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切都回归了平静之后,临淮侯李庭竹与朱平安对坐而谈。
“什么,子厚你竟然接了江浙按察司的兵备之事?!唉,晚了啊。我本来是想专门叮嘱你,不要接‘兵备’这个烂摊子的。江浙、福建、广东还有山东,这些沿海按察司的兵备之事,那都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坑啊。”
当临淮侯李庭竹得知朱平安接了江浙按察司的兵备之事后,忍不住扼腕长叹。
“且不说别的,这倭患日炽,兵事凶险啊。唉,还记得当年在京城与贤侄聊东南倭患,我当时还觉得只需招安或诱杀汪直,东南倭患指日可定,唉,当初太一厢情愿了,无论招安还是诱杀,都太不现实了。如今,倭患如烈火烹油,已然沸腾矣,整个东南沿海倭患层出不穷,猖獗到不可想象。倭寇骁勇善战,又阴险狡诈,卫所军触之,往往被打的丢盔弃甲。贤侄你提领江浙按察司兵备,提领的都是民兵,比卫所军还不如,你带民兵去打倭寇,这不是送死吗?!姝儿还怀着身孕,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姝儿如何处之?”
临淮侯李庭竹摇头不已,对朱平安提领民兵很是不看好,担忧不已。
“还有啊,按察司原本不管兵备,只是因近来倭患严重才增设之,不仅配套粮饷不足,而且职责与卫所、新军重叠,地位颇为尴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参与抗倭,侥幸打赢了,你民兵仅辅助而已,功劳基本落不到你头上。若是打输了,不好意思,分锅的时候,不会少你一口,甚至锅从天降,全扣你头上。按察司染手兵备,福建那边比江浙稍早些时日,福建按察司的兵备官员屡屡因过被贬被罚,甚至还有人被逮捕下狱的......”
“还有......”
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内,临淮侯李庭竹给朱平安足足例举了十多个不可接受兵备的理由。
“多谢伯父挂念。”朱平安耐心的听完,拱手对临淮侯的关怀表示感谢,然后目光坚定的说道,“*******,*******!如今倭寇日益严重,沿海生灵涂炭,平安食君禄享民膏,也想尽一份力。”
“*******,*******......”临淮侯默念了一遍,抬头复杂的看向朱平安,叹了一口气,“你......唉,或许是我老了吧。”
向山而立,勇当重任......如此昂扬少年!
临淮侯心中感慨颇多,眼前这个少年当初寄居侯府,不过一举子,未过一载,便身至如今正五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的高位,并非侥幸使然,单是这胸襟气魄就远非自己所能比拟的!自己承蒙祖上的荣光,起点都是侯爵,混迹官场数十载,到现在也还只是个四品操江提督而已。
虽然看着品级比他高,但是我朝掌权的是文臣,而武官的地位比较低,别说自己这四品的操江提督了,便是三品的游击、参将还是卫所长官,在同品级甚至低几个品级的文官面前,这腰啊都直不起来,更有甚者,还要下跪呢,以至于有的武官在低几品的文官面前都要自称“门下走狗”呢。自己和子厚,若是无这层亲戚关系,自己这个四品提督遇到子厚这个五品提刑按察司佥事都要先行礼呢。
“伯父宝刀不老,伯父于应天提督操江,领上、下江防事,不避刀兵,甘当重任,驱逐倭寇。平安提领江浙按察司兵备,亦是向伯父学习。”
朱平安称赞临淮侯敢当重任,给他戴了一顶高帽。
闻言,李庭竹老脸微微有些红。当初他是觉的江南倭患不过是小打小闹、很快就能轻松平定了,他才前来上任的......并没有这么伟大......
“近来,伯父任上,情况如何?”朱平安好奇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水军兵备废弛,战船荒废,十不存三,若遇小队倭寇小船数艘,我水军尚可驱之;若是遇到大队倭寇,则力有不逮......”
临淮侯缓缓开口,老脸更红了。
朱平安闻言,不由扯了扯嘴角,看来这水军荒废的程度比卫所还甚啊。
其实水军很重要的!如果水军强大,比如有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一半甚至三成的实力,都能在海上将倭寇消灭殆尽,倭寇压根就不敢来大明,来也上不了大明的岸。退一万步,即便水军不能强大到御倭于海上,可是与陆军卫所配合,水陆夹击倭寇,也能事半功倍啊。
不过历来封建时代,都是陆军主义,不重视水军,陆军的地位重于水军。
水军荒废,虽然可叹可悲,但也在情理之中了。
“伯父,水军战船荒废程度若何?”
朱平安清楚水军的重要性,不忍看到水军荒废,发挥不了它的价值。
“提督操江,领上、下江防事,原额有兵船四百艘。不过,前任操江提督史潘珎在任时为了节省军费,奏减其半。我上任时,朝廷准奏,裁减了两百艘,只余下二百艘。咳咳,由于近期明廷罢巡视大臣不设,中外不敢言海禁事,海防废弛,我操江提督水军也不免受影响,受损的战船不能及时得到修补,以至于目前可用战船勉强只余不足百艘而已。”
临淮侯李庭竹有些尴尬的回道。
也就是说水军的战船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而已,这还只是战船,水军呢?!目前吃空饷、训练废弛、兵备不足等情况在明军中不是什么秘密。估计临淮侯麾下的水军战力能保留下来原本二成就不错了。
所以说,临淮侯麾下的水军只能乘战船驱逐几艘破木船而已,再多点就不行了。
“伯父,近来倭寇日炽,连连袭扰东南,如此百艘兵船,如何足用。伯父何不上疏圣上,请求增造战船,至少恢复旧额,以便驱逐倭寇,发挥水军作用。”朱平安斟酌了一下,向临淮侯李庭竹谏言道。
“贤侄,圣上年前才准奏减半战船,我此时上疏谏言增设战船,这不是与圣上背道而驰吗?使不得,使不得......”临淮侯李庭竹摇了摇头。
“伯父,此一时彼一时,形势异也。圣上同意史操江奏请裁减战船时倭患尚有所控制。如今倭寇贼首汪直请求通商不成,纵倭劫掠东南,倭寇已然失控,倭患日炽,倭寇日益猖獗,其侵扰沿海次数之多、程度之烈、规模之大、地域之广,其他时期的倭患根本无法往其项背。此时奏请圣上增设兵船,恢复旧额,料想圣上必能同意。如此一来,不仅伯父水军实力大增,可以在御倭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于伯父个人而言也是大有裨益,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也,不仅彰显伯父职责功绩,也可以得闻圣听......”朱平安耐心的解释道。
临淮侯闻言有所意动,不过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贤侄,还是算了。毕竟圣上才裁减兵船,此刻上疏还是不妥,别触了圣上的霉头......”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平安知道临淮侯此刻的心态,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说了。
顶点
从家事到国事,从政务到军伍,朱平安与临淮侯李庭竹在书房聊了许久,一直聊到了中午,临淮侯留朱平安在府内用午膳,朱平安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饭桌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山珍海味,鱼翅燕窝、鲍鱼海参这类食材无一缺席,突出了一个豪奢,比江浙提刑按察司组织的接风宴丰盛百倍不止。
不过,说实话,朱平安吃起来,却觉得不如昨日的接风宴吃的香甜。
偌大的一席,桌上就坐了三个人,临淮侯李庭竹、朱平安以及熊孩子。
熊孩子刚被临淮侯教训过,手上缠着绷带,有一个侍女专门服侍他用膳。
“五姐夫,你来的真不巧,你要是早来几天,就能参加我爹娶姨娘的酒宴了。”饭桌上熊孩子在侍女的服侍下啃了一个鸡腿后,一脸天真无邪的对朱平安说道。
哗啦!
