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一楞,接着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昏暗的牢房墙壁,脸上一片深沉凝重之色,豳幽道:“救我出去又如何‘?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大一点的监牢而巳,生命的光芒,如夏花般绚烂,亦如烟火般短暂,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便逝,生有何欢,死亦何惧,我们终究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
话音末落,萧凡深沉的脸色一变,急忙可怜兮兮陪笑道:“哎,太孙殿下,刚刚我只是说说场面话,给这凝重的场景增加一点悲壮的气氛,你万万不可当真啊,救我是一定要救的,此事宜早不宜晚……”
曹毅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只得苦恼的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照你说的做,帮人降火曹某肯定没办法,不过把别人惹得暴跳如雷,曹某倒是颇为拿手。叶^子悠~悠”
许久,卸史黄观站起身,不经意的瞧了瞧堂外的天色,神情颇为忧虑的道:“黄大人,宫里而聂公公传了话出来,说今日晚间,四皇子燕王入宫觐见陛下,所言者,与萧凡发妻的身份‘有关,这……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陈迪闭目思索,良久,他睁开眼,沉声道:“老夫记得十二三年以前,燕王曾在北平诞过一幼女,陛下当时册封此女为常宁郡主,并命我礼部造册于皇谱,后来,四车前,燕王又上表称常宁郡主早薨,业已不在人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郡主莫不是……”
须微微笑道:“尚宾心急了,老夫认为你的担心完全多余,天子一生杀伐果决,何时为儿孙J私情而置国法皇威于不顾,萧凡欺君罔上,破坏皇室清誉,就算他的发妻真的是郡主也救不了他,孙女与皇威,孰轻孰重,老夫相信天子还是分得请的。”
聚集黄府内堂的众大臣吃了-惊,一齐往躺在地上的黄观看去,却见黄观奄奄一息的仰面躺着,不时哼哼(呻)(吟)两声,他的身上,脸上全都覆盖着一层黄黄的,黏黏的,其臭闻之(欲)呕的糊状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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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年五月,历经七日牢狱之灾的萧凡被释
原本要被菜市斩首的罪臣,阴差阳错之下不但没有被杀头,反而无罪释放,官儿升了,连爵位都有了,老朱这回挺客气,还白送两个亲孙女给他
自古以来的朝堂官场都是这样,合理中透着离奇,必然中出现偶然
朱元璋开释萧凡,并且给他升官加爵赐婚的这道圣旨,也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被后人称为历史上最意外,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圣旨
后人啧啧惊讶时,谁能体会朱元璋下这道圣旨的心情?
谁也不知道当今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想不明白明明已是必死结局的萧凡为何会奇迹般翻盘,反败为胜
听说当时天子下令斩萧凡的圣旨已经出了宫门,直到黄子澄等清流大臣们觐见天子之后,宫里立刻便派了宦官追回了圣旨,换句话说,黄子澄等大臣们觐见之时,天子便忽然改变了注意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众大臣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猜测的多了,只好将其原因归结为天子不忍见两位郡主为萧凡殉情,故而不得不饶萧凡一命对于这个结论,满朝文武愿意相信的人委实不多
朱元璋一生杀伐果决,冷酷无情,何曾为了区区儿女私情网开一面过?
真正知道原因的,只有朱允文、萧凡二人
朱允程参与了此事的,他甚至还扮演了一个可怜无辜柔弱,被大臣欺负顶撞欺压的储君角色
不得不承认,萧凡对朱元璋的心里把握可谓妙到巅峰,丝丝入扣
皇权亲情,内外亲疏,猜忌信任,萧凡在这些关键的词汇中借势用势,潇洒游走,囚禁于囹囵之中,却遥胜金殿之上
朱允文开始渐渐体会到皇祖父为何对萧凡如此看重了,他确实是哥聪明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将来必然也是个能辅佐自己的肱骨之臣
………………………………
萧府
家主被释,而且意外的升了官,封了爵,更同时娶了两位郡主
经历大喜大悲的萧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人人仿佛充满了干劲
院的卧房里,萧凡搂着画眉,心疼的抚摸着她额头上层层缠绕的白纱,一想到这丫头为了救他独闯燕王别院,又穿着郡主朝服在午门外磕得额头鲜血淋漓,萧凡的心便狠狠抽痛不已
但为君故,虽死无憾,画眉从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可她却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谓真正的夫妻情深——情至深处但求同死!
画眉一脸惬意的依偎在萧凡怀里,不时抬起头,然后瞧着萧凡,憨憨
的笑仿佛她只是个需要怀抱,需要依赖的孩子,浑然忘却了昨日
之前,她为了救萧凡而做出的种种疯杜近呼自尽般的举动
“傻丫头!以后可别这么干了,我死便死了,你何必跟着我白搭一
条命进去?朝堂水深,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像个缺心眼儿似的一头往里
钻,听到没有?”萧凡佯怒道
画眉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灵巧狡黠的四下转动,一副事不
关己的样子,眼神中却流露出一股死不悔改的神色
萧凡又气又笑,悻悻的狠狠拍了一记她的小**
画眉嘻嘻一笑,又将头埋在他怀里,一双小小莲足调皮的四下乱
蹬.
一切尽在无言,早在江浦县时,萧凡与小乞女相遇的那天起,老
天便注定了这二人此生同生同死同福同难的命运
二人己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生命的部分,谁也不能少了谁此刻
再说些生死相许之类的甜言蜜语,仿佛已着了相,落了下乘
有些话不必说彼此都明白有些话无论说了多少遍,该不明白
的,还是不明白
“相公,江都郡主也为你受了不少苦呢……”画眉凑在萧凡耳边细声低语
她喜欢用这种说悄悄话的方式与萧凡沟通,仿佛二人在用心灵交流着只属于彼此的私密
萧凡喟叹道:“是啊,她为我以簪刺胸自尽,这一生我改如何报还她?可惜她仍被天子禁足在宫中,我不能进去探望她,连个谢字都无法亲口对她说……”
画眉抿了抿嘴,笑道:“相公何言相报,江都郡主为你自尽之时,可有想过要你报还吗?为所爱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无怨无悔的,你若是真想报还,便拿你一生的情意好好待她,让她此生做个幸福快乐的女人,人生一场,长乐未央,这便是你最好的报还了……”
萧凡轻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过两日天子便要正式下旨赐婚了,她若嫁进萧府,你不吃醋吗?”
画眉摇头,很认真的道:“以前或许有些小小的醋意,但自从知道她为你以簪刺胸之后,我便释然了,这是一个真心用心爱你的女子,她能为相公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为何不能容她?”
萧凡有些感动的将她搂紧,叹息道:“今生能得你们二位贤妻,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你的宽容大度尤其令我感动……”
话音未落,画眉小巧的鼻子忽然一皱,面露得意之色道:“……再说了,我今年才十三岁,而我那位堂姐郡主已经十八岁了,再过几年,她便人老色衰,而我正值芳华,相公那时最疼最宠的肯定还是我,我何必吃她的醋?”
萧凡脸上的感动之色顿时凝固,消失……
这世上不吃饭的女人或许有,但不吃醋的女人绝对没有
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无一例外
这就是女人啊!
…………………………
京师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萧凡身着光鲜的飞鱼服,腰系描绣着金线的鸾带,负着手一脚跨过镇抚司那尺余高的门槛,神态自若的走了进去
与往日进这衙门的心情大不相同,大明王朝的最负盛名,也可以说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从今日起,便由他诚毅伯萧凡一手掌管了
百年之后,未来的史书上将会如何评价萧凡这个锦衣卫历史上第四位指挥使?
