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京城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已经是进入腊月后的第三场雪了。
“瑞雪兆丰年,好兆头,想必现在圣上已经看到苏州府的捷报了,诸位明日就按计划行事。”严世蕃将鄢懋卿等人送出房间,站在门口交代道。
“放心,我们明白。”鄢懋卿等人连连点头。
“代我送送诸位大人,给大人们撑着伞,送上轿子。”严世蕃交代管事。
“东楼我们先告辞了,代我们向阁老问好。”鄢懋卿等人告辞离开。
在鄢懋卿等人告辞离开严府之际,西苑已经被大雪覆盖。
西苑里,太监和宫女都怀抱着扫帚在宫殿里里外外打扫积雪,一个个噤若寒蝉,连扫帚都不敢大力挥扫,唯恐惊动了刚发了脾气的嘉靖帝。
“这群蠢货,不知道为朕分忧,只知道给朕添堵!朕养他们干什么?!朕养他们还不如养一群狗!至少狗还知道为主子看家!他们只会给主子添堵!”
嘉靖帝穿着单衣,站在窗户洞开的大殿内,脾气火爆的将一份又一份奏疏摔在地上。
他刚服了丹,正在散药。
一旁的黄锦穿的就有些夸张了,穿着厚厚的棉服,跟单衣的嘉靖帝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到嘉靖帝勃然大怒,黄锦连忙小趋上前劝慰道,“真君息怒,因为他们气坏了龙体不值得。”
黄锦一边劝慰嘉靖帝,一边给一旁躬立的小太监摆手,示意他上前将奏疏捡起来放在几案下边那一摞奏疏里,这一摞奏疏都是在讲同一件事。
小太监也很有眼力劲,一看黄锦的手势,就躬着身子上前,将奏疏捡起来,躬着身子放在了几案下那一摞奏疏里。
“朕如何不气!”
“民间私铸滥恶钱,降低尺寸,减轻重量,偷工减料,两枚民间滥恶钱才抵得上一枚官钱,滥恶钱在民间泛滥,导致物价日益上涨,厂卫给朕奏报,原本一文钱一个包子,现在都涨了一倍不止了,城外要两文钱才能买一个包子,城内甚至要三文才能买一个包子。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朕令工部铸造洪武、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天顺、成化、弘治、正德九朝年号钱,每种一百万锭,以重量厚实的官钱通行天下,禁止民间滥恶钱,以平稳物价。为了尽快见效,朕令官府征税,皆收官钱,给文武百官发俸禄也用官钱,以便于官钱尽快流通于天下。”
“你说朕难道不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吗?!”
“你看看这帮子臣子是怎么说的,说朕如此施策,导致民间钱少,不够百姓买卖生活,要朕准许民间滥恶钱流通?!”
“他们说朕此举会导致民间模仿滥铸官钱,以次充好,同样导致民间滥恶钱流通。”
“更有甚至,竟然借此非议朕斋醮修仙,忽视朝政和百姓,导致民间恶钱泛滥,物价飙升,百姓民不聊生!!!!他竟然敢这么非议朕!朕兢兢业业斋醮,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嘉靖帝越说越气,最后干脆将胸口衣服全都解开,敞着半个胸口,迎着窗外的寒风,骂骂咧咧。
“他们是不了解圣上的良苦用心,正如当处圣上派赵文华大人前去江南祭海,当时也有很多官员不解,误会了圣上,可是赵文华大人祭海当天,就在朱平安朱大人的配合下取得了江南对倭第一功,歼灭了数千倭寇,挽救了上万百姓。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定能理解圣上良苦用心的。”
黄锦低着头宽慰道。“哼,他们要是理解,早就理解了!他们冥顽不灵,好的都视而不见,坏的全都怪朕身上!”
嘉靖帝哼了一声,甩着袖子骂道。
黄锦不知道如何宽慰嘉靖帝了,这个时候他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低头装哑巴。
又过了片刻,眼看着外面暮色已至,黄锦提醒圣上道,“真君,时候不早了,该进晚膳了吧。”
“没胃口,不吃了。”嘉靖帝摆了摆手。
“真君,你中午就没进膳,晚上要是再不进膳,身体怎么受得了,多少进些吧。”
黄锦连忙劝道。
“朕已经被他们气饱了!那还有胃口进膳,若是强行进膳反倒对身体无益。”
嘉靖帝摆了摆手,黑着一张脸说道。
一方面他确实被这几封奏疏搞心态了,确实心情不佳,没有胃口吃饭;另一方面,他才服了丹药,还在散药,受药物刺激,他也没有多少用膳的兴致。
黄锦再劝,嘉靖帝固执的摆手,并隐隐有怒色,黄锦遂不敢再劝嘉靖帝进膳。
“报,圣上,无逸殿送来奏疏十封。”一个小太监抱着一摞奏疏进来禀告。
黄锦不悦的瞪了这个不长眼的小太监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圣上正因为奏疏生气呢,气的连晚膳都不进了,本来想等着等圣上消消气,再劝圣上进膳。
结果倒好,你又送来一批奏疏!
这是嫌圣上生气不够大吗?!这是嫌圣上饿的还不够吗?!
得了。
圣上把这批奏疏看完,别说是晚膳了,就是明天的早膳都没有胃口进了!
你这个不开眼的小崽子,杂家可是记住你了,等着吧,看杂家过后怎么收拾你个小崽子!
黄锦不悦的又瞪了一眼这个小太监,还想着抢救一下,遂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没看到真君在化丹吗,先把奏疏拿回无逸殿,等明日再进呈真君预览。”
总管为什么瞪我啊,为什么骂我呀?
这是圣上曾经吩咐过的,一旦无逸殿司值进呈奏疏,就要第一时间送呈预览的。
小太监心里委屈,但不敢表露分毫,躬着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呈上来,朕要看看,他们还要怎么非议朕。是不是这连降大雪也要怪在朕头上?!”
嘉靖帝招了招手,让小太监把奏疏全都呈上来,他非要看看这些臣子们还有什么话。
抢救失败的黄锦以手扶额,再次瞪了那个小太监一眼,小崽子,都特么怪你
在黄锦担忧的目光中,嘉靖帝从小太监手上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奏疏,打开。
只扫了一眼,嘉靖帝就“呵呵”一声笑了。
黄锦不由精神一震,眼睛放光的看向了嘉靖帝手里的奏疏,就像是荒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到了一瓶水一样。
这是哪位大人上奏的奏疏,上奏了什么大好事,圣上只扫了一眼就笑了。
真是老天爷显灵了,圣上终于可以消消气,用些吃食了,嗯,待会让御膳房进什么膳好呢,这大雪天的,圣上又穿这么少,来上一锅热呼呼的羊肉汤,涮些暖房的新鲜小菜,再来一壶热乎乎的米酒,暖暖身子吧。
至于其他的菜,就让御膳房看着搭配进吧,嗯,可以,待会就这么安排吧。
嘉靖帝一声呵呵后,一眨眼的功夫,黄锦已经想好怎么吩咐御膳房进膳的事了。
不过,就在黄锦才来了精神,嘉靖帝接下来的话,就将他提起的精神打的粉身碎骨。
“呵呵,你瞧怎么着,真的被朕说着了,他们竟然还真的把这场大雪怪在朕的头上了。”
嘉靖帝呵呵冷笑着说道。
瞬间,大殿内的温度似乎就下降了七八度,恍若置身于冰窖之中一样。
黄锦的心一下哇凉哇凉的,恍若从高高七彩云端,一下子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该死的,这是哪个混蛋大臣上的奏疏,杂家还以为是什么好奏疏呢,没想到竟然把圣上都气的发笑了,那得有多气人啊,才能把圣上气笑!