熊孩子开口时,临淮侯李庭竹正端着酒杯劝酒朱平安,熊孩子这边话音刚落,临淮侯端着酒杯的手一个哆嗦,酒杯酒哗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临淮侯当然要紧张了,在外任期间迎娶当地的女子为妻妾,这可是明令禁止的事情,一旦发现查证属实,这可是要挨板子丢官职的大罪。
“孽子!胡说什么!”临淮侯用力的瞪了熊孩子睿哥儿一眼,然后紧张不已的扭头对朱平安解释道,“咳咳咳,小孩子不懂事。贤侄不要听这个孽子胡说,哪里是娶姨娘,只是给睿哥儿请了一个奶妈而已。”
给睿哥儿请的奶妈?!朱平安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睿哥儿都多大了,早就断奶了,你说你给他请的奶妈,你这解释的也太牵强了吧。果然,再好的政策,执行起来总是会被人钻各种各样的空子。
“给我请的奶妈,还是给爹请的奶妈啊?她晚上咋睡在爹的房间呀......”
熊孩子睿哥儿抬着小肥脸,眯着小眼睛,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临淮侯问道。
临淮侯涨红了脸,一脸慈祥的看着熊孩子,声音从齿缝里溢出来,“当然是给你请的奶妈了。。”
“那......”熊孩子还要再说什么,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临淮侯给打断了。
“食不言,寝不语!平时怎么教你的!”临淮侯用力的瞪了熊孩子一眼,一只熊掌一样的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摆出了一张铁面无私老严亲的面孔。
“咳咳,贤侄,咱们喝酒,喝酒。不要听这个孽子胡说啊,只是请的一个奶妈而已,不是什么姨娘。”
教训了熊孩子后,临淮侯一脸尴尬的端起酒杯,再次给朱平安强调道。
“不让我说话,你自己还说,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熊孩子见状,鼓着一张肥脸怨念很深的在一旁小声嘟囔,不过虽然熊孩子声音小,但是奈何距离近啊,朱平安和临淮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呵,成语用的不错啊。为父忍不住今天晚上想要再检查检查你的功课了!”
临淮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熊孩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检查就检查,我才不怕呢。”熊孩子听说要检查功课,肥脸不由哆嗦了一下,不过嘴上却是丝毫不怂。
放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放三国里,你就是零陵上将军邢道荣啊。
看着熊孩子仰着肥脸的模样,朱平安不由想到了三国里的上将军邢道荣。
当然,通过饭桌上这件事,朱平安心里也明白了。上午临淮侯李庭竹考较熊孩子“生孩六月,慈父见背”时,熊孩子翻译的“我生下来六个月,我慈祥的爹就去势了”,八成,不,就是他故意将“世”写成“势”的。
上午时朱平安就怀疑了,现在终于确定了。
熊孩子对临淮侯娶姨娘有怨念,替临淮侯夫人和他亲娘打抱不平。
估计临淮侯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代入感才会那么深,揍的那么认真。
“姐夫,你来,我有话给你说。”用过午膳,熊孩子神神秘秘的对朱平安说道。
“哦,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朱平安好奇的跟熊孩子走进了房间。
“姐夫,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熊孩子伸出缠着绷带的爪子,邀功的说道。
感谢你?
朱平安闻言,不由微微笑了笑,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好好感谢你啊。”
“因为我跟我爹从京城来这里前,五姐姐让我看你在南边过得好不好,我前天才给五姐姐回信,说你过得很好,让五姐姐不用担心呢。”
熊孩子抬着一张肥脸说道,一脸“我很棒、你快夸我吧”的表情。
哦,还有这事。
朱平安闻言,不由笑了笑,如果这样的话,确实要感谢一下熊孩子。
“你是怎么回的信?”朱平安微笑着对熊孩子睿哥儿问道,“给我讲讲。”
“我说姐夫你吃得好、睡得好,还娶了两个姨娘......”熊孩子一脸天真无邪的说道。
卧槽!
什么!?我娶了姨娘?!还是两个?!
朱平安闻言,不由的脸色大变,“我什么时候娶姨娘了?!还是两个?!”
“我爹娶姨娘哪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你了,梦里面你就娶了两个姨娘。”
熊孩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卧槽!
你特么的那是做梦啊!
朱平安闻言,差点没吐血,“睿哥儿,你那是做梦,又不是现实,为何要这样告诉你五姐姐。”
“因为第二天来了一个算命的,他说我能梦想成真呢,梦想成真不就是做的梦能成真嘛,所以我就给五姐姐去信了。”熊孩子一脸的理所当然,然后一脸邀功的说道,“五姐夫,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啊。”
“好,我的确要感谢你!”
朱平安咬牙道,说着将熊孩子拉到腿上,对着他的屁股蛋子就是一巴掌。
“嗷,姐夫,你这是恩将仇报。”熊孩子嗷一嗓子。
“不,我这就是报恩呢,你没有听过‘滴水之恩,当用拳相报’吗?”
朱平安微微一笑,举着拳头在熊孩子面前晃了晃。
“滴水之恩,当用拳相报......好像是听过......可是,你刚才用的是巴掌啊。”
熊孩子用胖爪子挠了挠脑门,一张大肥脸皱的像是斗牛梗一样。
“哦,你提醒的对,那我用拳头。”朱平安从善如流,满足了熊孩子的要求。
“嗷......姐夫,那个是‘涌泉’不是‘用拳’吧?”熊孩子吃一拳长一智,脑袋反应过来了。
“哦,是吗?”朱平安一副才知道的架势,然后又一脸温和的对熊孩子说道,“那姐夫换个方式报恩吧,今晚伯父不是要考较你功课吗,我这会替你补习补习吧,保证让你顺顺利利通过伯父的考较。”
“你帮我补习?”熊孩子抬头看向朱平安。
“我可是状元郎,相信我,没错的。”朱平安点了点头,笑容诚恳而可靠。
“那好吧。”熊孩子点了点头。
(本章完)
“来,睿哥儿,时间宝贵,姐夫现在就开始给你补习哈。姐夫先给你押一道题哈,所谓善始善终,伯父今天上午考较了你《陈情表》的开头句,那今晚伯父很有可能会考较你《陈情表》的结尾句,也就是‘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这一句。”
书桌前,朱平安坐在熊孩子睿哥儿身旁,展开书卷,一脸温和儒雅的说道。
“嗯,善始善终,姐夫说的对。我爹就喜欢挑开头和结尾来考较我。”
熊孩子想到曾经老爹做过这事,不由用力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朱平安的话。
“‘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这句话何解呢?”
朱平安微笑着看向熊孩子问道。
熊孩子摇了摇头,很是实诚的回道,“姐夫,我上课没认真听,不知道啥意思。”
“不,你知道。”朱平安一只手放在熊孩子头顶上,轻轻摸了下,谆谆善诱。
“我知道?”熊孩子愣了一下。
“对,你知道。”朱平安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看着熊孩子说道,“睿哥儿你很聪明,这些句子都不难,你要相信你自己,大胆跟着感觉走。”
“嗯,姐夫你看的真准,我也觉得我很聪明。”熊孩子丝毫不脸红的点了点头。
“所以啊,你要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就对了。”朱平安谆谆善诱。
“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熊孩子重复了一遍,深以为然。
“来,咱们再看这句。臣,什么意思?”朱平安鼓励的问道。
“我。”熊孩子回道。
“正确,睿哥儿果然聪慧。”朱平安微微一笑。
“呵呵,也没有那么优秀啦......”熊孩子脑袋瓜子四十五度仰头,笑的跟斗牛犬一样。
“生,什么意思?”朱平安接着问到。
“活着。”熊孩子毫不犹豫的回道。
“没错,那‘当’呢?”朱平安鼓励了熊孩子一句,又接着问道。
“应当。”熊孩子一脸自信的脱口而出,为自己快速回答而得意不已。
“‘陨’呢”朱平安又问。
“陨?‘陨’是啥意思?”熊孩子卡住了,记不得陨是什么意思了。
“不明白意思不要紧,联想一下跟陨有关的词语,比如说陨落......”
