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的突然变故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谁能想到倭寇中了孔雀尾睡的人事不省,浙军还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如此大好局势,竟然还被扭转!
事情发生的很快很突然。
一二哨方进去支援,眼看局势便得到稳定,但是数个呼吸之后就有数名一脸苍白、惊慌失措的浙军喊着“风紧扯呼”率先怯战逃了出来。
有初一就有初二,这几位浙军溃逃后,很多浙军紧随其后,也跟着向外逃跑。
顿时厅堂内局面就逆转了。
倭寇趁机提刀衔尾追杀了出去,怯战外逃的浙军一头扎进外面严阵以待的浙军阵型中,严重打乱了浙军的阵脚,追砍的倭寇趁机扑了进去。
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两人带头冲锋,像两个锥头一样直刺入浙军阵中,不留余力、大开大合的挥刀砍杀,意图冲破浙军的军阵,突围出去。
只要突围而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明军也就奈何不了我们!到时候昼伏夜行,潜行海边,扬帆入海,回肥前复命,有了此行查探结果,日后领殿下大军回来,定可轻车熟路寇掠大明,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报此血海深仇!
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两人在生死攸关之下,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战力。
两人趁着浙军阵型混乱,如饿虎扑入羊群一样,挥舞草雉刀、太刀如飞,寒光进射,血光四溅,将怯战逃兵和前列被冲乱的浙军杀的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前列的浙军顿时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心生退缩之意,甚至开始付诸行动.......
倭寇不拼命就死,他们不拼命可是死不了,所以两者斗志有云泥之别。
眼看队伍前列的浙军也要随先前的溃兵-起崩盘溃逃的时候,刘大刀、刘牧、若峰等人站了出来,越众而出,提刀力战锅岛直男等倭寇。
“盾兵顶上列阵,哪个敢退半步,杀无赦!弓弩手还有火铳全都给我调过来!”
朱平安挥剑一声大喝,第一时间下令调整阵型,避免倭寇突围出去。
若是让这些倭寇突围出去,那就不能竞全功了!功绩也就大打折扣了!!
功绩还是其次,若是令这些倭寇突围出去,抗倭士气会受严重打击,倭患更会炽热,老百姓更会倒霉!
今日一战,浙军暴露的问题就更多了,提前谋划,局面大优,竟然还被倭寇逼到这幅地步!浙军必须要整顿!当然这都要过了眼前这关,先将这伙倭寇灭了再说。
很快浙军一面面盾牌顶在了前面,弓弩和火铳也都调集了过来了。
朱平安指挥盾兵列半圆形阵,将倭寇围的水泄不通,弓手、铳手也都蕾势待发。
局势又稳住了。
不过,由于刘大刀、若峰他们跟倭寇战成了一团,倒是不好放箭开枪。
此刻战况很焦灼。
前排的浙军先被溃兵冲乱,甫一交战又被锅岛直男等倭寇砍翻数人,吓得纷纷避战不敢接,只有刘大刀他们几个悍勇之士上前迎战倭寇。
倭寇拼命之下,刘大刀他们也有些吃不消,尤其是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两人武士出身,自小就习练杀人术,在倭国又连年厮杀不断,战力在武将级别是顶尖的。刘大刀等人虽然悍勇远超常人,但是比之锅岛直男他们还是有些差距,更何况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两人拼了命下,刘大刀和刘大锤两人合力才恰恰抵住了狂暴的锅岛直男,刘大锤腰腹部位还受了不小的伤,锅岛直男甚至还留有余力,在跟两人斯杀之余,还抽冷子砍杀了一名浙军,这让刘大刀分外恼怒。
若峰迎战松浦三番郎,三合之后便力所不逮,差点被松浦三番郎一刀枭首,多亏刘大刀及时支援,关键时候一刀架住了松浦三番郎的太刀,救了若峰一命。
刘大枪和刘大钢两人倒是有所建树,二人联手恶战倭寇,几个回合后重创了一名倭寇,毕竟也不是所有倭寇都像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这般生猛!
不过,总体局面依然不容乐观。
不过,刘牧他们稳住局势,已经足够了,盾陈已成,倭寇插翅也难飞!
为了避免过多伤亡,也担心夜长梦多生变故,朱平安对刘大刀等人扬声高喊道:“大刀、若峰你们所有人,结阵后退,争取与倭寇脱离接触。”
“盾兵做好接应,弓手还有铳手,都给我瞄准倭寇,只要一
脱战,你们放箭、放火铳。”
朱平安接着对众浙军下令道,相信万箭齐发之下,这伙倭寇再悍勇善战也要饮恨当场。
刘大刀等人依令行事,努力后撤,尽力与倭寇脱离接触。不过锅岛直男等人显然也看清场中形势,而且他们在太明久了,也能听得懂朱平安的命令,知道一旦脱战,明军定然羽箭、铁炮覆盖,纵使他们勇猛无比,也难逃一死。
所以他们一直纠缠刘大刀等人不放,还不时变换身位,以防浙军冷箭。
不过,刘大刀他们一心脱战,缓缓后退,互相靠拢,伺机结成两人阵、三人阵,一旦三人阵成,锅岛真男等人就难以再纠缠了。再纠缠下去,空挡定会增多,浙军的羽箭和火铳可不是吃素的。
“八嘎!”“
银鼻真界恼怒异常,想他登陆大明以来,纵横千里,大小战斗不下百起,敌对明军无不在倒在他倭刀之下,没想到今日竟然被这伙法懦、阴险的浙军给逼到这步田地,大事未成,我锅岛直男今日要丧命于此了吗?!
不,不行,我命由于不由天!
锅岛直男像是困兽一样,开始了临死反扑,刘牧他们压力陡增,刘大锤硬接了锅岛真男一刀之后,嘴巴不受控制的喷出了一股鲜血,显然内脏受伤不轻。
“将军,快撤回屋内,不然想撤都来不及了,旦明人放箭,我等万难抵挡。”松浦三番郎操着倭语大声喊道,“屋内还有不少吓破胆的明军没来得及跑出来,杀进去挟持他们,逼迫明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吆西!不愧是三番郎!快,撤回屋内!挟持里面的明军!“锅岛直男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当即果断下令道。
一众倭寇令行禁止,锅岛真男一下令,他们就纷纷挥刀逼退明人,反身往厅堂内冲。
不过,可惜,朱平安也是懂倭语的,在松浦三番郎大喊的时候,朱平安就知道了倭寇的图谋,抢先在锅岛直男下令前,冲屋里大声下令了,“屋里的浙军听令,速速关门!速速关门!”
于是,赢的了半秒的时间,也就是半秒的时间,锅岛真男等人将要冲进厅堂时,厅堂的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锅岛直男等人撞在了门上,将房门的咣一声,颤抖不已,门后浙军惨叫不止。
房门都被撞开了一条宽缝!
只要倭寇再撞一次,这房门肯定就得报废。
可惜,他们再也没机会了。
早在倭寇转身冲向厅堂的时候,朱平安就已经下令放箭、放火铳了。
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浙军再水也没有射不准的道理!
在倭寇被房门挡住的一刹那,他们罪恶的人生也就到头了,羽箭和弹丸就像下雨一样密密麻麻的落在了他们身上,将他们射成了刺猬,打成了筛子......
锅岛直男和松浦三番郎两人虽然悍勇非常,但也不能例外,而且被重点照顾,身上插满了羽箭,像豪猪一样......
看到锅岛直男等一众倭寇全都被乱箭、乱铳攒射成了刺猬,死的不能再死,朱平安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伙倭寇的悍勇凶残比当初预计的还要强了三分,虽然提前做足了准备,但仍然出了不小的纰漏,所幸终竟全功。
“所有人打扫战场,收敛我军战死尸首,救治伤者。”
“一应倭寇全部枭首,躯体焚烧挫骨扬灰.等等,还是暂留倭寇尸体,待献俘应天后再做处置!”
