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危淡淡道,“这两天满长安都快知道了,我这个做祖父的,才得以从旁人口中听到。”
符远定定看着他,“之前监察司查俞府案时曾破获一身红色天衣,那种特殊的蚕茧正是来源于平阳大长公主的绿林军。”
当年那些投靠大长公主的绿林军之中有一江湖人曾私下进献了一件天衣,只是当年隋炀帝穷奢极欲致使天下战乱,天下无人不痛恨,再加上公主整日行军打仗,着装很朴素,从来不喜欢这些奢靡享受之物,便不曾收取,并命那人不得再浪费钱财精力弄这些东西。
天蚕丝这种东西听着稀罕,织物也确实漂亮,但在当时并不受推崇。
进献天衣一事在乱世中微不足道,平阳大长公主也有意隐瞒,是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天下大定之后,随着平阳大长公主手中权力被逐渐收回,绿林军隐没于野,再无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符远也是偶然得知线索,才费尽心机引宜安公主找到蚕茧主人。
他也早已摸清,宜安公主虽曾见过他出现在道观,但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这也是他没有直接想办法将人除掉的原因之一,另外他发现了宜安公主在替太子做的事,恰好可以利用,只要稍加布局,将来便是一个绝佳的替死鬼。
“俞府的天衣是从宜安公主的东西,那天蚕正是绿林军后人所饲养。她已经接触这些人而不自知……”他没有明说自己的布局,只意有所指道,“她替太子办事,有没有可能生出私欲,隐瞒已经寻到的势力?有没有可能,她在太子接走观主后,自作主张将整个道观灭口?”
符危没有接他这些话,而是问道,“你送走的那個女孩是崔凝吧。”
符远一怔。
符危冷笑,“你以为,是谁散播你掺和进灭门案的消息?她这几日动作频频,已经不打算隐藏了。”
符远久久不语。这一刻他在意是祖父回避了他的话。
“况且我深知你的性子。”符危看着他,目光严厉,“你何时轻言放弃过?当时分明生出求娶崔凝的心思,却突然便没了下文。你可以骗我是因为崔家已经选择了魏长渊,伱不想与他争抢,那你不如想想,可骗得过魏长渊吗?你自己能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净吗?”
符远反问,“摘不清又如何?没有证据谁又能拿我怎么样?我自问布局这么久,脱身没有问题,除非您还瞒了我什么!”
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解决当年留下的隐患,倘若一切都如他所知,崔凝就算查到符家身上,也找不出任何证据,除非……
符危拧眉不语。
见他不语,符远痛苦地闭上眼睛,思绪翻飞,回忆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那时他还年少,刚刚接手家里一小部分暗中势力,无意中看一封密信,信中言已然在江南道寻到符九丘的下落。
他才知道叔父竟然还活着,并未战死在东硖石谷!
他虽深知此事利害关系,可能会影响整个符家未来,但心中仍然欣喜不已。
符远自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父亲,彼时符危正是由武官转文官的关键时候,每天都早出晚归,两人同住一个院子,也不过是每日早晚问候罢了。
童年陪伴符远最多的人是符九丘。
他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哭过多少回,但记忆最深的是符九丘上战场时。
彼时他抱着少年的退哭的撕心裂肺,哪怕后来对于符九丘的记忆也已经不甚清晰,却还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符九丘离开那天,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那天符远意外得知符九丘没死的消息,欣喜若狂的去告诉祖父。
祖父说自己已经找了符九丘很多年,这次一定把他带回家。
他一直偷偷关注此事,不料察觉祖父竟然派了杀手去江南道!
当时恰好凌策在江南游学,他便以此为借口匆忙赶去,只是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
那夜山间雨雾蒙蒙,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止不住颤抖。
“郎君,半山上发现一个密道,里面有个小道童。”护卫来报。
符远失魂落魄的跟着护卫走进那间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阁楼。入目所及皆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倒在墙边,墙上刺入一柄剑,似乎是为了把密道的机关卡住。
漆黑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孩,糊了满身灰和泥水,看不清楚样貌,只看身量约莫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护卫道,“入口打不开,我们找到后山的出口才把人拖出来。好像有人给他下了大量迷药,现在气息微弱,可能快要死了。”
另一名护卫将密道搜到的其他东西放在道童旁边,一个烛台,上面有半截没有燃烧完的蜡烛,一个包袱被打开,里面用一件衣服包裹着一只荷包,里面放了一把金豆。
符远垂眸,像是看着那些东西,又像是没在看。
“郎君,有块玉佩。”护卫顺着道童脖子里的红线拽出一块料子极好双鱼玉佩。
符远接过玉佩,看清上面的雕花,瞳孔骤然紧缩,他不住摩挲繁复双鱼雕花,终于在穿线孔周围发现刻成一个阴刻成团花形状的篆体“崔”字,整个仅有蝇头大小,与花纹混缠在一起,若不是知道这个玉佩花纹代表清河崔氏,很难辨出这是个字。
数名黑衣护卫持剑立在一旁静待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结束这个幼小的生命。
细雨如雾无声落下,他漆黑的发丝散落几缕垂在眼前,衬得一张脸越发苍白。
先行而来的杀手一路急行,应比他更早几日到,这道童躺在密道里不进食水仍然顽强的活了下来,最后却要死在他手里吗?
许久,他才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除了这块玉佩,其余东西都销毁。让他一直昏迷,送去清河崔氏祖宅,路上除了米汤不许喂别的东西,若到了清河还活着就丢在门口,若是半路死了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是!”护卫领命,扛着道童离开。
就看你争不争得过命吧,符远想。
从江南至清河路途遥远,他以为小道童一定会死,没想到护卫回来却告知到崔家祖宅时小道童还余一口气。
更未曾想到,他刚刚与在江南游学的凌策会和,对方便定下了去清河的行程。
当年,他虽刚到清河便见到了崔凝,却未曾认出她来,后来更是以为那个孩子经死了。
一是因为他一直以为道童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崔凝却是个八岁女孩;二是他在清河时发现族内有散落的纸钱,打听之下才知晓前不久崔氏族内有一家孩子夭折了,时间上刚好对得上。
他一直认为那個孩子勉强挺到清河之后就死了,毕竟当时她就已经奄奄一息,从江南到清河路途如此遥远,到清河之后还剩一口气已是奇迹。
谁能料到她就那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好似没有一丝阴霾。
直到到了长安之后,与崔凝接触越发频繁,发现她身上许多异样,这才怀疑起她的身份,可惜此时已经不宜再下手除去隐患了。
倘若符远更加不择手段一点,当时便会更加努力争取这门婚事,将崔凝娶进门之后多得是办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然而,他终究难以跨过心底那道坎。
“您曾告诉我,是因为那帮道士害死了叔父,所以才屠道观报仇。”符远睁开眼睛,眸中有淡淡水意,“今日我只再最后问一回,当真如此吗?只是如此吗?”
