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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策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

    他听到魏潜的解释之后,条件反射便想问“会不会有误会”,但稍微打一下岔,理智一回来便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太蠢了,魏潜的人品和破案实力朝野皆知,岂会随意冤枉人?

    只能说魏潜太了解他了,直接提前将他给堵死。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心狠手辣!”凌策恍恍惚惚感叹。

    符远在凌策心里的形象几乎完美,为人洒脱,重情重义,有勇有谋有担当,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属实是做梦都没梦到过这样的人竟然会杀人灭口。

    “他其实早就猜到符危干了什么,只是不愿面对罢了。”魏潜道。

    倘若符远查明真相之后便选择与符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说不定这个案子还能瞒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又或者,直接大义灭亲,以他的本事,或许依旧能保住前途,可那样他也就不是符远了。

    “易地而处,我亦很难做出选择。他会败露,不是因为心思不够缜密,而是败在挣扎和犹豫。”魏潜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有些选择没有办法折中,也无两全,他没得选,你却可以选择。”

    凌策又是一怔,“此话何意?”

    魏潜叹道,“我知你如今困境。”

    凌策不禁苦笑,“你尚未成亲,如何能理解我如今的处境。”

    魏潜挑眉,“你成亲之后就不做人了?”

    “啊?”凌策茫然。

    魏潜道,“我虽不知婚后会有什么区别,但都是人生,为人的道理皆相通,我站在局外说不定比你身在局中看的更清楚呢?你若是不做人了,那我倒是没什么好建议。”

    “伱的嘴还是那么损!”凌策没好气地拱手道,“愿闻其详。”

    “你不愿在那些虚伪的交际上浪费时间,只想踏踏实实干自己喜欢的事。你的性子,其实与岳父很像。”

    岳父?凌策没在意魏潜暗搓搓的叫法,反倒对二人将成为连襟之事有了几分真实感,感觉更加亲近了。

    “细细一想,确是如此。”凌策不免觉得羡慕,“可我与他不同,他非长子不承家业,我肩上却要担负凌氏。”

    魏潜道,“谁说这担子一定是在你肩上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家业?”凌策无奈摇头,“若真能容我放弃,何至于如此苦恼啊!”

    魏潜提壶给他续茶,“我看,大姐比你更合适抗这个担子。不如以她为主,你为辅,你助她撑起凌氏。”

    凌策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磕磕巴巴道,“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况她是我的妻,我如何、如何能把责任扔给她?”

    魏潜不以为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如何知道己所不欲便是他人所不欲?你了解自己的妻子吗?可曾问过她的看法?”

    两人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矛盾根源就是他们对功名利禄的态度截然不同。凌策不需要刻意去了解,也能知道崔净是那种对追名逐利乐此不疲的人。

    “你觉得她追名逐利,不停鞭策是摧毁、剥夺你最后的净土,她不是那片温柔乡,不是避风港,你想从她身上获取一片躲避世俗的港湾,为何不换一种方式?若给她机会,焉知她不能为你撑起一片世外桃源?”

    这一番言论,简直振得凌策“意识模糊”,“可、可我、男子汉大丈夫……”

    “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魏潜嗤笑,言辞犀利,“你既想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想旁人为你提供躲避风雨的桃源。便是大姐真做到了,你也未必会满足。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温柔。只要你给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会温柔,但你给了吗?既然给不起,为何不让她自己去获得?这世上有的女子自己就有本事满足自己,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你不懂感情,不懂情爱。长渊,你这说法太市侩了。爱,本来就应该是无私的。”凌策并不赞同,他之所以会苦闷,就是因为崔净的好是有条件的,而非因为爱他。

    魏潜迷惑,“我的确不太懂,但听着你的说法,感觉像是在欺诈无辜女子。父慈子孝,父慈子才肯心甘情愿的孝,亲人之间尚且如此,何等神奇的感情,竟然能令原本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无私燃烧自己一辈子照亮你一個人?”

    他确实很难想通,什么爱,听起来像邪/教似的,怪瘆人。

    他本着求知心,很好奇地问,“那你也会无条件的爱她吗?”

    “当然!”凌策毫不迟疑。

    魏潜闻言抱臂向后微仰,皱眉盯着他,一句一字如锋似刃,“那你嫌她追名逐利,让你失去温柔乡,与她吵架醉酒,误睡婢女……也算是无条件的爱?你所谓爱,本质是,不管对方什么秉性,必须得改变自己去迎合你吧!”

    凌策哑口无言。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魏潜才再次开口道,“你仔细考虑我的建议。”

    凌策不答反问,“你对二妹那么照顾,倾尽全力的帮她,与她订婚,都是有原因的吗?”

    “当然。”魏潜仔细想了想,答案很是诚实,“刚开始帮她,一是因为我本身就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能容忍眼皮底下有未解的谜题,当时她身上存在的种种异常,都是未解之谜,令我很难忽视;二是因为看她可怜。与其说是帮助她,不如说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

    他想到什么又是一笑,“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很会看人,换个角度,未尝不是她拿捏住我的秉性。”

    拿捏住秉性,不就是利用吗?被利用还笑的这么开心,凌策也很难理解,“那与她订婚呢?”

    魏潜轻咳了一声,坐直身子,郑重之中暗藏着一丝隐秘的欢喜,“相处久了,觉得她为人优秀,性格好,又可爱又有趣,与她在一处很放松。直到现在,我更是发觉,她心性之坚韧,心胸之豁达,为人之通透,皆是我所不能及。”

    之前魏潜说过那么多话,凌策虽被震得无法思考,但能够感觉到内心深隐隐抵触,然而他由衷夸赞崔凝这几句,却令他内心触动。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能清晰记得自己与崔净新婚之时那些温存美好,却一时想不起崔净有什么优点,甚至感觉自己尚且不甚了解她。

    魏潜的话像炸雷一样在凌策脑海中轰隆作响,他一边想要认同,一边又唾弃自己怎么能生出不负责任的想法。

    凌策自幼便被寄予厚望,父母盼着他成为一个有能力有担当凌氏家主,久而久之这些责任已然刻进他的心里,成为一道枷锁,今日却有人跟他说,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需要顶天立地。

    他也可以试着把这份重担交给别人吗?这样真的好吗?

    凌策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在院门口踟蹰半晌终于抬脚进去。

    门口侍女照常阻拦,但这一次他没有离开,而是硬闯进去。他是凌氏少主,若打定主意要进,谁也拦不住。

    他一进屋内,便见崔净面色苍白半躺在榻上闭眸休憩。

    许是正撞上心情不愉的时候,崔净的孕吐反应尤其强烈,直吐的昏天黑地,整个人消瘦几圈。

    自年前查出有孕,崔净便借口养身子将凌策拒之门外,他已经有一個多月没有见到人了,忽然见到她这副模样,惊得脸色大变,正欲退出去询问侍女,却见崔净转头看过来,他浑身一僵,以为她要生气,然而她也只是毫无波澜的看了一眼便转过头。

    凌策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也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退出去仔细询问侍女,才得知崔净这两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都吐出血了。

    丹云面上带着客气的笑,语气极尽温柔关切,言辞里头却是指桑骂槐,“郎君受了冷待,伤了心,可得小心呵护着。您且不用管娘子呢,咱家娘子自幼肯吃苦,起着高热都能爬起来写二十张大字,可不是那些个动辄便碎的琉璃人儿。”

    她拼着被撵出去也得骂上一场,这窝囊气再是不能受了!自家娘子有孕不舒服,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将人拦在门外,可毕竟是他先给娘子没脸,这会子娘子肚子里还揣着凌家骨血,他合该每日打听情况,甭管有没有用也需得想法子照顾,多少也是个认错示好,他倒好,来过几回被拒后竟自顾伤心去了。

    被阖族当眼珠捧着的郎君真真就是个眼珠子,针尖大点的锋芒都能戳破了!