“此番剿倭所有缴获,任何人都不得私藏,缴获一律归公,本官日后会对所有人论功行赏!任何人胆敢藏私,一律依“四项铁律,十八斩’杀无赦,到时别怪本官言之不预也!求情也没有用!”
……
朱平安一道道命令接连下发,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将剿倭之战进行收官。
很快,这一场缴获的结果就出来了。
倭寇尸首五十七具!
上虞之倭寇五十七人,全都被击毙在张家宅院,没有走脱一个倭寇。本来朱平安准备将这些倭寇全部枭首,不过考虑了一下,担心明日献俘起波澜,免得某些别有用心、不怀好意之徒质疑倭寇首级,给自己泼什么杀良冒功之类的脏水,所以这些倭寇尸首暂时还不能枭首,还是将这些倭寇尸体全须全尾的提至应天城献俘,堵上他们的嘴,给应天城上下一个“惊喜”!
缴获倭寇不义之财无数!
上虞之倭寇全都被击毙了,他们登陆大明以来,纵横千余里,费尽心机、作恶多端、烧杀抢掠而来的海量财富也全都便宜了朱平安。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朱平安清点倭寇的财富后,仍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以为这伙倭寇转战千里,为了方便作战,他们肯定随身携带不了太多财富,最多是些方便携带的贵重金银珠宝罢了,但是结果远远出乎了朱平安的意料。
从倭寇身上一共搜出了黄金一千八百九十三两,其中金元宝六百九十三两,金票一千三百两;白银足有两万五千两,基本都是方便携带的银票。
除此外,倭寇身上还搜出了方便携带的珠宝首饰无数,若是换成金银,至少也上万两银子。
另外,还从松浦三番郎身上搜出了三幅贴身折叠的名画,看落款竟是唐朝张萱所著的两幅仕女图以及东晋戴违的一副菩萨图。
可惜的是,由于松浦三番郎在箭矢和铅丸攒射时被重点照顾,他被射成了刺猬,他怀里的这三幅画自然也受损严重,箭射、铅丸击毁多处,松浦三番郎的鲜血也污染了多处。
如此一来,这三幅名画价值折损大半,不过由于这特殊的剿倭见证,也说不定会赋予特殊价值。
倭寇身上竟然携带了如此多的金票银票,可想而知,他们定然有特殊的销赃渠道,也定然有大明本地的势力协助他们销赃.
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乱七八糟,污七八黑,藏污纳垢.
想至此,朱平安不仅一声叹息。
这些不义之财基本都是倭寇从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和达官显贵之家烧杀抢掠来的,毕竟穷苦老百姓家也没有多少财富值得他们抢夺的。
所以,此番缴获的不义之财,朱平安是不准备返还给那些地主老财和达官显贵的。
一来,这些财富都被倭寇兑成金银票了,无形无迹,难以追踪来自于哪个地主老财、达官显贵,追踪下来耗费的精力难以估量。
二来,谁知道哪些地主老财、达官显贵究竞被倭寇抢了多少呢,很难核实,即便核实出来,其中耗费的精力也是难以估量。
三来,这些不义之财也都是地主老财、达官显贵剥削的民脂民膏,即便还给他们,他们也多是享受挥霍之用,还不如自己把这些缴获的不义之财拿来练兵剿倭,解救东南百姓,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而且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因此,朱平安决定将这部分缴获收为己用,上报缴获时,将这些不义之财全部隐藏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是官场上默认的潜规则了。这些缴获的财富,对自己练兵剿倭可谓及时雨,自己可以稍稍放开手脚了。
当然,有收获也有损失。
此番剿倭,虽然提前做足了安排部署,但是浙军仍然受损不轻。
区区九个倭寇,还是中了孔省星的侨寇,就使得浙军战死十九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三十三人。
最后关头迎战锅岛直男等倭寇稳住局势的刘大锤、刘大刀、刘牧、若峰等人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势,刘大锤受伤最终,没有两三个月恢复不过来,不幸之中万幸的是,他们虽然都受了伤,但是没有人阵亡。
由此可见,这伙倭寇有多么凶残悍勇,都中了孔雀尾了,而且浙军还是以逸待劳、做足了准备,竟然还给浙军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
战死的人,有跟倭寇交手被杀的,也有逃跑被倭寇追上砍杀的。受伤的人也是如此。
不过,这次朱平安不准备区分追究了,所有战死的人一律重重抚血,所有受伤的人也都一视同仁,以最好的药材救治,也给予同样的抚恤赏赐。
这次剿倭暴露了浙军存在的问题,不少浙军素质太差,作战冲锋尚有畏怯之情,与倭寇交手时更是严重,发现倭寇悍勇后,面如土色,畏战先逃,甚至还有几个浙军为了逃快些,竟然连兵器都丢了。
纪律性还是不足!
欺软怕硬,作战不够英勇!
这是浙军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不解决的话,浙军就徒有其表,就是一个银样蜡枪头,无法承担起剿灭倭寇的重任。
面对九个倭寇尚且如此狼狈,日后剿倭要面对的倭寇可是成千上万,战斗强度远超今日,以浙军目前的状态去剿倭,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而有余,不啻于自取其辱,甚至自取灭亡。
所以,这次事了,回去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朱平安心中也有了主意。
(本章完)
寅时三刻,距离黎明还有个把小时,天地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哇~吱儿,哇~吱儿
一阵悠扬急促犹如电音的鸽哨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伴随着鸽哨声,一只白羽灰头信鸽划破夜空,落在了城头鸽舍里,鸽腿上绑着一个折叠信笺。
“有飞奴回来了,是灰头飞奴,这是秣陵关的飞奴,还带着急报,快,快将急报送呈大人们。”
城头鸽舍常年侍弄鸽舍的兵士听到鸽哨,发现有信鸽飞回鸽舍,当注意到是城南秣陵关培育的灰头白羽信鸽且还带着急报后,慌忙从怀里取出一把粳米喂给信鸽,将信鸽腿上的急报解下来,大声喊了起来。
秣陵关就在应天南边,是应天的门户之一,它与应天的距离,跟江宁镇与应天的距离差不多,只是江宁镇在应天的西南方,秣陵关在应天的东南方。
秣陵关这个时候发来急报,肯定重要的不得了。所以,侍弄鸽舍的兵士不敢怠慢。
很快,值守在鸽舍的传信兵接过飞鸽急报,一路飞奔着向城门楼而去。
张经、何公公等一干官员就歇息在城门楼里面,传信兵前来传信时,他们才刚刚伏案假寐。白天倭寇攻城,他们的精神高度紧张,倭寇被浙军打跑后,他们才稍稍松了半口气。之所以说松了半口气,是因为他们担心倭寇的撤兵是假象,担心倭寇退兵是为了迷惑应天,在应天放松时,再杀个回马枪,突然攻城。为防倭寇再袭应天,不仅城门紧闭,连征发的百姓都没有解散,他们也是精神高度紧张,入了夜,也担惊受怕的睡不着,也不敢睡下,唯恐倭寇在他们睡着时来袭。便是时间到了子时,他们也强撑着不睡,直到到了寅时,他们实在撑不住了才伏案假寐。
“秣陵关的飞奴急报?快快呈上来。”
张经等官员听到传信兵禀告秣陵关急报后,困意顿时烟消云散,急忙唤道。
“秣陵关是应天的东南门户,秣陵关的急报,十之八九是跟上虞之倭寇有关系。”兵部右侍郎史鹏飞在传信兵呈递急报时,率先发表意见道。
“何人驻守秣陵关?”何公公问道。
“应天府推官罗节卿还有指挥徐承宗两人率精兵一千镇守秣陵关。”兵部右侍郎史鹏飞应声回道,提到罗节卿和徐承宗,史鹏飞挺了挺肚瓜子,咳嗽了一声邀功道,“罗节卿素知兵事,允文允武,在应天府素有威名,徐承宗乃是武将世家,早年曾在大同任职,数次拒胡骑南下,领兵作战经验丰富。咳咳,他们二人还是我上个月推荐至秣陵关镇守,有他们二人在,上虞之倭寇定然在秣陵关碰的头破血流。此刻,他们传来急报,想必是凯歌已奏。”
“俗话说,先有秣陵,后有金陵。秣陵关自古以来都是一处难以逾越的关隘,有一千精兵镇守秣陵关,倭寇想要过关,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也听过罗推官之名,其爱读兵书,素知兵事,多次带兵剿匪。史侍郎推荐罗推官镇守秣陵关,可谓是知人善用。史侍郎说凯歌已奏,想来不虚。”
史鹏飞话音落后,便有两位官员跟着点头附和。
“这么说,倭寇去了秣陵关?那应天岂不是暂时安全了。”众人不由喜上眉梢。
张经接过传信兵递来的急报,迫不及待的打开浏览。
所有官员也都瞩目以待。
“希望是个好消息,让杂家睡个好觉。”何公公翘着兰花指,看着张经,缓缓说道。
“混蛋!”