当年符远就怀疑东硖石谷之事可能另有隐情,以为是自己急着透露出符九丘的消息,才害死了他,为此痛苦悔恨很久。
他在外徘徊数月才回到长安,质问符危为什么要屠戮道观。
在符危口中,符九丘从东硖石谷死里逃生,落下一身暗伤,便藏身在江南道一个匪寨之中,后来收服匪寨做了匪首。他与观主相识,曾经多次资助道观,岂料那观主觊觎钱财,与符九丘身边一个匪徒联手篡权,毒死符九丘卷走巨财之后解散了匪寨。
符危说,他让符九丘小小年纪上战场,本就心中亏欠,若不报此仇不能解心头之恨。
他说的情真意切,符远按住心底所有的疑问,选择相信。
“此事与你无关。”符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像多年前那样骗他。
如今的符远,也不像少年时那般天真好骗。
符远倾身怒道,“你是我祖父,怎会与我无关!你……”
“听我的话,离开长安。”符危打断他道,“陈年旧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多年前你留崔凝一命的时候,心里明知道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伱从来不是个蠢的,可你还是做了。”
符远的怒意之在一瞬间,随后便是失望,“我一直相信你是因为报仇。倘若你当年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今日布下的局完全可以脱身。你骗了我。”
符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年符远接手一部分暗卫不久便完全掌控,就连他这个老主人都无法插手驱使,当时他心中不无自豪。哪曾想一时不察,竟然留下这等祸患!
他更后悔把符远教成一个君子。
符危眸光暗沉之中仿佛有万般情绪翻涌,却被死死压在平静之后,可是干涩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情绪,“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符远浑身一震,脑中嗡嗡作响。
半晌,他颓然坐回去。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片刻,符危起身提着灯笼缓步走出密室。
符远看着有些佝偻的背影,放在腿上的手指微蜷。
屋里再度陷入黑暗。
许是因为方才一瞬的光明,此刻的黑暗显得比之前更加黑沉冰冷。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听过种种传言,也曾有过动摇。
可他们符家一介寒门,想从底层爬上去多么艰难,符远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靠着一腔热血打拼,就能够从世家排挤之中触摸到权柄。所以祖父杀伐果断,行事手段狠辣一些都不难理解,但他相信,祖父或许不是君子,却始终是一个直臣、忠臣,是心怀天下百姓的宰辅。
他一直都想成为祖父那样的人。
而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看到的祖父,只是对方对自己展现的形象。
他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祖父。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眼尾抹过,指尖似沾染一点温热。
符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就算是当年,也并不是存着一定要救崔凝的心,送她离开不过是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事实上,她在那种条件下竟然能顽强活下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不似魏潜那般珍重每一条人命,战争、徭役、变革,哪一样不会死人?每一项政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都可能用无数人命去填。
尽管他认为必要的牺牲是不可回避的,但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他的抱负也不只是权柄或荣华富贵。
可是,倘若他最引以为豪的祖父曾经脚踩万千尸骨呢?
符远一直逃避,现在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密室门再次打开,数名黑衣人进来。
“小郎君,主人命我等护送您离开。”
“好。”符远站起身。
城外,朔风忽急,压低野地里的枯草。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若隐若现,竟有数十人之多。
一人低声道,“郎君叫咱们在这等,等谁啊?”
又一人低声呵斥,“噤声!”
顿时四下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只余风卷过草地的哗哗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道上出现一行策马疾驰的黑衣人,在那群人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狐皮披风的年轻男子。
地上的钉刺闪着寒光,马匹一踏入立刻扬蹄嘶鸣。
“咻——”
一声呼哨,四面人影飞起。
“都住手。”符远高声道。
劫道的黑衣人闻声立刻退开,却在道上拉起了路障。
护送符远出城的暗卫立时明白这些都是他的人,他们虽说奉命押送小郎君出城,但实为保护,前有路障,左右十几名黑衣人虎视眈眈,打不打的过另说,难免会伤及小郎君,因此竟一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符远冷冷道,“你们回去告诉祖父,我会离开长安,但不是今晚。诸位若是非要执行他的命令,便是叫我祖孙二人反目为仇。”
领头暗卫明白,符远这话看似威胁,实则是给他们一条退路,毕竟舍命一搏容易,引得两位主子反目成仇的罪名谁也担不起,于是他便也很是识相地道,“小郎君此言,我等惶恐,但主人命令不可违,我会命人回去禀告,还请小郎君容许我等在侧保护。”
符远道,“可。”
领头暗卫冲身旁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驱马转身向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翌日一早。
监察令方才上职,崔凝便带人压着昨晚抓到的三人过来。
“奉我的命令拦截宜安公主信件?!”监察令惊诧道。
这个案子险些令他薅秃头,他是巴不得早早结案,本来有了圣上的示意之后,他一颗心已经落下来,不料魏潜又冷不丁整出一桩陈年灭门案,这下子本该处死了事的宜安公主作为人证又能苟活几天,而太子那边又悬了。
自古权利争斗都伴随流血,当年玄武门之变,地砖都浸红了,过了多少年才冲刷掉血腥气,别说死几十个人,便是死成千上万也正常,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抬到明面上来审判,尤其此案并非政变,而是屠戮无辜百姓,性质完全不同。
不过,哪怕灭门案真是太子所为,只要他在权利角逐中胜利,任何流血都是为了反抗压迫,是在所难免的牺牲。朝中那么多人暗地里不满女子当权,连借口都会有人替太子找好,但若失败,那便是冷血残暴,不配为储君,甚至不配为人。
这就是现实。
监察令当然不在乎案子如何判,或是太子下场如何,他只想好好苟到告老。当年替圣上清洗朝堂,拉满仇恨,他花了这么多年才勉强收了尾,若是再来一回,这把老骨头填进去都不够。
因此他绝不可能容许宜安公主从狱中传信。
待崔凝将整件事完整禀明,监察令道,“我已有几个怀疑对象。”
听他如此迅速的锁定可疑目标,崔凝错愕。
监察令便解释几句,“早些年监察司清扫无数次,所余者皆死忠于陛下。后来朝堂逐渐安稳,监察司进人便放宽松不少,狱卒、差役、鹰卫人员众多,入职门槛不高,每年都会进新人,容易被人安插眼线,想完全清除很难,但监察司主事的背景尽在我掌握之中。”
监察令只是轻轻一句话带过,然而非常时期圣上对朝堂的清理都毫不手软,更别提监察司了。
况且,能够知晓并假冒名义指使他亲信的人并不多。
说罢正事,监察令又问,“长渊现下可好?”
