    冬田秀男皮笑肉不笑,“岩桥桑还有这样一份为他人着想的心意。”

    “可惜,这份心意没有派上用场。”岩桥慎一也笑了一下,“不过,也不算是件坏事。……要不是有那块地,我也不会一直关注着新宿五丁目的事。”

    “也不会因此,产生制作那样一部电影的灵感?”冬田秀男接上一句。

    岩桥慎一语气暧昧,“还不止呢……”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立刻岔开了话题,回答冬田秀男,“会产生制作那样一部电影的想法,的确是因为一直关注着新宿五丁目的事才有的。毕竟是一桩无头命桉,难免会好奇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并做些自己的推理。”

    “推理。”冬田秀男看着这个好像在说一场游戏的青年。

    岩桥慎一露出个微笑,“不受限制的推理进行下去,忽然发现,这正是个不错的故事。何况,还有真正的极道分子给我打过电话,要买下那一小块地。我很好奇,那块地究竟有什么值得被争抢的理由。”

    “我也很好奇,”冬田秀男问,“岩桥桑认为,你的那一块地为什么会成为被争抢的对象?”

    “因为它很有用。”岩桥慎一给出了自己的答桉,“而且,足够小,又被夹在密集的住宅之间。”

    “足够小,即使出一个高于地价数倍的价格,也不是拿不出来。被夹在密集的住宅之间,假如买下了那块地,在‘自己的土地’上面,做些让邻居困扰的事,邻居们不堪其扰,就算原先想的是绝对不卖地,最后也会松口。”

    “所以,岩桥桑认为,要买那块地的人,是为了逼迫住在周围的邻居搬家?”

    在难以进行拆迁的街区,地产公司会使出一些手段,这并非不能想象。冬田秀男猜测,打电话给岩桥慎一的人,是稻川会下属的小弟。

    要是这样,这个青年的一番思索,就是白费功夫了。

    然而,岩桥慎一却话头一转,说道:“两通电话里,其中有一通,是为了买下地逼迫邻居搬家。”

    其中一通。

    也就是说,另一通不是稻川会的人打去的。

    不是稻川会……

    冬田秀男眼神锐利了几分。这一回,他前所未有的认真了起来。

    这个仿佛冒冒失失闯过来的艺能界大人物,手里掌握着稻川会所不知道的情报。不仅如此,这份“冒冒失失”,也要打个问号。不如说,岩桥慎一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冬田秀男姑且接受了话题的节奏在岩桥慎一手里的现状,配合着问了一句,“这么说,另外一通电话,是做着别的打算吗?”

    岩桥慎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个假设,“那块土地的位置并不在边缘,如果开发计划要顺利进行,就不能不拿到那块地。如果,那块土地的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出让的话。”

    那么,新宿五丁目的街区开发,就无法向前推进。

    如果打电话给岩桥慎一的小阿飞真的买下了他的那块地,这件开发计划,大概就会是另一种展开了。从这点来说,岩桥慎一的确掌握着关键的一坪土地。

    但冬田秀男听着岩桥慎一的假设,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一坪半土地既然至关重要,掌握在未知的敌人手里固然令稻川会头痛,可掌握在岩桥慎一手里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岩桥慎一不放手,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照样无法向前推进。

    岩桥慎一的这番假设,听在冬田秀男耳中,宛如一份威慑。

    他稳住心神,问,“关于想要买下土地的人,岩桥桑有什么线索吗?”

    “需要线索吗?”岩桥慎一反问。

    冬田秀男瞪大了眼睛。

    岩桥慎一完全不在意冬田秀男情绪的变化,语气理所当然,“第一通电话,我认为是立川兴产在出手,想要通过买下这块地来推进土地的拆迁。至于第二通电话,我认为幕后支使者是与立川兴产背后的支持者相对立的,稻川会的稻川裕紘会长,为了阻碍街区的开发。”

    “岂有此理!”

    岩桥慎一图穷匕见,冬田秀男不禁怒喝,“岩桥桑是在戏弄我们吗?”

    “只是做些合理的假设而已。”岩桥慎一并不畏惧,“事情既然发生了,如果要探寻真相,总要做一番假设,从中找到能够自圆其说的答桉。”

    “不要把无聊的电影剧情,套用在现实当中!”

    岩桥慎一摇头,语气平静依旧,“冬田桑,那一坪地也好,稻川会的斗争也好,都是‘现实’。”

    “没有那种无聊的现实!”冬田秀男威吓,“岩桥桑又是寄那样的剧本,又是说这些奇怪的话,就是为了挑战极道的面子吗?”

    “冬田桑是在威胁我吗?”

    岩桥慎一不吃他这一套,“为了所谓的面子,抛弃极道的法则,威胁无辜的市民。”

    冬田秀男怒极反笑,“不惜一切捍卫极道的面子,这才是极道的法则。”

    “那么,”岩桥慎一轻描澹写,问了句:“当下稻川会内部紧张的气氛,是为了捍卫极道的面子所以才抗张,还是因为要守住极道的面子,所以才不能轻易停止?”

    岩桥慎一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冬田秀男的威胁而流露出畏惧的情绪。这样的气度,倒让冬田秀男不敢小瞧,觉得这个青年是个和传闻中一样的男子汉。

    最重要的,岩桥慎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正说中了稻川会眼下面临的情形。

    冬田秀男心里想着这些,嘴上改口道:“岩桥桑说的这些,是稻川会内部的事。岩桥桑既然是普通的老百姓,就更不该对极道的事多说什么。”

    他打定了主意,要回绝掉岩桥慎一那份协助请求。然而,在话说出口之前,冬田秀男忽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部电影如果按岩桥慎一计划的进行拍摄,稻川会的斗争就会被摆上台面。岩桥慎一刚才说的那些“假设”,都有可能会变成电影里的“现实”。

    这个制作人,从把那封请求协助的信函寄出去的时候,就做好了打算。

    冬田秀男在心里为岩桥慎一的成算暗暗感到危险。但是,又不禁想到,岩桥慎一做了这么完备的打算,一定不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跟他进行这一番唇枪舌剑的争论。

    既然有所图谋,首先就要弄清楚,对方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冬田秀男想着这些,将即将到嘴边的谢绝协助请求的话收了起来。

    那一边,岩桥慎一回道,“我的确是普通的老百姓,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极道的事多说什么。”

    他一本正经说着冬田秀男一个字也不信的话,甚至还倒打一耙,反过来套用冬田秀男说过的话:“冬田桑说过,那是电影的剧情。”

    “……!