张经刚打开急报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勃然大怒,将急报一把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
啊?!
看到张经勃然大怒,众人顿时脸色大变,意识到事情不对,秣陵关传来的不是凯歌,而是噩耗!
何公公慌忙将急报拿起来,看了一眼,也是忍不住跟张经一样,一把将急报拍在桌子上,尖声骂出口,“这两个杀千刀的!倭寇都还没到秣陵关下呢,他们就弃关跑了!杂家一定奏明圣上,狠狠的治他们的罪!”
骂完之后,何公公幽幽的看向史鹏飞,翘着兰花指阴恻恻道,“方才,史侍郎说他们是你推荐镇守秣陵关的?”
“我,我也不能说是我推荐的,我只是,只是提名而已。我我也是被他们蒙骗了.”
史鹏飞结结巴巴的说道。
众人轮着看了一遍急报,顿时明白张经和何公公勃然大怒的原因,镇守秣陵关的罗节卿和徐承宗弃关而逃,甚至他们连倭寇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
压力又回到了应天城头上。
倭寇都还没到秣陵关呢,罗节卿和徐承宗就弃关而逃了!现在局势都掌握在倭寇手中,他们想回头打应天就打应天,想出秣陵关南下就出关南下!
这下他们更是睡不着了!
唯恐下一秒倭寇就出现在应天城下!
“所有人,打起精神!都给我睁大眼睛了!”一干将领接到上命,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巡视城墙,高度戒备起来,防患倭寇回马枪突然攻城。
应天城上高度紧张,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亦或者老百姓,一宿未眠。
就这样,寅时,卯时.一直到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段黑暗。
一宿未眠、疲惫不堪的兵士看着东方在缓缓酝酿黎明,不由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隐约听到脚步声,接着便看到东南方向有动静,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然后瞳孔急缩,扯起嗓子一声大喊,“有人,东南方向有大队人马向应天而来。
“什么?东南有大队人马向应天而来?!”城墙上顿时紧张了起来。
“果然有大队人马过来了。”
“该不会是倭寇又杀回来了吧?!”
众人也都陆续看到一支队伍向应天而来,越来越近,顿时慌成一团,喊叫声一片。
很快,兵部右侍郎史鹏飞领着数位官员,带着一队精兵,奉张经的命令过来看情况。
由于黎明前的黑暗,城墙上众人看不太清楚队伍的旗号,只能模糊看到这支人马不小,足足有七八百人之多。
“来者何人?止步!再靠近就放箭了!”城墙上一员将领紧张不已的扬声高喊道。
(本章完)
黎明前是黑暗的,黑暗是令人恐惧的,恐惧是令人崩溃的.......
应天城众人对此深有感受,黎明前的黑不是一般的黑,伸手都看不清五指,更不用说城外百米开外的兵马了,压根看不清他们打得是何旗号,根本区分不出是敌是友。由于白天刚经历了倭寇围城,应天上下都如惊弓之鸟,看到不明敌友的大军径直向城门而来,如何能不惊恐。
“这怕不是倭寇找来了援兵,又调回过头来再次攻打咱们应天了吧?!”
“什么?你说城外兵马是倭寇的援军?!下午的时候,倭寇才五十来人,就差点把城门打下来了,这援军怕不是八百多,我滴亲娘咧,这可怎么办啊......”“
城头上人们众说纷纭,越说越害怕.......
看着城下兵马越来越近,城头上的将领腿肚子都紧张的发抖了,他一面用手压着头盔,一面色厉内荏的大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再不停下就放箭了。”
不知何时,兵部侍郎史鹏飞已经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三步,畏畏缩缩又猥猥琐琐的退到了将领等人身后,将他们的身躯当成了人肉盾牌。
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城下的这支兵马是倭寇纠集了援军,去而复返。
胡宗宪率领了一千多精锐的京营老兵,都被倭寇杀的人头滚滚,浙军才八百来人,还是才成立不足两月的民团,竟然能打跑倭寇?!开什么玩笑啊!那根本就是倭寇故意的,故意示我以弱,为的就是此时突然杀个回马枪!
还有,刚才秣陵关传来的信鸽急报也更令他进一步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应天府的罗推官和徐指挥之所以坐拥雄关和一千精兵还弃关而逃,定然是他们探知了倭寇纠集了七八百援军,心知不是倭寇对手,不得不弃关而逃。
综上,史鹏飞断定这城外的兵马定然是倭寇纠集了援军,杀了个回马枪。
白天鹅倭寇攻城时,五十多个倭寇的剽悍凶残就已经令他心底颜抖了,现在倭寇壮大了二十倍,兵力都达到了八百多,他哪有胆子直面倭寇呢。
死道友,莫死贫道。
所以,他猥琐的萎缩在了将领等人身后。
看着城外兵马越来越近,他觉得这个位置还是不保险,万一倭寇力大无穷,那羽箭有可能一穿二啊,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当他再退第四步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个脚,史鹏飞扭头正想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才张口就看到了张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原来张经听到外面喧哗惊慌之声越来越大,意识到外面情况重大,为防不测,他跟何公公、魏国公等一众官员也匆匆赶来坐镇。
“咳咳,尚书大人,我......我正要向您禀告外面有不明敌友的兵马逼近城门。”
史鹏飞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找了一个托词,厚着脸皮向张经解释道。
张经看了他一眼,眼神令史鹏飞额头冷汗直冒,他知道张经已经看穿了,不由心虑的低下了头。
“不明敌友的兵马?多少兵马?”
头顶传来张经的声音,令史鹏飞松了一口气,好在张大人没有当场揭露。
“约有八百余,下官几乎可以断定,城下万是倭寇纠集的援军。”
史鹏飞言辞凿凿的回禀道。
“什么?!倭寇纠集了八百多援军?!”何公公闻吉,脸色顿时吓得灿白一片,惊慌出声。
魏国公腿肚子都抽筋了,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连声道:“倭寇八百援军?!秣陵关的罗推官和徐指挥不是都弃关而逃了吗?!倭寇不是应该奔林陵关而去了吗?!怎么又掉头杀回应天城了?!”
听闻倭寇纠集八百援军来了,一众官员顿时人心惶惶。
“倭寇纠集援军来了?!那我贤侄率领的浙军呢?!浙军不是在城下扎营吗?这支兵马出现在城下,怎么不见贤侄的浙军有动静啊?贤侄不是遇到危险了吧?!”
临淮侯在惊慌之余,忽然想到朱平安率领的浙军还在城下呢,不由担惊道。
“浙军?呵,估计在下面得到消息早了早跑的没影子了,营帐早在前半夜就空了。”
史鹏飞不屑的撇了撇嘴,不遗余力的贬低朱平安及浙军,意图通过对比,为他自己挽尊。
我虽然后退了几步,但是他朱平安可是早就领着浙军跑的没影子了。
“贤侄领浙军跑了?”临淮候不由一怔,“史大人所言不虚?”