朱平安谆谆善诱。
“掉落。”熊孩子一拍脑袋瓜子,“陨是掉的意思。”
“正确,睿哥儿真棒。”朱平安笑着鼓励道,夸得熊孩子找不到北了。
就这样,朱平安将这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引导熊孩子翻译。
“那么,我们把所有字都连起来,‘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是什么意思呢?”朱平安鼓励的看着熊孩子问道。
“我活着就应当掉脑袋,死了就应当去捆草。我比狗马都不如的恐怖害怕表情,谨慎的写了一篇表让你听到......”熊孩子在朱平安的鼓励下翻译道。
“不错,睿哥儿你做到了。”朱平安满意的对熊孩子伸出了大拇指。
“这也不难嘛。”熊孩子臭屁的不行。
“记住要点,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我们继续哈。伯父考较你功课,肯定不会只靠叫一道题,肯定会接连考较数道。睿哥儿,你这段时期都学了什么功课啊,姐夫与你紧急补习一番。”朱平安温和的对熊孩子说道。
临淮侯今天中午在饭桌上被熊孩子气的快吐血了,今晚肯定会想法设法揍熊孩子一顿出出气,朱平安估计,没有七八道题,这个气出不完。
当然,虽然熊孩子会挨一顿打,但是能让你老爹顺利出气啊,另外,我这也是为你好啊......相信,今天过后,这些错误,熊孩子绝不会再犯了。
“姐夫你看,自从我被我爹带到这破地后,被逼着学了诗经的这篇《氓》,还学了这篇《师说》,还有这篇《马说》,还有这篇《将相和》......”
熊孩子翻开书卷,一边翻拉一边对朱平安说道,言语中充满了对临淮侯的控诉。
“好,那我们就从诗经的这篇《氓》开始哈,还是从第一句开始,‘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朱平安很是认真负责,连茶都不喝一口,争分夺秒的帮熊孩子补习。
“姐夫,你真好。”熊孩子感到的抬起肥脸,“以后我不说你土包子了。”
“乖,你以后会更感谢我的。”朱平安揉了揉熊孩子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
好一个姐夫小舅子情深的现场......
“我们继续。‘氓’是什么意思?”朱平安继续给熊孩子补习功课。
“不知道什么意思。”熊孩子晃了晃肥脸。
“记住姐夫刚刚教你的,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朱平安谆谆善诱。
“流氓?”熊孩子摸了摸后脑袋。
“正确。”朱平安强忍着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之’什么意思?”
“的。”熊孩子回道。
“嗯,那‘蚩’呢。”朱平安继续问道。
熊孩子晃了晃肥脸。
“记住我刚才说的......”朱平安开口。
“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熊孩子都学会抢答了。
朱平安老怀大慰,然后看着熊孩子,再一次谆谆善诱道,“我之前还说过,不明白意思不要紧,联想一下跟它有关的词语,自己感觉对即可......”
熊孩子经过朱平安这么一提醒,似乎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蚩’......吭哧吭哧?”
“然也。”朱平安点了点头,熊孩子的感觉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逾期。
“来,我们继续......”朱平安像上一句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引导熊孩子。
“连起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这句话什么意思?”
朱平安期待的看着熊孩子,相信熊孩子一定可以给自己一个惊喜。
“一个流氓吭哧吭哧的抱着一块布来换我的丝绸,结果这个土匪不仅要丝绸,还要抢走我......”果然,熊孩子不负朱平安的期望,成功的翻译了出来。
“噗......睿哥儿,你做的很棒......”朱平安差点没被熊孩子的翻译憋出了内伤,强忍着,伸手摸了摸熊孩子的脑袋,赞许的点了点头。
......
就这样,朱平安突击给熊孩子补习了一番,将“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深深的灌入了熊孩子的脑海中,给熊孩子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姐夫,你以后常来看我啊......”
临别时,熊孩子挥舞着缠着绷带的胖爪子,活脱脱买拐的范伟老师一样。
“记住姐夫今天教你的两个道理。”朱平安微笑着回头。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熊孩子记得老清楚了。
朱平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深藏功与名。
天已经黑了,月亮和星辰如约而至。临淮侯也信守承诺的再一次来考较熊孩子的功课了,其实考较功课不是目的,他就是想来揍熊孩子一顿,这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事都往外嚷嚷,这次幸亏是子厚,若是其他人呢,他要是再给人嚷嚷我娶姨娘什么的,这不是坑爹吗?!
考较考较功课,揍一顿教育一番,让他长长记性,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这一次他换了道具,没有拿藤条,而是带了一个板子,打屁股的板子。
熊孩子早就做好了准备,看到他老爹前来,一点也不虚,甚至还有点期待。
临淮侯也不多废话,直接就开始检查功课,“为父来检查你的功课,所谓善始善终,今天上午考较了你《陈情表》的开头,那这次就考较一下结尾句。‘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何解?”
听到临淮侯如此说,熊孩子一张肥脸顿时激动了起来,同时对五姐夫充满了敬佩,五姐夫可真厉害,竟然真的押中题了,他说我爹可能会善始善终考结尾句,没想到我爹真的善始善终考结尾句,真是神了。
哼,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爹,你听好了。‘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活着就应当掉脑袋,死了就应当去捆草。我用比狗马都不如的恐怖害怕表情,谨慎的写了一篇表让你听到’。”
熊孩子自信的抬肥脸,昂首挺胸,一双小胖手背在身后,迈着小短腿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开口回道,气势还挺足,颇有一种三国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感觉。
一开始,临淮侯还被熊孩子的气势镇住了,以为这臭小子真会呢,可是往后一听,顿时气笑了,这不学无术的臭小子,翻译的这是狗屁啊。
“我让你捆草!让你捆草......简直就是一个草包。”
临淮侯顿时将熊孩子按在椅子上,上去就是两棍子。当然他都是收着劲的,毕竟是亲生的,不可能也不舍得下重手。
嗷......
熊孩子挨了一棍子,顿时扯着喉咙嗷了一嗓子,鼻涕都冒泡了......
“爹,你就是想揍我吧?”熊孩子挨了两棍子后,抬起鼻涕冒泡的肥脸,一双小眼睛满是质问。
卧槽!
竟然被臭小子发现了?!这臭小子开窍了?!竟然发现老子别有用心。
临淮侯闻言,一身肥肉都抖了一下,不够毕竟吃过的盐比熊孩子吃过的米都多,面上丝毫不变,“浑说什么,老子是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
“哼,这句话的翻译可是五姐夫教我的,五姐夫可是状元郎,怎么可能会错。我做对了,你还揍我,所以,你就是想揍我吧?!”熊孩子一副诸葛亮附体一样。
“你不学无术,还赖到你姐夫头上了!你姐夫堂堂状元郎,会如此翻译?!编个理由都这么敷衍,一点都不用心,真是气死老子了......”
说着,临淮侯再次将熊孩子按在椅子上,又教训了一棍子。
“嗷......真是姐夫教的......”熊孩子的声音在椅子上响了起来。
“呵,你小子还不承认。”
“嗷......”