    这天底下只有她家娘子不想要的,没有娘子配不上的,最后竟选了这么一个郎君!丹云痛心极了。

    “对了!郎君且等一下。”丹云无视凌策难看的脸色,一溜烟跑进书房取了一张纸来递给他,“您看看。”

    纸上是一首五言律诗,凌策看罢,却并非是丹云以为的会恼羞成怒,而是面色复杂的喃喃念道,“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注1)”

    你若惧怕征战,这裙子给你穿,把你的军服脱下来给我,我愿战死沙场!

    此等气魄给凌策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不禁产生自我怀疑,魏潜与崔净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竟比他这个枕边人更了解她,自己是何等的眼瞎心盲啊!

    凌策确实得反思,但这一回却是他误会了,魏潜并不了解崔净,所言不过是根据崔凝讲述进而推测,而崔凝本身就是一个特别容易看到他人优点的人。

    而且,人并非一成不变。

    从前的崔净是贵女典范,学的都是掌家本事。真正的门阀闺女基本不会去做女官,所以崔净从未曾想过建功立业,崔凝出仕,是因身上累加的各种不幸才换来的机遇,那条路并非她能肖想,然而此事毕竟将心里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婚后与凌策之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令她死死按压在心底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如火山喷发一般喷涌出来。

    最近是抱着随他去的心态,过的很是肆意,连这种诗词都不惧叫人看见,反正不下去就不过了,她背后有崔氏,肚子里有凌家血脉,谁还敢休她不成?把全部感情投注到男人身上是她崔净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早点清醒也好!

    她得谢谢凌策及早当头棒喝。

    如此发泄一通,心境确是比之前豁达许多,情绪也越发平稳。

    她在屋内隐约能听见丹云和凌策的对话,但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阿净。”凌策捏着那张纸进屋,期期艾艾地坐到塌边,“你……你这首诗,我知晓、知晓伱的心了。”

    崔净懒怠理会他。

    他停顿半晌,下定决心,“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我想想便痛苦不已,就想闲云野鹤的过点清净日子。”

    崔净听到这里,气得胆汁差点又要呕出来。

    “你听我说完。”凌策见她呼吸明显粗重,连忙道,“我想过了,我不喜欢,但我知你喜欢,倘若你愿意,可我便把‘征衣’予你。”

    说完这番话,凌策深觉自己无耻,心中忐忑不已。

    崔净却猛然睁开眼睛,目光亮得吓人,“你让我去做官?”

    “你应当明白,凌家宗妇不可能出去做官,但你若有本事,我愿为你手中傀儡。”凌策这次说的极为顺畅,他不禁想,人一旦突破底线,就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话虽如此,只是若这般行事,你拼死拼活,地位名声体面全让我挣了,白白被利用……”

    “好。”崔净打断他,“我愿意。”

    凌策内心不安。

    崔净总算用正眼看他了,“你身上的那些责任和枷锁,是我求而不得的东西。至于名声,我若是能有青史留名的本事,那你自是不必担心我会吃亏,若是没有那个本事,且图个当下畅快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总得有一个机会让她试一试才会甘心,好歹强过整天白费力气挥鞭子抽一头不愿动弹的驴子。

    趁着崔净高兴,凌策握住她的手,“阿净,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崔净很是大方,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面上也有了笑意,“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前也是我逼你太过才生出龃龉,既已经说开,日后我自不会再时时督促惹你心烦……之前那丫头也是受了牵连,你若心里实在难受,接回来也未尝不可,正巧我近来身子不方便,我正想着给你正经纳几个妾室。”

    一番话说的凌策心塞不已,不禁长叹一声,“不必了,你养好身子为要。”

    崔净多会察言观色,见状反握住他的手,推心置腹道,“长信,我应下婚事时只想着日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好,婚后却是当真动了心,否则清河崔氏出来的娘子何至于被一个婢女弄的方寸大乱。你若一心与我过日子,我亦必不负你真心。”

    凌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听了又着实高兴,连连道,“好好。”

    那些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崔净说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动容,然而见他傻欢喜的样子,竟又忍不住心软,甚至产生了愧疚之感。

    崔净心中有些迷茫,一时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意。

    “娘子!”丹云在门口道,“二娘子来看您了。”

    凌策起身,“那你们姐妹说说话,我先去书房。”

    “好。”崔净点头。

    等了片刻,才见丹云领着一名窈窕少女进屋。

    崔净一见之下有些恍惚,感觉时光似乎在崔凝身上骤然加速了,又或者她在别人看不见的时间里多过了几年。

    “大姐也认不出我来了?”崔凝解下披风递给青心,去了一身寒气才走近。

    “过来坐。”崔净撑着身子要起来。

    崔凝连忙上前按住她,顺势在榻边坐下,“你快躺着吧,不用招呼我。”

    崔净一动一口苦水又涌到嘴里,便也就倚着靠垫没再动弹,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漱漱口,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崔凝让青心青禄把东西放在桌上,解释道,“今日我折腾一桌小宴,散席之后便与朋友们出来玩,母亲知道我要到你家附近,便嘱咐我带些东西过来。她说你吐的厉害,现在可曾好些?”

    “针也扎了,药也吃了,家里一日五六顿换着花样做吃食,该吐还是吐,没什么法子,说是熬过第三四个月就会好了。”崔净提起吃食感觉闻到了饭菜味,挨着痰盂干呕了半晌。

    崔凝忙道,“青禄快把那坛子东西拿过来。”

    捧着一只白瓷坛放到榻边小几上,将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酸味混着果香便冲了出来。

    崔净闻着竟然真的好了一些。

    “这是母亲不知道又从谁家寻来一些新制法的梅子,说是人家媳妇孕时就吃这个止吐,叫我拿来给你试试。”

    丹云取了碗筷,从坛中夹出两只梅子,那梅子不是普通制法,青梅湿润带着水渍,通体泛着一点淡淡的粉色,崔净看着便觉得口舌生津。

    她夹起一颗送进口中,汁水在口腔中迸开,强烈的酸、甜、咸充斥整个口腔,竟让她突然馋了,而余味中的咸苦恰好压制想吐的冲动。

    丹云见她没吐,顿时喜上眉梢,小心问道,“娘子,炉子上煨着白粥,我去给您盛一碗吧!”