真是该死!
竟然连外面的雪,都怪在圣上头上,我待会要看看是哪个大臣,一定要让厂子的儿郎们给我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也不错过的给我盯着他全家老小,包括他府里的仆役。
这天下就没有真正干净的人,我就不相信抓不到你的黑料,到时候一定要让你好看。
黄锦暗戳戳的下定了决心。
“这奏疏上说,外面天寒地冻,又连降大雪,百姓尤其是城内的百姓争相囤备肉菜米粮油等物资,导致肉菜等一应物资供不应求,物价接连上涨,而由于朕下令通行官钱、禁止民间滥恶钱,导致市面上钱币不够民间交易之用,更令物价飙升.你看看,你看看,什么都可以扯过来扣在朕头上!”
嘉靖帝将奏疏扔给了黄锦,生气的说道。
黄锦双手恭敬的接住了嘉靖帝扔过来的奏疏,匆匆浏览了一眼,奏疏内容跟嘉靖帝说的一样,黄锦又着重看了下这份奏疏的提交人,给事中刘最!
刘最!
好,杂家记住你了!
黄锦将刘最记住了,下定决心让厂子里的儿郎盯住刘最以及他的家人包括他府上的仆役,挖出所有黑料。到时候,好好的教训这个混蛋一顿。
“黄伴,你说朕该怎么处理他才好?!”嘉靖帝看向黄锦,缓缓问道。
“真君恕罪,奴才不知。”黄锦听到嘉靖帝询问他如何处理刘最,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太祖朱元璋明文规定,宦官不得干政。
虽说现在这条规定基本上等于废话了,虽说他通过批红已经实际上代替嘉靖帝发号施令了,但是嘉靖帝面前,黄锦还是牢记这条红线,至少在嘉靖帝面前黄锦不会触碰这条高压红线的,每每批红都是严格遵照嘉靖帝的口谕,都是按照嘉靖帝的意思,不会掺杂他黄锦的个人想法。
所以一听嘉靖帝询问他如何处理刘最,他就下跪请罪。
“你这家伙,朕就是问问你,瞧把你吓的。”嘉靖帝笑着摇了摇头。
“嗯,他不是说朕发行官钱,禁止民间滥恶钱,导致市面上钱币不够交易之用吗?!那就给朕好好查查,民间市面上‘差’了多少钱币。差多少,朕就发多少官钱,如果他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嘉靖帝用脚将那份奏疏踢给黄锦,下令道,“票拟吧,就让他替朕查查民间市面上‘差’了多少钱币,务必精确,数据得来务必有理有据。”
“遵真君法旨。”黄锦膝行上前,双手将奏疏捡了起来,缓缓起身,躬着身退到票拟的几案前,提起红笔,就在奏疏旁边按照嘉靖帝的意思批示。
黄锦知道,这个刘最要倒霉了,已经用不着厂卫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了。
查查市面上‘差’了多少钱币?!还要精确,数据得来要有理有据。
这个任务量太大太难了,也根本无法查起,这压根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布政司以下更有府、县两级,城池多如棋盘,村镇更是数不胜数,老百姓更是有几万万之多,这么大的地界,这么多的百姓,交易差多少钱币,从何查起,如何查得出来嘛,这压根就是一笔糊涂账,如何精确,如何有理有据?!
这旨意他刘最肯定接不住,肯定查不出来,最多稀里糊涂的查,得出一个糊涂账。
可是,这样你就违背圣上旨意了,圣上要你精确,要你有理有据呢。
所以,他刘最肯定要背一个违背圣意的罪名,革职查办都是轻的,充军都不为过。
但是,他刘最,包括朝野都不能指摘圣上。因为,是你刘最说圣上发行官钱,禁止民间滥恶钱,导致民间交易所用的钱币不足,物价飙升的。
你说钱币不足的,那你去查查“不足”有多少,这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相信,经此一事,应该不会再有谁再敢对圣上发行官钱、禁止民间滥恶钱的政策非议了。
接着,嘉靖帝又翻开了一份奏疏,一看脸又是一黑,气的又扔在了地上。
这个奏疏没有明说他嘉靖斋醮有错,没有说他斋醮修道耗费银两,而是建议他嘉靖将用于斋醮的银子留出来,用于军饷,用于国计民生
“混蛋,朕斋醮为的是江山社稷,为的是黎民百姓!存无上心,岂人臣耶!”
嘉靖帝气的破口大骂。
一边票拟的黄锦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些大臣就不能让圣上高兴一下,进些膳食吗?!
“真君,且先休息片刻再看奏疏吧。”黄锦担心嘉靖帝被气出好歹,大着胆子小声劝说道。
这些时日乃是多事之秋,北虏南倭,天灾人祸不断,奏疏也多是不好的事情,再加上有些臣子也实在不长心,圣上已经被气的连晚膳都进不了了,要是再看下去,别说晚上进不了了,估计晚上连觉都睡不了了。
不吃不喝不睡,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不了,不得被气出个好歹来啊。
黄锦实在是太担心了。
“无妨,一鼓作气,就剩下这么多奏疏了,看完了再休息也不迟。”嘉靖帝面有愠色的摆了摆手,誓要将这些奏疏全部看完才罢休,看看还有什么。
我的圣上呐,看完了您还能休息吗?!
接着,在黄锦担忧的目光中,嘉靖帝向小太监招了招手,又拿起一本奏疏翻开了。
唉
黄锦万分无奈,万分担忧,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嘉靖帝翻阅奏疏。
“哈哈.”
嘉靖帝才翻开奏疏,就哈哈一声。
黄锦一听到嘉靖帝笑,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老天爷啊,这又是那个混账大臣上的混账奏疏啊!
刚才圣上被气的“呵呵”,现在圣上又被气的“哈哈”!
你们这些大臣可真行啊,你们今天非要把圣上气出个好歹才满意是吗?!
我待会要看看这个混账大臣是谁,上的什么混账奏疏,一定要让厂卫盯紧你!
到时候,挖出了你的老底,看杂家怎么收拾你!
黄锦担忧无比的看着嘉靖帝,心里暗戳戳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把圣上气笑的大臣。
“哈哈哈哈.”
在黄锦担忧无比的目光中,看着奏疏的嘉靖帝又接连放声大笑了起来。
噗通
嘉靖帝跟前呈献奏疏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了,一脸苍白,混身发抖。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就是再愚笨也反应过来了,方才圣上被那封奏疏只气的“呵呵”了一声,现在圣上被这封奏疏气的“哈哈”了一声后,又接连“哈哈哈哈”了起来,这是一封多可恨的奏疏啊,才能把圣上给气成这副模样。
不只小太监,就是黄锦也噗通一声跪下来了,不是恐惧,而是担忧。
嘉靖帝被气的接连哈哈哈哈,这说明这封奏疏的可恨程度远超过了刘最那封把圣上气的“呵呵”的奏疏。
这是谁上的奏疏!
这是一封什么奏疏!
竟然把圣上气的如此失态!哈哈一声还不行,还接连哈哈哈哈了起来。
黄锦都气的咬牙了!