萧凡觉得,史书肯定会写他是个好人
萧凡确实是个好人,心肠不坏,坑人损人下绊子敲闷棍,那都是……污蔑!嗯!污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才是对他的形象的最佳的描述……
衙门里人来人往,佥事,校官们来回穿梭忙碌,锦衣卫重开不久,百废待兴,其主要的职责如巡查缉捕,刺探军情,监督百官,还偶十分繁琐复杂的皇帝依仗护卫等等,全部在这个衙门里签发命令
见萧凡进来,众人皆停了忙碌,一起向萧凡躬身施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敬畏之色,皆不敢抬头直视萧凡
萧凡心头一时间涌起几分快意,手握权力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难怪有人穷毕生之力不停追逐,那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感觉,确实妙不可言
着众人惶恐恭敬的神情,萧凡忍不住意气风发,人生如此,方不虚此生,少年权臣,从今日起,将正式在大明的舞台上登场亮相,自己何去何从?手中掌握偌大的权力,我该实现什么理想抱负?我该为后世做点什么?
未来的路遥不可知,不论是坦途还是荆棘密布,对萧凡来说,都是一种人生的体验
那么,笑着面对一切吧!
萧凡面带微笑,朝众人回了一礼,笑道:“都去忙吧,各官校职司照旧,各行其责”
“是!”众人恭声应道
恢复了忙碌的衙门又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忙景象
萧凡负手,缓缓走到衙门的二堂,在二堂左侧的一间房子前站定,
这里原一任指挥使李景隆办公的所在地,现在理所当然归萧凡所有了,这个衙门里,萧凡最大
抬步跨进这间屋子,萧凡还来不及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却愕然发现上一任指挥使李景隆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屋子里被他翻的乱七八糟,跟遭了灾似地
李景隆忙得满头大汗,见萧凡进来,不由大喜,急忙道:“哎呀!萧同知………哦,错了错了,呵呵,现在该叫你萧指挥使了,快来快来,我等你老半天了……”
萧凡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对这个历史上最著名的草包,萧凡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说他作恶多端也说不上,自从他当锦衣卫指挥使以来,还真没干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萧凡觉得自己都比他干的多
他品德高尚,也不说上这家伙脑子里的是非观念很淡薄,上班的时候逛窑子,下班的时候也逛窑子,什么事都只凭自己的一时洗喜恶和心情,不去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萧凡想来想去,觉得李景隆这人除了不够聪明外,基本没什么别的缺点了,说穿了,他其实就是依仗父荫,承继了一个国公的爵位,然后满京师的玩鸟遛狗泡姑娘,标准的纨绔子弟习性,有些嚣张跋扈,但心眼儿并不坏,不争权,不耍阴谋诡计,跟他接触久了,萧凡甚至认为他比较可爱,至少比朝堂那些道貌岸然的清流大臣们可爱多了
想到这里,萧凡不由发自心底的一笑,朝李景隆拱手道:“国公爷在忙什么?”
李景隆摆了摆手,道:“哎呀,你就别跟我整这套虚礼了,咱们现在已成了一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一家人?”萧凡愕然
李景隆朝他坏坏的眨眨眼,道:“我两个表妹都嫁给了你,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萧凡恍然
李景隆是朱元璋的甥孙,从辈分上来说,江都郡主和画眉确实算是他的表妹
李景隆一副景仰不已的表情,亲热的勾着萧凡的肩,坏笑道:“平日瞧你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你勾搭美人儿的本事却是深藏不露,竟然同时让两位郡主对你倾心,啧啧,这得多大能耐呀,哎,教教我,怎么办到的?是现乳一指帮的忙吗?”
萧凡脸色顿时黑了
“……不是!”萧凡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俩字
李景隆疑惑的敲着他,面色忽然变得凝重,沉声道:“……莫非你还有比现乳一指更犀利的绝招?”
萧凡脸色越来越黑:“…………”
这家伙价值就,哪怕他贵为国公,依然掩盖不了他的本质……
萧凡沉着脸道:“国公爷刚刚说找我什么事?”
萧凡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李景隆
李景隆哈哈一笑,不以为忤道:“权力谁不喜欢?可这权利是当今天子给的,我若用这权力得罪了满朝文武,将来天子收回了我的权力以后,我讲如何面对那些大臣?我若被满朝文武孤立敌视,那时我手中没了权力,会得到怎样一个下场?”
萧凡吃惊的张着嘴,愣愣的盯着李景隆,久久不发一语
李景隆自嘲般一笑:“别人对我当面恭敬,背地里却说我是个草包废物,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可知,这世上活得最久,最滋润的,恰恰就是草包废物,有本事的人,锋芒毕露的人,往往很短命……”
着萧凡吃惊的神色,李景隆哈哈笑道:“咱们既是一家人了,自然不说两家话,这是我做官的一点心得,人生在世,只有隐蔵锋芒,别把自己推到一个封口浪尖的位置,才能活得长久,你若认同这些话,不妨将它记在心里,你若不认同,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萧凡看着李景隆的笑脸,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混迹朝堂的每个人都不是那么见到,简单的人在勾心斗角的朝堂里根本活不长久,能活下来的,那都是个儿顶个儿的人尖子,刁钻油滑如同泥鳅,而且各自有一套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
草包?现在的李景隆能用“草包“二字形容他吗?
萧凡苦笑,也许自己才是真正的草包…
“国公爷的教诲,下官深铭五内,并且由衷领情,多谢国公爷赐教!”萧凡正了正衣冠,郑重其事的朝李景隆长施一礼
李景隆见萧凡一脸受教的模样,不由欣慰的笑了
笑容刚展开,却忽地收起来
李景隆神色变得疑重,沉声道:”我突然想起,咱们还有一件事没交接……“
“什么事?”
李景隆抬眼看着萧凡,神色却渐渐变得处处可怜,一副求恳的语气道:“……你教我的现乳一指,为何我到现在还没学会?昨儿在打街上用手指戳了一整天,也没见到哪个姑娘的肚兜儿掉下来,回家后我的手指抽跟鸡爪似的,哎,你教的那玩意而到底管不管用啊?”
萧凡恶寒:“…………”
确定了,此人仍然是个,方才那一刹对他的改观是自己瞎了狗眼……
李景隆怯怯的扯了扯萧凡的衣袖,可怜巴巴道:“……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是不是和我留了一手呀?”
萧凡叹了口气,然后板着脸道:“教你这招确实有个事情忘记告诉你……”
李景隆紧张道:“什么事?”
萧凡斜睨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道“事实上,这一招只有处男才学的会,处男阳气未泄,乾火旺盛,其心至纯,很轻易就学会了……你是处男吗?”
李景隆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指着自己的的沮丧道:“你觉得我像处男吗?”
萧凡惋惜的叹道:“你以后还是干脆用手扒姑娘的肚兜吧,反正最后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而且姑娘们也许更有快感……”
李景隆上下打量着萧凡,良久,慢悠悠的道:“怎么脱姑娘肚兜儿是我的事,我就奇怪了,既然这一招只有处男才能学会,你怎么学会的?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处男啊,我会笑死的,哈哈哈哈……”
萧凡脸色由黑慢慢变绿:“………”
“呃……你真是处男?没开过封的童男子?”李景隆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愣了一会儿,接着破口大笑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来人!送客!”萧凡的脸色阴沉得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景隆被人搀扶着送出了衙门
良久,萧凡办公的屋子忽然传出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一道悲愤莫名的咆哮声回荡在衙门内外,声震九霄
“我要,立刻!马上!”