结束了这一轮教训后,临淮侯将熊孩子拉起来,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来到应天府这么长时间了,也陆续跟几位西席学了不少功课了,今天我再抽几个考较你一番,若是再像这样荒唐,别怪老子棍下无情!”
“你考吧。”尽管被教训了一顿,但是熊孩子的底气依然丝毫不减。
“好小子!有种!这点随你老爹!那就这篇《师说》,你来与老子说下,这句‘圣人无常师’是什么意思?”临淮侯气笑了,随手翻开熊孩子的书卷,翻到《师说》这一篇,用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句,问熊孩子。
嗯?!老爹竟然不像以前那样考我开头句了?!这一句姐夫没给我补习过啊。
而且,功课我都没认真听,还真不会。
熊孩子愣住了,额头浮现出冷汗,不过,下一秒熊孩子就又恢复了自信。
他想起来了,姐夫教过他,遇事不要慌,要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
想想姐夫是怎么教我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开,然后再组合,遇到不会的字就联想一下有关的词汇......
于是,数秒过后,熊孩子抬起了肥脸,肥脸上自信满满,自信的开口回答了,“‘圣人无常师’说的是‘圣贤的人都没有正常的老师......’”
“你刚才怎么解释的?”临淮侯闻言怔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盯着熊孩子问道。
‘圣人无常师’说的是圣贤的人都没有正常的老师啊......”熊孩子重复道。
“圣贤的人都没有正常的老师?!我让你没有正常的老师,我让你没正常的老师,是不是老子也给你找个不正常的,疯疯癫癫的老师你才满意......”
临淮侯目瞪口呆,气的再度将熊孩子按在椅子上,扬起了手里的棍子。
“嗷......”
熊孩子再次被镇压在椅子上的时候,觉的老爹就是想揍他的想法更强烈了。
“《马说》里‘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何解?”临淮侯继续考较道。
姐夫没教过,不过不慌,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
“‘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说的是:吃马的人不知道它能跑千里把它给吃了。”
熊孩子想了片刻后,抬头解释道。
“我让你吃,吃吃吃......就知道吃!”临淮侯又一次将熊孩子镇压在椅子上,挥起了棍子。
嗷......
熊孩子的嗓门与他的自信一样,从来都不虚。
临淮侯再度教训了一顿熊孩子后,觉的心里舒坦了不少,肚子里的火差不多都消了,“为父再考较你最后一道,希望你不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还想再揍我一顿啊?”熊孩子抬起肥脸问道。
临淮侯看到熊孩子这副模样,不由攥紧了棍子,觉的有必要给他再多出一道题了。
“臬台大人,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饷可是兵备的基础,征调民兵,补给军备,练兵作战......这些都需要粮饷,若无粮饷,下官如何整饬兵备?!还请臬台大人尽快拨付粮饷,以便下官整饬兵备。”
早晨上班后不久,朱平安又一次准时的出现在臬台大人办公房间,拱手请求拨付粮饷。
每日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朱平安都准时来臬台大人这报到,请求拨付粮饷。今天是第三天,这已经是朱平安第五次前来了。
“子厚,不是我不给你拨粮饷,而是朝廷并未给咱们提刑按察使司拨粮饷。子厚你当初稽查太仓,当也知道朝廷财政日紧,光是北边军镇都已是勉强维持,现在倭寇又起,朝廷财政更是捉襟见肘。另外,前些时日,兵科给事中朱伯辰以京师城外居民繁伙,商旅云集和边境日益多事为由,请按土城故址,修筑京师外城,圣上已准其奏,并以开始动工兴建。此项工程,由户部出工价银二十四万两,兵、工二部发银十八万两,共计四十二万两。这段时期,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一应预算都要给京师外城让步,我前几日接连向朝廷奏请团练粮饷,皆被压而不发。说实话,子厚,我比你还心急上火呢。”
臬台大人在朱平安第五次找上门来请求粮饷后,特别无奈的解释道。
“大人,咱们提刑按察司偌大一个衙门,连一颗粮食都拨不出来吗?”
朱平安在臬台大人这说话说的嘴皮子都干了,现在一开口都觉的磨的慌。
“是真没钱了,咱们衙门不大,盘子铺的却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用钱,朝廷拨的款项有限,现在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勉励维持。”
臬台大人摊开双手,一脸无奈道。
“臬台大人,那咱再拆个墙呗,也给下官这兵备团练砌个墙垛啊。”
朱平安打蛇随杆爬,嬉笑道。
臬台大人闻言,不由指着朱平安苦笑了起来,“子厚,不是说拆就能拆的。衙门是真没钱。要不,这样子厚,你先征组一支民团来,有了人马,本官也好向朝廷申请粮饷,这样以来理由也更充分一些。”
“臬台大人,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都是粮草先行,兵马再行。我这边先拉一直兵马出来,若是粮饷申请不下来,供应不上,那可如何是好?!古往今来,因为粮饷不及时发放所导致的兵变兵灾,数不胜数。”
朱平安苦笑道。
“要不这样子厚,你看看我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先拿去典当......”
臬台大人似乎是实在没办法了,伸手指了指房间里的家什,对朱平安说道。
朱平安闻言无语了,我能典当您房间的家什吗?!在讲究上下尊卑的封建社会,我若是这么做不是被人戳脊梁骨吗?!不是找弹劾吗?!
再说了,您房间里的这些家什也没什么值钱的,充其量也就数两银子而已。
盏茶时间过后,朱平安又一次灰头土脸的从臬台大人房间出来,亦如前几次。
“怎么样,我就说朱子厚会无功而返吧?!楚胖子,愿赌服输,快快拿银子来。”
外面长廊内张楚峰看到这一幕,不由笑着伸手推了推楚雄,催促道。
“唉。刘备三顾茅庐都将武侯诸葛亮请出山了,朱小兄弟这都比刘备还多了两顾,竟然还没能请下来粮饷,真是看着都心疼啊......”
楚雄苦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心疼的塞到了张楚峰手心里。
“在下的呢?”卓彦不苟言笑的伸出手。
“唉,我这个月又要勒紧裤腰带了......”楚雄一脸肉疼的又摸出一张,拍到卓彦手里。
“少来楚胖子!咱们衙门里,没有谁比你楚胖子再有钱的了。”张楚峰哂笑。
得了,朱平安申请粮饷的行为竟然成了他们雅赌的对象了......
下午朱平安又去了一次,同样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
傍晚,朱平安返回分配的楼厅小院中,画儿和妖女若男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咯咯......看你那模样,就知道粮饷又没有着落。我爹可是已经托人回信了,说他们已经替你招降了一个山寨了。某个人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许诺,保证我们吃皇粮、领军饷的......现在不会让我们喝西北风吧。”
妖女若男看到朱平安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由翻了一个白眼,讥笑道。
“若男,姑爷已经够失落的了,你还在那说风凉话。”画儿用力的瞪了妖女若男一样,然后殷勤的上前服侍朱平安更换常服,端水净手,一边担忧的看着朱平安,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姑爷,你别听若男的风凉话,别往心里去,画儿相信姑爷,姑爷一定可以的。”
“没关系,她也不全是风凉话,我目前确实没有申请到粮饷。”朱平安就着画儿端的水盆净了手,微微笑了笑,然后一脸坦诚的看着妖女若男,“放心,绝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的,我朱平安许诺过的,一定兑现。”
“我不稀罕,不过他们可真的是奔着吃皇粮、领军饷来的。他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没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尚情怀,若是没有粮饷,他们一定不干的,到时候肯定会作乱......”妖女若男提醒道。
“我知道。”朱平安点了点头。
“姑爷,我这儿还有八十多两体己,还有好多金银首饰,姑爷都拿去吧。我知道,这些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姑爷不用担心,小姐有钱,好几万两呢,还有老爷那更多,老爷最宠小姐的,只要小姐开口,老爷都会答应的......”