就在黄锦气的咬牙的时候,忽地听到头顶又传来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看着奏疏的嘉靖帝,又接连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到嘉靖帝接连哈哈大笑,小太监吓的一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起,浑身瑟瑟发抖,天呐,圣上不会迁怒到我吧,毕竟这些奏疏是我从无逸殿司值那拿来进献过来的。
虽说,这都是按照圣上的吩咐,但是圣上愠怒的时候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黄锦听到嘉靖帝又接连哈哈哈哈大笑,两眼一抹黑,差点没一下子晕倒了过去。我的老天呐,这究竟是怎样一封奏疏,写了什么内容,把圣上都气成这样了
你等着,待会我要看看你是谁,然后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上这一封奏疏!
竟然把圣上气成这样!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一定要把你身上、你全家老小身上、你合府上下的所有黑料和问题全都查的一干二净,让你吃不了兜着也兜不走!
黄锦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个上奏疏把圣上气成这样的大臣好看!
“黄伴,令御膳房进膳,再上一壶吴地进贡的花雕酒,朕要边吃边看这封奏疏,细细品读,哈哈哈哈”
正在黄锦咬牙切齿的时候,嘉靖帝的声音忽地从黄锦头顶上悠悠的传来。
好!圣上直接出手了,你倒霉了!就跟那个刘最一样,让你万劫不复!
圣上这次是怎么出手的。
等等
进膳?!上酒?!
啊?!
什么?
进膳?上酒?
黄锦听到嘉靖帝的话,大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弯转的也太快了。
令御膳房进膳,还要上酒?!
我没有听错吧?!圣上是要进膳,还要饮酒?!圣上这不是生气,这是高兴?!
黄锦的大脑差点被这个弯给干冒烟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圣上这不是生气,圣上这是高兴,而且圣上还不是一般的高兴。
上一次圣上主动要求进膳,还要上酒,是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太久远了,我怎么记不清了。
那是阎贵妃为圣上诞下哀冲太子的时候,还是曹端妃为圣上诞下皇女出生的时候?!
黄锦大喜过望,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嘉靖帝,再确认一遍,别是我的幻觉吧。
视线中,嘉靖帝一边看奏疏,一边大笑。
没错
圣上在笑,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的笑,不是怒极而笑的那种笑,皱纹都笑的舒展了。
多长时间了,多长时间没见圣上这么高兴了。
这封奏疏是哪位大臣上的,我黄锦给你磕头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把恩公当仇敌了,我回头一定给你磕一百个响头赎罪。
“怎么,黄伴,没听到朕的话吗?朕已经饥渴难耐了,还不快去令御膳房进膳,上酒,一定要吴地进贡的黄雕酒,这个酒才配的上朕手里的奏疏。”
嘉靖帝佯作生气的瞪了一眼黄锦,连连催促道。
“真君息怒,老奴这就去。”黄锦连忙磕头请罪,然后一脸高兴的起身就往外跑。
难得嘉靖帝主动要进膳上酒,黄锦已经等不及吩咐人去了,吩咐人还要费时间,圣上都已经说饥渴难耐了,他就这么直接一路跑着去御膳房了。
由于太高兴,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多亏他身手好,在身体失去平衡滞空时就纠正了过来,一阵风一样,一路狂奔去御膳房了。
“这老东西.”嘉靖帝见状笑骂了一句。
黄锦这老东西是有几把刷子的,才出去没多久,就健步如飞的提着两个食盒飞奔而回,脸不红,气不喘,手里的食盒提的稳如泰山,一晃不晃。
“真君,晚膳到了。”
黄锦步入大殿后,脚步放缓,轻声禀告道,惟恐惊到正在看奏疏的嘉靖帝。
“好,摆上,摆上,朕已经饥渴难耐了。酒呢,带了吗?”嘉靖帝挥手催促道。
“带了,带了,真君吩咐的,老奴岂敢忘记。”黄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雕龙的酒坛,“温好了的,老奴怕外面风寒凉了酒温,斗胆放怀里了。”
“呵呵,还是黄伴细心。”嘉靖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黄锦一脸受宠若惊,手上动作不停的,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美味佳肴一一端了出来,摆在了桌子上,有荤有素,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鸡汤。
黄锦还真是有几把刷子,如此多的菜肴,从御膳房一路疾驰提了过来,竟然一点都没撒,甚至那一碗几乎与碗口齐平的鸡汤,也一滴没有洒出来。
摆上美味佳肴后,黄锦又解开酒坛黄泥封口,倒了一杯香醇可口的花雕酒。
“圣上请进膳。”黄锦恭请道。
“不错,色香味俱全,鸡汤也煨的火候正当,御膳房的手艺没有落下。”嘉靖帝落座,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尝了一口鸡汤,满意的点了点头。
“黄伴,为朕拿着奏疏,朕要边吃边看。”嘉靖帝进了一口菜肴后,吩咐黄锦道。
“遵旨。”
黄锦一脸咸于荣焉的双手接过奏疏,双手展开奏疏,为嘉靖帝展阅。
黄锦精于此事,嘉靖帝看到那行,看到那一个字,他都能知道,甚至嘉靖帝要回去重看哪一段哪一行,他都会第一时间调整奏疏位置,以便让嘉靖帝时刻处于最佳阅读位置。
在为嘉靖帝展阅奏疏时,他眼睛的余光也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奏疏内容。
他很好奇,这是哪位大佬上的奏疏,奏疏时何内容,竟然让圣上如此高兴。
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下。
标题:《苏州府捷报奏疏》。
原来是苏州府有捷报啊,怪不得圣上高兴,怪不得圣上点名要吴地的花雕酒啊。
苏州府的捷报,可不得配吴地的花雕酒嘛,其他地方的酒再好也没感觉。
苏州府多大的捷报啊,竟然让圣上如此高兴?
黄锦禁不住好奇的继续用眼睛余光往下看,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是谁提交的奏疏,以及奏疏是何内容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肚子里就像是有一群猫在挠他的心一样。
黄锦一边展着奏疏,一边眼睛余光往下,已经不是不着痕迹了,看的动作已经很明显了。
正在看奏疏的嘉靖帝注意到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相反很有一种“奇文共赏之”的快哉。
标题之下,便是奏疏的提交人署名,黄锦用眼睛余光往下看奏疏署名。
这是两个人署名的。
唉
等等
后面那个名字!
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朱平安!
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代副使朱平安!
奏疏联和署名是苏州知府尚维持和朱平安,不过黄锦对尚维持的名字没什么感觉,自动忽略了尚维持的名字,“朱平安”的名字则不同,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能吸引黄锦的目光,更别提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了,直接就将黄锦的目光吸引了。
小朱大人!
竟然是小朱大人!
我的天呢,这才过了多少天啊,小朱大人竟然又立新功了?!这简直难以置信。
黄锦一看到朱平安的名字就被震惊的七荤八素,在御前服侍了几十年了,养气功夫早就出神入化了,可是此刻还是不免震惊了一下,有些失态。
看到黄锦失态的样子,嘉靖帝呵呵无声笑了,老东西,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你再往下看,还不得惊掉你的大牙。
嘉靖帝夹起一筷子冬笋腊肉,放入嘴里,微笑着看着震惊的黄锦,慢慢咀嚼了起来。
等着看黄锦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果然
随着黄锦用眼睛的余光往下看,黄锦的表情也丰富多彩了起来。
当他看到倭寇四万余夜袭苏州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跟着浮现出了紧张的表情,这还是已经知道苏州府大捷的结果,不然他的表情会更紧张。
接着,看到朱平安麾下的浙军提前侦破倭情,燃烽火狼烟示警苏州府全境后,黄锦松了一口气。
再往后,当他看到朱平安帅令浙军在苏州城前十余里的枫桥大营前一战灭倭万余后,禁不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一战灭倭万余,这是什么概念?!