大明王侯15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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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武英殿内。朱棣身着暗黄色王服,看着坐在龙案后面无表情的朱元璋,定定看了许久,朱棣虎目眨了几下,忽然涌出泪来。
推金山,倒玉柱,朱棣重重拜在朱元璋身前,语声哽咽道:“父皇,儿臣明日离京,赴北平抗击鞑子,今日特来向父皇辞行。”
朱元璋身躯佝偻的坐在椅子上,双目略显呆滞的抬了抬,苍老的面孔上,皱纹如橘皮般枯槁层叠,他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无神的眼中一抹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变得万般无奈。
对这个他曾经最钟爱的儿子,如今可谓又爱又恨。
二十多个皇子中,唯以四皇子朱棣果敢坚毅,有勇有谋,朱元璋曾无数次对外人夸赞,说诸皇子中,唯燕王棣与朕酷似,朱棣是个合格的儿子,父亲膝前,他孝顺温和,关怀倍至,朱棣也是个合格的勇将,数征北元,几度领军深入草原大漠,打得北元鞑子闻风丧胆。
很可惜,朱棣不是个合格的皇叔,更不是个合格的臣子。
朱元璋感到很悲哀,这个皇子完全继承了他的一切,他的勇敢,他的狠厉,他的暴戾,这些都是朱元璋深感欣慰,并引以为荣的,可是朱元璋却没想到,连他的勃勃野心都被这个皇子继承过去了。
位极藩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样的地位难道还填不满你的**吗?你何必一定要做皇帝?
朱棣深深拜伏在地,离龙案后的朱元璋数步之遥,然而这区区的几步,却仿佛一道比天涯更远的鸿沟,将这对父子远远分开,这道隔阂既深且厚,不死不休。
大殿内,朱元璋伸出抖索的手,虚扶了一下,嗓音沙哑道:“棣儿,平身吧。”
朱棣闻言站起身,抬目看着朱元璋愈见老迈的沧桑面孔,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戏真作,朱棣眼中又涌出泪来,哽咽道:“忠孝不能两全,父皇年迈,儿臣为国远征,不能在父皇面前尽人子孝道,儿臣有罪!”
朱元璋老脸露出几分温情,又很快消逝不见。
“棣儿,此去北平,朕已下旨命河南,山东,山西三地驻军,数十个千户所,共计八万余官兵皆交由你节制,击溃乞儿吉斯部,解北平兵危之后,你便将这八万官兵的指挥权交由武定侯郭英,你仍于北平就藩吧。”
“儿臣遵旨。”
朱元璋接着道:“你所处北平离北元甚近,如今北元虽已日薄西山,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鞑子各部落厉兵秣马,对我大明虎视耽耽,若不尽除,必成我大明百年大患!你可在北平操练兵马,择机北伐,……北元未灭,始终是朕的一块心病啊!”
“儿臣定当领军北伐,将北元朝廷一扫而光,为父皇扬我大明神威,请父皇放心!”朱棣激昂豪迈道。
朱元璋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有子若此,足慰平生,如果他没有藏着勃勃的野心,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儿子了。可惜啊……
“朕一直是放心你的,一直都是……”朱元璋心头五味杂陈,喃喃自语道。
“儿臣明日启行,临别之际,父皇可还有什么嘱托么?”朱棣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朱元璋,小心翼翼道。
朱元璋定定的看着朱棣,沉默良久,缓缓道:“朕只有四个字送你。”
朱棣急忙跪拜下来,恭声道:“父皇请示下。”
朱元璋盯着他,眼中露出消逝许久的灼灼精光,仿佛一柄藏鞘日久的宝刀,露出它那依旧锐利的刀锋。
“好自为之!”朱元璋盯着朱棣,一字一句的从齿缝中迸出四个字。朱棣心神俱震,急忙一个头狠狠磕在地上,颤声道:“儿臣牢记,绝不敢违父皇教诲!”
朱元璋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间露出深深的疲倦之色,闭上眼睛,仿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一般。
“去吧,你自己也多保重。”
武英殿厚重沉实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殿门外,朱棣望着龙案后闭目不语的朱元璋,那苍老佝偻的身躯仿若风中的残烛一般,正努力的燃烧着生命中最后一丝光华。
朱漆殿门轻碰一声,完全合拢,朱元璋苍老的面孔被挡在殿门之内,那无力憔悴的模样却深深的印在朱棣的心中。
朱棣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和抽痛,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皇图霸业,烟雨江山,亲情在权欲的冲击中渐渐泯灭于无形,值得吗?
朱棣呆呆站在殿门外,沉默了许久,忽然面朝殿门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语气悲沉道:“父皇,儿臣朱棣,就此拜别,父皇保重龙体。”
殿门内,遥遥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朱棣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大步向宫外走去。
这是一对父子最后一次相见,今日一别,再会无期。
燕王离京,远赴北平,兵部调文已下,只待他到河南,山东,山西三地后召集大军,解北平兵危。
京师北城太平门外的十里亭,亭外燕王侍卫重重围侍四周,数百名侍卫甲胄鲜亮,精神抖擞,这些跟随燕王出生入死的侍卫们早已受够了身在京师的闲气,——闲气主要来源于那个该死的锦衣卫同知,老天无眼,那王八蛋居然升了锦衣卫指挥使了!
十里亭内,以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朝中十数名大小官员纷纷前来相送。
而清流大臣的首要人物黄子澄却没来送朱棣,在他心里,大明王朝如今是内忧外患,内忧者,天子宠信奸臣,致使奸臣权柄日大,不用怀疑,这个奸臣当然便是萧凡。
而外患者,则以兵多将广,野心勃勃的燕王为首,黄子澄对天子纵虎归山之举深为不满,然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燕王北行,黄子澄连官场上人来人往迎驾送别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干脆来都不来。
朱棣意气风发,一副从容豪迈的样子,与前来相送的大臣们一一拱手而别。
道衍和尚站在朱棣不远处的车驾旁,含笑不语的望着朱棣豪迈的模样,心中泛起激动之情。
跟朱棣此刻的心情一样,终于离开了京师,从今日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回到北平暗中招兵买马,蓄力待发,只待天子驾崩,从此燕王便可驰骋天下,纵横睥睨,而他道衍一生的理想抱负也将见到曙光……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入京至今,久积心头的阴霾渐渐风吹云散,遥望北路,一条宽阔平坦的金光大道仿佛在向他和朱棣招手,只要踏上这条路,九五至尊的皇位不再遥远……
与众臣一一道别,人人皆是一副虚伪客套的模样,朱棣周旋于众大臣中间,做足了贤王贤臣的表象,最后终于与众臣“依依不舍”的辞别。
刚举步走向车驾,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远远而来,朱棣惊然举目,却见城北太平门外风尘滚滚,百十骑快马围护着一辆双马拉辕的马车疾驰而至,身后卷起漫天黄尘,这群骑士一直策马到十里亭外才猛然勒马,黄尘铺头盖脸落了朱棣和众大臣一身。
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愤怒的指责声中,骑士们纷纷下马,他们穿着一身鲜亮的飞鱼服,腰系金丝鸾带,胯旁斜悬绣春刀,正是锦衣校尉服色,众臣一见骑士们所着服色,便立马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个个缩起脑袋不敢出声了。锦衣校尉们也没跟大伙儿客气,下马之后便蛮横无礼的将围侍在十里亭周围的燕王侍卫们挤到一边,然后毫不客气的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手按腰间绣春刀,一言不发的将亭子围了起来。
燕王侍卫们早已被三番两次痛揍他们的锦衣卫产生了心理障碍,平日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在这些锦衣卫面前却敢怒不敢言,见燕王没发话,众侍卫悻悻哼了几声,退到了一旁。
朱棣见此情景,眼角一阵跳动,却仍不动声色的站立在亭中,眼睛望向被锦衣校尉们簇拥而来的那辆马车。
马车停下,在锦衣校尉们的围侍下,珠玉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英气俊朗的年轻面孔,正是新晋锦衣卫指挥使,诚毅伯萧凡。
萧凡慢慢下了马车,视众大臣或怒或畏的目光如无物,面色坦然的转身掀开车帘,又将一名年纪幼小的女子搀下车来。
女子穿着湖绿色的宫裙,头上盘着两个小小的抓髻,荷叶边的裙摆缀着几片玲珑碎玉,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叮当相碰声,华贵端庄却不失少女的活泼俏皮,与身着一袭白色儒衫的萧凡站在一起,却是好一对唇红齿白,相得益彰的天作佳偶,赏心悦目之极。
女子正是萧画眉,她的另一个身份是钦封常宁郡主,朱棣最小的女儿。
朱棣一见这二人,他的面孔便忍不住抽搐起来。
萧凡越来越像一根深深刺入他心里的毒刺,怎么也拔不掉,还有那个原本应该膝下承欢尽孝的**,如今却与他形同陌路,结怨极深。
今日离京,他们来干什么?送行吗?