提起魏潜,崔凝不免有些担忧,也有心卖一波惨,“临近年关,可用之人本就不多,他又是新调职过去,处境并不乐观。”
监察令笑道,“你不必忧心,刑部那边一直很看好他,只是他刚调职便揽了一桩大案在身上,开始是要难一些。倒是……我这两日听到外头传闻,此案竟还与符长庚有些干系?”
崔凝拱手道,“此事还望大人容我日后再禀。”
“也罢。”这个案子现在主要由刑部负责,监察令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其实还有一桩事儿……”崔凝试探着说出今日另外一个目的,“五哥现在手上的案子毕竟是与宜安公主有关系,现在人还在咱们大狱里头关着,咱们是不是也得协助调查?”
她见监察令面色如常,立即大胆提出要求,“下官请求分派十队鹰卫,以备不时之需。”
正常情况下一个监察使最多只能调动两队。
监察令道,“暂时只能给你四队。”
崔凝心中一喜,她又不是要造反,几十个鹰卫,再加上从祖父手里借来的几个暗卫,足够用了。
崔凝拿到令牌,先把人手召集起来,令他们随时待命,自己则又去了乐天居等魏潜回来。
小几上,拆开的信被裁纸刀压着,似乎是看完信后便直接离开了。
崔凝目光落在信封上,纸张细腻如卵,洁白如雪,一株昙花若隐若现,迎着光能看见其上光华流转,制作精美,特征鲜明,哪怕不看署名也一看便知这是宜安公主府的东西。
她跪坐在几前,将这封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手指捏在中缝,才发现手感似有细微不同。
放在平时,她不会特别在意这点不同,因为制作信封的时候浆糊放多一点放少一点都有可能,但她昨夜才审问过几个犯人,知晓信件被人拦截拆开过。
“奇怪……”
崔凝疑惑,五哥离开时还有时间派人给她传信,应该不是非常匆忙,这封信虽说不是什么绝密,但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忘记收起来。
这么随意的丢在小几上或许是有什么用意?专门留给她看?
崔凝看着信,不由想,幕后之人假借监察令之名,说明他在监察司里有一定地位,但自身势力不足,否则根本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差遣监察令的亲信。
那么,不惜暴露也要去拆信,究竟为了什么?
一定是对方确定信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内容,否则没有必要冒然行动。
“他想知道什么呢?”崔凝看着心中内容,喃喃自语。
宜安公主根本指使不动魏潜,不会突然莫名其妙送信过来叫他去送人,能到商议细节这一步,说明他们事先已经谈论过此事,并且达成了初步协议。
谈论的地点就在牢狱中。
所以幕后之人很有可能事先就知道这封信大致内容,那他想知道的是……
具体的时间地点!
崔凝蹭的一下站起来,“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崔平香道。
崔凝道,“立刻去监察司召集所有鹰卫,南城门集合!”
昨晚魏潜传信让她今日一早来乐天居找他,他只是送人而已,若一切顺利,早该回来了,便是有旁的事情绊住脚也必然会派人知会一声,绝不会无故失约!
晨钟悠长,城门缓缓打开。
一群人策马冲出,如疾风直奔城外。
南出二十余里,先行探路的鹰卫返回,“大人,前方一里左右道旁树林里有打斗痕迹。”
“走。”崔凝咬牙强逼自己冷静。
她认为幕后凶手心机深沉,会采用万无一失的计谋,不料对方反其道而行,如此胆大包天的在京畿之地便直接出手杀人。
她拿自己做饵,对方根本不上当。
是啊,她怎么忘了,在所有人眼里小小女子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案子牵涉颇广,否则也不会被捂着这么多年,满大唐确然不止魏潜一个人擅长破案,但并非所有人都能让崔凝信任。
而且她身份一暴露,幕后之人必然知晓魏潜暗中查此案数年,已经有了许多线索。只要他一死,再毁去他查到的线索,任凭谁再接手怕都会成为一桩悬案。
寒风拍打在脸上,令她心绪越发冷静,待到在林前下马时,早已看不出一丝异样。
崔凝觉得自己的思维甚至比平时还要敏捷,“先搜林中。”
“是!”鹰卫齐声应答。
黄格禀道,“官道上痕迹杂乱,看不出什么,城门那边也打听过了,昨夜确实有一拨人出城,听描述应该就是魏大人和宜安公主府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其他城门打听了吗?”崔凝问。
黄格答道,“已经让人去查了,尚未返回。”
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恐怕是早就安排人手在城郊待命,就算是当夜出城也必然有底气不被人察觉,因此崔凝并未寄希望于从城防查到线索。
这时有鹰卫过来,“大人,观痕迹,昨夜至少有百人在此打斗,林中血迹颇多却不见尸体,暂时也没发现什么物品,应有人清理过。”
“继续搜。”崔凝眸色沉冷,“昨夜夜黑风高,这么大规模的打斗,就算是清理过也极有可能会遗留一些东西,仔细一些。”
“是!”
崔凝也带着诸葛不离和崔平香进入林中。
正如鹰卫所说,一进林子就能看见明显的打斗痕迹,地上草丛灌木被压塌,时不时能看见大片血迹,不少树干有刀剑劈砍的痕迹。
崔凝凑近一根碗口粗的树干细看,上面有一条被劈开明显豁口,而在更低的位置,有一条不甚明显的细痕,若不是树木分泌出汁液,实在很难发现。
两种不同兵器造成的伤口。
崔平香抹了抹那条细细痕迹,“剑锋利,出手迅捷,是个高手。刀痕太浅,若是用刀高手,这棵树能被劈开一半,持刀人武功显然远不如剑客。”
崔凝向前走了一段,看见有棵树上有擦痕,“这里可能不止两拨人。”
“大人,找到半根箭。”鹰卫呈上羽箭。
那箭被利刃削断,箭头不知落到何处,只剩下尾羽,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标志。
从这根断箭辨不出身份,但是也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崔凝的猜想——昨晚极有可能是多方势力在林中混战。
判断的依据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三种武器。
昨晚夜黑,可见程度极差,只能看见人影却很难辨认身份,林子里到处都是打斗痕迹,看上去是两方缠斗,这种情况下使用弓箭多半是无差别射杀。
崔凝心都揪起来了,也不知五哥有没有被卷入其中。
不多时又有在官道上探查的鹰卫来报,“禀大人,属下继续向西探查数里,官道上一直都有车辙印。”
马车应该是宜安公主府的车队,说明这一场截杀似乎并未影响到车队前行。
那在林子里打斗的都是谁呢?