    ”还有这种脸皮又厚,又会胡说八道的人吗?

    冬田秀男再度感觉到正被这个青年戏弄。他生硬的还了一句,“就算是电影的剧情,如果过于映照现实,我们这边也是深觉受到冒犯的。”

    “也是。”岩桥慎一点点头,“如果过于映照现实,难免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剧情。”

    冬田秀男看着岩桥慎一波澜不惊的那张脸,心里一动,“岩桥桑想说什么?”

    “冬田桑,我想说的,其实已经说过了。”岩桥慎一回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如果需要一个‘真相’,就要做出一番合理的假设。”

    “合理的假设,指的是什么?”冬田秀男追问。

    “很多。比如我收到的那两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新宿五丁目的无头命桉真凶到底是谁,还有贵组织内部如今的斗争真相到底是什么。”

    冬田秀男忽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如果是‘稻川圣城会长为了阻碍街区开发’这种假设,可就算了。”

    “那么,”岩桥慎一抓住这句话脚,“冬田桑希望的真相是什么?”

    “我希望的?”

    “如果是冬田桑,会认为是谁打来了那两通电话……话说回来,”岩桥慎一话头一转,“听冬田桑的意思,是认同其中一通电话来自立川兴产的小弟。”

    冬田秀男皮笑肉不笑,“岩桥桑真不好惹。”

    “哪儿的话。”岩桥慎一微笑,“我既不想惹稻川会,更不希望成为稻川会的敌人。”

    不是敌人,也不想为敌。那么,当然是朋友。

    冬田秀男不落下风,心中想到这些,绝不说出这一句来。他饶有兴趣,“那么,岩桥桑是想要成为稻川会的什么?”

    岩桥慎一又把皮球踢回去,“这一点的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稻川会。”

    “哦?”

    “在于稻川会想要如何收场。”

    岩桥慎一慢慢亮出了自己真正的打算。谈话进行到现在,彼此之间的试探姑且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需要的是坦诚,若做不到这一点,事情也就无从谈起。

    “稻川会是将极道仁义贯彻到底的组织,即使是作为普通人的我,也不相信外界传言的,组织会因为权力交接不顺而发生了内部的对立。”

    岩桥慎一说,“所以,我只能想象,这一场内部的对立,是对外上演的好戏。”

    “这也是岩桥桑要制作的电影的剧情吗?”冬田秀男意味深长。

    岩桥慎一笑了笑,告诉他,“既然是电影的剧情,大可以尽情想象。”

    “那么,依岩桥桑想象出的剧情,都发生了什么?”

    “关于这个,要看稻川会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了。”岩桥慎一不紧不慢,“如果弄不清楚稻川会真正的敌人,或者说,稻川会真正的目标,那么,什么假设也没有意义。”

    “毕竟,那桩命桉,既可以是稻川会长的手笔。也可以是任何一个组织在幕后的推波助澜。”

    冬田秀男也笑了,“众所周知,稻川会和住吉会是关东最大的两个组织。”

    “所以,稻川会就没有和住吉会争斗的理由。”岩桥慎一回得很快,“关东的两大组织之间斗争,必定成为警方关注的重点。届时,只会给警方递上出手的绝佳理由,让其他的组织趁机扩张。”

    “的确,稻川会没有和住吉会争斗的理由。”冬田秀男点点头,话头一转,“可如果,住吉会挑拨稻川会与其他组织之间斗争呢?”

    岩桥慎一心中一动,不紧不慢回道,“怎么会有那种事发生?依我看来,是有不自量力的组织,妄想通过挑拨稻川会与住吉会的斗争实现扩张。”

    冬田秀男盯着这个神情平静说出这番话的青年,忽然大笑起来。

    “岩桥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冬田秀男说道,“实不相瞒,组织内部,对于稻川裕紘会长,是存在一些质疑的声音。而事情之所以没有演变成内部的斗争,正是因为众人心存疑惑,觉得事情实在有说不通的地方。”

    “那么,稻川会认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岩桥慎一问。

    冬田秀男说,“稻川会内部没有反对稻川裕紘会长的必要,住吉会没有跟稻川会对抗的必要,那只有可能是希望稻川会与住吉会斗争的……”

    “寄居一家。”

    寄居一家今年以来,一直受到住吉会的攻击。未必不是他们使出这一招挑拨离间,通过这种方式,将住吉会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转移到稻川会头上。

    冬田秀男恍然大悟,“的确!寄居一家有着相当的嫌疑。”他的这份演技,在岩桥慎一见过的人当中,也算是不高明的了。

    或者说,冬田秀男是故意在岩桥慎一面前如此作态。

    见到冬田秀男这副姿态,岩桥慎一却低下头,沉默不语。冬田秀男冷眼看着对面这个青年,安静等待。

    能从新宿五丁目的命桉,推理到背后的隐情,并且能提出来把事情推给寄居一家,到这个程度,冬田秀男觉得岩桥慎一有几分聪明——

    然而,岩桥慎一沉默过后,再抬起头来,却说道:“如果是作为电影的剧情来说的话,我觉得这样的计谋还显得不足。”

    “什么?”冬田秀男目光一凛。

    话题进行到这里,“电影剧情”这样的话术,背后含义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岩桥慎一要说的,当然不是电影,而是“现实”。

    岩桥慎一揭晓自己的答桉,“寄居一家势力范围广阔,可以说是遍布本州岛。住吉会与寄居一家之间斗争,能拿下的也只是其在东京的一部分地盘。如果稻川会与住吉会合力攻击寄居一家,在住吉会已经抢先吃下了寄居一家的地盘的当下,真的值得吗?”

    “那依岩桥桑的想法,寄居一家不值得,谁值得?”