画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带着体温的荷包,毫不犹豫的交给朱平安。
“不用!”朱平安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姝儿有钱,不过不可......”
“为什么?都是银子,为什么不可?”画儿不解道。
“这团练是朝廷的团练,不是咱家的团练,必须也只能由朝廷提供粮饷,若是我自己掏腰包供养团练,那就成了我自己的私兵了,那就犯大忌了。”
朱平安简单的解释道。
朱平安每日早中晚都准时到臬台那报到,询问、催请粮饷,当然,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不过也不能说全是无功而返,至少跟臬台越来越默契了......
第一天。“臬台大人,不知大人向朝廷奏请团练粮饷的请示,朝廷回复了没有?粮饷何时能到位啊?”
“子厚啊,你不要着急,我前天才向朝廷奏请粮饷,还没有回复,你且回去耐心等一等,不用这么辛苦,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知你......”
第二天。“臬台大人,不知大人向朝廷奏请团练粮饷的请示......”
“还没有回复,子厚你且回去耐心等一等,”
第三天。“臬台大人,不知......”
“还没有回复。”
第四天。“臬......”
“没。”
第五天。朱平安来到臬台大人房间,都没开口,臬台便已经提前开口了,“没。”
这该死的默契......
“唉,如果我是朱小兄弟,这么多次碰壁下来,我估计都废了......不过,朱小兄弟不愧是状元郎,这么多次碰壁下来,依旧精神昂扬......”
长廊内,楚雄三人依旧例行以朱平安粮饷为雅赌对象,楚雄每次都是赌朱平安会成功,每次都以输银子告终,虽然心疼银子,但是楚雄似乎更心疼朱平安,看到朱平安一次次碰壁后,楚雄忍不住感慨不已。
“呵,年轻气盛不自量......”张楚峰扯了扯嘴角,冷笑着点评了一句。
“张老弟不是吧,朱小兄弟都这么悲催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楚雄鄙夷的扫了张楚峰一眼,摇了摇头,讽刺张楚峰没有同情心。
“我说风凉话?!怎么,楚胖子,你要是真有心,那你把你的万贯家财拿出来一部分,赞助给朱平安做粮饷啊,反正你家大业大不差钱......”
张楚峰上上下下看了楚雄一遍,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反唇相讥道。
“我......我又作不住族里的主......”楚雄的气势顿时一落千丈。
“呵呵......”张楚峰嗤之以鼻。
“你什么意思?如果我能做的了族里的主,我早就将银子拿出来给朱小兄弟做粮饷了。毕竟,我楚雄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楚雄觉的自己方才怂了,此刻有意挽回形象,慷慨激昂的说道。
楚雄话音落后,嗤之以鼻的人又多了一个——卓彦。
毕竟楚雄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两个做了多年同事的人再清楚不过了。这家伙生平有两大爱好,一个爱好是女人,还有一个爱好是银子,两大爱好排名不分先后。
“你们说,朱平安的粮饷,何时能申请下来?”看到楚雄和张楚峰两人要掐起来,卓彦岔开了话题。
“一个月。”楚雄开口道。
“至少三个月。”张楚峰几乎同时开口道。
楚雄挑眉看了张楚峰一眼,扯了扯嘴角,挑衅道,“敢不敢赌一下?”
“某人要送钱,我自然不会反对。”张楚峰笑道。
“好,要赌就赌一个大的,一百两银子怎么样?”楚雄挑眉看向张楚峰。
“呵呵,老丈人下个月就要过七十大寿了,我家那口子相中了一株珊瑚,我正愁银子不够呢,既然某人要送我银子,我自然奉陪到底啊。”
张楚峰毫不示弱,然后向卓彦努了努嘴巴,鼓动道,“善财童子要送钱,你要不要?”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想陪陪你们。”卓彦面瘫脸露出了笑容,加入赌局。
当然,卓彦加入了张楚峰阵营,他也认为朱平安至少要三个月才有戏。
在三人雅赌的时候,临淮侯李庭竹正在秦淮河畔天香楼的包间与魏国公徐鹏举小酌。
与临淮侯李庭竹一样,魏国公徐鹏举也在应天外任为官,毕竟他是公爵,官职比临淮侯李庭竹要高,担任应天守备兼管应天中军都督府。
临淮侯府与魏国公府同在京城公侯街,两家是邻居,是世交,还是姻亲......当然,两府有些时候也有些争斗攀比,不过都是良性的争斗。
两人一同在应天为官,自然抱团在一起,互为应援,不时就会聚一聚小酌一番。
“君待兄,听说你那个便宜侄女婿来应天了。”酒桌上,魏国公徐鹏举问道。
“大鹏兄的消息很灵通嘛。子厚是五天前来应天赴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前天方来我府上拜会,大鹏兄便得知消息了。”临淮侯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
“啧啧,你这个便宜侄女婿是个有福的,初入官场不到一年,便已经身至五品的佥事了,真是后生可畏啊。当初他掺和杨继盛的事,恶了严阁老,被贬谪到偏僻靖南做知县,熟料想,不过月余时间,他竟然更上一层楼,升到了正五品的佥事,这福运没谁了。”魏国公徐鹏举咋舌了一下,打趣道。
“呵呵,若论福气,谁能有大鹏兄你有福气啊。大鹏兄你名为徐鹏举,何也?咱们远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当初伯父在大鹏兄即将降世时,做了一梦,梦中岳武穆岳飞将军对伯父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你是享福而来。所以,伯父便以岳武穆的字,为你取名,也算是正名了。之后,可不是如梦中所言,大鹏兄你自出生以来可是顺风顺水,不仅一路官运亨通,而且还报了前世之仇。十年前,你在白门郊外修整菜园,可巧不巧的挖出了奸相秦桧的墓,大鹏兄剖其棺,弃骸水中,可不是报了前世岳武穆之仇吗。”临淮侯拎着酒壶给魏国公斟了一杯酒,半是恭维半是打趣的说道。
“嘘,君待兄,慎言,慎言.......什么岳武穆转世,不过是家父一个梦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呵呵......至于奸相秦桧,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刨了他一个坟,撒了一把骨头,为万人敬仰的岳武穆报了一个仇而已,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又何足挂齿呢。”
魏国公嘘了一声,微微摆了摆手,提醒临淮侯慎言,不过脸上却是颇为自得。
“要说福运,还真不如你那便宜侄女婿的福运强。区区一介寒门子弟,读书考中了状元,娶妻娶了你们老李家最有钱的千金,做官未及弱冠便已至五品......”魏国公徐鹏举端起酒杯,敬向临淮侯李庭竹,继续方才的话题。
“福运?我以前也这么觉的,不过现在不这么看了......”临淮侯李庭竹与魏国公徐鹏举碰了一下酒杯,饮罢杯中酒后,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哦,为何?”魏国公徐鹏举好奇的问道。
“先说读书,中状元必然有福运,但是有福运就能中状元了吗?!子厚除了聪慧之外,其勤奋乃我生平少见,三更灯火五更鸡,皆在勤奋攻读,而且即便中了状元,也是勤学不辍,至于犬马声色,更是闻所未闻。我家那两个臭小子要是有子厚一分努力,我睡觉都能笑醒。娶妻嘛就不多说了,我身为长辈,不好对小辈后院的生活说三道四。做官嘛,子厚官至如今五品,可不是福运两个字能解释的,举两个例子。第一个,子厚当初在京城光屁股稽查太仓银库就不是常人所能为也;第二个,他在靖南起复可是凭借的实打实的军功,三千余倭寇进攻靖南县城,子厚以不足一百的衙役和兵丁,对抗三千余倭寇,不仅成功守住了靖南县城,还斩获倭寇首级八百二十四,八百二十四啊,大鹏兄,你身为应天守备兼管中军都督府,这么些年来,又斩获倭寇首级几何啊?!”