    “好。”

    崔净心情大好,就着梅子足足吃了两小碗粥,也有了力气与崔凝聊天。

    “听闻你受了几回伤,现在好了吗?”崔净问。

    崔凝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如今事情都已经忙完了,去神都之前都不用上职,都会在家养着。”

    现在满长安都在热议审案的过程,崔净自然也听说了,但没有问崔凝,只道,“你知晓心疼自己便好。”

    崔净一直听母亲说妹妹心性豁达,她此时恰有些想不通的事想找个人聊一聊,只是姐妹两个关系不近不远,几乎没有凑在一处说过什么私房话,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崔凝见她似有话说,便笑吟吟看向丹云,“我身边这两个忙了一日尚未来得及用饭,劳烦丹云姐姐带她们去吃些果子垫垫。”

    青心青禄一天没吃几口正餐,但各种果子可没少吃,这会儿半点不饿,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找理由支开屋里的人,因此丹云应下之后,便带着所有侍女出去了,只留了丹桂在耳房里守着炉子听差遣。

    崔净要面子,因此选择迂回的方式,想听听能不能从妹妹与未婚夫的相处中找到答案,“听母亲说,你与魏大人处很好,你们年岁相差这么多,倒是难得。”

    崔凝明白崔净想知道什么,但她自认没有那个本事教别人,正好崔净没提,她也就顺势道,“是还不错。”

    崔净犹豫一下,问道,“你们在一个衙门,就没有意见不和的时候?”

    崔凝仔细回想,“还真有过。姐姐知道柳意娘吧?”

    崔净笑道,“听说你还当街怼过她。是因为她招惹魏大人?”

    “也不全是,她想招惹五哥去招惹便是了,跑到我跟前翘尾巴做什么,她非要把尾巴塞到我脚底下,若是不踩一踩,显得我多怂似的。”崔凝不太能理解这种想法,“不过,我与五哥闹别扭倒不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查案查到柳意娘身上,崔凝想跟着进去,魏潜不想带她进烟花之地,把她留在外头等着。

    崔凝将那日原委说了。

    崔净问,“那你喜欢他吗?倘若……要你为了他辞官回家相夫教子,你也愿意吗?”

    若是从前,崔凝可能还会说都行,但自从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她就改变想法了,“那我不愿意。”

    崔净追问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何不愿为他放弃官途?”

    是没有那么喜欢吗?

    “姐姐其实是想知道我愿不愿意为了他牺牲吧?”崔凝明白了她钻牛角的点,她可能是喜欢上了凌策,但是又不肯为他放弃自己所求,闹翻脸之后令她开始迷茫了。

    “我觉得这要分情况,倘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会舍命去救他,但好好的叫我回家待着作甚?”崔凝说到这里,才试着劝了一句,“既然喜欢,更应当互相成全,而非束缚。”

    崔净沉默许久,才开口小声将凌策今日的态度说给崔凝听。

    “他这般做实在牺牲良多,我却……已经不再喜欢他……”崔净心中难安。

    崔凝忍不住戳穿她,“阿姐是清河崔氏的贵女,放眼整个士族都是能排上号的有能为,平日冷静自持,最会处理关系,却在姐夫的事情上一再乱方寸,今日还巴巴同我说这些,是不在乎的样子吗?”

    崔净呆住。

    “再说,他放弃不喜之事,一能解脱,二能换得阿姐心疼,也不算什么牺牲吧?阿姐若是疼他,他喜欢做什么多多支持便是了。”崔凝没有与魏潜聊过这些,但这一刻的看法出奇一致。

    崔净瞬间豁然开朗,“怪不得母亲总说你通透,是我着相了。”

    “你与姐夫都能想开就太好了。”崔凝往前凑了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送东西。”

    崔净颇为好奇,“何事?”

    “我打算办一个专门招收穷苦人家女孩子的学堂,我人脉有限,一个人也撑不起来,便想来问问阿姐有没有兴趣一起。”崔凝本想着让崔净在外头有事忙,能换换心情,没想到凌策这么快就想通了,但来都来了,这也是一桩好事,即使崔净不做,她仍要做的。

    崔净略略一想,便道,“这是好事,我自是愿意。不过穷苦人家的女孩可不好招,那些女孩子在家能帮着干活,再大一点,有的嫁人换彩礼,有的卖去做婢妾,有的卖进烟花柳巷,总归是有她们的去处,哪里有机会念书上学呢?”

    “所以我想着,这学堂不收学费,包食宿给补贴,每年头几名还会发钱,待三五年之后通过考试,会推荐她们去各处任职,就算官衙去不得,还可以把她们推荐给各位夫人,哪个夫人手里没有些嫁妆铺子呢!”

    崔凝并不担心招不到人,这些人所求不过是活命钱,虎毒不食子,倘若自家女儿能有更好的去处,他们还能多得一份收入,应该会有不少父母愿意将女儿送来。

    “这都是后话,主要是我自己缺得力人手,头几批学生,我们二人便能收下。阿姐,干什么都得有自己的人手。”崔凝见她意动,便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开办的女学,不准备教诗词歌赋。”

    “三五年能把字识全都不错了,让贫苦人家的孩子学诗词歌赋就是误人。”崔净很赞同这个做法,又感兴趣道,“那你准备教什么?”

    崔凝道,“我粗略想了一下,第一年识字,第二年主课便增加几个,譬如术数、医、商、农、中馈管家,还有一些实用的本事。第三年便可择擅长的科目专修。我暂时没有规划到五年八年,届时视情况再定吧。”

    “你这般想便很妥当。”崔净建议道,“这些人一旦入学便得签死契,就算不是卖身契,也得是买他们效力三四十年。”

    “还是阿姐想的周到。”崔凝赞道。

    若没有严格的约束,她们家中随时便能将人带回去,到时候是配人还是买卖,仍由她们父母决定,这与崔凝的初衷背道而驰,加上学中管饭还有补贴,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打歪主意。

    “善!那此事我定要掺一脚的!”崔净心头的郁气和迷茫一扫而空,变得斗志昂扬。

    若只是发善心,崔净不会感兴趣。

    不是崔净不善良,而是办一个学堂需要花费太多精力,收了那些女孩子便要对她们负责,其中事务之繁杂,她不用细想便知道。她手里一大摊子事,若没足够的好处,莫说她自己愿不愿意,家里便不会同意她费这功夫,她都能想象到,婆母定会说“你若想做善事,只管拿钱散了去,不必如此劳神”。

    所以,崔凝一提此事,她便将其中好处都想了个遍。

    崔凝笑道,“此事暂且不急,咱们先商议着。圣上准许开办私学,定然有不少人动作,我先摸摸情况,抄一抄答案,到时候趁热开办起来也不扎眼。阿姐眼下身子不便,不宜操劳太过,你若是得空便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老师吧。”

    “你想的如此周全,自是没有什么不妥。”崔净道。

    二人聊了一会,崔凝便告辞离开。

    丹桂抓住丹云,满面喜色小声道,“娘子好像有一会子没想吐了,是不是要好了?哎呀,早知道二娘子这般会劝解人,何至于折腾这么久!”