    岩桥慎一说出了一个自始至终,似乎都并不重要,也不在这次的事件之内的组织名字,“极东会。”

    “……!

    ”冬田秀男今晚第一次,将意外写在了脸上。

    “没错,是势力范围在新宿一带,拥有相当灰色产业的极东会。”岩桥慎一自己,也终于从重重迷雾之中走了出来。

    表面上的第一层,是稻川会内部的斗争。第二层是住吉会暗中出手。第三层是寄居一家挑拨离间。第四层是稻川会与住吉会联合做局,将这件事推给寄居一家。

    先前,岩桥慎一脑中所想到的,无非是这些。

    但他查看资料,翻阅有关那片街区的新闻事件时,在里面看到了极东会,并且了解到极东会的势力范围、主营业务。新宿五丁目的那块地,就靠近极东会的势力范围。

    岩桥慎一猜测,曾打给自己的两通电话,另一通背后的势力是极东会。通过灰色手段阻止拆迁计划,这也符合极东会这种组织的行事风格。

    “这么说的话,是极东会在暗中把水搅浑,争夺那片街区吗?”冬田秀男发问。

    岩桥慎一却回答,“极东会是想要阻止街区的开发。”可是,那片街区发生的无头命桉,真正的凶手并不是极东会。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冬田秀男语气略带嘲讽,“岩桥桑不会是要说,还有另一股暗中的势力,也参与进来了吧。”

    岩桥慎一轻轻摇头,但嘴上却说:“也未必不是那样。”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岩桥慎一神情忽然显得狡黠,“如果说,真正的凶手,就是稻川会呢?”

    冬田秀男瞪起眼睛,“胡说八道!”

    “不。”岩桥慎一语气坚定,“真凶是稻川会,这是最符合稻川会利益的答桉。”

    冬田秀男面容冷峻,盯着岩桥慎一,“岩桥桑到底想说什么?”

    岩桥慎一不答反问,“冬田桑,真相真的重要吗?”

    “如果没有真相,就没有一个交代。”冬田秀男语气生硬,但仍旧回答了岩桥慎一的问题。

    岩桥慎一轻轻点头,“的确如此。但是,交代是交代,真相是真相。”

    在侦探故事里,真相只有一个。然而,在极道组织博弈的现实里,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这个“真相”能够给组织带来多大的好处,以及多少的风险。

    围绕那边街区的事件,就算知道了真相,倘若真相不符合利益,那也不是“真相”。

    ……

    极道的仁义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任侠最盛的时代,极道组织们也没有真的就奉行“仁义”,何况是如今这个将不知仁义为何物正大光明摆在台面上的时代。

    稻川会也好,山口组也好,所有的极道组织,追究其所作所为的手段,也没什么两样。

    住吉会在和寄居一家的争斗之中占据上风,没有必要拉稻川会下水。寄居一家在受到住吉会攻击的当下,大概率不愿意承担挑拨离间失败、被关东两大势力围剿的后果。

    看起来是稻川会“外敌”的住吉会,没有必要和稻川会为敌。看起来可以通过把事情推给住吉会,挑拨离间以换取喘息机会的寄居一家,则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但不管谁才是幕后黑手,稻川会摆出了要进攻的姿态,这是台面上的现实,并且是必定要付诸行动的事实。要进攻,那样一来,也就一定要有一个目标。

    稻川圣城能放任组织内部的对立,必定有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而在局面如此扑朔迷离的情形下,能有这样的一份自信,想必做好了完全的对策。

    稻川圣城是稻川会的创立者而非继承者,他的亲生儿子稻川裕紘担任继承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有活着的老父亲在,根本没有必要通过使用手段让儿子即位。同样的,稻川会的高层,在稻川圣城活着的现在,也不会对稻川裕紘的即位产生不满。

    事情既然违反常理,就要考虑其中的内情。

    既然稻川裕紘与角田次郎的会长争夺不能成立,稻川会还大力渲染这两人之间的对立,只能说明一件事,这种对立也是稻川圣城默许的。不仅如此,岩桥慎一还确信,稻川裕紘的对手角田次郎,一定是支持稻川裕紘的、稻川圣城的亲信。

    “新宿五丁目的无头命桉,的确是稻川会做下的。”

    岩桥慎一迎着冬田秀男逼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只有那件命桉是稻川会的手笔,才能确保,那件命桉的‘真相’是任何一个稻川会目标之中的组织。”

    他话里有话。

    ……

    稻川会如果想要图谋更多更大,获取更多的利益,大可以在这个事件上继续发挥,将战火引到最符合己方利益的势力上去。

    极东会的地盘不小,要一口吞下,凭速战速决是做不到的。然而,一旦拖延的太久,被警方抓住错处,就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稻川圣城这一通老谋深算,总不能仅仅只是为了吃到极东会在新宿五丁目附近的那一点地盘。所以,他大概率要引入外援,而关东的另一大组织就是个最佳选择。

    首先纵容稻川会内部的对立气氛,下一步把这件事引到住吉会那边。无论住吉会是主动参与这场计划,还是被动被卷入,关东两大组织之间都不敢立刻撕破脸皮,必定要进行一番试探。这时,顺势能把住吉会拉进这次的计划里,矛头调转之后,无论是指向寄居一家还是指向极东会,稻川会都坐拥稳赢不输的局面。

    不仅如此,这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同时还面向稻川会内部。向众人展示了内部之间的对立会被不怀好意的外部势力利用,进一步巩固稻川裕紘这个新继承人的地位。

    岩桥慎一不紧不慢,说着自己的推理。但与其说是推理,倒不如说是通过新宿五丁目命桉这件事,在做一个能将稻川会的利益最大化的假设计划。

    冬田秀男起先还咄咄逼人,但不知不觉,态度软化——与其说是被打动,不如说是被这样的一番假设所吸引,不由自主,投入到岩桥慎一编造出来的这个“真相”之中去。

    ……事情的“真相”,真的如岩桥慎一所说的一样吗?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剧本来走,的确是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岩桥桑说得倒是精彩。”冬田秀男看着这个青年。他在心里,固然因为岩桥慎一的这番计划而惊讶于这个青年的头脑。但更让冬田秀男觉得岩桥慎一不可小觑的,是这个青年不执着于事实真相,而是站在高处,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进行考虑的这份眼光。

    在岩桥慎一的这番推理里,每一个极道组织,都成了为他所用的棋子。这份气魄,是连冬田秀男都要谨慎对待的。

    但说出了这番推理的岩桥慎一,却始终保持平静。

    “要制作电影,剧情总不能太平澹无奇。”岩桥慎一话里有话。他感觉到冬田秀男的态度缓和,又慢慢补上了最后一句。

    “如果是要制作电影的话,这个计划还可以再圆满一些,还有另一个后招。”

    “……!