萧凡下了马车,目光极为随意的一瞟,见前方不远处静静停着的燕王车驾,车驾极为豪奢,白玉馏金,间以珍珠镶缀,两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不时喷着响鼻,蹄儿不耐的刨地。
萧凡前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最见不得有钱人。
一见这马车如此豪华奢侈,萧凡的仇富心理立马抬头。
他撇了撇嘴,咕哝道:“好丑的马车……”
画眉以萧凡的喜恶为她个人的喜恶标准,见萧凡撇嘴,便也跟着很不屑的将小嘴一撇,无声的赞同。
跟在萧凡身后的曹毅本就与他同穿一条裤子,见萧凡酸溜溜的模样,曹毅顿时大表赞同:“不错,最见不得显摆的人了,官道这么窄,赶着这么宽的马车,不怕翻沟里去呀……”
萧凡立马搭腔道:“就是!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都扔到哪里去了?遥想陛下开我大明王朝,多么辛酸不易,多少大明的将士浴血厮杀,才有了如今这朗朗盛世,现在太平日子过久了,有的人就开始铺张奢华起来了,干什么事情也肆无忌惮了,开始学会摆谱儿了……”
重重的一拍大腿,萧凡痛心疾首道:“……忘本啊!”
曹毅跟着一拍大腿:“太他娘的然也了!”
二人一搭一唱,把亭内的朱棣气得脸色发黑,眼睛快似喷出火来,咬着牙怒声道:“你们两人闹够了没?本王的车驾合理合制,未有丝毫逾越之处,关你们何事?”
萧凡损了几句,心里舒服多了,于是急忙堆起笑脸,拉着画眉的小手,微笑长揖道:“岳父大人,小婿失礼了,几句玩笑话,岳父大人莫放在心上……”
朱棣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往后一退,然后惶恐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厉声道:“谁……谁是你岳父大人?”
萧凡眨着眼,无辜的道:“你啊,画眉是你女儿,你当时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朱棣狠狠一甩袖子,冷声道:“免了!你这样的女婿,本王可高攀不起,还是别叫得这么亲热吧!”
萧凡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之色:“太好了,我还生怕你应了呢,老实说,我也不大乐意这么叫,既然你也反对,咱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吧……”
朱棣深呼吸,死死忍住朝萧凡那张刺眼的脸上挥一拳的冲动。站在马车旁的道衍和尚一见萧凡脸上便闪过几分惧色,他实在是怕极了萧凡,几番较量下来,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差点丧命不说,还得东躲西藏,若非萧凡蒙难,曹毅与朱棣达成了一场政治交易,恐怕此时此刻他早已被锦衣卫害死了。
见萧凡到来,他本打算往马车里钻,忽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慢慢靠近马车,目光不太友善盯着他,道衍不由头皮发麻,立马打消了躲起来的主意,非常明智的急走几步,进了亭内,神情有些畏缩的站在朱棣身后。
靠近马车的锦衣校尉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亭内的朱棣和萧凡身上,于是互相暗使了个眼色,其中几名身材魁梧的校尉将身躯并排一拦,挡住了大伙儿的视线,剩下一名身材矮小灵巧的校尉则哧溜一下钻进了马车的车轮下面,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几名校尉的脸上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坏坏表情……
…………
…………
众臣见萧凡到来,不知是不屑还是害怕,于是纷纷向朱棣拱手告辞回城了。
十里亭内,萧凡与朱棣相对而立,二人脸上皆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时也命也,老天注定二人只能是敌人,而且将来必然是一对劲敌,此时此刻二人面对面相见,心中不由涌起许多感慨。
萧凡感慨的是纵虎归山的遗憾,以及将来无法逃避的靖难之役,叔侄夺嫡,鹿死谁手,萧凡心中愈发迷茫,甚至对未来产生了一些惧怕。
朱棣感慨的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既不能为他所用,又无法将其除之,这样一个精明奸诈,手段诡异的对手留在朱允炆身边,而且深获朱允炆的信任,将来会给他的大业带来多少麻烦和祸患。
二人相对,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刻彼此的敌意仿佛都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平和。——如同两兽相斗,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敌意和杀机似乎已完全不必要显露,彼此都明白,二人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数度春秋之后,结局自然会揭晓。
萧凡盯着朱棣看了一会儿,眼神一瞟,看见了躲在朱棣身后,显得有些畏缩的道衍。
萧凡心中顿时暗叹,若非当时自己关在牢里,曹毅不得已之下,拿道衍的性命换得朱棣入宫认女,这和尚早就该死在诏狱里了,相比朱棣的勃勃野心,萧凡深觉道衍的活着,或许才是他将来最大的麻烦,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道衍,朱棣将来未必有胆子敢谋反篡位。
可惜了,如此绝佳的机会,却仍不得不与朱棣做了一笔政治交易,纵道衍而去。
“王爷此去北平,路途遥远,下官今日特来相送,祝王爷一路顺风……”萧凡表情一变,换上一脸虚伪的笑,朝朱棣拱手道。
朱棣冷冷一哼:“多谢萧大人前来相送,本王心领了!”
萧凡看了看紧挨着朱棣背后的道衍和尚,他眨了眨眼,忽然感慨道:“……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喜也,下官还要恭喜王爷重得道衍大师,二位历经磨难,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双宿一起飞,双栖双眠,只羡鸳鸯不羡仙,实在是羡煞旁人呐……”
朱棣和道衍二人脸色顿时由黑慢慢变绿,像触了电似的,二人同时颤抖了一下,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得远远的。
萧凡目露羡慕之色:“抖都抖得这么有默契,你们果然是情比金坚……”
“…………”
朱棣语气阴森道:“你玩够了吗?”
萧凡笑脸一收,正经的道:“玩够了。”
朱棣:“…………”
直视朱棣的虬髯大脸,萧凡不觉感慨道:“当初王爷入京之时,对下官礼敬有加,今日下官前来相送,正是为了报还王爷当初的礼遇,一啄一饮,两不相欠,王爷,无论将来你我是否敌对,今日便暂时抛开,他日异地重遇,你我再论手段吧。”
朱棣定定的看着萧凡,忽然大笑道:“哈哈,你有如此胸襟,纵是做本王的敌人,亦是生平快事!好!他日我们再论手段便是!”