临淮侯李庭竹放下酒杯,对朱平安赞不绝口,强调朱平安的成功绝非福运使然。
其实,临淮侯一开始真看不上朱平安,后来也是一点点转变看法至如今。
“咳咳,这不是倭寇也没到应天来过吗!我没有机会。咱们身为将门之后,骨子里流着先祖的血液,领兵打仗,不弱于人。若是倭寇胆敢犯我们应天,来一个咱哥俩杀一个,来两个咱哥俩杀一双,来一千咱哥俩把他们筑成京观......”
魏国公徐鹏举咳嗽了一声,略有尴尬,自斟自饮了一杯后,复又豪气万丈的说道。
“这倒也是......”临淮侯李庭竹点了点头,并没有否定魏国公的豪言壮语。
“他来江浙提刑按察司分管哪个分巡道?”魏国公徐鹏举又问道,“要不要运作一下,留在应天。近来倭寇像是疯了一样,屡屡犯境,地方州县屡遭袭扰,去地方分巡,风险颇大。应天城大池深,驻军又多,倭寇宵小不敢前来寻死,他留在应天,安危无虑,特殊时期,也好照应一二。”
“晚了。他一来就接了江浙提刑按察司兵备之责。”临淮侯叹了一口气。
“兵备?!这可是个惯常背锅又不出成绩的职位......还一来就接了兵备,君待兄,不是我说啊,无论是这次接兵备的差事,还是上次在京城掺和进杨继盛弹劾严阁老一事,你这个侄女婿做事有些操之过急啊。”魏国公扯了扯嘴角,点评道。
“谁说不是,子厚能力是有的,就是做事情有些操之过急。不过,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也正常。比如说前天子厚来我府上拜见,谈及倭寇之事,了解到水军现状,子厚便建议我上疏圣上,以倭寇连年扰乱,兵船不足用为由,请求增造战船两百艘,恢复旧额,以便驱逐倭寇,发挥水军作用。”临淮侯说着便将前天朱平安拜访他时提的建议,告知了魏国公。
“嗯?!请求增造战船,恢复旧额,以便发挥水军作用......”魏国公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宛若醍醐灌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对,甚至还结合水文情况,提到了请改沙船,以便水军作战......”
临淮侯接着说道。
魏国公闻言,眼睛更亮了,简直就像是漆黑夜幕下的两丛篝火一样。
“子厚的建议好是好,不过,操之过急了。圣上年前才准了前任史操江减半战船之奏,我此时上疏谏言增设战船,恢复旧额,这不是与圣上背道而驰吗?虽然子厚也说,此一时彼一时,形势异也,年前倭患尚可控制,如今倭患已然失控,日益猖獗......但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临淮侯轻轻敲了敲桌子,总结说道。
“嗯,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魏国公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且不说子厚了,我们且谈一下近来的官员任免情况吧......”临淮侯给魏国公斟了一杯酒,将话题引到近期的官员任免上来。
不过,接下来魏国公有些心不在焉,临淮侯知道魏国公最近后宅正乱。魏国公的嫡妻张氏早亡,没有留下子嗣,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没有嫡长子、嫡子,那就应该立庶长子继承爵位。不过,魏国公并无立庶长子继承爵位的意思,而是有意立他宠爱的小妾郑氏的儿子继承爵位。甚至,为达目的,魏国公还意图运作,将宠妾郑氏封为魏国公夫人。为此,魏国公府后宅闹的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临淮侯以为魏国公想到了后宅事,未作他想。
小酌一番后,魏国公便急急的返回府上,看着魏国公急匆匆的背影,临淮侯更确定魏国公在为后宅事闹心了。
不过临淮侯不知道的是,魏国公急急的返回府上,并不是回后宅灭火,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了书房,摆上了笔墨纸砚,开始起草起了奏疏。
“应天守备兼掌中军都督府事徐鹏举启奏......”
如果临淮侯李庭竹在此的话,会惊愕的发现,魏国公所写的奏疏几乎照抄了朱平安给他的建议,从理由到建议,几乎是一字不差,一字不落。
“君待兄,老哥对不住了。既然你不采用朱子厚的建议,那我就腆脸用之。你也知道,老哥大儿子不成器,小儿子还像样,老哥想要小儿子袭爵,老哥需要这个功绩,若是圣上准了老哥的奏疏,那下面老哥就好运作了......其实,与其说朱子厚操之过急,不如说君待兄你过于谨慎了......”
魏国公写完奏疏后,一边检查奏疏有无有别字疏漏,一边自言自语了起来。
不知不觉,朱平安已经来应天半个月了,而团练粮饷依旧没有着落。
“咯咯......臭弟弟,你的粮饷呢,还没有着落啊,我父亲可是来信说又招降了一个山寨,这个山寨足足有一百八十多人呢。”妖女若男看到朱平安空着手回来,心知粮饷无果,不由咯咯笑着促狭道。
“不用担心粮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朱平安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微笑着说道。
“你就吹吧,都半个月过去了,你一文粮饷都没要到呢,还在掌握之中呢......”妖女若男闻言,不由对朱平安翻了一个白眼,嗤笑了起来。
“若男,姑爷每天都够辛苦的了,你就别说风凉话了。”画儿端着一盘核桃过来,先是瞪了妖女若男一眼,然后又殷勤的将核桃放在朱平安面前,心疼的说道,“姑爷,你这些天为了粮饷,脑汁都快绞尽了,快吃些核桃补补脑吧。”
“谢谢你画儿。”朱平安笑着伸手拿了一颗核桃,对画儿道了一声谢谢。
“有核桃啊。”妖女若男也跟和伸手拿了一颗核桃,一点也不客气。
朱平安拿了核桃,用手捏了一下,没捏开,看到盘子里有个专用的夹核桃的钳子,便用钳子将核桃夹开了,用手捏出核桃仁正要放在嘴里,就听到妖女若男咯咯的笑声。
“咯咯咯......你一个大男人吃个核桃还用钳子,你看我,用手就可以。”
妖女若男说着将核桃放在桌子上,然后伸出纤纤玉手,一掌下去就将核桃拍碎了。
“看。”
妖女若男纤纤玉手捏着桃仁,向朱平安得意的晃了晃,一脸显摆又鄙夷。
在妖女若男得意且鄙夷的目光下,朱平安将手里打开的核桃放在一旁,一边用钳子夹开一个新核桃,一边淡淡的说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你是说我是动物了?!
妖女若男闻言脸都黑了。
“咯咯咯,臭弟弟说的真好,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
妖女若男笑容很甜,说着伸出纤纤玉手从盘子里捏出一个核桃,就这么当着朱平安的面,咯咯笑着,硬生生的用两根手指将核桃给捏碎了......
怪力女!