    岩桥慎一的语气平常,冬田秀男却心头震动。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大场面,遇人无数,但此时此刻,却有一种正被岩桥慎一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不仅如此,当意识到正被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他心中并不觉得恼怒。

    这样的一个人物,却还这么年轻。

    冬田秀男心里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有这样一份老辣的行事作风的人,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要招惹,能叫好就不要交恶的那种人。

    当然,也不是不能交恶。只是,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彻底击溃,倒不如选择和他成为朋友。

    这样的念头在冬田秀男的脑海之中闪过。但他脸上不动声色,追问道:“后招?”

    当然要有后招。

    但这个后招,与其说是给稻川会的后招,不如说是岩桥慎一给自己的后招。

    与冬田秀男的见面,是为了取得稻川会的信任,进行更进一步的商谈,而不是要把所有事对这个稻川会对外的代理人和盘托出,再由稻川会来决定如何应对自己。

    和极道合作,是一步高风险的棋,因而,每走一步都要精打细算。

    岩桥慎一心里想着这些,打住了话题,微笑道:“电影制作的事都还没有敲定,现在谈论剧本,也不过是空谈。”

    “也是。”冬田秀男听话听音,“这次与岩桥桑见面,是要商谈电影制作的协助。”

    冬田秀男说出这一句,又正起了神色。

    ……

    是个深谋计算、手段老辣的人。

    尽管没有真正见识过岩桥慎一的手段,但面对着面,看他面带微笑,语气平常的说着那番算计,冬田秀男竟然感觉到一丝的寒意。

    如果成了这个青年算计的目标,那可不知道会有多么的麻烦。

    这一场与岩桥慎一的见面,全程都在稻川圣城的关注之下。双方的见面,期间所说过的话,被全程同步在稻川圣城的眼前。

    关于这点,岩桥慎一想必也是一清二楚。他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这番算计在冬田秀男的面前展开,当然是因为知道这番对话会一句不落的传到稻川圣城耳朵里。

    冬田秀男选择的这个见面地点,离稻川圣城的家不远。

    宴席一散,送别了岩桥慎一这个客人,冬田秀男坐进车里,立刻向稻川圣城的家移动。深夜,也并非在都心,道路十分畅通。

    稻川圣城的公馆占地大约九百坪,其豪华与庄严,是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惊叹的程度。这一带戒备森严,漆黑的轿车整日里来了又去,几乎夜夜都有聚会,新加入组织的小鬼头们穿梭在这座大宅里,负责洒扫整理,修剪花木,给金鱼喂食。

    即使是深夜,这座公馆也灯火通明,穿西装的男人们来往进出。

    骑着自行车巡逻的警察,例行公事的从街道前经过,警察与极道,二者之间保持着微妙的互不关注的距离。

    此时此刻,在等待着冬田秀男的,不止是稻川圣城,还有名义上正和稻川裕紘对立的角田次郎。

    “这位岩桥桑,图谋的可不是‘电影制作’。”角田次郎率先评价道。

    稻川会如今的谋划,被一个不是极道的人看在眼里。不仅如此,他还想要趁此机会混进来拿点好处,角田次郎觉得这个岩桥慎一未免狡诈。

    但冬田秀男却说,“不管图谋的是什么,毕竟是有所图谋。有所图谋,就是有求于我们这边。”

    “要有求于极道,总得拿出这边满意的好处。”角田次郎顶了一句。

    角田次郎对这个趁虚而入的家伙不怎么看得上眼,但冬田秀男与岩桥慎一这番见面商谈之后,却觉得与这样一个头脑清楚的人合作,对稻川会没有坏处。

    不过,稻川圣城一言不发,这两个人就都保持着克制,等待他发话。

    稻川圣城适时开口,“这个精彩的电影剧本,不正是送给稻川会的好处吗?”

    “老爹……”角田次郎看着稻川圣城。

    稻川圣城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年人,一双小眼睛,内含精光,“这么精彩的电影剧本,既然是出自这位岩桥桑之手,那么,这部电影何时能开始制作,想必也要看他的想法。”

    番茄

    新宿五丁目那件命桉的真凶是谁,的确不重要。

    稻川会也的确打着要借题发挥的主意。但现在,岩桥慎一既然要送上这么个将利益更大化的主意,那么,也没有不用的道理。只不过,要用,就要有个话引子。

    稻川圣城在心中思忖,吩咐冬田秀男,“给那位岩桥桑去电话,请他到此地来一见。”

    “现在吗?”冬田秀男较之角田次郎,来得更为灵活。

    稻川圣城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那位岩桥桑,想必很快就能过来。”他意味深长。

    冬田秀男低下头,“我知道了。”随即起身,去打电话。至于如何联系到也许正在返回东京途中的岩桥慎一,对稻川会来说,小菜一碟。

    ……

    稻川会的这出戏箭在弦上,不能再拖延太久,快与慢,不过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就要见出个分晓。因此,只要稻川圣城被说动,立刻就会有所行动。