二人目光相对,同时仰天长笑,豪迈的笑声,惊起亭外树林里一群鸟雀。
世上惺惺相惜者,不仅仅是朋友,有时候敌人往往比朋友更加肝胆相照。
“来人,拿酒来!”朱棣放声大喝道。
侍卫飞快端过两碗倒满了酒的酒碗,递到二人面前。
朱棣取过其中一碗,端起来对萧凡正色道:“虽然你我京师相争,互有输赢,但本王不得不说一句,萧凡,你是条汉子!朝中政见暂且不提,就凭你能为了本王的女儿甘愿以死相抗,本王便应该敬你一碗!来,干了!”
萧凡也取过酒碗,仰天豪迈一笑,接着忽然神色一收,道:“慢着!”
朱棣一楞:“怎么了?”
萧凡伸手将朱棣手中的酒碗取过来,然后再将自己的酒碗递给他。
换过酒碗之后,萧凡这才大笑几声,豪气干云道:“来,干了!”
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非常磊落的朝朱棣一亮酒碗的底儿。
朱棣默然无语:“…………”
这个混帐王八蛋,如此豪迈激荡的时刻,他居然还提防我在酒里下毒……
朱棣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萧凡了。
虚伪的告别话不必再说,朱棣和萧凡心里都明白,大家都恨不得对方早日死于非命,说什么升官晋爵,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话实在太假太恶心人了。
登上车驾的一刹,朱棣忽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画眉一眼,见画眉俏脸冷峻,紧紧倚在萧凡身边一言不发,朱棣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
转头看着萧凡,朱棣颇富深意的问道:“如果当初本王不派人刺杀你,你会为本王所用吗?”
萧凡微笑着摇头,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神情很坚定。
“为什么?”朱棣非常不解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一口一声‘本王’‘本王’的,幸好皇太孙没你这毛病。”萧凡笑着叹了口气道。
朱棣脸色黯淡了一下,终于释然笑道:“我明白了!”
朱棣转身,登车,不再回头。
萧凡眼中充满了羡慕,再次叹道:“好豪华的马车啊……”
朱棣登上了车驾,在数百侍卫的围侍下,慢慢向北而去。
萧凡看着车驾渐渐行远,眼中浮现谁也无法看懂的深思之色。
良久,他忽然喟叹道:“为何我总是跟自己的岳父处不好关系呢?”
陈四九是这样,朱棣也是这样,江都郡主的父亲死得早,可萧凡跟她的爷爷朱元璋的关系貌似也不怎么样……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
曹毅倒是比萧凡明白多了,闻言翻了翻白眼,道:“因为你岳父的人品都不好,容不下你这正人君子。”
萧凡很认真的想了想,终于点头叹道:“曹大哥的话果真有道理……”
燕王车驾缓缓行驶在京师往北的官道上。
朱棣掀开马车后的珠帘,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师,想到马上就要回到属于他的领地北平,朱棣的虬髯大脸不由露出快意的笑容,他忽然在宽敞的马车上站起身,哈哈笑道:“本王终于离京了!龙腾九宵,鱼入大海,从此再也不必受人掣肘!不亦快哉!”
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的道衍睁开眼,笑道:“恭喜王爷,从今日起,王爷可一展雄才,率麾下十万精兵悍将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朱棣不由愈发喜笑颜开,只觉得胸中一股豪迈之气冲顶而出,气贯长虹。
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京师,本王会再回来的!本王回来之日,亦是我称霸之时……”
马车行走官道,车轮忽然发出吱吱呀呀奇怪的声音。
道衍听了一下,不由神色一变,焦急道:“王爷……”
朱棣没理他,仍旧陶醉在自己的称霸畅想中不能自拔:“……天下共主,岂能由一黄口小儿独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兵精将广,若论逐鹿,天下谁比本王更有资格……”
“王爷……”道衍擦汗。
“……待本王下次进京之日,定当杀他个片甲不留,那些迂腐酸臣,还有曹毅,还有那个该死的萧凡!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
话未说完,朱棣只觉马车猛震了一下,接着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马车走着走着忽然支离破碎,从车厢中间开始断裂,断成了四五截。
朱棣和道衍坐在马车里来不及反应,便被狠狠的抛了出去,二人重重摔落在官道的黄尘中,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燕王侍卫见状大惊,纷纷抽刀将朱棣和道衍围在中间,眼神警惕四顾,大喝道:“保护王爷!”
朱棣气得使劲推开身前侍卫,大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赶紧跑到支离破碎的马车前观察了一番,接着又跑到朱棣面前,语带悲愤道:“王爷,不知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将马车的车轴偷偷弄断,马车行走一段路以后,不堪其负,终于断裂……”
朱棣一脸灰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头瞬间明白了究竟。
“萧凡!萧凡!本王离了京,你还要摆我一道,来日本王绝不放过你!”
“王爷,道衍大师摔落马车,……昏过去了。”
朱棣几步奔到道衍面前,像一对苦命鸳鸯似的,搂着道衍的大光头悲怆大呼道:“先生!先生你醒醒!你不会有事的……”
摇晃了许久,道衍幽幽醒转,仰头见朱棣焦急的神情,道衍虎目含着委屈的泪花儿,一把抓住朱棣的胳膊,抓得很用力。
“王爷……王爷!咱们,咱们快快离开!京师的水……很深啊!”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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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离京,令萧凡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沉重。
别人或许没把燕王的离去当回事,从表面上看,燕王身为皇子,北平又是他的封地,封地被鞑子围困,燕王领兵北上抗击鞑子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可萧凡是明白其中内幕的。
朱棣一走,从此再没了约束,朱元璋老迈多病,一年之内就会驾崩,纵虎归山的后果,只能是两年后朱棣起兵,打着“靖难”的旗号公然谋反篡逆。
随着萧凡这个穿越者的到来,历史或许有了小小的改变,然而在大的趋势和走向上,却又仿佛根本没改变什么。
该要死的还是会死,该造反的还是会造反,——那么该丢了皇位和江山不知所踪的皇帝,还是会丢了皇位吗?
萧凡不由为朱允炆担起了心事。
他不愿见到这种结局,或许朱棣确实比朱允炆更适合当一个好皇帝,历史上的明成祖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在明朝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比那个下落不明躲藏了一辈子的建文皇帝要好上许多。
可萧凡就是不愿见到朱棣夺了朱允炆的江山,因为朱允炆是他的朋友,他不愿这个朋友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生不如死的结局。让朱棣的胸才伟略去死吧!让所谓的永乐盛世去死吧!有他萧凡在,出现在明朝史书上的辉煌年代,将被称为“建文盛世”!
所谓的理智,所谓的历史责任……抱歉,萧凡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没那么英明睿智,也没有那么冷静凡的大局观,他的逻辑很简单,叔叔抢侄儿的东西,是一种很不要脸的行为,别人已经干出不要脸的事了,萧凡会用更不要脸的方式帮朱允炆维护正义。
正人君子干坏事,那都是被逼的!
东宫偏殿。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斜照在偏殿汉白玉石地砖上,殿内的朱漆梨木椅映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一颗颗极其微小的粉尘在微黄的光线下肆无忌惮的飞舞,殿侧的山水屏风上绣着的写意山水仿佛也随着光线的照射而变得生动活跃起来。
一切显得那么的古朴,惬意,有种老年时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回味往事的舒适感,慵懒且享受,阳光忍不住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嗯,太舒服了……
“砰!”
一声巨响,惊醒了萧凡的美梦,萧凡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脱口大喊道:“护驾!”
“…………”
“…………”
殿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黄子澄铁青着脸,身躯气得瑟瑟直抖,不共戴天似的死死瞪着萧凡。
朱允炆满脸尴尬的瞧着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忍得很辛苦。
萧凡楞了一下,接着面色一整,对朱允炆肃然道:“太孙殿下,你又惹黄先生生气了,实在太不应该!臣尝闻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无道昏君整天惹老师生气……”
朱允炆一脸错愕的张大了嘴。
黄子澄却又拍了一记桌子,指着萧凡大怒道:“竖子闭嘴!惹老夫生气的人是你!是你!”