    孕吐确实辛苦,但崔净严重到呕出血,多半是因为情绪影响。

    想到害的自家娘子消沉的“元凶”,两个陪嫁婢女顿时又欢喜不起来了,若无意外还要过一辈子呢,这可怎么是好?

    崔净是个上进的人,能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不是喜欢闲散的性子,因此也更加明白自家娘子和郎君的矛盾很难调和。

    不过她们惊奇的发现,自这日后,崔净与凌策关系似乎变得好了,两人经常将伺候的人打发出去,关在屋里说私房话,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

    尤其凌策,退一步之后,天也蓝了,水也清了,每天面带笑容,比婚前更加意气风发。

    崔凌两家见状也跟着高兴起来。

    凌策与崔净的谈话是避着人的,没人知道他们夫妻两个私下决定,所以看着就是魏潜和崔凝分别劝过之后便让他们和好了,为此,凌家还特意带着礼物上门感谢,直把崔凝夸出花儿来。

    后面数日,凌氏张嘴便是夸赞崔凝,直夸的全家人耳朵起茧子不说,还总是要问崔凝如何劝崔净,百听不厌,甚至还让她去问问魏潜如何劝动凌策。

    崔凝听完魏潜说的那些话,哪里敢让旁人知晓,只得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阿娘,别人劝归劝,他们也得听才行啊,他俩这事儿但凡有一个人不愿意退一步便好不了,您去夸他们两个吧,也叫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趁着天气好,您不如收拾收拾去看看阿姐?她孕吐也不知好没好。”

    说着偷偷给崔况递了一个眼神。

    崔况放下茶碗幽幽叹息,“唉!我们马上要启程去神都,大姐恐怕得留在长安待产,就算生产之后,孩子太小也无法远行,往后怕是数年都难见一面啊!好在凌家是您娘家,不是外人,您就算回去住几日也使得。”

    叹得凌氏心都要揪起来了!立时便撇开他们,命人给凌家送帖子,之后开始忙着各种收拾。

    崔道郁想办私学,所以近些天都在外头忙着,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回家便听到媳妇要回娘家的消息。

    崔凝姐弟以为耳朵终于清净了,结果老父亲一回家,一日几遍拉着他们两个念叨“也不知你们母亲何时回来”“不知净儿如今身子可好”云云。

    一直念到凌氏预定归家的前一天,崔道郁终于绷不住,在姐弟二人相劝之下,一边不情愿的道“她那么大一个人还能找不到家”,一边火急火燎的亲自去接人。

    崔凝定好师父起坟时间便向衙门告了长假,与大师兄一同扶棺回江南。

    崔道郁帮忙安排了人手,两人行至江南再筹备一番入土之事,时间很充裕,能在清明之前办好。

    崔凝离开前又去了一趟苏府。

    苏裳在诸多名医的救治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仍然瘫痪在床。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苏裳习武,身体柔韧性本就比普通人强,脊柱虽被破坏,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

    日后能不能站起来不好说,但能坐起来的机会很大。

    崔凝撤掉鹰卫,私掏腰包给每人都发了一些补贴,诸葛不离仍留在苏府,崔平香总算得以回归本职工作。

    崔平香在训练的时候一直名列前茅,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然而自从做了崔凝的护卫就没有哪一次事情的发展在自己掌控之内,作为贴身护卫被外派这么久,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会感到挫败,但可能是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她现在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春寒料峭。

    辞别父母亲朋后,崔凝带着几十人的队伍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魏潜和崔况无法同去,却也一路护送直到她转水路才返回长安。

    再次回到断壁残垣的道观遗址,师兄妹情绪不免低落下来。两人没找外人帮忙,用从前所学的堪舆本事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挖坑填土垒砖砌室将师父师兄弟们都转移到一起安葬。

    祭拜之后,两人沉默站在坟前许久。

    道衍开口道,“我想留在这里。”

    “好。”崔凝没有反对他的决定,于她而言,只需要知道师兄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便足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不能将在乎的人全都绑在身边。看書菈

    余下的时间,崔凝便去张罗着把道观重建起来。

    她没有让人建成和原来一模一样,而是买下附近几个山头,新址定在距离小镇和坟茔都不远的地方。

    道观是一个三进的样式,前头主殿配殿,东西厢房,中间是客房,最后面才是大师兄的起居所和弟子居所。

    道衍觉得自己随便有个屋子就能住,却没有反对崔凝忙活。

    反正她不缺钱,若是这样做能令她安心,又何必阻拦呢。

    崔凝假期不足以待在这里看着道观完工,于是便抬了两箱子钱给道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神都,你到时候把工钱给结了,余下留着招一些弟子,还能接待其他观里的道友挂单。我把家里管事留下帮忙,等这边一切处理妥当他再回去。”

    “这块地方你折腾便罢了,怎么还折腾起我来了。”道衍不愿意,“我一个人待着挺好。”

    崔凝了解大师兄的脾性,说话也不绕弯子,“让你招你就招,你总有老的一天,到时候还能有旁人给师父师兄们磕头烧纸。”

    道衍不说话了。

    “我特意把道观建得离镇子近一些,多少能吸引一些香客信士。”崔凝指着前山,“这一片六十几亩地,种梅花、竹子、松树、兰草,还有各种花花草草,观里全都种桂花、银杏和枫树。前山后山都择了位置建上阁楼、凉亭、小桥。”

    道衍更不乐意了,“种那些作甚!不当吃不当喝的!”

    “我以后只要有长假就会过来住!若是叫我看见你把我的花儿给撅了改种菜,哼哼!”崔凝威胁冷笑。

    道衍听她日后会常来,心里头高兴,极力崩住脸,佯装不耐烦道,“知道了!就你事多。”

    “后面有三个山头分别辟出地方种桃树、梨树、杏树还有橘子树、葡萄树,树我都买好了,过阵子就会有人过来移栽。有很多都是成树,你若是不收弟子不招人,到时候就眼睁睁看着果子烂在地里吧!”

    一句话,把道衍死死拿捏了。

    他瞪着“用心险恶”的小师妹,“这么多果树,我得找多少人才能收得完!”

    崔凝很是体贴道,“所以我没有全都买成树啊,有一大半都是树苗,那些树苗长成少说也得三五年,你慢慢准备着就是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道衍手里,“这是我从家中书房里抄录的酿造果酒之法,我让人挖几个大地窖,果子若是吃不完便酿酒卖给游人信众。”

    道衍见她似乎早就猜到他会留在这里,还早早做了如此周全的打算,怎忍心拒绝,只是有些犹豫道,“可师门规矩不可饮酒。”

    “酿酒又不是饮酒,再说吕祖都爱饮酒,你就算是喝了也无妨。”她凑近道衍小声道,“规矩都是定给别人遵守的,我小时候还看见师父躲在屋里偷偷吃鸡喝酒呢。”

    崔凝知道师父多少要点面子,所以师兄们眼里的师父和她眼里的师父不一样,但是大师兄跟着师父时间久,哪怕不像她这样经常盯梢,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道衍果然没有太吃惊,只无奈道,“无名小观,哪里来的信众。”

    “你以为我种这么多花草作甚?”崔凝看着几片山头,“这些花果树木种下去,春有山花,秋有硕果,将是何等美景!会不会有信众不好说,但定然会有游人!”