魏潜哪怕是遭到截杀,也不至于慌不择路往林子钻吧?
诸葛不离忽然道,“大人。”
“嗯?”
诸葛不离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魏大人虽然答应护人出城,但没有必要亲自护送吧。”
崔凝想到小几上的书信。
书信分明似是魏潜故意留在那里的,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怕走漏风声,并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
既然有人暗中监视她,那有人监视魏潜也并不奇怪。
人多眼杂,崔凝未答,只是冲她摇了摇头。
诸葛不离便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
可是即便知晓这些,也相信魏潜的能力,崔凝也无法不担心,毕竟以身试险,什么意外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一上午,众人几乎搜遍了整个林子,除了找到几支断箭便再无其他东西。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又鹰卫带来消息,“大人,我们跟着一串血迹找到了山上一处破败道观。道观里有血迹,还发现此物。”
鹰卫双手呈上一颗珠子。
崔凝接过,仔细一看,竟是一颗玉籽雕刻的小兔子!
魏潜曾送给她一样生日礼物,是一串玉籽雕成的兔子手串,这一颗看上去与那些小兔子极为相似。
“走!”崔凝面色冷凝,带人急匆匆朝那道观赶去。
林中没有道路,往山上去更是草木葱茏无法骑马,再是着急也只能徒步疾行,待赶到时已然入夜。
道观建在半山处,占地约莫只有一亩左右,院墙和两侧厢房都已经崩塌成一片废墟,只有破败的正殿还勉强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诸葛不离环顾院中草木深深,“看上去荒废得有十多年了。”
这个珠子只有指甲大小,能够发现它的地方明显不可能是这种环境,于是崔凝便径直走进正殿中。
屋子门窗破败,屋顶也榻了几处,但是地上铺着砖石,是以屋内倒是不像外头那般杂乱。
崔凝侧首问,“在哪里捡到玉珠?”
鹰卫指着屋子中央一小滩血迹,“大人,就在那滩血迹旁。”
他们上来这一路上都有血,若都是同一个人的,不敢想象受了多么重的伤,崔凝眼中难掩焦灼。
她眉心微拧,将玉珠紧紧握入掌心,语气却十分平静,“加派人手仔细搜查道观附近。”
时已入夜,虽举着两个火把,但屋内能见度仍然很低。
崔凝刚刚让崔平香去升火堆,自己拿着火把到三清像前,正准备查看一番,却突听崔平香惊声疾呼,“大人小心!”
就在破风之声骤然逼近耳畔之际,她条件反射的后仰,一支羽箭堪堪贴着她的下颚擦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敌袭!”
“保护大人!”
周围鹰卫迅速戒备。
崔凝扬声道,“去几个人追查!”
“是!”
几名鹰卫立刻领命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去追查射箭之人。
崔凝回身看向扎在神像脚下的箭矢,崔平香上前拔出箭矢呈到她面前。
崔凝伸手要接,却被诸葛不离先一步接下,她查看箭簇后脸色微变,“箭上有毒!”
诸葛不离扔掉箭矢,急急忙忙在药箱找出两只瓷瓶,倒了一粒药喂她吃下,又飞快在伤口上洒了一层药粉。
崔凝神情平淡的等着她做完这一切,俯身捡起地上的箭矢,凑到火光前细看。
过了须臾,诸葛不离问,“大人可有不适?”
崔凝摇头,“没有。”
诸葛不离松了口气,随后又长叹一声,“先前魏大人要我护您周全,我还想,拿一个天大的人情换我来保护一个贵女,未免太不划算了,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箭簇上的‘见血封喉’,破皮沾上星点,只需一刻便会毒发,若是射中要害处,暴毙只在须臾之间,便是我这解毒丹恐怕也来不及。”
崔平香闻言脊背上一层冷汗,方才若非大人反应快,那一箭怕是要穿透咽喉了!她暗下决心,接下来绝不会离大人超过半步!
那一箭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倒是崔凝这個当事人从头到尾竟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众人还在暗暗平复心跳,却听见她清冷的声音,“与林子捡到的箭是同一批。”
林子里捡到的那半段只有尾羽没有箭簇,说不定上面也涂了“见血封喉”!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焦灼之色。
她垂眼遮住眸中翻涌情绪。
屋外山风渐起,枝桠枯草飒飒作响。
崔凝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战栗之感,当一支箭矢再次破风袭来,她心头悚然一惊,“即刻各自找地方躲避!”
她话音未落,崔平香已猛然挥刀挡住数根箭矢,旋身拉着崔凝闪身躲进三清像后,诸葛不离翻身就近滚进神像底下。
众人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箭雨如蝗扑来的一瞬,并不是每个人都恰好能就近找到遮蔽物,当下便有几名鹰卫中箭,当场毙命。
崔凝原以为在长安附近只要不遇上兵变,自己带的这几十人手足够了,不想竟然那幕后凶手如此明目张胆,为了治他们于死地,不惜大规模围杀!
要知道在长安动用如此多的人手刺杀朝廷命官,一旦事情败露,整个家族的命填进去都不够。
世家大族暗地里都会豢养护卫,圣上心里清楚,也默许他们养护卫。
以圣上的脾性,能容太子私下收拢各方势力,能容太子私造兵器,却绝容不下臣子在她眼皮底下如此张狂行事。
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血洗朝堂余威尚在,幕后凶手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灭口,可见身上绝不止她师门那一个案子,对于手握权柄的人物而言,想要逃脱一桩命案的罪责有太多办法了,除非这背后有什么绝不能碰的隐情。
恐怕东硖石谷确有通敌卖国之事。
短短一瞬,崔凝将纷乱的思绪归拢,从神像后稍稍探出头观察。
外面箭雨已然停歇,本就残破的门窗已经几乎破碎殆尽,腐朽的木头被风吹的吱嘎乱响。
躲在柱子后的鹰卫队正回首与崔凝对了一个眼神,他抬头见头顶正上方有个漏洞,心中一喜,从怀里掏出信号点燃。
“咻——”
红色信号在道观之上炸开,原本在周围搜寻线索的鹰卫看见,立刻聚集赶回支援。
不多时,外头远远传来打斗声音。
“出去支援。”
崔凝闪身出来,拔剑带着众人与外面的鹰卫里应外合,将几个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弓箭手围拢。
鹰卫常常跟随监察使外出办案,经验丰富,不用崔凝吩咐便知道要抓活口,可惜对方眼见逃生无望,竟纷纷直接咬毒自尽。
“大人!”黄格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忐忑道,“这帮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才我们把周围搜了个遍,分明没有人!”