萧凡无辜的瞧着黄子澄:“关我什么事……”
“太孙殿下召你我进东宫商议国事,老夫正说到将来如何削藩,此事关系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你这竖子却打起了瞌睡,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啊?”黄子澄气得浑身颤。
“我……这是闭目沉思黄先生的削藩之法,闻之如聆仙乐,学生不胜陶醉……”萧凡神情尴尬的睁眼说瞎话。
“你放屁!你陶醉得都打呼噜了!”
朱允炆急忙打圆场:“好了,何必为这点小事起争执,我今日请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商议一下藩王之事,燕王离京,以后如何应对,还望二位教我……”
黄子澄狠狠瞪了萧凡一眼,气哼哼的道:“燕王势大,且暗怀祸心,如今陛下念父子之情,放燕王回北平,无异纵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陛下年迈,恐时日不多,殿下乃大明正统,当未雨绸缪,早做安排才是。”
朱允炆面现忧虑之色,道:“燕王已走,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安排?”
黄子澄道:“老臣还是以前的主张,将来殿下登基,可马上着手进行削藩,为免打草惊蛇,可先削实力弱小的藩王,再慢慢削大藩,如今我们朝廷可直接调动的兵马有七十余万,如此强大的实力,足够我们不急不缓的削掉各地藩王,谅那些藩王们也不敢有反抗之心,削到最后,我们再以举国之兵力压境北平,大宁府外,以兵威迫使燕王,宁王不得不弃藩……”
萧凡睁大了眼,吃惊道:“黄先生,你这削藩之策是谁告诉你的?太坏了!简直该杀头!这分明是让你背上一个千古的骂名和千古白痴的恶名,黄先生,这法子是你仇家告诉你的吧?杀人诛心,你可小心提防呐……”
黄子澄楞了半天神,这才反应过来萧凡在损他,顿时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待跟萧凡拼命,朱允炆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黄子澄的腰,黄子澄大声怒骂挣扎,又蹦又跳,把他身后的朱允炆颠得俊脸通红,东宫偏殿内吵嚷不休,围侍在殿外的宦官们见里面乱成一团,有心想进来劝架却又怕惹太孙恼怒,场面混乱极了。
朱允炆劝了很久,黄子澄才勉强压下心头万丈怒火,杀人似的目光狠狠瞪了萧凡一眼,坐在椅子上扭过头,呼呼直喘粗气。
萧凡无辜的瞧了瞧朱允炆,耸肩道:“我又不知道这主意居然是他自己出的……”
朱允炆大惊,趁黄子澄还没跳起来以前,赶紧一把按住黄子澄的肩……
殿内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
…………
一切平静之后。
“萧侍,你……你那张嘴啊,就不能管管吗?燕王离京,必成大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朱允炆神情无奈道。
黄子澄扭过脸,很不屑的怒哼了一声。
萧凡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才盯着朱允炆正色道:“臣以为,若要彻底根除藩王之患,除了有以雷霆手段削藩之外,更重要的是增强我们自身的实力。”
朱允炆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道:“此话怎讲?”
萧凡慢吞吞的揉着鼻子道:“藩王势大,若像黄先生那样贸然调动朝廷大军压境,逼其弃藩,最终的结果只会导致藩王与我中央朝廷彻底决裂,不顾一切的联合在一起造反,权力是个好东西,没有谁会自愿放弃手中的权力,回到京师做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以兵压境只会激化藩王与朝廷的矛盾,那个时候举国藩王皆反,朝廷纵有百万大军亦无法抵挡,黄先生所言削藩之策,实乃误国误君,殿下绝不可纳之!”
黄子澄大怒道:“无知小儿!你懂个屁!事关社稷根本,你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信口开河,你才是误国误君!”
朱允炆抬手阻止了黄子澄怒,问道:“萧侍说以雷霆手段削藩是什么意思?”
萧凡沉声道:“我与黄先生的意见恰恰相反,我大明外封藩王二十余位,然则真正称得上有实力,堪与朝廷一战的藩王,实际上只有燕王与宁王二位而已,余者皆不足虑,我的意思是,削藩之举要么便不动,一动则须以最快的度,调动朝廷大军直击北平,大宁,只要在第一时间内迅拿下燕王和宁王二人,便能起到杀鸡儆猴的立威作用,那时诸王见实力最强的两位藩王都被拿下,绝对会给他们的心理造成震撼,一时不敢与朝廷相抗,削藩之策便可步步为营的进行下去……”
朱允炆想了想,又愁道:“可是……就算直击燕王宁王,朝中却无可堪一用的大将……”
萧凡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我们必须增强自身的实力,实力并非单指训练多少军士,打造多少军械,其中还包括对武将人才的培养和储备……”
朱允炆次听说这样的理论,不由惊奇道:“如何培养人才?……还有储备人才?”
萧凡躬身,一字一句道:“……变革军制,才是强国根本!”
朱允炆震惊道:“如何变革?”
萧凡沉声道:“兴军备,开武举,造火器,办军校。”
黄子澄闻言愈怒不可遏:“简直是荒谬!萧凡你想干什么?自古以来文臣辅佐君主治理天下,从来都是文贵而武轻,你想劝太孙殿下重武轻文不成?此例一开,举国尚武之风顿兴,那时天下动荡,兵灾四起,萧凡你就是我大明的千古罪人!”
黄子澄情绪激动的对朱允炆躬身揖道:“太孙殿下,万万不可听此小人谗言!此举误国误君,何其甚也!亡国取祸之道啊!殿下!”
萧凡轻叹口气,早知道在古代变法不易,无论土地,赋税,商业,还是军制,古人或因为遵循祖制,不敢稍有违反,或因害怕触及自己的利益,激烈反对,——自己还没有获得更大的权力,在朝堂还没有更深厚的根基和势力以前,今日说的这些话却是有些急躁了……
可是朱元璋眼看就快去世,燕王已回了北平,不出意外的话,朱允炆登基的当年,朱棣就会领兵造反,时间越来越少,不说已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萧凡心头泛起淡淡的悲哀,这样一个酸腐顽固的朝廷班子,思想僵化,自私自利,空有一番忠君之心,实则尽干些误君的事,有这些人在,自己的理想抱负怎么可能实现?
萧凡此刻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想个什么损招儿把黄子澄他们这些酸腐大臣给弄下去……被人挡道的感觉很不爽啊。
朱允炆将二人的话听在耳中,颇有兴致的问萧凡道:“若要变革军制,第一步该做什么?”
黄子澄大惊:“殿下……”
萧凡不怀好意的瞧了黄子澄一眼,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朱允炆道:“……咳,焚书坑儒!”
殿内霎时死一般的沉默……
朱允炆默默擦拭满脑门的汗……
良久。
“混帐东西!你试试!老夫今日跟你拼了——”
萧凡出了东宫,脸色很不好看。
他实在恨透了束手束脚的感觉,世上很多伟大的理想和抱负就是栽在那些顽固保守的旧传统里,萧凡不想做下一个。
怎么办?打破它!
从前世落魄到不得不路边打劫,一直到他穿越来这明朝,原本只是孑然一身,既无拥有,便不怕失去,大不了保住这条命老子继续在大明朝干打劫的买卖,怕什么!
我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哪怕挑战整个朝堂,亦在所不惜!
曹毅远远站在东宫外等他,见萧凡面色阴沉的走出来,曹毅不由好奇道:“你怎么了?”