    新的道观离山脚下的镇子很近,无需跋山涉水,乘马车去城中也只需两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正是崔凝想要的,“不必声名远播,也不必游人如织,一年之中能有几波闲人雅士来玩就好。”

    道衍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照崔凝的说法,果子不一定卖的出去,游人也不需太多,那她这几乎要把山头都翻过来的折腾究竟是为哪般?!

    若是道明还在也就罢了,他一个大老粗也看不懂花花草草,种果子也白瞎,终究不如种粮食。

    “我看你是钱多烧手。”道衍得出结论。

    崔凝嘿嘿笑道,“你就当我是烧的吧。”

    三日一晃而过。

    道衍和崔凝都习惯了生离死别。

    当两人站在船上岸边挥别之时,心中竟无一丝怅然,反而是充满了对再会的期盼。

    如果人一直在不断的失去,任何拥有都将会变的可贵,即便身在天涯海角,轻易不得见,只要那个人还在,时时都有牵挂,也将是一件极为幸运之事。看書菈

    离别,在他们心中竟与重逢一般皆为喜事。

    春季万物生发,沿途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成为新都城的洛阳更是四处兴建屋舍道路。

    路上行人满面春风,一切都是昂扬向上的样子。身处这种环境,崔凝也不知不觉被感染,脚步轻快起来。

    崔凝回家没能歇上两天就去了监察司。

    监察司到处种满了与严肃气氛格格不入的牡丹,有些早春品种已然结了小小的花苞,再过十天半个月定然是一番盛景。

    “崔大人!”

    崔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首便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快步过来。

    “新年行大运啊!”易君如满脸喜气地拱手。

    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但崔凝听见这话心中仍然欢喜,遂绽开笑容,“易大人!卢大人!新年好!”

    是的,卢仁剑经过大半年的长途跋涉,总算回来了。原就清癯的一张脸,现如今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生生比半年前老了七八岁。

    崔凝道,“卢大人辛苦了。”

    易君如啧道,“老卢这回真是吃了大苦头,在路上病了,险些回不来。”

    “好在运气还不算太差。”卢仁剑庆幸道。

    这年头出行不易,太多人少折在旅途中,不过揽下最苦最难的差事,回报自然也很可观。监察司迁至洛阳之后,他直接升任监察四处的监察佐令,顶了原来魏潜的位置。

    原本易君如也有一争之力,但他自己在监察令那里撒泼打滚要求去典书处,现在已成了统管典书处的掌令。易君如最擅长处理文字工作,这份差事可谓如鱼得水,以他做事的速度,在典书处完全可以一个月玩二十天。

    崔凝虽未升职,但手底下换了一波更有能力的监察佐使。

    很多衙门都不是整体搬迁,长安那边还要留人,监察司亦是如此。

    监察司是圣上的直属衙门,是天子近臣,圣上都来神都了,他们留在长安,地位自然会一落千丈,因此没人想被落下。眼看其他几处位置都满了,所以很多人盯准监察四处的空缺,拼了命的争调过来,这就使得新组的监察四处实力骤然拔高。

    可惜的是,实力增强的利弊相当,约等于增了个寂寞。

    能未雨绸缪调到四处的人皆是心思多有手段亦或者有背景的人,与他们共事几天,崔凝便深刻体会到五哥为何情愿要摆烂的易君如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盖因这些人实在太能玩心眼了,他们那点聪明才智有一大半都发挥在了内斗上。ap..

    当然,若无好处,他们也不会白费力气。

    监察令之下设两名少监,当初李少监获罪丢了官职,一直没有人顶替上,再加上迁都之后另外一位少监留守长安,现如今两个位置空缺,就像两块吊着的大肥肉,引得所有监察佐令和监察使都都盯着。监察使虽够不到那个位置,但佐令升上去,下面的人可不就有机会了?

    不过可喜的是,内斗并未波及到崔凝身上。

    拼背景,崔凝没得输,但她个人能力很有争议,更因性别之故,大多数人心里默认她没几年就会回家相夫教子,便把她划分在没有威胁的一类,因此非但没有人把心眼玩到她头上,反而都在明里暗里的拉拢她。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他们斗的热火朝天,崔凝抓住时机破案,一天到晚在外奔波。

    刚进五月,便从别处平调过来一名少监,仅剩下的一个位置顿时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越发斗的像乌眼鸡,刚开始只是玩点心眼,主要精力还放在职责上,到后来已经发展到互相使绊子下圈套。

    入秋之时,这场乱斗终于在二处监察佐令胜出之后落幕。

    原来监察一处强于二处,但是监察一处以获取情报为长,主要情报网是以长安为中心,他们未雨绸缪,早在七八年前便开始于洛阳布网,但网子大了,独立久了,便开始不受控,洛阳这头的情报头子有点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一处监察佐令为了整合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而监察二处擅长刑讯,那些手段在哪儿都用的开,也不依赖众人协作,相对而言适应起来就很快。

    这一次,监察二处佐令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在众多监察使里,最终盘点成绩,崔凝居然成为最大赢家,以破获两起大案、五起陈年旧案的突出实绩胜出,爆冷夺得监察二处佐令之位,一跃成为监察司史上最年轻的监察佐令,且是唯一一名女佐令。

    许多人认为此事有失公允,升迁怎么能之算近期成果?往年的功劳便不是功劳吗?为此闹的沸反盈天。

    结果被监察令一句“同样的时间,还比人家有经验,竟然交出如此稀烂的成绩,我要是你们都没脸见人”给堵的哑口无言。

    监察司里,从来就不以资历为尊。

    只是这些人表面是没话说了,背地里却仍不服气,直到崔凝告假开始准备及笄礼,并且有传闻崔魏两家已经开始走礼,众人这才淡定下来。看書菈

    走礼就算再慢再繁琐,两年之内肯定能完成,届时崔凝回家相夫教子,位置不就腾出来了?

    再加上她准备办女学的事情没有隐瞒,看在这些人眼里,俨然就是在为以后打算!