单单就这一战的功劳,就已经冠绝东南了。
自倭患以来,江南各地从未曾有过如此大胜,哦,差点忘了半月前祭海大捷,一战灭倭千余,就已经是冠绝东南,当时就称是“东南第一功”了。
当时祭海奏疏中记载,小朱大人灭了多少倭寇,两百九十多个倭寇。
这一役竟然灭倭万余!!!!!
真是令人震撼,难以置信!!!
黄锦震惊不已。
看着黄锦震惊的表情,嘉靖帝微微扯了扯嘴角,这就震惊成这样了,再往后,有你震惊的。
果然
当黄锦看到奏疏最精彩的部分,也就是奏疏的最后部分的时候,震惊的拿着奏疏的手都哆嗦起来。
小朱大人在倭寇水路撤退后,追击倭寇,走捷径至倭寇前方河道设伏,河道火攻,树林火攻,在小朱大人的连环计下,倭寇被射死、淹死、烧死两万多人,船只损毁两百多只,还活捉了倭酋之一的陈东
天呐,整个苏州保卫战,小朱大人几乎灭了四万倭寇,不是四百,也不是四千,而是四万
四万啊!!!
咝.我的老天,黄锦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小朱大人竟然恐怖如斯!!!!
别说东南了,整个全大明,已经多少年了,也没有过如此辉煌的大胜啊。
看到黄锦震惊的倒吸凉气、手都哆嗦起来了,嘉靖帝禁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
怪不得圣上这么高兴啊,原来小朱大人在苏州竟然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
足足歼灭了近四万倭寇!
难怪圣上一扫阴霾,胃口大开,这么辉煌的大胜,圣上至少一个月都是好胃口。
我待会可得交代一下御膳房,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多给圣上补补龙体,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给圣上变换着花样的上。
小朱大人取得了如此辉煌大胜,也堵住了哪些非议圣上斋醮的人的嘴。
你想想,祭海当天就取得了祭海大捷,那不是祭海斋醮的功劳吗?!
如果你非说那是巧合,是孤证的话,那现在呢?!
祭海才过去半个多月,小朱大人就在苏州城下取得了如此辉煌的大捷,足足歼灭了四万倭寇,击毙了一个倭酋北条道三,活捉了一个倭寇陈东,只有倭酋徐海和麻叶两人带着数百残兵败倭,狼狈逃窜,侥幸捡得一命。
这不也是祭海斋醮的功劳吗!如果没有上天庇护,如何能取得如此辉煌大捷。
我看看还有那个不长眼的奸臣再敢非议圣上斋醮!
如果没有圣上斋醮,如果没有圣上祈求上上天能如此庇护我大明吗?能取得这么多胜利吗?!
小朱大人可真是大大的给圣上出了一口恶气啊,这个无形的功劳,甚至比小朱大人取得的歼倭四万人的功劳还更简在帝心,小朱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怪不得圣上如此高兴。
黄锦余光注意到嘉靖帝已经用了满满一大碗贡米饭了,每一盘菜也都动了,小酒也喝了差不多二两了,今天光这一顿的饭量都赶上往常两天了。
接着,余光对上了嘉靖帝的微笑视线。
黄锦差点没一下子跪在地上。
“呵呵,你这老东西,说说看,苏州府和朱平安取得的这次大胜,有没有水分?”
嘉靖帝呵呵了一声,仰头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微笑着问黄锦道。
现在黄锦完全没有太监不得干政的想法了。
“回真君,老奴对苏州知府尚维持了解不多,只听说是个明达事理、正直敢言的老臣;不过老奴对小朱大人了解的多,老奴跟小朱大人打过多次交道,小朱大人憨厚忠实,是个说实话,做实事的人,未曾扒过瞎,说过谎。”
“所以,老奴以为,有正直之名的老臣尚维持,和憨厚忠实的小朱大人署名,这封奏疏应该没有多少水分。虽然这场大捷战果辉煌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老奴认为,这奏疏的大捷应该是实打实的大捷。”
“苏州府定是小朱大人和尚维持的领导下,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荡气回肠的大捷。”
黄锦半跪在地上,举着奏疏,稍加思索了片刻回道,完全肯定了苏州府捷报奏疏。
“嗯,尚维持是个老成持重的老臣,为官几任,俱稳重持正;朱平安,这小子是朕看着走上仕途的,为人憨厚,行事又不拘泥于窠臼,是个好苗子.”
嘉靖帝嗯了一声,对尚维持和朱平安简单点评了一句,末了又吩咐黄锦。
“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不能仅听他们一面之词,汝速速令人下去核实一番,速速回报。”
“若是真的大捷,朕定不吝啬厚赏重赏,以激励众人竞相效仿,为国为民争立功劳。”
“若是大捷有假,或是水分太多,朕也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尤其是朱平安,年纪轻轻,正是报效朝廷的好年纪,可不要跟人学坏了,走歪了。”嘉靖帝一边吃,一边吩咐黄锦,令他派厂卫南下将苏州大捷核实一番。
显然,嘉靖帝是很想相信朱平安他们,如今的大明太需要这次大捷了,但是毕竟这次大捷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人难以置信,他不得不慎重。
核实一番,再做计较。
不过,从嘉靖帝的好胃口好心情来看,他心里一定是认为苏州这场大捷八九不离十了。
最多就是有点水分。
就是有一半水分,也是一场毋庸置疑的百年难得一遇的江南第一功。
“饱了,撤下去吧,朕要继续阅览奏疏。”嘉靖帝这一顿饭大约吃了半个多小时,吃的都打了一个饱嗝了,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收拾干净几案。
嘉靖帝又将苏州府捷报阅读了一遍,才依依不舍的将奏疏放在几案上用玉麒麟镇尺压住,准备随时翻阅。
接着,嘉靖帝又翻阅后面的几本奏疏。
“潮州府报,腊月连降大雨,是夜,忽山水大涨,城中公廨民舍漂没者十分八九,食货悉付波涛,数十年储聚毁于一旦,百姓亟待救济”
这一本奏疏乃是潮州府上报水灾的。
嘉靖帝读了一遍,令黄锦票拟,“令广东布政司就近调粮赈灾,诏免潮州府赋税一年,以养百姓生息。”
接着,下面几本奏疏,除了有一本奏疏上报地震后出现了一道甘泉外,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还有一本奏疏又上奏某地道观制作造作符书,以祸百姓
这就有些影射圣上修道了。
黄锦听到这本奏疏,手都哆嗦了一下,当然他是担心影响了嘉靖帝的好心情、好胃口。
好在嘉靖帝此时很高兴,这本奏疏的影射并未让嘉靖帝动怒,嘉靖帝只是淡淡吩咐黄锦,“令厂卫暗查涉案道观,将其所作所为详细上报有司,若是道观藏奸犯科,绝不可姑息,若是没有藏奸犯科,则追究上奏之官。”
几本奏疏全都看完后,嘉靖帝又将苏州府捷报细细看了一遍,心情愉悦。
末了,嘉靖帝放下奏疏,对黄锦吩咐道。
“朕平时公务繁忙,未免冷落了宫妃,今日难得有瑕,令进牌子翻幸。”
黄锦听后,更是喜出望外,我的老天爷,圣上要宠幸后妃了,真是太难得了。
其实说起来,嘉靖帝热衷于修道修仙,早年也热衷于女色,只是经历了壬寅宫变后,嘉靖帝对女色的热衷就降低了,宠幸后宫的频次降低了一半多。
这一个月更甚,由于心情不佳,这一个月嘉靖帝只宠幸了两次后妃。
难得嘉靖帝有心情,黄锦喜出望外,连忙安排人通知冯保,速速上呈绿头牌。
是夜,嘉靖帝搂着翻中牌子的尚美人,在龙床上翻云覆雨,唧唧复唧唧。
冯保摸着怀里尚美人赏赐的一根金簪,嘴角都合不拢了,他不过在圣上翻牌子时提了一嘴下雪天,尚美人牵着爱犬领着宫女打雪仗,跟爱犬一起摔了一跤而已。
黄锦连夜安排手下厂卫快马加鞭核实苏州保卫战。
罗龙文等一干严党正在熬夜督促手下书吏拟写弹劾苏州捷报造假的奏疏
外面的大雪联绵不绝,没有停下的意思。
京城十余里外,刘牧领着一营浙军士卒及苏州府的兵丁差役,驾着满载倭寇首级的大车,赶着戴着镣铐的倭寇俘虏,冒着漫天的风雪连夜赶路。
“诸位兄弟,咱们再辛苦辛苦前行五里,就找一个村落安营扎寨,休息一夜。到时,京城近在咫尺,咱们天不亮就赶路,正好赶上在京城吃早饭。”
“等到了京城,献了俘,一定大鱼大肉好酒管够,再让兄弟们好好休息两日。”