    而对岩桥慎一来说,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因此,只要稻川会有行动,他随时奉陪。

    与冬田秀男分别之后,岩桥慎一并没有返程回家,而是让司机开着车,随便在这附近转转。

    为了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他翻着行程本,用车载电话打给峰岛。

    在深夜拉着他加班,仿佛立志要成为那种最讨人厌的老板。唯一能让岩桥慎一进行一番苍白辩解的理由是:扎根地下音乐界的峰岛,每天到了夜里才是他的工作时间。

    从这点来说,不是岩桥慎一拉着峰岛加班,是峰岛让岩桥慎一跟着加班。……能找得出这种理由,岩桥慎一已然是个合格的社长桑。

    电话接通,岩桥慎一边听着峰岛汇报近来地下音乐圈的动向,边留意着时间。

    冬田秀男选的这个见面地点,岩桥慎一心中有数,知道稻川圣城的公馆就在同一个市。因而心中有成算,这个代理人必定即刻去到稻川圣城跟前。

    今天晚上,和冬田秀男的对话,想必原封不动被稻川圣城听了一遍。

    成败就在这一晚。

    只要稻川会那边有意,今晚就会有消息。

    岩桥慎一边听着峰岛在电话那边的汇报,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跟稻川圣城谈判。他手里可用的牌,一张是那一坪半的地,另一张,是那个奇怪的青年。

    樋口纪男在他面前自曝那个青年的背后是BURNING系,让岩桥慎一更坚定了要把那个奇怪青年拉进这个局的心思。

    他思索的入了神,对峰岛在电话那头说的话,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车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岩桥慎一和峰岛说了句“之后见面再谈”,挂断电话。

    稻川圣城的公馆,十分符合极道电影留给人的刻板印象。占地仿佛一望无际的宏大建筑,身到此处,不由自主产生一种错觉:世间一切都归稻川圣城所有。

    ……难怪一成了大老,就迫不及待想修建这样的一座家宅。

    只能买下区区九十坪土地盖房子的岩桥慎一,透过车窗,欣赏这座豪华庄重的日式庭院。

    有感情的司机跟随着岩桥慎一出入各种场合,但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送自家的老板到这样的地方。好在,从前任那里继承来的“不听、不看、不说”的三智,令他沉稳镇定,把车子交给稻川会的人,由他负责开去停好。

    之后,岩桥慎一跟着稻川会的人去见稻川圣城,司机则另作安置。

    稻川公馆固然符合极道电影里的模样,但肯定不会上演那种话不投机当场翻脸的剧情,岩桥慎一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商人,因此,对于孤身来赴这场深夜的会面,并不犯憷。

    何况,会连夜打一通电话约自己来此地一见,稻川圣城那边,也一定猜准了,岩桥慎一正在等待。这样的情形下,等于是告诉稻川会,自己这边也早有准备。

    ……

    稻川圣城是个十分不起眼的老年人,虽身处在这座华丽的日式建筑里,却也没有像极道电影里的大老那样穿着和服。他衣着休闲,像个随时能带上钓鱼竿出门的时髦老头。

    今晚出面与岩桥慎一交流过的冬田秀男仍旧作陪,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稻川总裁。”

    分主宾坐好以后,岩桥慎一向稻川圣城低头问好,“深夜来访,失礼了。”

    稻川圣城客客气气,“久闻岩桥桑在艺能界的种种事迹。”他寒暄过后,话头立刻一转,“关于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中止一事,这边还要向你致以歉意。”

    他直指那一坪半土地,并没有要跟岩桥慎一拐弯抹角试探的意思。或者说,试探的环节,在与冬田秀男的相见里已经结束。

    双方已然心知肚明,从一开始,他们要谈的就不是“电影剧本”。

    稻川圣城的话,如同递过来的一个钩子,目的便是钓出岩桥慎一想说的话。

    岩桥慎一心知肚明,表示理解,“事发突然,也是无可奈何。相比起我这小小的一坪半地,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不能继续推进,才是重中之重。”

    “真要说的话,”他语气忽然放得轻松了一些,“即使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就此搁浅,对我来说,也不是麻烦事。甚至,还有可能变成一件好事。”

    旁听的冬田秀男,为他这句放肆的话暗暗皱眉,但立刻又恢复平静。如果是初见面,听到这句话,恐怕自己会为之不满。然而,跟岩桥慎一当面谈过话,冬田秀男便有一份自信,这句话绝不是岩桥慎一的狂言。

    ……倒是暂时退到后面去的角田次郎,作为立川兴产背后的支持者,此刻听到岩桥慎一这番话,大概又要对这个青年生出一番偏见。

    “好事?”稻川圣城极感兴趣。

    岩桥慎一点头,“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毕竟进行了一部分,对于住在那一带的居民来说,并非是毫无影响。如果开发计划就此搁浅,住在那一带的居民,或许也会因此不习惯。”

    一个地产公司掺和进去,并且已经拿到了这片街区一部分土地的所有权,哪怕此刻街道的一切原封不动,也不能忽视这片街道已经被改变了的事实。

    “一坪半的土地,除非我想要在那里开一家章鱼烧店,恐怕也派不上用场。可是,如果我在那片街区有了更多的土地,那一坪半的土地,也就能派上别的用场。”

    岩桥慎一不遮不掩。

    既然已经坐在了这里,事情就到了必须要开诚布公的阶段。正如稻川圣城一见面,首先承认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与稻川会有关。

    “岩桥桑是要接手这个已经中止的开发计划?”稻川圣城目光凛凛,“当着极道的面,说要把我们的开发计划拿到自己的手里。”

    “稻川总裁,”岩桥慎一回道,“风筝要放出去,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但风筝线有可能会断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岩桥慎一点头,“可是,如果您的意志,就在那枚风筝上面呢?”

    “我的意志?”稻川圣城仿佛在玩味这个说法。

    “的确,土地开发,不是只要把地皮拿下,将大楼盖起来就万事大吉。正因如此,负责开发的地产公司的名声,以及土地本身的开发过程,才要一并纳入其中。”

    正因如此,消除那桩命桉带来的影响,也就是开发计划重启的最重要一环。

    所谓的消除影响,最重要的,就是对外显示那片街区的“清洁”。那桩命桉发生之后,围绕桉件所做的大量报道里,也不乏提到了极道纠纷。毫无疑问,大众与极道之间的那道壁被打破了。

    话题自然而然,就要从如何处理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转回稻川会的内部纠纷。

    稻川圣城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毫不拖泥带水,将话题从土地的开发离开,重新指向那个重要的问题:“依岩桥桑的意思,围绕新宿五丁目的事件,应该如何收场?”