“当然,我还能污蔑他不成,上半夜的时候,浙军的营帐被风吹倒了两座,不仅营帐里面没有人,没有动静,过去这么久,也不见其他浙军重新扎帐。由此可见,浙军早就在上半夜就跑没影子了。若是不信,你问问城头的守军,营帐倒了的事还是他们告诉我的呢。”
史鹏飞极尽诋毁的冷笑道,随手指了指城头上的军民,信誓旦旦道。
“浙军营地上半夜就空了?”张经闻言,不由怔了一下,显然很意外。
“朱平安早跑了。”史鹏飞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殷勤的对
张经、何公公等人说道,“尚书大人,何公公,国公爷,倭寇卷土重来,刀剑无眼,你们身系应天全城百姓,为防万一,还是往后避一避吧。”
何公公有些意动,不过张经确实全然不顾,淡淡扫了史鹏飞一眼,面无表情道,“正因为本官身系应天全城百姓,所以才不能躲在后面,我倒要看看倭寇长了几个脑袋,敢来再犯应天,欺我应天无人不成!”
言毕,张经就率先往城墙垛而去,何公公无奈的唉了一声,只好跟去。
张经和何公公都去了,魏国公、临淮侯等一众官员也只好跟去。
俞大猷也领精兵来了,看到张经等人亲临城垛,忙令人带着盾牌护住。
这时城头将领又喊了一遍,“城下何人?速速止步,再向前就放箭了!”
张经等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城下。
这次城下有回应了。
“这位将军,我们是浙军,我乃江浙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朱平安!还请将军打开城门,我有重要军情,请见张尚书、何公公还有魏国公。”
朱平安在一箭之地外站定,仰头朗声回道。
“浙军!竟然是浙军,吓我们一跳,还以为是倭寇呢。“城头上一众军民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到城下朱平安的声音,张经、何公公、魏国公等一众官员不约而同的扫了史鹏飞一样。
方才史鹏飞信誓日日言之凿凿的说他断定城外的兵马是倭寇纠集援军卷土重来,而且还说朱平安率领浙军上半夜就人去意空跑没影子了.......
结果呢,打脸了吧,城外的兵马不是倭寇,而是朱平安带领的浙军。
史鹏飞自然知道众人为什么看他,着臊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了老鼠洞钻进去。都怪朱平安!害我出此大臭!他很自然的就将这一笔账记在朱平安身上了。
“朱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傍晚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倭寇未除,一切都要以应天安危为重,为防倭寇突袭,在倭寇未除之前,一律不得打开城门!而且,刚有紧急情报传来,秣陵关守军弃关,倭寇随时可能纠集援军来袭。我知道外面条件苦,朱大人千金之躯,可能住不惯,但为了大局,也请朱大人再努力克服一二。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史鹏飞向前一步,趴在墙垛口,言辞不善,多有挤兑的对城下的朱平安说道。
“倭寇?哈哈哈哈......”城外的浙军听到史鹏飞的话,不由哄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这是的严肃的事情,事关应天存亡!”史鹏飞羞恼道。
“咳咳,史大人,倭寇的话,不用担心了,我们已经把倭寇带来了。”
朱平安咳嗽了一声,微微扯了扯嘴角,微笑着对城上的史鹏飞说道。“
“什么?!你把倭寇带来了?!”史鹏飞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像是地面烫脚了一样,急忙跳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把身后保护他们的兵士给撞一个跟头。“
“张大人,何公公,魏国公,各位同僚,你们听到了吗,朱平安他,他说他把倭寇带来了!!!!!!他说他把倭寇带来了啊!!!!!”史鹏飞急赤白咧的伸手点着城外的朱平安,激动不已的对张经等人说道。
城头上有火把和篝火,在城下也大差不差的能看得清城上的动作。
看着史鹏飞跳脚指着自己,向张经等人告状的模样,朱平安不由笑了,怎么感觉这家伙的举动那么像唐人街探案里肖央指着陈赫说,他毁谤我啊,他在毁谤我啊.......给人莫名其妙的强烈喜感,不由笑了出来。
“朱平安!!!你竟然还有脸笑出来!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你乃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圣上对你恩重如山,大明养育你成材,你是怎么回报圣上的,你是怎么回报我大明的?!你竟然把倭寇带来了!!!!你方才说的有重要军情禀告张大人、何公公还有魏国公,就是想要诈开城门吧!!你这是赤果果的背叛!你这是赤果果的卖国!你这是赤果果的吃里扒外!你这是赤果果的不知廉耻!俗话说的好,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啥东西!你比之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的石敬瑭,以莫须有罪名诬陷岳武穆的秦桧还要不知廉耻!你把倭寇带来了......我呸!你是怎么有脸说得出口的!”
史鹏飞点着朱平安,情绪激动、口沫横飞、引经据典的一通侮辱批判。
“放你娘的狗臭屁屁!”
“城上骂我们大人的是哪一个狗东西!满嘴喷臭粪!真是欠收拾!”
城下浙军听到史鹏飞用如此难听的话语辱骂朱平安,顿时群情激愤了起来,鼓噪大骂不已。
“怎么?!呵呵,这是恼羞成怒,已经不掩饰了?!诈城不成,该攻城了?!”
史鹏飞看着下面群情激愤的浙军,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安全了,方才一声冷笑,言辞犀利的再次攻讦。
“朱大人,你年方弱冠,便已是五品大员,这是皇恩浩荡,你前途远大,可莫要自误!倭寇能给与你什么?能有我们朝廷给予你的更多吗?!”
这时,又有一位官员也跟着上前一步,痛心疾首的对城下朱平安耳提面命道。
“就是啊,不就是傍晚没让你们入城休整嘛?!至于令你数典忘祖、引倭入室吗?!朱平安,你世代沐浴皇恩,才有了今日,莫要自误啊!”
“朱平安,希望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我们会向圣上求情,饶你一命的。”
跟着又有两位官员站在了史鹏飞一边,同样痛心疾首的数落城下的朱平安。
一群傻鸟......
朱平安伸手止住了麾下浙军的鼓噪,仰头扯着嘴角,静静的看着城上史鹏飞等人的表演。
看到有人支持自己,史鹏飞顿时更来劲了,再度向城下的朱平安攻讦道,“朱平安,你们浙军傍晚的时候之所以能够打跑倭寇,是你早就投效了倭寇,倭寇陪你演的一场戏吧?!呵呵,胡御史一千多精锐都被倭寇杀的大败,你们浙军区区数百团练,竟然能打跑倭寇,这不是玩笑嘛。呵呵,现在清楚了,原来是你朱平安早就投效了倭寇,倭寇才陪你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诈开城门。幸好张尚书、何公公、魏国公谨慎行事,下令紧闭城门不开,才没有被你们狼狈为奸的奸计得逞!朱平安,你真是我辈之耻!”
“什么?朱大人早就投效了倭寇?!”
“浙军之所以能打跑倭寇,是倭寇配合演的戏,目的是为了诈开城门。”
史鹏飞一席话后,城头上顿时哗然一片。
啪!啪!啪!
城下响起了一阵掌声,如鹤立鸡群一样,轻易吸引了城上众人的目光。
众人循声而看,发现是朱平安在鼓掌。
“史大人这脑回路真是令人佩服。”朱平安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赞了一句。
“我呸,你还有脸鼓掌,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史鹏飞等人唾弃。
“好了,废话不多说。张大人、何公公、魏国公以及诸位大人、将士、父老乡亲白日御倭,深夜防倭,辛苦了,平安给你们送一份大礼。本来是想进城送礼的,不过,不进城也一样。”朱平安微笑着向城上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接着,朱平安一挥手,对浙军下令,“将礼物推过来,多举火把让城上看清楚些。”
“呸!谁稀罕你这个狗汉奸的礼物!”史鹏飞不屑一顾。
不过,张经等人却都是在兵士盾牌的保护下,靠近了城垛,好奇的看着城下。
很快,城下浙军就将八辆盖着油布的马车推了过来,在一箭之地停下,揭开了油布。
接着,一把把火把集中在了马车周围,将马车上的“礼物”映照的一清二楚。
“妈呀!”