    据说不少人私底下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竞争监察二处佐令的位置了。

    崔凝告假回家那日,惊奇的发现,一向戴着虚伪面具的同僚们竟然笑盈盈地献上了真心祝福。

    她弄清缘由之后,深感好笑,回家当做玩笑说给崔况听。

    “可真有出息。”崔况讽刺完,还不忘阴阳怪气预言一波,“我猜,回头他们发现你成亲之后不耽误做官,必定要开始诋毁五哥了。”

    崔凝一想,还真是。

    之前未曾动他们利益的时候,那些人便在背地里说了很多难听话,若他们真觉得自己位置被她占了,或许畏惧崔氏不敢骂她,但对魏潜绝不会嘴下留情。

    人言可畏。

    崔凝打算早早准备好应对之策,不能让五哥总是因她而陷入流言之中。

    谁料,崔况与魏潜小聚时提起此事,魏潜只是淡淡一笑,“他们嫉妒我,这是我应得的。”

    语气居然像是带着一丝可疑的骄傲。

    超出理解范围的反应,让一直聪明早熟的崔况心中罕见的有些茫然。

    崔凝为了方便查案,早就把头发梳起来,也取了表字。

    及笄礼对于她而言,形式大于实际意义。

    如今监察司里已经没有人把她当做小孩对待,直到崔家操办及笄礼,他们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位还没成人。

    自打崔凝升迁的消息传出来,说什么的人都有,但在女子群体里,大体还是夸赞的多。

    从前各个衙门没有收女童的先例,是圣上下旨专门增设考核。

    圣上是出于何等考量,崔凝无法确定,却知晓如今的局面一定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女童因着年纪太小,无论进哪个衙门,一般刚刚开始都只能做文书抄录整理之类的简单工作,还有很大一部分直接就是占个名额,每日去应个卯。

    那些人家也扎堆的将女儿往清贵衙门里送。

    他们的心思好猜的很,在清贵的衙门里待着,说出去好听,就连说亲都能提一提身价。说白了就是不觉得女孩子在官场上能有什么前途,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们在这条路上拼一拼,因此家里在官场上即便有资源人脉,也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崔凝并不知道自己为一些人家打开了新的大门。

    及笄的前一日,她好不容易松快下来,便和魏潜一起偷偷溜出去玩。

    洛阳和长安的里坊数量差不多,集市却要多一个。

    长安华美壮丽,而洛阳因为汇聚九条水道,且是运河中心,水路陆路都很方便,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注入,整座城市都展现出一种蓬勃繁荣的景象。

    崔凝逛了一天仍意犹未尽,趁着天还未黑,二人便寻了一间茶楼歇歇脚。

    小二领着他们坐到二楼靠近围栏的雅间,“咱家最出名的是末茶,茶艺师傅能在茶沫之上绘江山图,这里是上佳位置,您二位坐在这便能观赏到。”

    末茶不会加许多调味料,又比清茶口味浓郁数倍,有一部分人会觉得难以接受,崔凝至今只尝过一两回,尚未能品出其中妙处。

    茶楼里既然主打末茶,自然是各种形式都有,魏潜便点了一套茶具,又不知想到什么,出雅间招来小二对他耳语几句。

    崔凝虽好奇,但并未询问。

    不多时,茶具上来了。

    楼下丝竹声响起,表演刚刚开始,魏潜也开始烹茶,一举一动几乎与楼下茶艺师傅同步,崔凝一双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

    为了周围的人都能看清楚,楼下茶艺表演是在一个平口大盘中,师傅手速飞快在盘中点出繁复壮丽的江山图,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然而崔凝的注意力很快便完全被魏潜吸引了,倒不是他的技艺比楼下更精彩,主要是人长得好看,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随性,崔凝私以为整体观赏性更胜一筹。

    魏潜在茶碗中点了一幅牡丹图。

    他将茶碗放到崔凝跟前,“尝尝?”

    一朵华丽的牡丹,吸引了一只蝴蝶停驻,画面既整洁又繁丽。

    崔凝惊叹,“五哥居然画的这么好!”

    她端起茶碗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啜饮一口,顿时苦得眉毛皱起。

    魏潜笑着揭开一只小瓮,从里面盛一碗去过膻味加了糖的奶,再次飞快打出一碗末茶,撇出茶沫放到奶上,利索的在上面点出一个方胜纹。

    “再试试看?”魏潜换掉她手里的末茶。

    崔凝看着上面的方胜纹,反应过来,脸颊染上一层热意。

    方胜纹是一个吉祥图案,也象征同心同德。方才那幅恋花图,崔凝不曾多想,因为那幅画的主体是牡丹,蝴蝶存在感太弱了,而这方胜……既含蓄又直白。

    她看向魏潜,却正见他垂眸,遮住了眸中的欢喜,唇边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崔凝是一个向来都不吝于表达喜欢和赞美的人,直白热情,说那些话的时候半点也不觉得害羞,可是他这般含蓄婉转的心思,反而令她心动不已。

    大堂里叫好的欢呼声刹那间似乎离的很远。

    崔凝捧着茶碗也忍不住偷偷笑着抿了一口。

    茶香混合着奶香,里面还有一丝淡淡的茉莉香味,入口先是苦,随后是苦味与甜味交织,最后口中只剩下余香和甜意。..

    品个茶,仿佛都能品出他的用心。

    他的感情并不热烈,却有如涓涓细流,化作一点一滴的照顾,她在生活中便无时无刻都能感受的到,难得这样着意表露,便显得格外动人。

    “我家里送过去的东西里有我特意准备的礼物。”魏潜虽不常常表达感情,但并不是一个锯嘴葫芦,若是他不说,崔凝很有可能会在笄礼后才会去看礼单,万一及笄当天没有发现他准备的礼物,心中失落,终归不美。

    他解释道,“我原想着私下给你,被母亲好一顿训斥,说及笄一辈子就一回,与过生辰不同,需得庄重才行,我也不好拂了她一番心意。”

    “伯母费心了。”崔凝不喜欢繁文缛节,于礼节上一向都是马马虎虎对付着,面上做到不失礼便好,但没有人不喜欢被重视。

    魏潜原本并没有打算说这些,是前几天听崔况说了一耳朵的婆媳经才起了心思。

    结果不试不知道,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魏母因为魏潜婚事发愁很久,都快成心病了,好不容易讨到一个出身样貌皆佳的媳妇,心中本就很满意,她自己没有女儿,崔凝年纪又小,心里难免多爱怜几分,再加上前阵子符危的事情传遍长安,她听了之后越发心疼崔凝小小年纪便经历这么多苦难。..

    魏潜不过是尝试着说了一句要随手把及笄的礼物送给崔凝,便被劈头盖脸的数落小半个时辰,然后原本准备的礼单又加厚了一倍,还都是用他私人名义。

    他今日出门前,魏母很是忧心,连连嘱咐,“你可上点心吧!”

    自己的儿子,魏母还不至于不了解,他品行端正,虽然面上冷硬,但其实很体贴,正因如此,她才想不通儿子为何会这般态度,难道是介意崔凝从小没长在崔家?

    不怪魏母想不明白,盖因魏潜在父母面前一向诚实,她实在没想到儿子会跟自己玩心眼。

    魏潜悄声将此事讲了,崔凝听罢哈哈笑道,“还真别说,我母亲确实越来越心疼九娘了。不过你可别学他,他现在在我母亲眼里就是个讨嫌鬼。”

    月东出,瓦上凝露在月光之下盈盈生光。

    崔道郁站在窗前忍不住念叨,“明日就是及笄礼了,她倒好,在外晃悠到这会儿还不回来,以后你可要说说她。”..

    凌氏刚刚洗完脸,正往脸上擦面脂,闻言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做恶人。”

    “唉!”崔道郁哀叹,想起从前又回头问凌氏,“净儿出嫁我都没这么揪心过,你说我是不是偏心?”