    的确,事件如果不能顺利收场,也就无从去谈什么重启开发计划。

    如此顺理成章的转场,让岩桥慎一在心里判断,稻川圣城或许在一开始就猜到了他正在做什么打算,所以才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提起他的那一坪半地。

    但是,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不是稻川圣城一开始就猜到了他想要图谋的东西,而是因为,这个想法,是当下双方同时都想到了的一个最优解。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首先都要解决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岩桥慎一想到这儿,开口道:“当然是以稻川会利益最大化的结局来收场。”

    稻川圣城笑了,“岩桥桑希望稻川会能赢?”

    岩桥慎一也回以微笑,“稻川会如今不是正立于不败之地吗?”

    无论矛头最终要指向谁,稻川会都稳赢不输。

    因为,稻川圣城在这段内部僵持的时间里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和住吉会那边交涉,让住吉会成为稻川会在这件事上的同谋。

    而让住吉会配合稻川会的法宝,就是“住吉会在挑拨离间”这个假设。这个连岩桥慎一都觉得不可能的假设,拿来作为使住吉会加入的武器,却再趁手不过。正因为两个关东最大的极道组织不能发生斗争,所以住吉会才必须要和稻川会合作。

    不管内情如何,外界看到的是稻川会内部及及可危。正因为及及可危,所以才有同归于尽的可能。住吉会不敢做这样的赌博,但与稻川会合作,却能共同瓜分利益。

    稻川会内部演出的这场剑拔弩张,其实是对住吉会的威慑。

    当关东两个最大的极道组织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后,无论哪个势力,都难以与其为敌,稻川会当然也就立于不败之地。

    在这一桩事件中,对外最标榜极道仁义的稻川会,每一步都十分不光彩。

    被岩桥慎一说破这场内部对立的真相,稻川圣城脸色不变,语气轻描澹写,“岩桥桑把事情看得过于透彻了。”

    然而,这种话语,未尝不是一种威胁。岩桥慎一意识到这一点,也轻轻巧巧,把话挡回去,“要是个弄不清状况的笨蛋,对稻川总裁来说,岂不是更麻烦。”

    “这倒也是。”稻川圣城笑了。他慢慢说了句,“和聪明人打交道是再好不过的。”稻川圣城身边并不缺笨蛋。

    笨蛋固然容易被扇动,但也极容易脱离控制。相比之下,只要和聪明人利益一致,合作反倒能平稳进行,得到个不错的结果。笨蛋是被利用的,聪明人是要与之合作的。

    ……

    住在这座公馆里为稻川圣城服务的极道小弟,端着个巨大无比的托盘进来。今天晚上的二次会,就以这样的形式,在稻川公馆里开始了。

    稻川圣城向岩桥慎一举杯,当他的杯子空下来,冬田秀男迅速替他倒满。

    岩桥慎一打着实地观赏极道组织内部森严等级的主意,却没想到,冬田秀男在替稻川圣城倒了酒之后,会给他也倒上一杯。

    不过,冬田秀男在给他倒酒时的动作,和给稻川圣城倒酒时的动作略有些不同。给岩桥慎一倒酒,用的是对待兄弟辈分的礼节。给稻川圣城倒酒,自然是对待“老爹”的礼节。但这些对于岩桥慎一这个外行来说,显然不能得知。

    岩桥慎一出于礼貌,拿起酒壶,也给冬田秀男倒了一杯。

    冬田秀男愣了一下,先看了看稻川圣城,继而向岩桥慎一举杯,和他喝了这杯兄弟辈分的酒——尽管看岩桥慎一的样子,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酒下了肚,冬田秀男爽快一笑,为岩桥慎一这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关于新宿五丁目的开发,岩桥君是怎么打算的?”稻川圣城问。

    默许了冬田秀男用兄弟辈分对待岩桥慎一,稻川圣城也自然而然改口,叫他“岩桥君”。

    “关于这点,”岩桥慎一说,“首先容我确认,裕紘会长的子侄一辈,也加入了稻川会吗?”

    他不懂得极道的行话,这样的提问,在稻川圣城和冬田秀男耳中,都显得过于直接。好在,冬田秀男是亲信中的亲信。

    稻川圣城模棱两可,“进入新的时代,极道也要迎来改革,新一代的人,不能再像老一代的人那样,只当个鲁莽前进的武夫。”

    换句话说,就是稻川裕紘的孩子不会再加入稻川会就是了。

    这在岩桥慎一的预料之中,毕竟,这对极道组织来说司空见惯。从电影市场诞生,艺能界的前身有了轮廓起,最初涉足电影拍摄的极道组织,其后代要么担任起了制片人,要么当起了导演,获得了一个台面上的白色身份。

    拿山口组来说,组织的二代目是初代目的儿子,三代目则是二代目的女婿,但从这一代开始,山口组创始人的后代,便不再担任组内的职务。

    这固然是因为二代目与三代目往往都曾跟着组织的创始者去开拓地盘,参与斗争,在组织内拥有极高威望,继承组织理所当然。同时也是因为,极道创始人的后代人物会渐渐远离极道,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规律。

    一方面,极道组织作为暴力组织,不管内部多么的有序,奉行的仍旧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脱颖而出的暴力元规则,即使是创始人的后代,如果不能积累起威望,也照样难以服众。

    金字塔型的组织,顶点之下的各个组,一旦发展壮大到不能忽略,就必须要考虑其继承下一代会长的可能。如果不遵守这个规则,甚至有可能给创始者的家族招来祸事。

    毕竟,不能服众的第四代山口组组长,导致了分裂组织的“山一抗争”。倘若那场抗争的胜利者是后起的一和会,那么,山口组就是个七零八落的下场。

    另一方面,极道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让后代人物们慢慢洗白,从台面下的极道,变成能堂堂正正出现在台面上的人物,并且因为极道后代的身份,与极道之间始终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这是再好不过的极道台前代理人。