刘牧骑着马在队伍前后奔走,大声的对众人说道。
“牧哥儿无需多言,咱们是去京城为大人献俘,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别说五里,就是五十里也走的。”
“就是,大人待咱们没得说,这一路顿顿有肉有汤,这大雪也浑身热的冒汗,就是连夜走到京城也就是消消食而已。”
一众浙军将士一个个大声回道,虽然冒着风雪赶夜路,但是士气高昂。
相比之下,苏州府的兵丁差役略有逊色。
不过临行前苏州知府尚维持重重的厚赏了众人,他们的士气也还可以。
至于倭寇俘虏,他们则如行尸走肉一般,别说士气了,连精气神都没了。
他们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若非此行目的是献俘,却也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
不过,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了。
穿呢,寒冬腊月,也没有棉衣穿,只有破麻衣,只限于不被冻死;吃呢,有饭吃,但只限于不被饿死;睡呢,席地而睡,被褥什么的不存在;还有赶路,带着镣铐,必须跟上行程,跟不上就鞭子伺候,绝没人手软。
朱平安和尚知府也给了刘牧等人一个死亡指标,只要倭寇俘虏死亡率不高于两成就可以。
现在,刘牧他们完全没有压力,距离这个指标还远着呢。
冒着风雪,继续赶路,大约半个多时辰,刘牧他们走了五六里地,抵达了一个村庄外。
这个村子名为五里后,因为再往后五里就是京城了。
为了不打扰村子,刘牧带着数人进村子拜见了里正、村老,通晓了身份,又通过他们从村子里买了一头腊肉、米面,在村子外面安营扎寨,生火造饭,煮了一锅腊肉大烩菜,贴了饼子,熬了米粥,众人吃的热气腾腾。
至于倭寇俘虏,只能在众人吃完后,捞点残羹冷炙果腹,勉强不至于饿死罢了。
已经是深夜,刘牧按照朱平安的交代,安排妥了值夜人员,确保万无一失才休息。
一夜无话。
在刘牧他们安营休息之际,一队五十余人的飞鱼服厂卫在村外疾驰而过。
“村外怎地这么多人,似有一支兵马驻扎于此。”一个厂卫注意到刘牧等人的简易营寨,警惕的说道。“督公令我们速速南下核实苏州府战事,这可是圣上关注的紧要事,咱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宜昼夜兼程南下才是。”身旁的厂卫提醒道,“再说了,这里是京城近暨,有的是衙门有司管理,若无正当手续,他们也到不了这,早就被拦下处理了。”
“赵百户言之有理,咱们还是速速南下吧,驾驾驾”那个厂卫用力的点了点头。
一众厂卫疾驰而过。
“好了,可以休息了,不明队伍已经远离了。”营地值夜的人看到厂卫离去,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路,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唯恐出现意外,误了朱平安和尚维持的大事。
每每有危险分子逼近队伍的时候,他们都高度紧张,提高警戒,以防万一。
就像这队厂卫,他们没有穿厂卫制服,为了便于查案,穿的都是常服,不过佩戴刀剑。
这在献俘队伍眼中,就是危险分子。他们的远去,让献俘队伍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事。
翌日,天不亮,刘牧他们拔营启程,向着近在咫尺的京城加速前进。
同样,天不亮,罗龙文等人已经带着拟写好的弹劾奏疏,直奔通政使司而去。
特别交代通政使司的官员,要过了巳时才传至西苑,营造出一种“上午才得知苏州府捷报,心中不平,立刻上书弹劾”的情形来,这就要有一个时间差。
就在罗龙文刚从通政使司出来的时候,西苑传出纸条,召内阁值臣以及兵部、户部、工部、吏部、大理寺、督察院等主要衙门的主、副官员入西苑无逸殿议事。
这几乎相当于朝会了。
对于京城的大臣们来说,这很难的了,嘉靖帝已经很多年不召开朝会了,都是在西苑不定时、不定人的召请某位或某几位大臣入西苑面圣,像今天这样一下子召集这么多大臣入西苑议事,还是相当少见的。
往年,即便同样年尾,嘉靖帝召集大臣入西苑的人数也不能和今天相比。
从西苑传出纸条的内侍,将这次议事的主要议题也一并告知了一众被召见的大臣。
这次议事的主题围绕这几个月以来朝野发生的大事,包括蒙古俺答诸部策,各边军饷用银策,北方雪灾救济策,南方水患救济策,各边及地方官吏久任升除降调策,工部铸钱策,更改盐法策,王府庶人口粮策以及江南倭患策。
苏州府大捷位列议题的最后。
“这下好了,不用通过通政使司往西苑通传了,我自己带去就好了。”
得到消息后,位列被召见一员的王侍郎得到消息后,从通政使司将奏疏拿回来,有些兴奋的说道。
跟他同样的还有好几个。
严党占据了朝野的大半壁江山,被召见的人员中,严党分子也占据了一大半。
至于罗龙文等人,他们还不够格被嘉靖帝召见,弹劾朱平安的奏疏还是要通过通政使司往西苑递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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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交加中,严嵩、徐阶、李默等一干被嘉靖帝召见的大臣都第一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西苑无逸殿。
圣上召见,可没有人敢迟到。
唐宋时,还好些,主要是罚俸,可是在大明朝,处罚就重多了。《明律》规定迟到一次就要鞭笞20,如果迟到累计三次,就会再奖励一次,直接在殿前行刑,不仅脸面不存,几十板子下去非伤筋动骨不可。
另外,还有隐形处罚,迟到了,你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可就恶化了,政治前途塌方。
所以,没有人敢迟到,都是能有多快就多快。
很快,一众大臣就悉数到齐了,自觉按照官职和资历分列两排恭候嘉靖帝。
寒冬腊月,大殿内也没燃个火盆,冷的厉害,每个在殿内的官员都冻的有些哆嗦。
他们此番穿着朝服,为了形象,里面也不能多穿衣服,只能穿一件薄些的棉服,若穿的多了,朝服就会有些臃肿和褶皱,不熨帖,有失体统。
在大殿里,他们不能搓手跺脚,这样会御前失礼,只能凭借自身火力硬抗严寒。
年纪没那么大的还好些,年纪大的,如严嵩,这会冻的手脚都麻木了。
待会写字估计都是问题。
另外,除了手脚,严嵩的头脸也冻的慌,因为他戴的是嘉靖帝御赐的香叶冠。这帽子纱的,既不美观,也不保暖,唯一的效果就是增加圣券。
好在,内侍给他们端来了一杯杯热茶,让他们可以边喝茶,一边暖暖手。
未几,嘉靖帝在太监簇拥下,缓缓走进了无逸殿。
跟往常一样,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早晨,嘉靖帝依然穿的很少,春秋常服,上面绣有龙纹,主要图案是太极八卦图,大袖飘飘,仙气冻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徐阶等一众大臣纷纷下跪拜见嘉靖帝。
“众卿平身。”
嘉靖帝一屁股坐在了大殿正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一挥袖子,令众大臣平身。
“惟中年纪不小了,赐座。其他人就站着吧,也精神精神。”嘉靖帝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严嵩的香叶冠上,对小太监招了招手,给严嵩了优待。
“多谢真君。”严嵩连忙跪下道谢。
很快,一个小太监便搬来了一把椅子,型号和高度都比嘉靖帝坐下的龙椅低一筹。
严嵩再次向嘉靖帝道谢后,落座。
“好了,年底了,你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也等着你们回去呢,朕也不跟你们唠家常了,直接开始议事吧。先议第一事,蒙古俺答诸部应对之策,诸卿但请直言。”
嘉靖帝开口道。
“北虏俺答可恨至极,但就今年一年而言,就‘四犯大同,三犯辽阳,两犯宁夏,一犯辽东’,毁坏屋舍,掳掠财物,欺凌百姓,罄竹难书!”