崔凝环顾四周一圈,“这道观附近怕是有什么藏身之处,有人早早布局等着我呢。”
黄格微惊,“那属下去禀报监察令,请他派人来搜山。”
“这山上不知有多少埋伏,派人送信必遭截杀,怕是下不了山了。”崔凝冷笑一声,看向崔平香,“放信号。”
崔平香立即掏出信号。
一朵巨大的白色烟花在高空炸开,林间一瞬亮如白昼。这么大的信号,想必数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信号是放出去了,支援的人能看见,截杀她的凶徒也能看见。
崔凝道,“当心对方看见信号狗急跳墙,加强戒备。”
众人转移到一个开阔并且有掩体的地方等待援兵。
看箭矢数量大概估算,约莫有三十多个弓手,人数比崔凝带的人少,但敌在暗,容易遭暗算,况且谁知道除了弓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杀手。
崔凝在出来之前曾去寻祖父借人,崔玄碧直接给了她这个信号弹。
崔玄碧虽在任兵部尚书之前是武将,但后来手里的兵权被收回,并不能直接调兵,但兵部尚书本身就负责粮草、军械、军队驻地改动和军官任免等事宜,手下总有一些能够名正言顺差遣的人。
几千几万没有,攒数百人却不是问题。
其实这么做有徇私嫌疑,可崔玄碧是什么人,混迹官场数十年,既然敢做自然有善后的办法。
崔凝再次掏出那粒玉籽兔子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她从前总是将兔子手串贴身带着,也就是后来升任监察使不便携带,这才放在家中。她日日把玩,再是熟悉不过。
这一粒珠子大小、玉籽材料和模样与手串上的珠子完全一致,那兔子的圆滚滚的,与寻常的兔子造型截然不同,乃是魏潜亲自设计,别处并无同款,是以崔凝在刚刚见到时,下意识便以为这就是魏潜制作手串时多余的珠子。
即便现在,崔凝也辨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她不信世上有这种巧合。
魏潜恰好把珠子丢在此处,凶手又恰好在此处埋伏?
这是魏潜为她一人雕刻的私物,绝不会拿出去到处显摆,能认出它的人极少。那埋伏主使,既知道此物是魏潜的东西,又知道它的特别,更甚至可能知晓今晚来人是她。
能知道这些信息的人,会是谁?
崔凝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符远。
他不是去了南诏?山高水远,崔凝觉得不会这么快回来,可万一呢?
符远一贯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发脾气,但崔凝知道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温软和气的人。
这样一个人,若真有把柄被宜安公主捏在手里,怎么可能只知道逃避?再说那把柄若为真,他也绝非善类,没有下手除掉宜安公主就很奇怪。
“何人如此张狂,竟然在皇城根下便明目张胆的围杀朝廷官员?!”
黄格的声音打断了崔凝的思绪。
“幕后主使或许不止一人。”崔凝道。
东硖石谷之事可能牵涉不少官员。
二十年能改变很多事,当年的小官,如今说不定皆已身居高位。倘若多名高官联手,不说有遮天的能量,直接除掉一两个官员的胆量和底气还是有的。
他们若不是“敢想敢拼”,又怎么能在两军对阵之时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黄格问,“大人知晓谁是幕后主使?”
崔凝摇头,“只是有些猜测,尚不确定。”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若隐若现的月,感觉能见度勉强可以,“先让人找潮湿的树枝升個火堆,燃起烟。这么大个地方,地形复杂,若无信号,援军想找到咱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黄格犹豫道,“可是升了火堆咱们又会变成靶子。”
崔凝冷笑,“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多升几个。”
黄格见她似有想法,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命人就近搜集枝叶。
崔凝冲诸葛不离招手,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山上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柴火,鹰卫很快便升起三个火堆。
诸葛不离拿出药丸挨个分给鹰卫,“先吃了解毒丹。”
众人看向崔凝,见她点头,便以为是为了防毒箭,什么都没有问便直接服下。
待到所有人都吃了解毒丹,诸葛不离从药箱底下翻出两个拳头大的药包洒在火堆上,那药量险些将火扑灭,看的崔凝眼角一抽,不过想到前不久陈智在宜安公主府下的那几包药,心中又了然。
露天大面积下药,药量太少不起作用。
眼见火势起来,崔凝看向崔平香,“我的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崔平香没有多问,干脆应道,“是!”
崔凝后退几步,缓缓从掩体后露出身形,看上去像是在火堆旁挪动身体。
这破绽露的不高明,但是崔凝刚才放了信号,现在又升起烟,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援军片刻即至,崔凝赌他们会因为紧迫感,急于出手。
咻——
崔平香目光一凛,拔刀拍飞一支冲崔凝来的羽箭。
紧着着又是一阵如蝗般箭雨。
箭矢上的“见血封喉”令众人束手束脚,无法直面迎敌,只能躲避在掩体后面。
不过好在崔凝选的这块地方在高处,又是上风口,弓箭迎风射来已然被削弱许多。
黄格已经大概知道崔凝的计策,但是眼看对方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仍是觉得棘手,“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等。”崔凝缩回身体,不再冒头,她此刻头脑格外冷静,“对方着急杀我,箭矢射不到这里,恐怕会直接强攻,准备迎敌吧。他们兵器上八成也有毒,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解毒丹解不了所有毒。”
此时火堆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上面一层湿树枝冒出的浓烟升起,飘向天空,山风又将烟雾吹散,山间林木茂密,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在风中半点不突兀。
崔凝所在的掩体四周没那么多树,无法藏人,目测对方弓箭手至少距离十丈开外。这么远的距离,药量怕是不够。
她抬头看着烟雾袅袅升空,耐心等待。
“大人。”崔平香拔出身后的剑递给她,“我知晓您有匕首,但是一寸短一寸险,拿着这个防身。”
“好。”崔凝笑了,这里所有人都一定会拼死保护她,但她更喜欢自己掌握命运。
这是从前的崔平香绝对想不到的。
她正要开口,崔平香忽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众人立时屏息。
风吹林动,枝桠晃动、枯草哗哗的声音在山林之间有一种喧嚣又寂静的矛盾感。崔凝侧耳细听,似乎听见枯叶脉络碎裂的细微声音。
崔凝心有所觉,猛然抬头,一片阴影裹挟着寒光骤然笼罩在头顶,崔平香纵身上前横刀格挡,剑锋与刀刃相撞,登时火花四溅。
石壁两侧数十黑衣人涌来,双方一言不发战成一团,鹰卫围成半圈将崔凝护在其中。
这帮杀手明显是像崔平香这样被精心养出来的,实力比鹰卫要强许多,而且悍不畏死,就算这边诸葛不离一把药下去放倒数人,也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只一个照面便稳稳占据上风。而从石壁之上跃下的这名剑客显然在这一伙人中战力最高,与崔平香打的有来有回,每一剑都是杀招。
短短半刻,鹰卫已经倒下数人。
崔凝回头,借着看战况的时机扫了一眼火堆,空气中草木清香越发浓郁,混合着半干的杨树枝,只闻着气味便隐隐觉得口中发苦。
右侧鹰卫一个踉跄,崔凝眼见对面黑衣长剑逼近鹰卫心口,连忙挥剑替他挡下,不料那人剑锋陡然一转,剑尖竟刺向崔凝咽喉。
崔凝心下一惊,疾退数步。
崔平香察觉身侧异常,反手掷出两枚暗器打中黑衣人手中剑,剑锋直接偏了几寸,贴着她的脖颈一侧刺过。那黑衣人许是因为难得抓住一个时机,这雷霆一击难以收住,整个人向前冲来,崔凝微一侧身,抬手果断一剑抹了那人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几滴温热溅到她苍白的脸上。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一夜。
她被二师兄携在臂弯,摇晃的视线里师兄们倒在黑衣人剑下,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的感觉,与现在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猎人才是猎物。
眼见黑衣人一个个栽倒,场面瞬间逆转。
直到结束,崔凝忽然扯了一下嘴角,似哭似笑,耳畔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药起效了!”