这一幕让朱平安想到了当初被妖女若男单手捏碎酒杯所支配的恐惧。
“咳咳,我刚才说了什么,嗯,不记得了......”朱平安打了一个哈哈。
“哼!”妖女若男哼了一声,一双狐狸眼用力的挖了朱平安一眼。
显然记仇了。
从这一刻一直到晚膳吃完,妖女若男都没有理朱平安。
晚膳过后,朱平安要去书房时,妖女若男才惜字如金的叫住了朱平安,“喂,你方才说粮饷尽在掌握,怎么个掌握法,你可不能放了我爹鸽子。若是到时候粮饷不到位,我爹吃了挂落,你也讨不了好去。”
朱平安定住脚步,转头看向妖女若男,简单的解释了一番,“我除了每日前往臬台大人那催请粮饷外,还向京城我座师徐阁老那去了一封信。算算时间,我座师应该已经收到信了。朝廷赐予我‘整饬兵备’的敕书,我朱平安掌管江浙提刑按察司兵备之事,节制、统领***兵、团练,名正且言顺。如今倭寇形势愈发严峻,操练民兵以御倭寇迫在眉睫。此情此景,座师徐阁老收到我的信函后,必然不会拒绝我的请求。我座师徐阁老开口打招呼,我又明正言顺,倭寇形势又如此严峻,兵部等有司不会不给座师这个面子的......”
“哼,还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妖女若男听后放心了,不过小嘴还是不留情的讽刺了朱平安一句。
“朝中有人好做事。”朱平安微笑着纠正了一下。
“还不是一个意思。”妖女若男撇嘴。
“不是一个意思。”朱平安微微摇了摇头。
“我才不要跟你们读书人耍嘴皮子,有种你和我耍刀子呀......”
妖女若男说着匕首便倏忽出现在她粉白的掌心里,滴溜溜的旋转。
“算了,专业不对口......”
朱平安摆了摆手,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去书房了。
因为马上就要统领民兵了,朱平安这段时日一会在研读兵法典籍。
走到书房,朱平安便看到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兵法典籍,从《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武经七书》、《太公六韬》、《尉缭子》、《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到老李家也就是临淮侯府祖传的、不外传的《岐阳王兵略纪实》(李家祖上,也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过世后被追封岐阳王,这本兵略纪实是由李文忠之子李景隆为纪念父亲,将李文忠的兵略手稿汇总而来的,故命名为《岐阳王兵略纪实》)。
看到书架上琳琅满目的额兵法典籍,朱平安目光都温柔了起来,心底暖暖的。
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从前......自己去李家借书的那一个个日子。
考童子试时期,李家的书房里多是四书五经八股文方面的书,本朝知名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批注、读后感,以及本朝八股范文集......
考乡试时,李家书房里又很巧的多了乡试必考的策论文......
......
一开始时,朱平安还道是巧合,是李大财主附庸风雅......后来......朱平安又不是木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李大财主经常不在家,李家的书房都是李姝打理的,这些书自然都是出自李姝之手。
亦如今日,书房里的这些兵法典籍,都是上次李姝派人来送书信时送来的。
这里面不仅有不少世面上罕见的孤本、珍本,还有老李家也就是临淮侯压箱底的、不外传的《岐阳王兵略纪实》......真不知道李姝是怎么将它抄录来的。
有个人默默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如何能不感动呢。
窗外明月皎皎,望之恍若看到李姝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俏脸蛋。
朱平安觉的自己越发的想念李姝了......
相思,亦苦亦甜。
这是朱平安来应天府的第十六天,恰逢休沐,朱平安早早的用过早膳,在刘大刀的陪同下,出了江浙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匆匆往应天府文化街而去。
“你家姑爷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了?!”妖女若男看着朱平安匆匆拔完早膳,又匆匆的往外走,不由向画儿努了努小嘴,八卦的问道。
“什么火烧屁股,姑爷说是去找什么人......”画儿瞪了妖女若男一眼,嗔道。
“找谁啊?男的女的?看他火急火燎的猴急样,应该是女的吧......”
妖女若男托着下巴,捏了一瓣橘子放入红唇之中,满是恶趣味的揣测道。
“若男!你浑说什么,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姑爷要找的人是男的!男的!”
画儿闻言,顿时生气了,一把将妖女若男面前的水果拿走,哼,谁让你说姑爷坏话了。
“咯咯......他说男的就男的了?哪个男人出去鬼混会告诉你实情的?”
妖女若男咯咯笑着,故意逗画儿道。
“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画儿撅着小嘴瞪妖女若男,然后红着小脸蚊声道,“姑爷若是想要女人,哪里需要去外面,我......我就可以......”
“咯咯,家花那有野花香啊,你没听说过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妖女若男眨了眨眼睛,阴阳怪气道。
“姑爷不是那样人。”画儿不为妖女若男所动,一脸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家姑爷才不像你认为的那么正经!他是一个披着袈裟的阴险禽兽!他表面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背地里下流龌龊,是个坏痞子......”
妖女若男想到朱平安装醉让她背的那一晚发生的那一幕,不由咬牙道。
“哼,你就惯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我家姑爷!”画儿扭头,不理妖女若男。
“我......”妖女若男始终没好意思对画儿说那晚发生了什么......
在妖女若男和画儿在院里拌嘴的时候,朱平安和刘大刀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文化街。文化街临近应天府东门,距离东市街约有一里左右,街上多数是售卖书籍、笔墨纸砚、字画以及相关衍生品的店铺,走进文化街就能嗅到浓郁的纸墨香味。
“这位掌柜,可知‘一枝堂’私塾在哪?”朱平安来到一家售卖笔墨纸砚的店铺询问道。
“一枝堂私塾?没听说过街上有开私塾的啊。”掌柜努力的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麻烦掌柜的再想想,私塾夫子名叫徐渭徐文长。”朱平安拱手道。
是的。朱平安此行正是为寻访徐渭徐文长而来。
其实,说来也是巧合,昨天放衙前,朱平安如厕,在厕所发现了厕纸槽内发现了半截字画。一开始朱平安也没有把这半截字画当回事,都被拿来揩屁股了,这字画肯定也没什么价值,估计是官署某个人闲来无事的练笔涂鸦之作吧,不然怎么会被拿来当擦屁股纸呢。
不过就在朱平安解决了个人问题,正要起身的时候,眼睛余光注意到了这半截字画上的印章——“山阴布衣”,顿时眼睛就直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山阴布衣,山阴布衣......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徐渭徐文长用过的字号。
徐渭这个人,朱平安在现代研究很多,对其知之甚详。徐渭,汉族,绍兴府山阴人,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山阴布衣,正是徐渭以其老家山阴为名,结合其屡试不第的遭遇,所取的一个字号,聊以自谓。
历史上可以冠以“才高八斗”的人有很多,比如曹植、李白、苏轼等等,罗列下来,可以列一串长长的名单,但是如果在冠以“才高八斗”的同时,又可以冠以“军事家”、“书画家”、“文学家”、“戏曲家”、“教育家”的,恐怕天下也就只有徐渭徐文长一人得留纸上。
文学家、书画家就不用多说了,戏曲家这个头衔他当之无愧,他创作有杂剧集《四声猿》,深深的影响了后世戏曲创作,汤显祖曾说:“《四声猿》乃词坛飞将,辄为之演唱数通,安得生致文长,自拔其舌!”“。军事家这个头衔徐渭也是当之无愧的,中年担任胡宗宪的幕僚,献计献策,运筹帷幄,屡出奇计,协助胡宗宪诱降海盗汪直、徐海等人,为扫除倭寇立下了不朽之功;晚年悉心培养名将李如松,使其建立赫赫不朽之功。如此,可否配的上军事家之称乎?