兵部官员历数今年一年来俺答部入侵次数,对虏酋俺答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俺答所求者,封贡也,财物也,何不重开马市,以满足其部分需求,要求其杜绝战事,以换边境和平,保住百姓安居乐业,也能减少我朝饷银压力。”
礼部一名官员上前建言,建议重开马市,以换北虏俺答消停,达到和平目的。
“不可!今年中,俺答部以贡为名,至大同外,先向我朝贡马40匹,又以马为物,易物茶叶和食盐,用四百一十三匹马交换了三千斤茶叶和五千斤食盐。熟料,到了晚上,俺答部竟率众趁我不备,抢走了所有贡马和易马,并进犯大同,抢掠大同边市附近百姓、牲畜和财物,还纵火烧毁民舍百余间!自此,北虏俺答部犯边抢掠,几无宁日。由此可见,北虏俺答寡廉鲜耻,毫无信义,所行事直如畜生,不能以人度之。对北虏,唯有痛击,没有和议的余地!打痛了,打怕了,打服了,才有宁日。”
“臣请增大同、宣府等边饷银,犒赏士卒,修缮兵器甲胄,旦夕备战,痛击北虏。”
兵部的官员用力的摇头,请求增加饷银,犒赏士卒,对北虏进犯,重拳出击。
“还要增加饷银?!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我大明年入多少赋税,大头都用在饷银上了,再增加饷银,朝廷还过不过日子了?!其他赈恤诸费要不要了,王室子弟还要不要供养了,河道要不要修了......”
他话音刚落,立马一個御史站出来了,当先反对兵部官员增加饷银的要求,国库里就那些钱,而用处却很多,军事、官俸、王室、河道等等,军事支出用的多了,其他地方就不够用了,国库里每一文钱都紧巴巴的。
“户部,工部,今年国库里进了多少钱,出了多少钱,你们可有统计核实?”
龙椅上的嘉靖帝问道。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在下面耳语了几句,接着,户部左侍郎上前禀告道:“回圣上,经过初步统计,自正月迄本月,累计所入正税、加赋、余盐,计银五百余万两,外项搜括所入四百余万两,总计九百九十余万两。所出自年例、各边主客兵用银计二百八十万两,这几个月又新增军饷二百四十五万余两,加以修边,赈恤诸费,总计用银共八百余万两。接下来,臣等回去仔细核实,统计一个精确的数字,再呈交圣上御览。”
殿内一众官员闻言,不少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知道花费多,可是没想到话费这么多。
嘉靖帝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又看向下面,询问催促道,“工部呢?”
严世蕃上前一步,禀告道:“回圣上,自正月至今日,工食、料价共用银三十四万五千两。”
“工食、料价用银倒还罢了,怎地各边兵饷如此之多,其中是否有虚冒侵苛,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内阁记住了,接下来从给事中、御史中挑选三人,赴各边查勘,各边所领所用,务必仔细查勘,详细记载,对有问题之人,无论何职,一律参劾,严惩不贷。”嘉靖帝皱眉交代道。
“遵旨。”严嵩、徐阶、李本出列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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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议题接一个议题,一直议中午饭点时间到了,还有三个议题没有议完。
“令御膳房简单做点,速速传膳,吃完接着再议。”嘉靖帝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膳。
廷议暂时午饭休议。
嘉靖帝让御膳房简单做点,御膳房可不敢真的简单做点,要是当真,他们早就告别御膳房了。
御膳房也不是整天窝在厨房不问世事,他们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收到嘉靖帝传召一众大臣召开廷议的消息后,他们早就做好了供应大臣们用膳的准备,早早地提前备好了食材,洗净切好,早早的起锅开灶了,汤提前炖在了锅里,凉菜提前拌好了,热菜也都初步加工过了。
小太监一来传膳,十来個御厨就第一时间颠勺开整热菜,分分钟就出锅了。
很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御膳装入食盒中,由小太监们提着送呈大殿。
嘉靖帝也在殿内跟一众大臣用膳。
当然,嘉靖帝的御膳要比底下的大臣们丰盛多了。大臣们都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嘉靖帝则是十菜一汤。
小太监传话黄锦,黄锦微微颔首,趋步至嘉靖帝跟前,小声说了两句。
嘉靖帝听了不由微微一笑,不无得意的对底下的大臣们说道,“列位臣工,你们一定要好好品尝这碗汤面,这碗面所用的面粉可是朕亲手在西苑开辟的那块田所种植的小麦磨出来的,亩产足足达到了两百斤。”
“多谢圣上,微臣今天可是有口福了,臣就说这面怎么这么香,内侍们还没打开食盒呢,这大殿内就充满了面香,原来是圣上亲手所种。”
“吸溜吸溜......唔啊,这面是臣活了大半辈子吃的最香的一碗面,真是太香了。”
“香,实在是香......”
听了嘉靖帝的话,底下的一众大臣开启了吃播模式,一个个吃的那叫一个香,称赞的话更是不绝于口。
要说吃播,那还是严嵩得第一,一把年纪了,平时饭量不多的他,三下五除二就干了一大碗,连汤都一滴也不剩。
“圣上,等到议事结束了,能否让臣带一碗汤面回去,给老妻尝尝鲜。”
严嵩用手帕擦了擦嘴,离席向嘉靖帝叩拜,舔着老脸讨要一碗汤面带回家给老妻尝尝。
“呵呵,惟中还真是夫妻恩爱的楷模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老妻,朕也未听闻爱卿有纳妾狎妓之举,当属不易,一碗汤面,朕准了,再赏你面粉十斤。”
嘉靖帝对严嵩还是体恤有加,不仅准了严嵩所请的汤面,还赏了十斤面粉。
卧槽,不愧是阁老,底下大臣顿时觉得自己吃播太低级了,纷纷想要有样学样。
“你们就算了,来晚了,朕也不过开了一亩三分田,总共就打了两百六十多斤小麦,磨出了两百来斤面粉,赏了惟中十斤面粉,朕就剩下不足两百斤面粉了,朕还有偌大后宫要养,这些面粉啊,你们就别惦记了。”
嘉靖帝摆了摆手,制止了一众大臣讨面的苗头。
底下一阵可惜声。
很快,嘉靖帝用罢了午膳,挥手让内侍撤下。
嘉靖帝吃完了,底下的大臣们便是没吃完,也不能再吃了,也都跟着让内侍撤下了饭菜。
继续议事。
一个接一个,由于阵营不同,离场不同,所代表的的利益群体不同,在每一个议题上,一众大臣都议的面红耳赤,便是同属严嵩一党,也争的厉害。
你拿的好处多了,我拿的就少;你干的活少了,那我干的活就多......