    屋里没留侍女,凌氏一边给自己梳头,一边道,“她出嫁之前是没让我揪心,出嫁之后险些没把我一颗心揪碎。”

    崔道郁一想,“也是。不过现在看着好了,两人都高高兴兴的。”

    前不久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崔净诞下一子,母子均安,夫妻两个也再没听说闹什么不快。

    “唉,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动身来洛阳。”凌氏想到这个便一阵心酸,从清河到长安,崔净一直陪在她身边,就算出嫁离得也不远,这回一别就是大半年,往后怕是没个三五年也不得见。

    两人情绪正低落,却听闻外头婢女回禀道,“回禀郎君夫人,二娘子回来了。”

    凌氏把梳子往桌上一拍,“她还知道回来?!”

    刚刚还说不做恶人,一转眼就破功了。

    崔道郁无奈,扬声吩咐,“快让她去洗漱吧,早些歇着,就说我已睡下,不必过来了。”

    “是。”

    凌氏拧了崔道郁一把,“你就惯着她吧!”

    崔道郁颇觉冤枉,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女人心海底针,他可不敢分辩,“我回头就让她改。”

    凌氏也不是真生气,还想着刚刚是不是下手重了,“疼不疼?”

    “疼。”崔道郁立刻把手臂伸过去。

    凌氏便就笑了,伸手拍了一下,随后才帮他揉起来。

    那厢崔凝得了不用去问安的话,便准备歇下。

    屋里多添了婢女,或坐或站一屋子皆是美人,一见她就全都含笑迎上来,一人一句“娘子累了吧”、“娘子快歇歇”、“娘子喝口水”,听得人熏熏然不饮自醉。

    平常崔凝一向自己洗漱更衣,今日却直到躺在床上才回过神来。

    她一抬眼,正见青黛在放帘子。

    青黛见她看过来,便温温柔柔地问,“娘子可有吩咐?”

    青黛的音色并不独特,却清亮柔美,吐字音节韵律令人听着格外舒服。

    崔凝浅笑,“无事,你们都去歇着。”

    “是。”帘子缓缓落下,遮住美人面。

    崔凝将人放到自己身边,自然会仔细查她为何会花钱买通嬷嬷。

    这青黛至今能全须全尾,实在是不容易。

    青黛母亲名叫飞羽,是一名舞姬。贵族家中私养的歌女舞姬的用途可不止唱歌跳舞,偶尔会用来伺候人,也常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飞羽便是因长相出众,身姿窈窕丰韵,舞技超群,被主人认为奇货可居,当做礼物送给了崔玄碧。.z

    彼时崔玄碧没什么纳美的心思,仍将飞羽放在家里做舞姬。

    崔玄碧不愿意把家里弄的乌七八糟,所以府中舞姬不多,一般也不会用她们去侍奉客人过夜。

    然而有一回崔家宴请,一个纨绔见飞羽生的国色天香,垂涎不已,装醉强行将人睡了,事后还想讨她回去做妾。飞羽不愿,崔玄碧便依着她的意思回绝。

    事后,那纨绔的父亲接连被弹劾,官职被一撸到底。

    以崔玄碧那种霸道的性子,哪怕崔家院子里长的杂草野花,也不是谁都能不问自采的,有人竟然敢在老虎的地盘撒野,他必然是忍不了一点。

    可是有些人不了解他的秉性,只觉得他如此维护飞羽,定然是看上她的美貌,于是便有嫉妒她的人偷偷将避子汤给换掉了。

    只是一次而已,谁知道就那么寸,真就怀上了。

    她喝了打胎药,却不知什么原因,把自己弄的奄奄一息,孩子竟然没能流掉。她的身子经不住再次折腾,只能留下这个孩子。

    那次打胎药令母体和胎儿皆受损,变得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起来,飞羽花了大半积蓄,想法子将女儿送给崔家一个庄头。

    青黛在庄子里过了难得平静的七八年。

    然而她完全遗传了飞羽的美貌,小小年纪便难掩颜色,很快便引来诸多觊觎。

    可惜飞羽早已经亡故,或许就算她或者也护不住女儿,毕竟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好在青黛脑子灵光,找到机会进府做了侍女。

    她在府中不敢冒头,生怕扎了人的眼,可是不冒头就意味着没有办法成为主子身边得用的人,不能一直留在府里,眼见着年岁越来越大,她心急如焚。

    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她听闻崔凝要选人,便孤注一掷混进备选侍女里。

    青黛想,除了以色侍人之外,自己若还有什么别的活路,定然只在这一回了。

    崔凝一大早起身梳洗准备。

    “大师兄到了吗?”她问。

    青心笑道,“今早天没亮就到了呢!”

    崔凝气道,“他就不能早点来,非得掐着时间昼夜兼程。我真悔了,给他弄那么多果园。”

    “娘子不必忧心,现在不是从前了,从江南到神都,水路畅通,道长又不晕船,比马车一路颠簸舒服多了。”青禄道。

    其余人皆是附和。

    映桃道,“我方才见着道长了,还专门换了一件崭新道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瞧着精神好的很呢!”

    新选的几个侍女很快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经过半年的磨合,已经配合十分默契。

    近段时间,崔凝已经逐渐接手产业,她自己要去当值,很多活都落到了青心青禄映桃三人身上。

    她们也是边学边上手,压力很大,屋里头这点事就得尽量放手,因此带新人尽心尽力。

    崔凝把屋里的侍女分了两组,“青”字组这边除了青心青禄外,提了青黛上来,另外将小燕改名“青眉”补齐四人。

    这四人将来是要留在身边的。她打算让青心青禄做大管家二管家,负责协助她处理家中大小事务和手中产业。青黛擅长算数,粗通药理,便找人好生教一教,将来可以管管账务,青眉写的一笔好字,也粗通算学,可当个文书用。

    第二组是以映桃为首的“映”字组,立秋改名映槿,文竹改名映竹,又从下面二等侍女里提了一个得用的上来,改名映松。

    映槿擅长女红刺绣,映竹是名厨之后,做的一手好菜,映松擅长打理花草树木,这些人的本事都足以直接辅助主母当家,然而崔凝要的不仅是家里管事。这几个人识字不多,就是一个致命短板,尤其是映槿只会埋头做绣活,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z

    在崔凝的安排之下,两组开始全员补习,尤其是映字组,连字都认不全,直补得两眼发黑。

    除了映字组,崔凝竟还意外抓到了一个漏网文盲——崔平香。

    崔平香的水平也就仅是识得一些字罢了,因她主要职责是护卫,偶尔看个书信也能看明白,崔凝便以为崔家培养护卫是两手抓,这一误会,险些让她混过去。

    待崔凝发现时,急忙将人塞进女学里,于是崔平香继护卫不利怀疑人生之后,又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学习,继续怀疑人生。