崔凝脑海里一片恍惚,却听见自己冷静至极的声音,“不离,去看看倒下的兄弟们。”
“好。”诸葛不离应了一声,飞快救治伤者。
黄格带人把所有黑衣人捆起来之后,狠狠松了口气,“还好大人提前布置,否则……”
他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剧变,猛然扯了崔凝一把,两人重重扑倒在地,数道弩箭从他们方才站的位置穿过,深深钉入不远处的石壁上。
这一次只有三支箭,应是对方有射手趁着双方对战之际悄悄绕到了后方。
众人紧张戒备,将崔凝护在身后,然而等了半晌,却听见不远处林子里却传来打斗声。
黄格犹疑道,“莫非援兵赶到了?”
崔凝道,“没这么快。”
林子里的打斗很快便停了,十余个人走出林子,为首之人冲崔凝抱拳,“崔大人。”
崔凝定睛看清那人样貌,顿时欣喜道,“魏大人呢?”
来人正是魏潜的护卫,那晚她与诸葛不离前去接詹师道,便是此人送她们出城。此刻他满脸血污,形容狼狈,眉宇间难掩焦虑,崔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禁神情微敛。
护卫道,“我们昨晚便与大人失联了,找了一日仍不见踪迹。”
“你细说。”崔凝道。
护卫正要说话,却见诸葛不离抛过来一个小瓷瓶,下意识便伸手接了。
诸葛不离踹了一脚地上昏迷的黑衣人,“先吃了解毒丹,不然一会儿跟他们一样。”
“先服药吧。”崔凝道。
护卫毫不犹豫倒出药丸吃下。
待分发过药之后,他便从昨日出城开始讲起,“昨夜我们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走到这附近便遇上太平公主的人拦截……”
刚开始并没有动手,太平公主的人只令他们把人送回去,然而魏潜既然揽了此事便必不可能食言,双方这才起了冲突。
当晚魏潜带了八十多护卫,再加上宜安公主府的人,足足两百多人,哪里是几十个人能拦住。魏潜当即留了三十余人拖住他们,令其余人仍护送车队离开。
魏潜的目的是拖住人,而太平公主派人过来只为截人,又不是杀人灭口,所以双方下手都不算狠,根本算不上厮杀,充其量只是打群架而已。
太平公主估计也没有料到会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派过来的只是一些普通兵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全都被打趴下了。
这些兵卒眼见拦不住,便也不多纠缠,撂下狠话便狼狈逃离。他们虽则办事不力,回去少不了要受罚,但到底是魏潜违逆公主的意思,与他们干系不大。
魏潜正是明白这些才放心分头行动。
一盏茶而已,前头车队根本走不了多远,然而就在他正打算带人追赶车队之际,竟听到官道旁的林子里传来争执打斗的声音。
“大人本不欲管,咱们都已经上马了,大人又突然说似乎碰上熟人了,这才进了林子。”
崔凝追问,“熟人?可知是谁?”
“林子里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有两方人马在打斗,约莫有近百人之多,我们不敢冒然接近,因着辨不清人,大人便喊了一句‘长庚’,但是无人应答,倒是有人直接冲我们来了。我们反应快,差点就退出林子,结果身后却早已埋伏许多弓箭手,我们只得转道深入林中。”
符远竟然真的回来了!
崔凝眸色暗沉。就算魏潜亲自出城来送小蛮是为了引蛇出洞,也不会直接跳进陷阱,以他的敏锐和警觉,若不是真的听到符远的声音,绝不可能进林中。
若真是符远设下这個陷阱要杀他……
崔凝眼中刺痛,她抬手揉了一把,又问,“那你们后来为何会走散?”
护卫道,“深入林中后,我们本打算绕道从前方出林上官道,不料那帮人竟然紧追不舍,对方人数太多,若是对上我们没有任何胜算,我们三十多个人目标太大,所以大人便下令分开跑。”
夜黑林深也有好处,魏潜武功不弱,若是找个地方猫着,对方便是有几千人搜山,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寻的到。
“那帮人天亮便退了,本来大人提前安排支应的人手也一起过来寻人,可是到现在还不见踪迹。方才我远远瞧见这边有烟火,以为是大人燃的信号,急忙赶过来,不想竟然还有人在此埋伏!”
他们最先搜寻的就是这边,当时并未发现有人。
崔凝心下疑惑,昨夜追杀魏潜的有百余人,今日却为何只有这几十个?是觉得杀她更容易,还是有别的埋伏?
崔凝问,“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护卫道,“有一百四十人。”
这么多人在山里,再加上崔凝也带了近百人手,虽然分出了几十个去寻人,身边也还有不少人呢,分明杀掉她的可能并不大,对方竟然还是动手了。
为什么?