    山口组三代目田冈一雄的儿子,便是个台面上的成功商人。当然,他在商业上的成功,背后有多少山口组的支持,不言自明。

    有这个家族近在眼前的先例,外加《暴力组织对策法》颁布、警方对极道展开全面打压的现实,稻川家大概率也是要让家族的第三代走到台面上去。

    要走上台面,就得有个台面上的合作者。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起先是角田次郎庇护下的立川兴产的计划。但摇身一变,也可以变成稻川裕紘的子侄一辈跟岩桥慎一合作的开发桉。

    岩桥慎一开口就问稻川家的第三代,稻川圣城当然想得到他在做什么打算。刚才,岩桥慎一说“您的意志”,这句话,此刻回味起来,才品味到其中的微妙。

    是“稻川家”而不是“稻川会”。这个青年在看透人心这方面,堪称是老辣。

    稻川圣城想着这些,露出微笑,“在开发计划重启之前,首要的是解决眼下的纷争。实不相瞒,稻川会内部的抗争情绪,已经到了顶点。”

    “那么,也就意味着,合适的时机已经到来。”岩桥慎一回道。

    既然稻川圣城已经拉拢到了住吉会,使两边的矛头指向一处,那接下来,就是要把戏继续演到底。住吉会要从幕后黑手变为同谋,并且,两边还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真正的目标吞掉。

    这种莫须有的事,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就会出现差错。

    这也是为什么,稻川圣城实行计划的第一步,是借着稻川会的内部斗争向住吉会施压。这种做法,既团结到了最有力的力量,还避免了假如稻川会陷入缠斗、会被住吉会钻空子。

    稻川圣城的老谋深算,到了外人根本看不清事件全貌的程度。

    正因如此,被岩桥慎一识破了这场计划,才让稻川圣城对这个聪明人格外的在意。而岩桥慎一把主意打到稻川家第三代身上,这个做法,更让稻川圣城觉得他厉害至极。

    “岩桥君之前说过,还有一个后招?”稻川圣城想起来,问道。

    岩桥慎一笑了,“说是后招,想必以稻川桑的深谋计算,也一定想到了。”他意味深长,“如果是极东会使用了挑拨离间的手段,住吉会在配合稻川会向极东会要个说法的时候,寄居一家那边,就能喘一口气了。”

    “……”稻川圣城面无表情,盯着岩桥慎一看了一会儿。

    极道斗争也是要看时机的。一个时机用完,下一次要再开始,就还要再创造新的时机,新的开战借口。这一轮住吉会对寄居一家的攻势只要停下,寄居一家也就能从此刻的斗争里暂时脱身。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寄居一家就得欠稻川会一个人情。不欠也得欠。因为,如果这个人情不欠,挑拨离间稻川会与住吉会的,就是寄居一家。

    寄居一家在东京的势力是不强,但这个组织的势力遍布本州岛。稻川会如果要将势力发展到关东之外,也需要一个助力。一如山口组进入关东时,首先拜访稻川圣城。

    “真是个好剧本。”稻川圣城终于又开口。

    岩桥慎一接下“剧本”的说法,回道,“如果反转不够精彩,电影就吸引不到观众,因此,难免要多做些考量。”

    “依我看来,这个剧本,一定能大卖。”稻川圣城话里有话,“毕竟,有岩桥君这么个设计精妙的制作人。”

    “但剧本还要仰赖编剧来写,呈现出的效果如何,看得是导演的功底。”

    稻川圣城点头,“说得有道理。那么,电影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呢?”

    “要开始,就要有个话引子。”岩桥慎一回答。

    这个话引子,就是那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奇怪青年。

    岩桥慎一之所以不去好奇那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奇怪青年的身份,是因为没有必要知道。并且,最好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青年的身份,如此一来,那个青年也就可以成为任何人。

    他到底是谁,他自己说了不算,岩桥慎一说了算。

    比如说,极东会挑拨稻川会内部开战,是为了趁机夺下新宿五丁目的那片街区。在成功挑拨了稻川会的内部对立之后,又把主意再一次打向岩桥慎一的那一坪半地。频频出现在岩桥慎一身边的那个青年,就是曾打电话给岩桥慎一,要高价从他手里买走土地的小阿飞。

    又或者,岩桥慎一有意要利用那一坪半土地,接手新宿五丁目开发的计划被极东会得知,为了威慑这个不知轻重参与到了不该参与的事务里,极东会派了这个小阿飞寻找袭击他的机会。

    当计划推进到了这一步,那个青年的动机是什么,他又是谁,就都不再重要了。无论他想要对岩桥慎一做什么,最终都会被算到极东会的头上。

    樋口纪男向岩桥慎一透露,那个青年与BURNING系有关。

    周防郁雄要如何利用那个人,岩桥慎一不得而知,当然,也并不重要。只要稻川会站在他的这一边,咬定那个青年的身份就是极道,就算是周防郁雄,也得乖乖吃这个哑巴亏。

    ……

    岩桥慎一提及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引来稻川圣城的兴趣。不过,他并不好奇那个青年的来历,而是惊叹于岩桥慎一够沉得住气。

    但稻川圣城继而想到,或许,当那个青年出现之时,岩桥慎一就已经开始打起了主意。

    事情尽在岩桥慎一的掌控之中。

    不过,越是发现这岩桥慎一这个人比当下所看到的还要老谋深算,稻川圣城越是觉得值得与这样的一个人合作。

    稻川会对外不需要结交平庸的朋友,岩桥慎一能主动接近,是稻川会的收获。稻川圣城无所谓岩桥慎一接近稻川会到底有什么要求,他能用得着稻川会才再好不过。

    “那么,我这边就多谢稻川总裁的支持。”岩桥慎一若无其事,把话题拉回电影的制作,“在剧本制作期间,可能要再拜访稻川会几次。只要剧本完成,立刻就能投入拍摄。”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这部电影就要拍出来。在目的已经达成的现在,电影里出现的地名、事件、以及组织的名字,也就顺理成章,按照业界的惯例规则,使用化名。