乍一看到礼物,城上的众人吓了一跳,“怎么都是尸首啊?!”
“咦,那不是今天攻城的倭寇吗?没错,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真的是白天的倭寇!我认得那个领头的倭寇,就是他!”
“卧槽!真的是倭寇的尸首啊!”
很快,城上众人就认出了马车上的一具具倭寇尸首,白日里倭寇耀武扬威,又射杀、射伤了很多军民,城上军民对他们恨之入骨,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十六、五十七,一个也不少,全都被朱大人他们浙军杀死了!”
“倭寇全都被杀死了!”
“老天爷终于睁眼了啊,倭寇都被浙军杀死了,胜利了,浙军牛笔!”
“万岁!万岁!”
“朱大人威武!浙军威武!朱大人威武!浙军威武!”
城上军民认出倭寇的尸首之后,顿时陷入了惊天动地的兴奋之中,欢呼声如地震一样。
亲眼看到倭寇的尸首,张经、何公公、魏国公等人禁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惊喜至极的笑容,这天大的惊喜冲击的他们咧嘴连连,“好,好,好......”
“怎么会这样......”史鹏飞脸色惨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屁股瘫倒在地。
“开门,开么,快快开门!”张经、何公公等人半天才回过神来,连连下令打开城门。
顿时,朱平安及浙军,如王者归来一样,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步入应天城。
古代闭塞,消息传递手段落后,不像现代消息传递的那么快,五十七名倭寇全被浙军剿灭的消息尚未传到城内,也只有靠近城门的里坊听到城头上惊天动地的大喜欢呼,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已,城内的绝大部分区域还不知道这件捷报,城内依然笼罩在倭寇威胁的恐慌之下。
在城内的夫子庙附近,有一条街名叫状元巷,这条巷子有很多客栈以及民宿,很多备考科举乡试的秀才都会租住在这条巷子里,以图街名的好兆头。
当然,也有一些江南的举子在这里租住备考会试,期待来年会试名列三甲。
倭寇来袭时,张经等大佬下令征发城内百姓协防守城,备考科举的秀才以及举人,具有一定特权和地位,跟普通百姓不同,自然得以免于被征发。
不过,他们虽然免于上城墙协防,但遇上倭寇围城这么大的祸事,他们也是人心惶惶、无心备考。
归有光是也是状元巷备考举子中的一员,还是比较出名的一位。他年级不小了,今年四十六了。他是嘉靖十九年中的举人,时年三十五岁,主考官张治非常推崇欣赏他,称他为“国士”,赞其为“贾谊、董仲舒在世”,将其拔为第二名举人,希望他能更近一尺,早日成为进士,早日报效朝廷,发挥他的才能。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他纵观三代两汉之文,遍览诸子百家,才名远扬,声望过人,但是奈何考试运不佳,一连数次进京会试,皆名落孙山。
前年会试再次失败后,他就在应天状元巷住下了,一边读书应试,一边谈道讲学。周围方圆百里的学士纷纷慕名而来,少时十多人,多时上百人。
可以说在状元巷,就没有不知道归有光的读书人,大家尊称其为震川先生。
倭寇围城时,归有光正在闭关研习经义,他是上午如厕时突然来了灵感,对一段经义有了别出心裁的理解,清洁过后就钻进书房闭关了,还吩咐下人不得打扰他。等他被三个友人从房间里拉出来时都已经是深夜了。
听到倭寇围城,归有光也无心研习经义了,随几位友人到密室暂避。
密室僻静隐秘,有吃有喝有酒有菜,四个读书人无心学问,借着酒劲愤青起国事、时事来了,当然他们愤青的焦点还是围城的上虞之倭寇。
“这伙上虞之倭寇,简直就是畜生,非人哉!“一个胖文人放下酒杯,嗟叹不已。
“可不是啊,这伙倭寇之前在上虞、威州、歙县等地犯下多少罪孽,不过距离应天很远,感受不是那么深,可是江宁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伙倭寇在江宁犯下的累累血案,真是整竹难书,令人泣血三升啊!畜生啊畜生!”胖文人旁边的长须文人红着眼睛对倭冠咒骂不已,“太惨了啊,江宁营死伤大半,江宁镇陷入-片火海,几乎家家带孝啊。“
“现如今,倭寇之患比之北虏之患,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南乃是我大明的粮仓,也是我大明的钱袋子,倭寇肆虐江南,这是刨我大明的根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倭寇之害远甚于蝼蚁!”
归有光目光长远,具有忧患意识,看到了侨患对大明根基的损害,不由嗟叹不已。
“震川先生之见,令人发省。倭寇肆虐于江南,粮食、税赋大受影响。没有粮,没有银子,如何平定北虏,如何安定南疆,如何安定各地。这倭寇必须要尽除快除,不然就像先生所言,我大明根基必受其害!”
胖文人顿时深受启发,用力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归有光的评论。
“可是,尽除快除倭寇谈何容易啊!!!倭患多少年了,至今只见愈演愈烈,越来越多,从东南到山东,未见倭寇有平息的希望。还有这次,这伙倭寇从上虞登陆,深入我大明内地,纵横一千多里,连破十多个州县,直至今日,竟然破了江宁,包围了我们留都应天!这可是留都啊!”
最后一位瘦削的文人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透着不满和无奈。
“正泰兄,这次也是事出仓促,上虞之倭寇突临应天,我们对敌情一无所知,应天举城惶恐,军民皆惊,以至于此”胖文人解释道。
瘦削文人闻吉,不由一声冷笑,“事出仓促?!哪里仓促了!江浙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朱平安不是早在三天前就已经示警了吗?!还不是肉食者鄙!”
“朱平安?!可是上届恩科状元郎朱子厚?!他的乡试、会试大作,我都有拜读,我确实自愧不如。”归有光听到朱平安的名字,顿时坐直了身子,急切的问道,“正泰兄,你方才说他三天前示警,又是怎么回事?”
“辜情是这样的.”瘦削文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的给归有光讲了一遍,着重讲了朱平安的示警被人当成笑话嘲笑的情节。
听完始末之后,归有光喟然良久,痛惜,气愤,各种情绪充盈他的胸膛。
朱平安示警的事,半个应天都传遍了,在场的也就归有光研习学问不知道。
“其实,即便没有朱平安的示警,又何如!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通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今日尔。今以五十七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之耻耶!”长须书生用力的一放茶杯,痛心疾首的骂道。+
“什么?你说五十七?!倭寇只有五十七人吗?“归有光听到五十七个倭寇,手里的酒杯顿时一个没捏住,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的向三人求证道。
长须书生等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五十七,五十七,哈哈哈哈.”归有光闻言,下巴都快惊掉了,三观尽毁,不由怒极而笑,笑着笑着,双手忽地用力的拍起了胸膛,仰天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唉.
室内三人也禁不住感同身受,长长叹了一口气。
“震川先生,大喜,大喜.”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激动不已的声音。
接着,一个书生推门而入,情难自控的向归有光等人报喜道,“五十七名倭寇已经被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朱平安率领着军剿灭了,一个都没放过,全都杀了,尸首全都拉来了。现在,朱大人已经率领浙军进城了。”
“什么?!此言当真?!”归有光等人嗖一下起身,脸上尽是惊喜过望的激动。
“当真,再真不过了。倭寇白天耀武扬威,城上军民哪个没见过,这些倭寇便是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来,都确认了,确定是倭寇的尸首无疑。”
书生一脸肯定到。
“苍天啊,这真是太好了,朱平安不愧是状元郎,真乃我辈之楷模也!当浮一大白!”
“当浮一大白!”