我回去也要跟底下人交代不是。
所以,大殿内也是争论的厉害,不过由于严党强势,李默以及徐阶都处于劣势,尤其是徐阶当前行事还处处讨好严嵩,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予以让步,这也让严党一派在这些议题上人多势众,优势通过了议题。
一个又一个。
到了下午下半晌的时候,就议到了倭患这个议题了。
“对于当下倭患,诸位臣工,有何意见,不必藏着掖着,摊开了说,无论何言,无论妥谬,朕皆赦免。”嘉靖帝起了一个调,令大臣们畅所欲言。
“倭患无他法,唯有重拳出击,重兵围剿,杀光所有倭寇,令其不敢觊觎我朝也。”
兵部的官员当先开口。
“伱说的容易,如何重拳出击,如何杀光所有倭寇,倭患在伪元时就已经开始了,到了我大明建立,倭患层出不穷,一直未能杜绝,到了我朝,愈演愈烈,至今已经数百年了,如果好剿灭,早就剿灭干净了,何至于今日之患。”
立马就有官员反驳了。
“那马大人你认为该如何解决倭患呢?”兵部的官员不服道。
“不能一味重拳出击,倭寇持续了数百年之久,已经证明倭寇是杀不干净的,当剿抚并用,拉一部分,打一部分。”官员提议剿抚并行。
“倭寇为何寇乱我东南,无非求财尔,不若开海禁,允许海贸,既能通过海贸得到财富,还干嘛刀口舔血冒着生命危险行倭寇之举。”
还有一个官员趁此机会,大胆的提出了放开海禁,允许海贸的想法。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被人打断了,“糊涂,并非海禁导致了倭寇,而是沿海倭寇多了,我朝才海禁的。王大人你这是本末倒置了!”。
“伪元时有没有海禁,没有!那他们有没有倭寇,答案是有!”
“倭寇之乱,乱在倭国,倭寇四分五裂,各地战乱不堪,失败的倭国军阀为倭寇,流离失所的倭奴百姓为倭寇,军费不足的倭国军阀也为倭寇……”
“对付他们只有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杀的他们再不敢来!”
“倭寇劫掠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畜生无异,我上朝也,如何能与畜生媾和!!”
“这是利用,就像宋朝利用宋江,以抚拉拢其,令其撕咬其他倭寇,令其两败俱伤,等到倭寇平息了,是杀是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一众官员对于倭患处置观点不一,争论不对,吵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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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为了剿抚并用还是一剿了之而争论不绝的时候,徐阶站出来开口了。
“不管剿抚并用,还是一剿了之,江南倭患必须要尽块解决,江南乃我朝粮袋子、钱袋子,倭患每持续一天,江南的粮食供应、赋税供应就要受一天影响,这不仅影响江南,更影响我大明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举个例子,解决北虏需要粮草、兵饷吧,粮草兵饷从何而来,大部分从江南而来,江南受影响,北虏都会受影响,绝不可再拖了,务必要快刀斩乱麻,速速解决江南倭患。”徐阶打断了众人无休止的争论,毋庸置疑的开口道。
“徐阁老,您老在京城,不知江南倭情,倭寇剽悍,以一当十,数月前,百余倭寇纵横千余里,杀伤我官兵数千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另外,倭寇跨海而来,了无踪迹可循,境内又有冥顽之奸贼从倭,为其耳目,真倭假倭加起来,人数达十余万,且越来越多,烽火遍布江南各地,一时间难以速速解决。”兵部的官员反驳道。
他是严党的人,虽然这段时间徐阶顺从严阁老,但是严党内部大多数人对于徐阶还是习惯性打压。
他们对徐阶这个夏言的门生,还是持警惕态度。
夏言被严阁老他们整死了,夏言是徐阶的恩师,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焉知道徐阶会不会为夏言报仇呢?!
严阁老一把年纪了,相对而言,徐阶年轻的多,说句不礼貌的话,严阁老归天了,身为内阁次辅的徐阶,岂不是一举成为内阁首辅,把持朝政了。
他们身为严党,夏言的死,跟他们有脱不开的关系,又给严阁老父子为虎作伥的这么多年,如果徐阶成为首辅,清算严党的话,他们可跑不了。
至于徐阶这段时间顺从严阁老,谁知道他是真顺从,还是卧薪尝胆。
他们可不想赌。
还是把徐阶弄下去,换上自己人保险。
所以,严党内部大部分人对徐阶还是以打压为主。
当然也有一部分严党分子主张拉拢吸收,毕竟严党盘子大了,思想无法统一,内部也有山头派系。
“倭寇剽悍,以一当十?!江南倭患难以速速解决吗?!”徐阶还没开口,龙椅上的嘉靖帝不悦的开口了,“黄伴,给他们读读苏州府的捷报。”
嘉靖帝当然想要速速解决江南倭患了,整個大明都是他的私有财产,江南是赋税钱粮重地,江南受倭患影响,所上贡的赋税,已经连连减少了。
正如徐阶所言,江南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赋税减少,导致边镇兵饷粮草供应困难,导致难以解决北虏,导致赈灾的钱粮不足,等等等等。
除此外,他的私库也因此大大缩水。
斋醮所用之物,比如龙涎香,比如珍珠,比如符纸等物采买都大受影响。
所以,现在嘉靖帝迫切的想要速速的解决江南倭患,以便江南迅速恢复造血。
“诸位大人,杂家这就开始宣读苏州府捷报,请诸位大人听好了......”
黄锦在嘉靖帝下令后,开始宣读苏州府捷报。
此刻,有资格站在大殿内的大臣都是朝堂里举足轻重的一员,对于苏州府捷报都已经知晓了。
不够,尽管他们已经提前知晓了,可在黄锦宣读完,众人还是不免交头议论。
“苏州府如此捷报,迥异于江南各地数年战报,臣不免怀疑其真实性。”
在鄢懋卿的眼神暗示下,一个严党官员第一个站出来了,对苏州府捷报真实性表示质疑。
“不错,数月前百余倭寇还纵横千余里,杀伤我官兵数千人;各地所报战报,皆是倭寇凶悍不可挡,连连损兵折将,他朱平安麾下浙军不过两千人,如何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就是几万头猪,他们也杀不过来。”
“别的地方都损兵折将,就苏州胜了,还阵歼倭寇三万余,这捷报明显有问题。”
“苏州府捷报未免太夸张了,肯定是假的。”
一时间,殿内诸多严党官员纷纷开口附和,表示苏州府捷报有问题,有大问题。
“圣上,我弹劾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朱平安、苏州知府尚维持虚构捷报,欺瞒圣上。”
“圣上,我弹劾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朱平安欺上瞒下,所报四万战功极有可能是其杀良冒功。”
“苏州知府尚维持只报了自己守城之功,守城之功料无问题,问题在于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朱平安报了剿灭倭寇近四万之功,这个问题就大了!区区两千新募不足半年的新兵,面对四万多倭寇,竟然能取得灭倭四万的大胜,这如何现实呢,其中必有虚构,朱平安罪莫大焉!”