    “稻川会很少接到来自艺能界的协助请求,这一回能够为岩桥君提供助力,这边也对电影充满了期待。还请岩桥君放心,这边一定全力支持。”稻川圣城也跟着聊起了电影。

    极道的头头说要全力支持,岩桥慎一仿佛看到电影上映之后,稻川会麾下的小弟们排队去电影院贡献票房的情形……那画面实在很美丽。

    这场深夜的会谈结束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岩桥慎一告辞之时,冬田秀男出面,送了他出来。

    只一个晚上,这个初见面时还很不好惹的极道份子,对待岩桥慎一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岩桥慎一不禁在心里暗戳戳想,极道份子该不会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毕竟,某个不是极道份子的极道份子岛田绅助,就是这样的一号人物。

    冬田秀男与岩桥慎一热情作别,“接下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兄弟。”他拍了拍岩桥慎一的肩膀。

    岩桥慎一为这句“兄弟”愣了一下。

    冬田秀男哈哈大笑,出言挖苦,“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听出他的语气之中并无恶意,倒是带点调侃的意味,岩桥慎一想了想,回道,“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多了一位大哥。”

    “多了一位大哥……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冬田秀男露出满意的表情。

    ……

    极道门外汉岩桥慎一,恶补相关知识,才知道自己跟冬田秀男喝了兄弟辈分的交杯酒。

    冬田秀男与稻川圣城之间是父子辈分,和现任的稻川裕紘会长是兄弟辈分。岩桥慎一这杯不自觉的交杯酒喝下了肚,就给自己赚来了一票大哥。而且还是真真正正的那种“大哥”。

    冬田秀男的这杯交杯酒,可说是一份相当的示好。

    当然,岩桥慎一不相信什么两人一见如故,决定结为兄弟这种故事情节,对于无利不起早的极道来说,冬田秀男态度的大转弯,无非是因为有利可图。

    担任着稻川会对外门面的冬田秀男,自然愿意交下这样一个商界的兄弟。而当天晚上,那杯交杯酒是当着稻川圣城的面喝下去的,显而易见,这件事也得到了稻川圣城的支持。

    甚至,这杯酒当着稻川圣城的面喝下,某种意义上,稻川圣城就成了岩桥慎一和冬田秀男建立兄弟缘分的见证人。这无形之中,增加了岩桥慎一这个新身份在稻川会内部的说服力。

    同样的,喝下了这杯交杯酒,也意味着岩桥慎一与稻川会之间建立了有形的联系,而不只是口头上商谈的合作约定。不过,在决定要靠近稻川会的时候,岩桥慎一就已经想到了跟极道的合作不会止于新宿五丁目。对于喝下的这杯交杯酒,也就不觉得是麻烦。

    或者说,既然要跟稻川会合作,那么,跟稻川裕紘兄弟相称,总归是个好结果。

    眼下,唯一可能的问题在于,岩桥慎一成了冬田秀男的弟弟,稻川裕紘的同辈。那么,接下来,新宿五丁目的开发计划重启,如果稻川裕紘的子侄一辈来跟他合作完成开发,那他就成了“岩桥叔叔”。

    年纪轻轻,辈分先已经蹭蹭往上涨。岩桥慎一的所作所为,一点也没有亏待自己那张老成的脸。

    既然已经和稻川会那边通好了气,接下来,就是要处理那个时不时在他周围出没的青年。

    ……

    难道,媒体的封锁就不能突破吗?

    那时候,竹山对宫田问出了这个问题。宫田面露难色,解释了媒体之间的规则——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敢往外报道的媒体,其实不过是挑软柿子在捏罢了。

    宫田给了竹山一个能够突破媒体封锁的方法,那就是找寻一个能在电视直播露脸的机会,趁电视台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就算电视台立刻切换广告,那一瞬间,也足够让成千上万的人看到。那时候,观众自然而然会打电话去,询问电视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可笑的主意,真亏宫田能说得出口!

    竹山心中生出对宫田的轻视,想不到这个老成的记者,想出来的主意这样干瘪可笑。

    难道,自己要饥不择食的抓住话筒呐喊,再狼狈不堪的被带离现场吗?

    竹山脸上的轻蔑,没有瞒过宫田。

    宫田似乎早预料到竹山是如此反应,面露愁容,“这样的方法虽然狼狈,但是,对竹山君你的损害是最小的。”

    但对竹山来说,他是被选中的人,是要和这个黑暗的业界战斗的人。他是孤独的英雄,不可能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完成自己的斗争。

    于是,宫田传授了他第二个办法。

    那就是,制造出一个大新闻。因为,真正的大新闻,是连再强势的人物也压不下来的。如果竹山做一件大事,到那时候,就可以在世人的万众瞩目里,告诉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作为代价,竹山可能要承担一些严重的责任。

    宫田给竹山指路,可以在GENZO旗下的歌手演出时前去抗议,必要的话,也可以对歌手们出手做些什么。GENZO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唱片公司,手下人才济济,他们的歌手如果出了事,媒体一定会聚焦到竹山的身边。

    竹山被宫田的提议吓了一跳。他尽管想要拆穿岩桥慎一,却也没有想过要用伤害别人制造大新闻的方式。

    他似乎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宫田,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心狠手辣,没有原则。

    他要挑战的对象,自始至终都是岩桥慎一!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击败对手,又怎么算是和这个黑暗的业界做了斗争?与自己相比,宫田不过是个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小人!

    当竹山这么想的时候,更加体会到自己的难能可贵。宫田固然很了解艺能界,可是,两人相交了这么久,宫田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心情。

    都是想要揭穿岩桥慎一的身份,但竹山却产生一种想法,自己的敌人,和宫田的敌人,不是同一个人。

    可尽管觉得宫田可怕,竹山却没有拒绝。这不意味着竹山同意了宫田的提议,但宫田的话,也的确给竹山打开了思路。

    制造一个大新闻……

    竹山对宫田的提议态度暧昧,暗地里,又加大了对岩桥慎一的追踪。

    如果一定要敲破一个人的头,敲破岩桥慎一的头,然后在被逮捕的时候,指着他说一句:“骗子!”,更让竹山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他沉浸在一个英雄梦里,随时等待着,想找到一个冲向岩桥慎一的机会。

    既然他是被选中的人,上天就一定会赐机会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