归有光等人大喜过望,密室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应天城中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整个应天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惊喜之中,朱平安的大名顿时无忍不住无人不晓。
(本章完)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这是西苑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宫殿的红墙金瓦一夜到白首。雪后的西苑,一片纯白,使得本就威严清冷的西苑,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一群群宫女太监在管事太监和女官的指挥下清扫宫阙庭除的积雪,方便贵人们出行。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清扫,别说交头接耳了,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感觉她们在用生命控制手中的扫帚和箩筐,务必不让它们发出一丁点声音。
整个西苑都压抑的很。
Why?无他,西苑的主人——嘉靖帝今天早晨大发雷霆,不仅没有吃早膳,还将盛放早膳的碗碟全都砸了一个稀巴烂,甚至连桌子都掀飞了。
嘉靖帝之所以如此暴怒,并不是御膳房做的早膳不合胃口(相反今日的早膳做的很成功,色香味俱全,令嘉靖帝食指大动),而是因为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情。
当时,嘉靖帝刚用了两口早膳,食欲大开,正要好好享用,就有内侍呈上来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情。
嘉靖帝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气愤的嚎了一嗓子,将手里刚刚还赞不绝口的参粥反手扣在了桌子上,兀自气犹不止的将碗碟全都扫飞在地,甚至还一把将桌子给掀飞了!
“废物,废物,江南官场上全是废物,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辜负了朕对你们的良苦用心!”
嘉靖帝愤怒的咆哮,差点没把房顶给掀飞了,宫人们哪里敢触嘉靖帝的霉头,一个个恨不得缩小成蚂蚁,钻进地缝,躲一躲嘉靖帝的雷霆之怒。
呈送八百里紧急军情的小太监,面如死灰,哆嗦的跪在地上请罪,磕头如捣蒜,一边磕头一边哭音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圣上恕罪.”
嘉靖帝打砸发泄一通后,瞥到了跪地请罪的小太监,一脸阴霾的走了过去。
小太监听着嘉靖帝逼近的脚步声,如听死神的脚步一样,在嘉靖帝停在自己跟前时,心如死灰。
“给朕滚去无逸殿,将司值阁臣给朕宣来!”
嘉靖帝的骂声从小太监头顶响起,小太监顿时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很快,小太监就从地上倒退膝行出了宫殿,起身一路小跑去无逸殿传旨。
很快,严嵩、徐阶以及若干大臣奉旨面圣。
看到一片狼藉的宫殿,严嵩、徐阶等人顿时心中一紧,方才在路上就已经向小太监打听了大体情况,现在看来,圣上之怒比想象中更甚三分。
圣上为何而怒,他们作为阁臣,都是心有九窍,耳目众多,心里也大都有数。
北边的胡虏不消停,但是也没有闹出多大的阵仗,反倒是江南的倭患愈演愈烈,隔三差五的就有倭患急报从江南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来。
不久前,正好有一封南边来的八百里加急倭患急报,圣上的盛怒应该跟此报有关。
不过,究竟这封急报写了什么,竟然令圣上如此盛怒。
江南的倭患虽然愈演愈烈,但是都在可控范围之内,难不成江南倭患出现重大变故,已经控制不住了吗?!难道是倭国大举入寇江南?!
严嵩、徐阶等人一边大礼拜见嘉靖帝,一边紧急进行头脑风暴以便待会应对。
“这是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你们看看吧,看看朕的好臣子,是如何在江南给朕分忧解难的!”
嘉靖帝用脚将揉成一团的八百里加急踢向严嵩等人,嘴里阴阳怪气的冷笑道。
严嵩躬着身子上前两步,捡起地上的八百里加急,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一百余倭寇自绍兴上虞登陆,攻会稽,绍兴知府刘锡、所千户徐子懿率兵三千围剿,倭寇突围而出,杀返乡御史钱鲸,横行杭州府并劫掠于潜、昌化二县,西进劫掠淳安县,出浙江,入徽州府歙县,徽州守卫关隘五百官兵悉崩溃,望风而逃.五十七名倭寇破江宁,大败应天阻军,杀四百余人,倭酋红衣黄盖,骑大马,率众犯应天大安德门应天告急,特此上报”
严嵩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脑门子上冷汗不住的冒。
怪不得圣上如此盛怒,倭寇竟然兵犯留都应天!倭酋还红衣黄盖,僭越冒犯圣上!
严嵩匆匆看完,将八百里加急递给了一旁的徐阶,徐阶迫不及待接过观看,然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圣上如此盛怒,区区百余倭寇竟然转战数千里,破城十余座,杀死官兵数千人,最后竟然以五十七名兵力悍然攻打应天
徐阶看完后将八百里加急传给了身后的人,接着,一声声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到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朕的好臣子!好的很,好的很呢!区区五十七名倭寇就能纵横我大明江南江浙、南直隶一带,转战数千里,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攻打我留都应天!江南有多少臣子,有多少兵马,竟然让区区五十七名倭寇攻打应天,呵呵,好得很呢!朕要谢谢这五十七名倭寇,朕要重重的嘉奖这五十七名倭寇,是他们让朕看到了江南的臣子究竟有多好!”
嘉靖帝缓步走到严嵩等人跟前,咬牙切齿好一通阴阳怪气的咆哮。
嘉靖帝太生气了,五十七名倭寇纵横大明数千里,最后悍然攻打应天,大明的颜面被这伙倭寇狠狠的踩在脚下摩擦,他嘉靖帝的脸面也一样被倭寇狠狠的踩在脚下摩擦。
这种感觉,这种耻辱,比前年北虏胡酋俺答兵临京城城下更甚!最起码,当年北虏胡酋俺答还带领了三万蒙古铁骑!而倭寇呢,倭寇只有区区五十七人!
太讽刺了,太难以置信了!
如果不是八百里加急,嘉靖帝甚至都怀疑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开的玩笑!
“圣上息怒,臣等死罪!”
严嵩、徐阶等人麻溜下跪请罪。
“起来吧,该死的不是你们!”嘉靖帝臭着一张脸,冷冷的摆了摆手。
(本章完)
西苑宫殿内,气氛压抑紧张的几乎令人窒息。
即便严嵩、徐阶等人身为阁臣,但是面对盛怒的嘉靖帝,他们也是战战兢兢、胆颤心惊,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尤其,嘉靖帝可不是一般的君。他虽不御殿,却张弛操纵,威柄不移。别看严嵩、徐阶他们身为内阁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他们打个喷嚏,官场都得感冒,但只要嘉靖帝一个饬令,就能令他们丢官回家,甚至他们的性命,都在嘉靖帝一念之间。嘉靖帝自始至终,一直牢牢的掌控着帝国的一切大权,无人可动摇。
嘉靖帝的性格,也非同一般。
他绝顶聪明并且极度自信,甚至有些自大狂妄,小气而好面子。
上虞之倭寇围攻应天,倭酋还器张的红衣黄伞,动摇了大明江南根基尚且不论,这一行为狠狠的打了大明的脸,打了嘉靖帝的脸。
这就是致命了。
该死的倭寇打哪里不好,打应无,该死的倭寇穿什么不好,穿红衣张黄伞!