“黄子澄那老家伙真是块腐朽的烂木头!”萧凡恨恨骂道。
“黄子澄那老王八蛋又得罪你了?”
“哼!又酸又臭又顽固!他若继续在朝堂,我大明江山必将被他祸害!”萧凡咬牙切齿道。
曹毅开始撸袖子,神情跃跃欲试:“要我再给他家扔粪便不?”
萧凡斜睨他一眼:“你玩屎玩上瘾了?”
“这法子最先可是你想出来的……”
…………
…………
二人负着手,慢慢腾腾在京师繁华的街头散步。
十几名锦衣校尉手按绣春刀,跟在他们身后。锦衣卫指挥使算得上是手握大权的大人物了,萧凡身边便多了这十几名锦衣校尉保护他的安全。
曹毅走了一会儿,忽然侧头对萧凡笑道:“听说钦天监择了日子,再过五天便是黄道吉日,那时陛下赐婚你和江都郡主,你们俩终成眷属了,恭喜啊!”
萧凡听到这个,满腹怨恼顿时烟消云散,难得的搓着手呵呵憨笑道:“是啊是啊,总算可以破第一次了……”
曹毅:“…………”
“对了,你来东宫特意等我干嘛?”萧凡侧头问道。
曹毅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有人帮忙抓到了道衍和尚?”
萧凡面色一凝,道:“当然记得,若非道衍被抓,你拿他跟燕王做了场交易,以命换命,恐怕我如今的处境真有点悬乎了,这人可以说是间接救了我一命,你找到他了吗?”
曹毅点头道:“找到了,此人原来是城南泰丰米行的掌柜,说来是个仗义之人,正是她趁道衍不备,命米行里的伙计拿下了他,还把道衍扭送进了锦衣卫镇抚司。”
萧凡精神一振:“这掌柜姓什么叫什么?咱们得好好感谢他,这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曹毅脸上顿时浮现古怪之色:“你真要感谢她?”
萧凡使劲点头:“那当然!走,择日不如撞日,你带我去拜访一下他吧。”
曹毅忍着笑,故意叹气道:“其实……你们也算是颇有缘分的故人……”
萧凡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这人我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萧凡狐疑的打量曹毅:“曹大哥,你的表情很古怪……”
随即萧凡面色一凝,神情戒备道:“莫非他是我以前的债主?”
曹毅擦汗:“……不是。”
萧凡爽朗大笑,豪迈道:“那还怕什么,走!”
二人便带着十几名锦衣侍卫,兴冲冲的直奔城南泰丰米行而去。
一群人刚走到城南,便听见身后大街上的百姓们一阵惊恐的喧闹,惶然奔走,然后一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飞驰而来。
一道惊恐的声音大叫道:“快跑!马惊了!”
萧凡等众人一楞,惊愕举目望去,却见大街拐角处,一匹黑色的大马一边嘶叫一边风驰电掣般飞快奔来,惊马后面还拖着一辆颠簸得快散了架的马车,马车行驶在坎坷的青石街面上,出难听的嘎吱嘎吱声,眼看这车子快撑不住了。
这时马车的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道女子的惊叫声,令所有围观的人不由自主悬起了心。
情势万分危急。
见惊马跑近,萧凡眼中厉色一闪,朝身后的锦衣侍卫沉声喝道:“杀马!”
众侍卫轰然领命:“是!大人!”
随即两名侍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然后被众侍卫用手高高抬起,趁着惊马奔近的那一刹,众侍卫一齐用力,大喝一声,两名执刀的侍卫便被远远的抛向街心,随即雪亮的刀光闪现,两名侍卫居高临下将刀劈落,噗噗两声闷响,手起刀落,受惊的马儿悲嘶一声,便被斩下了马头,倒在地上抽搐不已,马血流了一地。
惊马后面拖着的马车因惯性仍往前冲了老长一段路,马车内的女子惊叫连连。
萧凡急忙跑了过去,却正好看见马车的珠帘猛然掀起,又盖下,慌乱之时,一只大红色的物事从车厢里飞了出来。
萧凡眼疾手快,伸手凌空一抓,便将这物事抓在手里,凝目一看,却是一只绣着鸳鸯,镶以珍珠的小巧绣花鞋,鞋上花纹华美,手工显得分外精致,触手甚至能感觉到体热和幽香……
马车往前冲了十余丈,轰的一下狠狠撞到了路边的一杆旗幡,终于停了下来。
萧凡赶紧上前,隔着车厢珠帘温声问道:“里面的姑娘,你没事吧?”
问了几声,里面没人出声。
萧凡想了想,便伸出手,将绣花鞋慢慢的递进了珠帘内。
车内的女子终于出声,骇然问道:“你……你是谁?”
萧凡沉着坚定的回答:“雷锋!”
车外众人:“…………”
车厢的车帘猛地一下掀开,萧凡愕然望去,却见车厢内一张熟悉无比的俏脸,喜怒交加,万分复杂的瞧着他。
萧凡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陈小姐!”
陈莺儿似笑非笑的一勾嘴角,嫣然道:“雷大人,什么时候连名字都改了?可真是幸会了……”
喧闹的街头,萧凡与陈莺儿相对而立,心中涟漪阵阵。陈莺儿美目珠泪盈盈,透过雾水般朦胧的眼帘,静静注视着这个让她恨极又爱极的男人。
一别半年,再见仿若隔世,熟悉中仿佛透着几分陌生,就像掌心中努力想抓住一个魂萦梦牵的影子,却怎么也抓不牢实,那种虚无却又真实存在的幻境,逼得她快疯狂了。
现在,这个仿佛虚无的影子如此真实的站在她面前,仍旧如从前一般,脸上带着儒雅从容的微笑,他那黑亮星目中散出来的柔和温暖的光芒,让陈莺儿的芳心隐隐有一种抽痛感觉。
时隔半年,他……更有男子气概了。
陈莺儿有些痴的望着他,心中的悔恨和怨恚纠缠成一团,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扯着她的心。
没有像那些纨绔子弟或高官勋贵那样趾高气昂,也没有穿着吓唬百姓,突显身份的官服,他仅仅只是身着一袭素而不华的儒衫,腰间鸾带上很随意的系着一块纳福玉佩,脚上也只是一双很普通的黑色方头布鞋,打扮如此普通,然而他往人群中一站,哪怕不一语,照样也像一只傲然矗立于鸡群中的白鹤一般,那么的卓尔不群,那么的玉树临风……
他的身后不远不近围侍着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魁梧汉子,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隐隐将他捧在了中心,神色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在侍卫围侍保护下的他,年轻英俊的面孔虽带着微笑,却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泰山压顶般的气势。
陈莺儿暗暗叹息,回忆当初那个寄人篱下却不卑不亢的上门女婿,再看他如今已成为手握重权,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一切仿佛都变了,然而有些东西却没变,那张熟悉的脸庞,仍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微笑,笑得那么的自信淡然,仿佛对他来说,地位的改变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境,万人之上的庙堂高位,和寄人篱下的窝囊女婿,皆是红尘中人,皆是虚无幻相,无欲无求,不净不垢。
他……终于出人头地了,像一只展翅高飞,直击长空的雄鹰,陈家的窝巢终究容不下一只志向远大的鹰,他不属于陈家,从一开始就不是,现在更加不是。
怨恚与爱恋交织,陈莺儿只觉得心脏抽痛得厉害,她忍不住想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好缓解这种莫名而深刻的痛苦。
这个男人,他本该是我的啊!是什么令他舍我而去?他错了吗?我错了吗?也许这世上的事情,原本不是对错二字能概括的,缘分是一根看不见的红线,冥冥中伤害着彼此,却又牵引着彼此,今时今日再遇,物是人非,万事皆休,天若有眼,何必让我再见到你……
陈莺儿压下满腹苦楚,努力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脸。
“民女见过萧大人。”陈莺儿朝萧凡裣衽一礼,心中却愈苦涩,曾经寄人篱下的窝囊女婿,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儒臣,他……会嘲笑我这个商人家的女儿吗?