这时山下隐约传来一声信号,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天空炸开一朵白色烟花。
崔平香道,“是援兵来了。”
……
废弃道观不远处的密道里亦隐约能听见上面的动静。
魏潜手中握着剑被几名黑衣人围住,而在这几人背后,符远袖手而立。
“你们几个走吧。”符远淡淡道。
几名黑衣人闻言退到他身后。
符远声音微冷,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人犹豫不决,僵持了须臾,最终选择听令离开。
魏潜手中的剑缓缓垂下,“你想替符危顶罪。”
符远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伱,但我只在这里承认,出了这个密道,截杀一事便都是我所为。”
昨夜他逃出祖父的掌控,其实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他只是脑子太乱需要静一静,可惜还没有捋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扭头便发现祖父欲杀魏潜。
符远从小便与魏潜结识,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一听说他半夜亲自护宜安公主的女儿出城,便知晓祖父这一次不可能成功。
可惜祖父身居高位多年,行事比从前更加果决,也越发傲慢。
他在寻到埋伏在林中的杀手之后,劝阻不成便直接下手阻拦,他以为魏潜已经离开,没想到恰好这时太平公主的人把魏潜拦在了原地,因此林子里的动静反倒是意外把人引入。
他当时便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每当遇到一些踩到底线的抉择,他便习惯把一切交给天意。
多年前,他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道童活不成,多年后的今天,他赌魏潜会死。
然而他的赌运着实不怎么样。
符远自嘲一笑,他到这一刻才想明白,其实内心已经做了选择,两只脚早已跨过那条底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符远摊开手,一粒圆滚滚的玉籽兔子躺在手心,被昏黄的火光笼上一层暖色。
魏潜看见玉珠,顿时拧起眉头。
“你小时候在西域商人那里淘来一盒玉籽,分了我一半。”符远拈起玉珠,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兔子,“我也雕成了兔子。”
玉籽不算罕见,但是魏潜淘来的那一盒却奇在天然的珠圆玉润,大小、色泽、玉质竟然都差不多,不知要集齐世间多少巧合才能造就这么些模样齐整的籽料。
崔凝十分喜爱那手串,符远自是见过,也知晓那手串是魏潜亲自雕琢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有趣,随手仿着雕了几个,未曾想今日竟然派上用场。
他昨夜发现密道之后便令人埋伏,本是为了伏击魏潜,却发现崔凝也来了,于是便利用血迹和兔子玉珠引她到废弃道观。
“今日埋伏在这里的箭簇上浸了‘见血封喉’,你猜她伤到不曾?”符远语气很轻。
魏潜眼底隐隐泛红,声音冷厉,“符长庚,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魏潜幼时遭遇绑架,回来后一直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也总是一个人呆着,是符远把他拉回了烟火人间,他从没有想过两人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光线很暗,符远看不清魏潜面上的表情,只张了张嘴,却只能把满腹的倾诉咽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他早不知道把脑子扔到哪里去了。昨夜发现祖父准备围杀魏潜,他有一瞬恍惚,七年前,他一路急追到江南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
然而,魏潜不是那些不涉俗世的道士,他看似是猎物,实则早已悄悄布好网。
当符远意识到这一次刺杀九成会失败的时候,立刻赶到阻止。这一次赶上了,可惜祖父的人根本不会听他指挥。
倘若祖父完了,他就算侥幸留得性命,也不会有未来,那样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符远一直十分平静,但魏潜能看出他现在多少有点疯,仿佛被逼到悬崖边上,必须在跳崖和殊死一搏之间做出选择。
通敌卖国之事一旦被揭露出来,便是牵连家族的大罪,符远就算毫不知情恐也难逃罪责,若是他能够将屠戮道观、欲图谋害朝廷官员的罪名全都揽到自己头上,掩住二十年前那桩事,保住符危,对于符家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魏潜懂符远现在的心境,但一想到崔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乍见里面站住两個人顿时厉喝,“不许妄动!”
“黄格?”魏潜记得这个声音。
黄格动作微顿,旋即欣喜道,“魏大人?!”
他的声音传到密道外,崔凝立刻带人挤了进来。
霎时间,狭窄的密道里挤了七八个人,连转身都有些困难,但是火把多了,也将里面照得清清楚楚,崔凝一眼便看见了符远,他着一身浅色袍服,比一身黑的魏潜显眼多了。
密道里静了一瞬。
魏潜看向黄格,冲符远抬了一下下颌,吩咐道,“把他捆起来。”
“是!”
崔凝见黄格带人上前捆人,一时间神情复杂。
..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上一次离别之前还有说有笑,这种情形再见,直教人恍如隔世。
符远从崔凝身边经过,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崔凝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尚未来得及伤心,头顶便落下一片温热。
魏潜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垂首看她下颚上的伤痕,“怎么伤了?那箭上……”
“上了药,没事。”崔凝打断他,掏出玉珠递给他,“这是怎么回事?”
魏潜接过玉珠,眸中情绪翻涌,“是符远雕的。”
当年送出去的玉珠,今日却成了引崔凝入圈套的东西,符长庚是懂得怎么朝人心上插刀的,也是一心求死。
崔凝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暂时不想去探问细节,只拉着魏潜看了又看,“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不曾。”魏潜道。
确认他没事,她心底那股气登时憋不住了,怒气冲冲甩开他的手,“你以身犯险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知道你自有布置,但是万一呢?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却没有看懂你留信的意思,无知无觉的等着你回来……”
她说着,喉头哽住。
从出城到现在,崔凝一直无比冷静,就连知道魏潜被追杀与护卫走散,心里都没有太大波动,方才下了密道又因符远分去许多注意力,直到此时,压抑情绪才骤然爆发,将她的理智冲得一丝不剩。
魏潜忙道,“我知道伱一定看得懂,才……”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崔凝像是被点燃的爆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谢谢你看得起!”
说罢,转身便走。
“阿凝,我……”魏潜拉住她,软声保证,“下次定然不会如此。”
崔凝回头震惊瞪他,“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无下回。”魏潜手足无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人拉进怀中,“我保证。”
崔凝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到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音闷闷地指责,“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来,还装模作样留个信!巴不得我猜不着吧?!”
魏潜正要开口,被她凶巴巴的打断,“别说你被人监视!你若是想告诉我,有的是办法!”
好吧,姑娘对他太有信心也不太行。
他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需要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布置好人手,时间有限,确实没有办法保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通知崔凝。然而在崔凝心里,他无所不能,这时候再解释就是找借口。
魏潜果断道歉,“是,是我的错。”
两人相识以来,崔凝觉得自己一直在单方面的索求,接近魏潜,利用他查案,她虽极少宣之于口,但这种藏在心底的愧疚使得她在平常相处中总是千依百顺。她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耍过小性子。
而他也总觉得,两人年纪差距如此大,若不是因为她身上的案子,崔家绝不会考虑把人许给他,他应下这门婚事,总有种挟恩图报之感,还是打着欠条未曾兑现的“恩”。
互相觉得亏欠,便会不自觉的互相退让。
魏潜觉得这样未必不好,然而内心深处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一直不曾深想,也并不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懂了。..
他抱着她,突然轻笑出声。
崔凝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顿时又炸了,仰头皱眉打量他的表情,“你笑什么?”