严嵩、徐阶等人心里的弦绷的紧紧的,身上都有冷汗开始往外冒了。
“情况就是这个情况,现在该怎么办?你们议一议吧。”嘉靖帝一甩宽大道袍袖子,随意的一屁股坐在了被掀翻侧立的桌楞上,眯着眼睛看向严嵩、徐阶等人,淡淡说道。
徐阶没有开口,目光微不可察的瞟了严嵩一眼,这一刻他很庆幸他是次辅,不需要第一个开口表态。
平日里严嵩口灿莲花,此刻却哑巴了。他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何况昨夜又熬了一宿写青词颂意了呢。另外还有他不擅长治军,对兵事并不精通,上次庚戌之变时,严嵩就充分暴露了他不擅长治军了。所以,在嘉靖帝发问后,严嵩一时间哑巴了,扬长避短嘛,先让别人发言,然后他再总结提炼其中精华。
严嵩虽然不能治军,但是他能治人。圣上问话了,绝对不能冷场啊。
所以,严嵩选择做哑巴的同时,用眼神警了一下徐阶,示意徐阶先开口。
徐阶接收到严嵩的眼神暗示,心里面不由一群糙泥马呼啸而过。可是没办法,为将来大事计,还得再忍辱负重有从一段时间才好。
于是,徐阶清了下嗓子,准备开口。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帝开口了,直接点名了严蒿,“分宜,你先说说。“
严嵩心中一惊,慌忙拱手一礼,不过他毕竟是严嵩,只慌了一下,便镇定自若的缓缓开口道:“这不过是五十七个倭冠而已应天乃巨城,墙高池深炮利,又有守军数万,区区五十七名倭寇如何能攻下应天,圣上不必担心。”
一旁的徐阶闻言,禁不住微微挑了下眉,严嵩的回答怎么有点耳熟啊,哦,是了,当时庚戌之变三万北虏兵临京城下时,严嵩就说俺答北虏不过是一帮恶贼,抢掠完了自然会走,圣上不必担心。
这完全是一句没有解决问题且不负责任的无耻废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两样。
这个回答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放屁。
“朕问的是怎么办!”嘉靖帝自然不满的瞪了一眼严嵩,转头看向徐阶,“徐阶,你来说说。”
“回圣上,以臣看来,区区五十七名倭寇而已,以应天的防务及兵力,无论是出战还是守城,都可以解决这伙倭寇,蚍蜉岂能撼大树。不过,臣个人倾向于战,以雷霆之力出击,一举覆灭这伙倭寇,杀一儆百,狠狠的打击倭寇的器张气焰,震慑江南各地愈演愈烈的倭患局势!不然,区区五十七名倭寇都敢兵犯应天,这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恐怕各地倭寇会大受鼓舞,倭患也就更加糜烂。”
徐阶上前行了一礼,然后从容自若的侃侃而谈,最后提出了“战”的建议。
嘉靖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避着嘉许,继续追问道,“战则如何战?”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徐阶对此早有准备,他清楚嘉靖帝为性格,知道嘉靖帝是一个看重结果,注重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早在提出建议时就打好了腹稿,在嘉靖帝追问后,徐阶就游刃有余的给出了回答,“回尽上,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臣以为,此战亦然。应天有守军五万余,可挑选精锐敢战之七三千,同时令周边州府配合出兵,合围灭倭!如此以来,区区五十七名倭冠,必定插翅难飞,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徐阶的建议,嘉靖帝赞许的点了点头。
区区五十七名倭寇也敢撩虎须,打应天,还敢罪大恶极的穿红衣张意余!
不杀了这伙胆大妄为、僭越龙颜的倭寇,嘉靖帝心中的恶气如何出的来。
徐阶狮子搏兔的建议,正是落在了嘉靖帝的心坎里。
当年庚戌之变时,俺答敌酋领精锐骑兵三万兵临京城下,嘉靖帝虽然一开始采取的是拖延战术,用俺答入贡文书没有蒙文为由,拖延等到了勤王援军。但是,等到勤王援军一来,嘉靖帝就令当时的兵部尚书丁汝菱准备对城外的鞑靼军队发动反击。不过,当时的兵部尚书丁汝萎唯严嵩之名是从,严嵩担心反击有可能战败,战败的话会连累到作为内阁首辅的他,所以严嵩令丁汝菱不要反击,放任靴靼兵马在城外抢掠后扬长而去。严嵩拍着胸膛向丁汝菱保证,不用担心违背圣命,有我在,必保你无事。丁汝菱在严嵩的忽悠下,按兵不动,没有对鞑靼发动反击。最后丁汝夔在鞑靼兵马大摇大摆的撤退后,被嘉靖帝愤怒的问罪,领了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结束了大好生命。
当年三万鞑靼兵临城下,嘉靖帝就想要反击挽回颜面,此刻区区五十七名倭寇也敢兵临陪都应天,嘉靖帝又岂能容忍他们活着离开!
当年的耻辱,嘉靖帝可不想再重温一遍了!
当年的鞑靼围城,他嘉靖帝就已经丢了一半的脸了,此刻若是放任倭寇平安离去,那他嘉靖帝的脸可就丢尽了,这是自命不凡的嘉靖帝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嘉靖帝的意向很明确了,其他官员又岂是不懂眼色之人,在嘉靖帝再询问兵部尚书何鳌等人意见时,俱都皆言出兵剿倭,只是出兵策略有所不同而已。
“区区五十七名倭寇,胆敢红衣黄伞坐观应天城池,可欤?不一征诛,何以示惩!谕令,着应天及周边州府征诛此倭,不得有误,必不使倭寇漏网一人!”
嘉靖帝问了数人之后,当场下了一道谕令,令人八百里加急传达应天等地。
应天的倭情处理后,嘉靖帝又挥了挥袖子,对严嵩等人道,“上虞之倭寇并非偶然,也非孤例,这段时间以来,相信卿等也都知道,江南一带倭患此起彼伏,已有愈演愈烈之势。江南之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于江南倭患已刻不容缓,卿等下去召六部尚书、左右侍郎一个时辰后于无逸殿廷议。”
“遵旨。”
严嵩等人跪地领旨告退。
嘉靖帝发话要廷议,严嵩等人可不敢懈怠,第一时间派人召集六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前来无逸殿廷议。
很快,六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等都到齐了,又过了盏茶时间,嘉靖帝也驾临无逸殿。
“朕御极天下三十有一,敬天地而修自身,夙兴夜寐,未敢懈怠,然天灾人祸不断,北虏未有消停,南倭又此起彼伏,朕深感有愧于天下黎民百姓,此皆朕之过。”
嘉靖帝着一袭滚金道袍,高坐御座之上,目光扫视一众廷臣,情真意切的缓缓开口道。
听到嘉靖帝言“皆朕之过”,一众廷臣全都慌忙下跪磕头不已,纷纷请罪不已,口称,“圣上恕罪,一切都是臣等之错。圣上御极天下,殚精竭虑,方有我大明如此盛世,北虏南倭皆是臣等无能,累圣上费心了,害万民受罪。”
不下跪请罪不行啊,历史已经证明了,每次嘉靖帝说“皆朕之过”的时候,其实嘉靖帝心里却是罪在别人。
比如有一年天降大雪,特别大的雪,历史上没有过的大,数十万百姓受灾,数百万亩麦苗被冻死。嘉靖帝召集廷臣商议救灾的时候,就说过“皆朕之过”的话,廷议中有位钦天监的官员顺着嘉靖帝的话,提议嘉靖帝下一份罪己诏,祈求上天原谅......然后,这位耿直的钦天监官员就被活活廷杖打死了。
这种例子很多,最近的一次便是庚戌之变时期,嘉靖帝也曾说过“皆朕之过”,然后兵部尚书丁汝夔就被处死了......