    崔平香与映槿,俨然一对难姐难妹,每日学到眼下乌青,嘴冒燎泡。

    女学已经弄初具雏形,崔凝便先将自己院子里的人全都分批送去上学。

    尤其是她最为看重的青、映两组,除了识字之外,还必须得对自己的专业进行拓展学习,譬如映松会打理花草,恰好女学里一位工部退下来的老师,她便开始尝试学习园林建造。

    崔凝虽然没有说过会淘汰人,但那么多人跟着学习的人,她们知道自己一旦不行,自然会有行的人顶上,因此谁也不愿意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今日因是崔凝的大日子,屋里所有侍女难得全员停课,齐聚一堂。

    定日子的时候算过吉时,辰时开始迎宾,所有参礼人至宗祠前堂就位,巳时正式开礼。

    崔道郁和凌氏已穿戴整齐,站在东阶迎接宾客。

    “真是个好日子。”凌氏抬头,看见屋上尚未化去的白霜在晨下泛点金光,眼中似乎亦映出盈盈水光。

    崔道郁知道,她是想到逝去的那个女儿,伸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无事。”凌氏冲他摇了摇头。

    崔道郁见她神情无恙,放下心来。

    这对女儿从出生起便时时令凌氏牵肠挂肚,如今虽早已想开了,但在这样特殊日子里难免会想起,然而今日是崔凝的好日子,并不适合缅怀,她并未放纵自己伤心,面上很快便带上笑容。

    这场及笄礼请的正宾是右仆射的夫人,出身琅琊王氏,当年与其堂姐并称琅琊双姝,是美名更胜于江左小谢的名门闺秀典范。比起极有性格犹如璀璨明珠熠熠生辉的谢成玉,王氏秉性敦柔,似静水深流,深谙处世哲学,如今四世同堂,是众人眼中德高望重极有福气的老太太。

    老人家年近古稀,难得竟未显现出龙钟老态,身板笔直,一举一动优雅端庄,没有一丝刻意雕琢的痕迹,似是浑然天成。

    双方互行揖礼,待正宾落座,所有观礼宾客皆就位之后,崔道郁夫妇才坐于主位。

    有司道,“礼敬天地国家,起……兴。”

    众人起身,转向高堂方向,拜完天地君师祖宗尊长。

    待拜完三拜,正式开礼,从主人到主宾依次落座。

    崔凝立在东房门口,听见外面赞礼有请笄者,便缓步行至堂中

    崔凝身着素衣走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到她身上。

    道衍眼眶湿润,他如此清晰的意识到,那个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那个提着尿湿裤子站在墙角哇哇大哭的小魔星,那个被他扎了满头乱七八糟小辫子的小姑娘,一路磕磕绊绊,竟然长成了稳重得体的名门闺秀了。

    其他大部分人都在想,崔二容貌上佳,却着实太清瘦,唯有王氏视线停留在她眉眼之上,面上含笑,似乎带着一丝追忆。

    崔凝冲父母、宾客行礼之后,跪坐于正中坐席之上。

    谢子玉作为赞者,起身沃盥,执梳替她轻轻梳垂落在身后的长发。

    在东房里,青心已经将头发仔细梳理护养过,谢子玉再次梳通一遍,检查顺畅并无杂乱打结,便将梳子至于南席侧。

    崔道郁夫妇起身请主宾。

    王氏起身,双方互作揖礼,沃盥后就坐。

    辅助王氏的人除了为赞者的谢子玉,还有三名执事,李逸逸便是其中之一,她自觉行事不如谢子玉稳妥,便做了捧笄执事。

    崔凝转向正东,李逸逸奉上罗帕与发笄。

    王氏起身至崔凝面前,向她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耳承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王氏为她梳头用笄挽起头发。

    崔凝拜谢起身,眉眼含笑,一双眼眸微弯,湛湛然灵动有光又丝毫不失礼,竟令王氏怔愣一瞬。

    如此神采,竟一如当年的那个人。

    王氏年轻的时候无论才情容貌皆是一等一的出挑,从没有人能把她比下去,直至江左小谢出现,方知山外有山。

    谢成玉的惊艳,不仅仅在于形貌,她风骨卓然,一双美眸湛然有光,会让人觉得她就是自然造化独一份的钟灵毓秀,那种生命力,如此鲜活耀眼,是无论如何雕琢都难以与之媲美的。

    王氏读过她针砭时事的文章,读过她妙不可言的诗句,一字一句思想独具,见解超然,后来遥遥听闻她不肯折断脊梁,孤居佛堂,再读就是《幽亭香谱》……

    生在琅琊王氏,自幼便在各种规训中长大,王氏觉得自己就像水一样,盛在什么容器里便就是什么形状。她足足长谢成玉九岁,却总有人拿她们做比较,很多人说谢成玉远为人远不如她,却无人知晓,她有多钦佩、羡慕谢成玉,多想成为谢成玉。

    王氏犹记得那天,自己握着那卷香谱,不知为何突然失声痛哭。

    或许是哭那个惊艳她半生的女子被现实摧折不堪,也或许是哭自己。

    而今,她在另一个女郎身上恍惚又见到了那个钟灵毓秀、风骨卓然的女子。

    赞者从执事手中取过素衣襦裙,随同崔凝回到东房更衣,紧接着再次出去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一拜后,便是二加,加钗,又是一番祝词拜谢,再更换深衣出来二拜师长前辈。

    三加去钗,加钗冠,再回东房换大袖礼服出来三拜。

    待摈者撤去笄礼陈设,置醴酒席,崔凝吃过成人酒成人饭,象征已经成人。

    有司,“字笄者。”

    宾、主起身东西相对,王氏祝词,“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世宁……”

    “世宁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崔凝附身行揖礼。

    取了字,再聆父母训,再拜。

    崔凝向所有参礼者拜谢,众人纷纷微笑颔首。

    最后,崔道郁夫妇两个一番言辞感谢之后,崔凝又拜谢了一圈,这场及笄礼才正式结束,时间正正好卡在午时之前。

    我的新书《全门派打工》在起点发表啦,欢迎来围观!!!!

    简介:

    师玄璎带领刀宗拼搏一辈子,打遍天下无敌手,走上权利巅峰,结果一朝直接清零。

    师玄璎:作为只会花钱的修炼狂魔,没钱压力真的好大QAQ,还是骗几个富家公子当徒弟薅羊毛吧!那个人一定是求知若渴。

    师侄真诚发问:从哪里看出来的?

    师玄璎:从他八百灵石一件的玄天衣和一千灵石一把的紫灵竹扇。

    师侄:……

    晏摧:谁能懂镇派之宝一代剑修奇才的高处不胜寒?谁能明白贫穷剑修一块灵石掰几块花的心酸?为减轻师门压力,是时候傍个富婆了。世人眼中的高岭之花,就连遇见心仪的富婆都不能崩人设,只能暗暗投以“饿饿,饭饭”的隐晦目光,何其悲凉TAT。

    众里寻他千百度,人海茫茫四目相对。

    师玄璎:就是他了!命中注定的肥羊。

    晏摧:就是她了!命中注定的富婆。

    数月后……

    师玄璎:穷批剑修!

    晏摧:诈骗批刀修!

    若干年后,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悟到一个人间至理:不可存不劳而获之心,否则易掉进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