魏潜唇角尚未落下,“阿凝担心我,我高兴。”
“我可再不想经历一回了。”她嘟囔了一句。
魏潜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哄她,“好,定然是最后一回。”
闹这一通,却是将两人心里因符远而生的出的阴霾扫去不少。方才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并不是没有话,只是皆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分明是符远欲谋害他们性命,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质问,却因想的太通透,反而没有了任何对峙的欲望。
只是有些情绪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悄悄蔓延。
一行人疾行回城,待分别处置关押好犯人,两人直接在监察司歇下。
崔凝躺在榻上,脑子里全是在密道里的画面,符远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他却杀她毫不手软,甚至看不出一丝丝愧疚。
崔凝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躺不住了,起身披了大氅推门出去,便见一個颀长身影立在廊下。
魏潜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神色毫不意外,“你也睡不着。”
“五哥。”崔凝走近,瞧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心下微顿。
她还在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听他道,“符远颇有心计,他既然想要顶罪,必然能将这许多线索圆到自己身上。如今已经几乎确定东硖石谷先锋军全军覆没是被人算计,但是事情过去二十年,一时半会也拿不到直接证据。所以……不能审符远。”
崔凝抬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中。
“一旦审了他,给他把事情圆过去的机会,我们再想深查就会更加困难。”
崔凝迟疑,“那我们……”
魏潜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攻心。”
所谓攻心,自然不会是针对符远,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性命都能算计,可见是铁了心要揽下罪名,且局已布下,人也已经入局,他绝不会放弃。
崔凝道,“你是说符危?”
“嗯。符危这一脉只剩下符远一点血脉,他把符远看的与权势一样重,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子揽下死罪。”
崔凝刚到长安不久便听闻了符危挑个孙媳妇都挑花眼了,这个不好那个不行,一心想挑一个十全十美的。此事人尽皆知,胡御史还曾直言嘲讽“符家郎待价而沽”。
且不说是不是待价而沽吧,符危对符远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魏长渊是那个看着她受伤都会掉眼泪的魏长渊啊!
被朋友算计背叛,又要反过来去算计,他会是何等心情呢?崔凝想,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
正想着,却被兜头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她拨开遮挡,见他斜倚在廊柱上,垂眼笑睨她,“又胡思乱想。”
崔凝愣愣看着他。
她见过见过魏潜各种各样的情绪,像这样轻松随性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砰!
桌上茶盏被扫落,碎瓷崩裂一地。
符危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人身上,尚不解气,一脚踹将人踹翻,“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黑衣人不敢出声,飞快爬起来继续跪着。
半晌,才听头顶传来疲惫苍老的声音,“说吧,怎么回事。”
“是。”黑衣人连忙恭声道,“昨夜小郎君无意间看见魏长渊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而后又发现了您派出的杀手,便亲自赶到杀手埋伏的树林阻止行动。小郎君说,魏长渊手里不止几十护卫,也没必要夜半亲自出城,事出反常必有妖。”
“哼,多此一举。”符远冷哼。他怎会看不出这是魏长渊下的钩子,但是常常垂钓之人都知道,多得是折了饵料却钓不上鱼儿的时候。
双方都知晓对方的谋算,那便不算是圈套了,而是角力。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杀手皆知晓小郎君身份,不敢用强,便被拖住了,谁料正巧太平公主的人赶到将魏长渊拦住,小郎君与杀手的争执反而将魏长渊引入林中。”
魏潜入林的确是在意料之外,虽说在林中可以更加放开手脚围杀,但夜黑风高,在林中更加难以视物,也方便了魏潜躲藏,以至于追杀半夜竟难以得手,只得在天明遗憾退去。
“那魏长渊果然准备了后手,小郎君发现有杀手被活捉,便欲设计围杀他。只是将要动手之际,发现崔凝也来了,且带来近百人人手。”
那时符远便知晓大势已去。
“小郎君说,他会将罪名全部揽下。”黑衣人说罢只觉周身一寒,手背上寒毛瞬间直立,他将头埋的更深,硬着头皮继续道,“小郎君还说,魏潜活捉杀手,并非是想撬出什么辛秘,他只是要个刺杀官员的人证,他手里可能还有别的证据,望您早做打算。”
话音落,一室寂静。
符危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察觉之后猛然收回袖中,攥紧拳头欲止住,却不想整個身体都晃了晃。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以为自己再无恐惧之事。
为人生百年,岁月忽已暮。他这一生追逐权势,争名逐利,猛然回首间发现竟是只余孑然一身了。
人影茕茕独立,窗外天色熹微。
监察司。
监察令一大早便来到监察四处,将查到的结果告诉崔凝,“借我名义行事之人是李少监,只是……他虽供认不讳,但始终不肯招认何人指使,只一口咬死是担心宜安公主惹出什么祸事,又苦于没有人手,这才借我之名行事。”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但少监职权仅在监察令之下,管一管这些事情倒也并不奇怪,毕竟他的确只是命人拆信查看内容而已。
监察司是陛下的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亲信,明面上,监察令哪能说那狱卒是自己亲信?自然也无法去追究少监冒名差使自己亲信之罪。
“不过,我倒是查到一些东西。李少监妻族有数个产业,有趣的是,这些产业虽挂李少监妻弟之名,每年利润的七成却都进了李少监的口袋。于是我便查了一下,发现这些产业都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
监察令从袖中掏出卷宗放在几上,“我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这是此三人生平,你们看看可有用处。”
时下虽轻商,但谁家族中没有一些产业?只要不以此为业,并不影响什么,况且他们那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好好的产业非得挂在旁人名下,在监察令眼里就属于欲盖弥彰。
崔凝却是被监察令查证的速度和细致惊到了,短短一日几乎把人刨了个底朝天,简直可怕。
魏潜摊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起来。
监察令便问崔凝道,“听闻你们抓了符长庚?”
崔凝并不隐瞒,“是。他设圈套准备杀我灭口呢。”
监察令一惊,“他?你与他什么仇怨?”
“这长安哪有什么事能逃过您的眼?想必您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崔凝道。
当日魏潜不顾劝阻,在圣上面前执意要查一桩道观被灭门的旧案,监察令便觉得有些不对,回来便着手查了一番。再加上崔凝这几日动作频频,又叫他摸到了一个秘闻,据说当年崔家有个送去道观的女儿,联系其中因果,他心中确实有了一些猜测。
“符长庚当年才十四五岁吧……”
监察令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假如此事牵扯到符危,那绝对是个能令朝堂天翻地覆的大案啊!
不会吧!
监察令揉了揉脑门,“长渊呐……这是打算先送走太子,再送走左仆射?”
“您这话没理。”魏潜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若无人犯案,我能送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