所以,听到嘉靖帝这句“皆朕之过”,廷臣皆是冷汗直冒,唯恐成了嘉靖帝心中的罪犯。
“不用争了,都起来吧,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召卿等来,是关于江南倭患一事。诸位爱卿,江南倭患已是刻不容缓,卿等议个条陈出来,勿要令朕失望。”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令众人围绕江南倭患开始廷议。
这一次严嵩自觉了,没用嘉靖帝点名,就主动第一时间开始发言了。
严嵩可是一个人精,刚刚在宫殿里他没有主动发言,被嘉靖帝点名才被迫发言,且发言内容也没有得到嘉靖帝认可,他心里是心知肚明的,这一次可是特意好好准备了的,目的是挽回方才在宫殿里的失分,挽回在嘉靖帝心中的形象。
他从宫殿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将廷议一事,令人快马加鞭回严府告知了他儿子严世蕃,令他儿子速速拟一个条陈出来,供他在廷议上发言。
近年来,随着严嵩年纪增大,他在内阁首辅位上,很多事情都是依仗他儿子严世蕃的参谋。
当时,严世蕃正趁着酒兴在女人堆里辛苦耕耘呢,收到老爹的指示后,不得不中断耕耘,以热毛巾绞额头醒酒,提笔写了一份“御倭十难三策”。
严嵩在廷议开始前收到严世蕃的“御倭十难三策”,览后连连点头不已,心里面顿时有底了,所以在嘉靖帝话音落后,他就上前一步,第一个发言了。
“回圣上。臣以为,御江南之倭有十难。”严嵩向嘉靖帝行了一礼,胸有成竹的开口道。
“哦,有何十难?”嘉靖帝饶有兴趣的问道。
“回圣上,这一难为:倭寇自大海而来,来去飘忽不定,难以测知,故难御也;这二难为:海岸线长而曲折,难以守御;这三难为:水陆交错,忽进忽退,难战;这四难为:倭寇奸诈多端,无伦常,无人性,其计难知;这五难为:倭寇盘据海外荒岛久矣,长久经营,据点坚久,难备;这六难为:居民脆弱,沿海多有不孝之子民与倭寇里应外合,难使;这七难为:江南沿海土地多泻卤,难以筑城,难以筑城则无险可守,难以抵御倭寇。这八难为:主客兵力有限,难以长久维持;这九难为:粮草缺乏,难以筹集,再加上水旱蝗虫等天灾,令粮草更难筹集;这十难则为:多有将领骄横而懦弱,难以信任,御倭不力。”
严嵩拱手,一一禀道。
嘉靖帝闻言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严嵩一样,对严嵩总结的御倭十难比较满意。
“既有此十难,卿有何策?”嘉靖帝又问道。
“臣对兵事并不是很擅长,不过对江南倭患,也多有研究,针对这十难,有御倭三策,抛砖引玉。”严嵩缓缓开口道。
嘉靖帝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严嵩继续往下说。
“微臣这御倭三策为:一、增建战船,占据要害,来则击之,去则捣之。二、集沙船五百艘迭哨于苏州海口,选士兵万余人守戍于松江护塘,倭寇登岸即掩击于其中。三、集苏、松轻便战船五、六百艘游哨于黄浦、吴淞、太湖等处,使倭寇步不敢深入,舟不敢横行。同时,加练卫所兵马,可考虑征调狼兵、土兵、漳兵作为补充,并留淮、浙余盐银十万两或借南赣军饷八、九万两为粮、赏之需。”严嵩缓缓开口道。
嘉靖帝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严嵩的十难三策都入了他的眼,令他比较满意。
严嵩发言之后,自然就是次辅徐阶了。
徐阶对严嵩的十难三策也是心中称彩不己,严嵩此刻的表现,跟方才官殿的内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徐阶对此并不意外,每次遇到这种关键时刻,严嵩都会令小阁老严世藩紧急拟写条陈,这次肯定也不例外,这“十难三策”定然是出自严世藩的手笔,其中很多建议,徐阶一听就知道是严世藩的主意,他对严世藩太熟悉了。
不得不承认,严嵩有一个好儿子。若不是严世藩,他早就坐不稳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了。现在有严世藩冠绝常人的急智,严嵩再以他几十年的经验把握大方向,他这艘大船还稳稳的行驶在宦海之中。
一时间,还看不到倾覆的迹象。
不过不急,严嵩他再有经验,年龄也在一天天与日俱增,严世藩虽有冠绝常人的急智,但是他身上的毛病也是冠绝常人的多,他们合力掌舵的这艘大船,隐患也是与日俱增,虽然现在看不出倾覆的端倪,但是随着隐患的增多,总有一日,他们这一艘大船定会倾覆于宣海风浪之中!徐阶对此坚信不疑,也为此而暗中不懈努力。
“华亭,你有何高见?”嘉靖帝在徐阶主动开口前,点名问道。
“回圣上,严大人的'十难三策’一语中的、直击要害,有严大人珠玉在前,臣的建议就相形见绌多了,不敢称高见。”徐阶谦虚的拱手道。
严嵩满意的瞥了徐阶一眼,不错,徐阶这老小子表现越来越好了。
也越看越顺眼了。
虽然用起来不如文华、燃卿他们顺手,但是也可以稍稍放心使用了。
相对于严嵩,一边的吏部尚书李默听了徐阶的话,对徐阶暗啐不已。
呸!
没想到,徐阶竞然沦为了严老儿的舔狗!真是我辈文人的耻辱。羞于与严嵩为伍,更羞于与尔为伍!
老子真是瞎了眼,当年徐阶与时任内阁大学士的张孚敬就孔子祭祀标准争执时,张孚敬大骂徐阶你想背叛我,而徐阶从容的说“背叛生于依附,我没有依附你,何来背叛?”,结果被贬为延平府推官。当时,自己还高看徐阶一眼,以为他有文人风骨,万万没想到,终究是我瞎了眼,徐阶哪里有什么文人风骨,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看来,拨乱反正、对抗严老狗党羽、还朝堂以清风明月的重任,只有我辈一力承担了。
李默默默的下定了决心,然后默默挪了挪脚步,离严嵩、徐阶更远了.......
“你有什么建议,直说便是,至于其中成色几何,众人自会分辨。”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催促道。
“是,是,圣上所言极是。方才严大人的三策言增战船、哨海口、黄浦、吴淞太湖等处、征调狼兵、土兵等,既可御倭于海外,又可灭倭于路上。臣也是受了严大人三策的启发,臣窃以为,增战船、哨海口内湖、征调狼兵土兵、加练卫所兵马,江南沿海一带势必兵马众多,师出所处,以江南现有官职体系,难以统一调度、指挥,御倭之时,恐怕指挥混乱、掣肘颇多,难以发挥全部实力。如今江南倭患愈演愈烈,倭寇猖獗到攻袭应天,所以臣斗胆建议设总督大臣,督理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六省军务,放权使其调兵筹饷,得以便宜从事。”徐阶拱着双手缓缓开口道。
“设总督大臣?!还是六省总督?!”
“那六省那可是半壁江山啊,还是最富饶的半壁江山。可统兵,可筹饷,六省总督的权限也太大了,几乎就相当于六省的无冕之王啊。
廷议现场众官员不少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被徐阶的建议惊到了。
徐阶这一建议,可不是斗胆了,那时泼天大胆了。徐阶疯了吧,他提这个建议,这不是犯圣上的忌讳吗?!这六省总督又能调兵又能筹饷,虽说对于江南统一调兵剿灭倭寇是大大大大的有利,但是六省总督这么大的权利,这六省不就成了一个小王国了吗?!若是六省总督有什么异心,那岂不是太危险了,说不好又是一个内乱啊。便是六省总督本人没什么异心,可是手下的骄兵悍将呢?!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是怎么来的?!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当然,历朝历代兵权重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都出问题,只是个别的人出了问题......这种事情不好说,谁都不会预知未来,但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受损害最大的还是朝廷,还是圣上。
严嵩听了徐阶的建议,也不由的吃了一惊,徐阶的建议太大胆了。
不过,若是被圣上采纳的话……
严嵩心头也不由激动起来,热络了起来。他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六省总督啊。
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一定要抓在自己手中,置于自己掌握之中。
正愁军中无人呢,若是掌握了这个职位,那军中也就有人可用了。
如此一来,朝中、军中都有一定分量,那自己这个位子也就更稳了。
懋卿、文华.......
谁来做这个位置好呢,嗯,除了忠心之外,还要有兵事方面的真本事才行,毕竟倭寇也不是吃素的,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必须有能力将倭患剿灭,至少得控制住倭患才行,嗯,我得好好想一想,谁来做这个位置更合适。
“总督大臣?”嘉靖帝听了徐阶的建议,轻声重复了一遍。
徐阶躬身殿下,看似淡定,实则内心紧张不已,后背都出现了冷汗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有多大胆。
但是,以他对嘉靖帝的了解,这个建议也有很大的可能被采纳。
圣上乾纲独断,虽多疑猜忌,但自信果干,尤其每临大事,有雄主之风。
自己的建议一旦被采纳,那江南灭倭的功劳簿上,自己这个提出设六省总督的人,必然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日后,躺在功劳簿上赚功劳。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此刻,严嵩等大臣也都精神高度集中,等待嘉靖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