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有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和徐祯卿四人。其实,这也仅仅是吴中一地一时的四大才子而已。纵横明朝一朝,横跨整个大明,公论评有“明代三才子”,分别是解缙、杨慎和徐渭。相对于徐渭,唐伯虎、祝枝山他们格局才气逊色得多。一个是全国冠军,一个是地区冠军,差距显而易见。
朱平安其实早就有拜访徐渭的想法。在靖南时,由于县官身份,不得私自出境,朱平安没有机会拜访徐渭。而到了应天府后,由于知道历史,知道此时徐渭正在绍兴老家。应天距离绍兴大约六七百公里,在古代这个距离可不近,想要去绍兴拜访徐渭,必须要预留出数日时间才可以。
朱平安休沐也只有一日而已,而且这段时间忙于催请粮饷、筹措兵备之事,时间上不充足,朱平安本计划过些时日,诸事安排妥了,再向臬台大人请假数日,去绍兴拜访徐渭。
没想到在茅厕看到了徐渭的字画,看字画的落款时间还是数日前。
这说明徐渭这段时间是在应天府啊。
朱平安顿时激动不已的拿着半截字画出了茅厕,在官署问了一圈,才从楚雄那里得知,这个字画是他前天在文化街遇到了一个自称开“一枝堂”私塾的人送的,目的是宣传他的私塾,让人将孩子送到他的私塾学习。
就像传单一样。
所以,楚雄才会那么不珍惜,随手拿来揩屁股,还嫌弃纸张太硬......
你个暴殄天物的胖子!
这字画若是流传到后世,那可是无价之宝......朱平安都想打人了......
“一枝堂?徐文长?确实没听说过。”掌柜的再度认真思考了片刻后,确定无疑的摇了摇头,如实的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店临近街口,消息闭塞,而我又孤陋寡闻了,公子可以去里面打听打听。”
“多谢掌柜的。”朱平安拱手道谢。
接下来,朱平安和刘大刀两人一边沿着文化街往里找寻,一边又陆续问了两家店铺,但都表示没有听说过一枝堂私塾,也没有听说过徐渭徐文长。
“弄错了吗?”
朱平安不由产生了些许怀疑,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半截字画,确认了一下落款日期,确实是大前天的,按照楚雄的说辞,徐渭在大前天散发字画宣传一枝堂私塾,现在肯定还在应天,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
朱平安想了一想,觉的应该是徐渭的名气还局限于绍兴老家,在应天府名气没那么大,不然也不至于用散发字画的方式招生了。正是因为名声不显,所以这些掌柜的才没有听说过一枝堂私塾和徐渭。
“大刀,我们再仔细找找。”
于是,朱平安打起精神,带着刘大刀在文化街仔细寻访一枝堂和徐渭。
走过去,又走回来。
朱平安和刘大刀在文化街走了一个来回,将街道两边的店铺、房舍全都仔细寻访了两遍,确无遗漏任何一间,但依然没有发现一枝堂私塾及徐渭的踪迹,问了多人,也没有人听说过一枝堂私塾及徐渭。
徐渭总不可能人间蒸发了吧!那么大概率就是楚雄搞错了?!
朱平安站在文化街街头,伸手揉了揉脑门,从新整理了一遍思绪。
或许,楚雄也没有搞错,是自己搞错了。
楚雄在文化街遇到徐渭散发字画宣传一枝堂私塾,并不意味着徐渭在文化街开了一枝堂私塾,徐渭可能是在文化街附近开的私塾,只是文化街的人流量比较大,徐渭才来这里散发字画搞宣传而已。
朱平安询问了一下文化街的店铺租金,由于文化街是一条成熟的、生意兴隆的街道,租金较左右街道贵了近一半,三十平左右的店铺,一年的租金就要八两银子,这还不算转让费以及数目不菲的税金等等。了解了在文化街的开店成本后,朱平安已经可以确定方才的想法。徐渭的一枝堂私塾不是开在了文化街,而是开在了临近的其他街道。
朱平安了解徐渭的为人,徐渭是一个高傲的人,二十岁中了秀才之后,一直坚持不懈的考乡试,不过一直未能中举。他之所以在应天府开私塾,那是为了糊口谋生而向生活做出的妥协,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来看,他定然不会选择成本如此高昂的文化街,而是选择附近租金便宜的街道。
“大刀,我们去附近转转。”
想到这,朱平安便带着刘大刀去附近的街上继续寻访徐渭徐文长。
朱平安首选的是临近文化街的劈柴街,和文化街不同,劈柴街是一条集贸街道。劈柴街之所以叫劈柴街,是因为这条街以前是乡下人挑柴从东门来叫卖的地方,后来慢慢发展成了一条售卖、柴薪、农货、蔬菜等的农贸街道。
这条街道较为嘈杂混乱,居住环境不如文化街等街道,居住的都是中下阶层,街道两侧的店铺、房屋租金也比文化街便宜了一半还多。
朱平安打听了一下,劈柴街是附近几个街道中,租金成本最为便宜的一个了。另外,徐渭现在是秀才,屡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在应天府也没有太高的名气,其私塾所能吸引的对象也只能是中下阶层了。
所以,朱平安推断,徐渭的一枝堂私塾大概率是开在这条街道上。
果不其然,朱平安与刘大刀两人在这条街上边找便问人,只走了一半就打听到了徐渭一枝堂私塾的消息。
“啥,你要找一枝堂私塾......我好想在哪听说过......”一个走街串巷卖香油的小贩被朱平安询问后,挠了挠头,思索了起来,“哦,想起来了,前面有个黑漆嘛乌的小巷子最近新开了一家私塾,好像叫什么一枝堂。”
“多谢小哥。”朱平安闻言大喜。
顺着卖油小贩的指点,朱平安带着刘大刀来到了这条黑漆麻乌的小巷子。
巷子无名。
说是黑漆麻乌,其实夸张了,只是巷子比较闭塞狭窄,光线较主街道差一些而已。
意外的是,朱平安和刘大刀走进巷子找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一枝堂私塾......
“大爷,向您老打听一下,一枝堂私塾是在这里吗?”
朱平安在巷子里遇到了一个老大爷,便向老大爷询问一枝堂私塾的消息。
“一枝堂私塾啊,就在前面不远,从这数第七家,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树的那家就是,哪有什么牌匾啊,是合租的,他租了其中两间房子。”
老大爷解答了朱平安的疑问。
“多谢大爷。”朱平安拱手道谢。
“后生,你不会想要把娃子送到劳什子一枝堂私塾蒙学吧?”老大爷看朱平安懂礼数,想到一枝堂私塾的那些事,不由好心的问道。
“嗯......”朱平安还未开口,老爷子就又开口接着说了,“如果是想要把你家的娃子送到他哪蒙学,我还是劝你好好思量思量吧。”
呃?!
听老爷子的语气,似乎对一枝堂私塾感官不好啊,善意的劝阻自己?!
朱平安不由愕然,“老爷子,一枝堂私塾......”
“后生,看你知礼数,我才好心提醒你,这一枝堂私塾啊还是不送为好。”
老爷子摇了摇头。
“老爷子,愿闻其详。”朱平安拱手道。
“这一枝堂私塾的夫子啊二五郎当的......不靠谱......”老爷子摆了摆手,提醒朱平安道。
二五郎当是应天府当地的方言,是头脑不好、神经兮兮的意思,是二百五加神经病的意思。听到老爷子的描述,朱平安不由扯了扯嘴角。
“真的,我家距离他租的房子不远,只隔了一户人家。一枝堂私塾的那个姓徐的夫子,晚上经常鬼叫狼嚎啊,老吓人了,正常人那会干这种事啊。还有啊,他哪有什么夫子样啊,前天我还见他坐在地上,跟一个卖柴的聊得欢啊,两人坐在地上,就着炒黄豆喝酒,喝的酩酊大醉......”
老爷子怕朱平安不信,特意举了两个典型例子,证明徐渭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