“臣弹劾朱平安欺骗朝廷,欺骗圣上,犯了欺君之罪,臣请求严惩朱平安,狠刹这股虚报战功之风!将此风扼杀在苗头之中。如今江南倭患正炽,若是其他官员都效仿朱平安虚报之举,那江南政坛可就被朱平安带坏了!岂不是纵容倭寇,放肆倭寇,使江南倭患愈发难以收拾!”
......
接着便有很多很多严党官员站出来,上奏弹劾朱平安和尚维持,主要是朱平安。
其中还有人为尚维持说情,说尚维持只报了守城之功,应该没有问题,虚构灭倭四万战功的是朱平安,依此将尚维持摘了出来,只弹劾朱平安一人。
“呵呵,当年朱平安还弹劾赵大膺杀良冒功,没想到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他朱平安竟然也成了他口中深恶痛绝的那类人,鄙视赵大膺,弹劾赵大膺,成为赵大膺,何其讽刺啊!”
“圣上,为了江南被其冒功杀害的数万无辜百姓,臣请捕杀朱平安,以告慰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以平息江南民愤,以扼杀虚构战功之风!”
一时间,大殿内弹劾朱平安的声音层出不穷,弹劾朱平安的奏疏像雪花一样纷纷而来,纷纷要求严惩朱平安。
在雪花一样的弹劾声中,徐阶不着痕迹的看了下首的御史郭逵一眼,郭逵立马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你们弹劾朱平安杀良冒功,弹劾他欺骗朝廷,欺骗圣上,弹劾他虚报战功弹劾他如此之多罪行,不知可有人证、物证、书证?今上圣明,今朝清明,不能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给一位刚刚立下大功的有功之人扣上如此多罪行吧!诸位大人也不想南宋风波亭莫须有的惨案重新上演吧?”
郭逵站出来后,先对一众弹劾的官员拱了拱手,接着对他们的弹劾提出了质疑。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诬陷他了?!证据?!证据不是明摆着的吗,多少年了,江南灭倭上千的战事有吗?!也就祭海大捷一次,也只不过千余而已,但是祭海大捷的取得,我军也是万余兵马奋战取得的。朱平安此番苏州保卫战有多少兵马,不过两千兵马而已,两千人对阵四万余倭寇,取得了灭倭四万的大胜?!你觉得可能吗?现实吗?!”
“你要证据?!他的捷报就是明摆着的证据!他的捷报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就是不打自招!”
兵部官员当先迎着郭逵,大声的驳斥,直接说朱平安的捷报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灭倭四万,何其荒谬!虚报战功也有个度,他朱平安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虚报起战功来,都吹到天上去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何止厚颜无耻,简直人面兽心,心狠手辣非人哉,虚报四万战功背后,势必少不了杀良冒功,多少可怜的无辜百姓好不容易躲过了倭寇,却没有逃出朱平安的黑手!”
“臣请求拘传朱平安、尚维持入京,严惩不贷,尚维持倒还罢了,守城之功料无问题,只是为朱平安做伥,算是从犯,坦白指证朱平安的话,可以从轻发落。”
“值此江南倭患愈演愈烈之际,必须严惩朱平安,以免这股歪风邪气滋长。若是不严惩朱平安,使的虚报战功,这对江南倭患,可谓烈火浇油,”
接着,数位大臣纷纷站出来,力挺兵部官员,纷纷要求严惩朱平安。
“呵呵。”
“诸位大人,以前没有取得这种大胜,所以朱平安取得这种大胜就是虚报战功?!”
“以前没人做到,现在朱平安做到了,所以他就是假的?!”
“这世上有数不清的第一次,难得每一个第一次就都是假的了吗?!”
“诸位大人你们智至此耳乎?!”
御史郭逵听了众人的话,呵呵了一声,对于众人的驳斥,又一一的驳斥了回去。
他是御史,一身本事都在嘴皮子上了,一个人舌战众人也丝毫不虚。
“你才智至此耳,两千浙军对四万余倭寇,不仅大胜,还歼倭四万?!你觉的正常?!”
“郭逵你是不是收了朱平安的献金了,竟然睁着眼睛为他说瞎话!”
“身为御史,你不弹劾朱平安也就罢了,竟然还为朱平安说项,真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还为虎作伥,郭逵你枉为御史,我们要连你也一块弹劾!”
“郭逵,你不懂军事,最好闭上嘴巴!不要班门弄斧,不要关公面前耍大刀!两千大胜四万,还歼倭四万,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一众官员听到郭逵说他们智至此耳,不由怒了,纷纷开口讨伐郭逵。
“诸位大人,我不懂军事,但我懂的历史!少就不能胜多,弱就不能盛强?!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也不少见,淝水之战,前秦军力八十万,投鞭断流,东晋止有八万兵马,结果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前秦军大败,苻坚也身死国消;东汉末年官渡之战,曹操军两万,袁绍军十万,结果呢,曹操火烧乌巢,出奇制胜,袁军大乱,旋即被曹操击败;还有巨鹿之战,楚霸王将兵数万,秦国的名将章邯、王离将兵四十万,结果呢,楚霸王破釜沉舟,一举击败秦军,全歼王离军,迫降章邯;还有经典的三国赤壁之战,刘备、孙权联军五万,曹操大军二十万,结果呢,铁索连舟,火烧赤壁,曹操败走华容道,侥幸逃得一命。”
“历史上如此多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朱平安怎么就不能两千灭两万了?!”
御史郭逵被众人围攻依然不慌,举出了历史上经典的四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
“朱平安的兵力只有两千,历史上可曾有以两千大声数万的战例?!”
“两千人太少,兵力至少要达到万余才能有一战之力,才能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可能!”
“就是,再强的军也要有兵力基数,强军素有满万不可敌的说法,至少要满万才能不可敌!”
兵部官员带头,其余官员紧随其后,抓住朱平安兵力太少的一点,进行反击。
“够了!这是在御前,不是在菜市场,你们不要再争了,是真是假,查查不就知道了。”一直作壁上观的李默见双方在御前吵的跟菜市场一样,不堪忍受的训斥了众人一句,“如果确实有假,严惩不贷不就是了!”
说完之后,李默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确实取得不世之功,议定赏赐也就是了!”
说起来,李默对朱平安这个人,其实感情有些复杂。
一开始,李默对朱平安没有好感,以为他是严党,还训斥过朱平安一番,后来发现他不是严党,还弹劾严党的人,不过李默对朱平安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更差了,因为朱平安的《厚黑学》一作流传出来了。
在李默看来,严党虽多,但是也有数。可是厚黑学一作出来后,其中厚黑无耻之学,却能教育出千千万万个严嵩,贻害十年百年乃至千年!
后来发生了杨继盛奏疏一事,李默对朱平安的感官稍稍好了那么一些
再往后,朱平安被贬靖南,又一步步通过军功、立功东山再起,李默对朱平安的感官又好了一些。
可是,今日得知苏州大捷,两千大胜四万的捷报后,李默态度又复杂了。
这个捷报如严党众人所言,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太值得怀疑了。
如果朱平安谎报战功,那他之前取得的那些战功也就同样值得怀疑了。
这样,朱平安就不负他厚黑学一作了。
这种人,是李默深恶痛绝的。
可是,如果朱平安真的取得了大胜,那他朱平安还是一位值得挽救的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