萧凡此刻心中也微微泛起几许波澜,寄住在陈家的那段日子,真的仿佛很遥远了,那是他人生的低谷,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或许,没有当初的绝别,也不会有如今的自己,是非对错总是不停在他脑海中纠缠盘旋,若当初没有离开陈家,如今的自己,是个什么境况?
或许……此时他仍在醉仙楼的门前,搬着板凳仰头眯着眼,晒着下午懒洋洋的太阳,或许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与陈莺儿结婚生子,再加上抱琴这个陪房的小丫头,三人平淡而低调的过完此生,至于他穿越者的身份……或许,数年之后他会完全忘记,就当自己本来便是明朝的人,生在明朝,长在明朝,与旁人没任何区别,老了,病了,临终前躺在床上,望着儿孙跪在床前,他也许会突然想起自己是个穿越者,然后脸上露出一个任谁也看不明白的诡异笑容,缓缓闭上眼睛,带着这个秘密向世界告别……
至于那些皇室夺嫡,朝堂争锋,朱明皇室兴衰,便与自己毫无关系,他只是个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守着自己平凡的家,淡淡的笑看天下风云涌动……
有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或许,然而毕竟如今的境况已不是或许中的那样了。陈家女仍是陈家女,萧凡已不是当初寄人篱下的萧凡了,他有了耀眼的光环,同时也多了许多沉重的责任,他的肩上现在担负着整个天下,或许他的一个念头,便能改变大明王朝的历史走向,影响朱明天下的荣辱兴衰,当初那个只想着成为江浦富的单纯女婿,早已不复再见。
时过境迁的无奈,并不单单陈莺儿才有,萧凡亦复如是。
长长叹息一声,萧凡拱手道:“陈小姐何必如此客气?当初陈家救济之恩,萧某一直不敢忘怀,受恩之人,怎敢当你一礼……”
陈莺儿心中苦涩愈盛,本是一对未婚夫妻,如今竟客气生疏得形同路人,人生际遇如此,怎不教人心痛万分?
“我……”陈莺儿轻启檀口,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簌簌掉落下来。
萧凡叹息不已,伸手递给她一方洁白的手帕,喟然道:“前事种种不必萦怀,陈小姐,放下之后,人生才是一片坦途。”
陈莺儿苦笑,我又不是得道高僧,若能这么轻易放下,我怎会心痛至今?
接过萧凡递来的手帕,上面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很舒服的味道。
陈莺儿用手帕轻轻点了点眼圈周围的斑斑泪痕,然后将手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在用力抓住一个虚无的影子,卑微而可怜。
使劲抽了抽鼻子,陈莺儿语气恢复了平静,低垂螓轻声道:“听说……你快与江都郡主成亲了?”
萧凡点头,微笑道:“是啊,也许过几日就成亲了吧。陈莺儿凄然一笑,道:“听说你家中的妻也是位郡主?”
“对,当初她流落江浦,历经了不少的磨难,如今苦难度尽,方觉甘甜是何等滋味。”
陈莺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梦呓般喃喃道:“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连妻子都是出身尊贵的郡主,萧凡,你已坐在云端,俯视苍生了……”
今时今日,他已高官厚禄,大权在握,而她仍然只是一介商人之女,地位的差距已然是天壤之别了,今生与他更无可能在一起,想到这里,陈莺儿心中愈酸苦,不由再次落下泪来。
萧凡苦笑道:“你只见到了我头顶的光环,可曾知我几番命悬一线,差点身异处的惊险?”
陈莺儿含泪凄然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老天会保佑你多福多寿,顺利一生。”
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二人相见一幕的曹毅喟叹不已,这时忍不住走上来,道:“大人,命人抓住道衍和尚的,正是这位陈掌柜。”
萧凡悚然一惊,急忙拱手道:“原来是你救了我……”
陈莺儿也楞了,暂时抛开了儿女心事,疑惑的道:“那个和尚……对你们很重要吗?”
萧凡叹道:“前些日子我被拿下诏狱,若非你抓住那个和尚,我手中便没有筹码,我的下场恐怕……会很不妙。陈小姐,大恩不言谢,总之,萧某这里承情了!他日必有所报……”
陈莺儿听了这话,芳心莫名高兴起来,她轻眨美目,然后抿了抿嘴,嫣然道:“萧大人刚刚说‘必有所报’,不知你打算如何报我?”
萧凡揉了揉鼻子,苦恼道:“给你银子我估计你不太稀罕,你比我有钱多了,以身相许嘛,——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不乐意……”
陈莺儿闻言俏脸羞得通红,轻啐道:“你……想不到你官儿当得越大,嘴皮子却越来越油滑了……”
萧凡一抬眼,正好看见陈家商号的“泰丰米行”,萧凡想了想,接着两眼一亮,道:“这家米行是你家开的吗?”
“对。”
“米行所贩粮米,一般销往何处?”
“南方收粮,经水路往北贩卖,水路若止,则改走陆路,南稻北麦,来回营利。”
萧凡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忽然嘿嘿笑道:“陈小姐,单纯的行商无非数城数地,以本求利而已,不知陈小姐可有意做一个官商?”
陈莺儿疑惑道:“何谓官商?”
“就是与官府合作,有官府做你的后台,官府给予你通行,赋税,安全以及行业垄断等等各方面的便利……”
陈莺儿眼睛一亮,道:“不知与哪个官府合作呢?”
萧凡笑了笑,道:“当然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这事我可以说了算。陈莺儿眼睛越来越亮,轻悄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萧凡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不必做什么,只要背依大树,好好把你陈家商号展壮大就可以,还有,我打算安插一批人到你的米行里当伙计,跟随你们南来北往运粮,你权当不知便是,至于利润的分配,我们可以以后再慢慢商讨,总之,这是个双赢的事情。”
陈莺儿细细一琢磨,俏脸顿时露出几分明悟之色。
嘴角悄悄勾起一道弯弯的弧线,陈莺儿莫名开心起来。
“陈家商号若成了官商,是否以后便只能听从萧大人你的命令了?”
萧凡急忙道:“不,你误会了,锦衣卫与陈家商号只是合作关系,我说的话你若不愿听从,我也不会怪你。”
陈莺儿这时露出了商界女强人的本色,很干脆的道:“好,我答应你。”
萧凡释然一笑,道:“如此甚好,相信我们的合作必然很愉快。”
陈莺儿也笑,笑容里有一股谁也看不懂的意味。
“对,我们合作一定很愉快。”
萧凡告辞之后,陈莺儿便从女强人的样子,恢复了女儿之态,她痴痴的望着萧凡潇洒卓然的背影,俏目眨了几下,终于又流下泪来,嘴角却不知不觉微微往上扬起,模样很耐人寻味。
洪武三十年,五月十九。
钦天监择算出的吉日,宜婚嫁,宜出行。
天子下旨,钦命诚毅伯,锦衣卫都指挥使兼东宫侍萧凡为郡主仪宾,奉诏迎娶江都郡主。
画眉的常宁郡主封号已恢复,照理应该同时迎娶,可朱元璋也许觉得同时嫁两位郡主给萧凡,此举令他面上无光,故而以常宁郡主早已与萧凡成亲为由,圣旨里只补充颁下了赐婚常宁郡主的仪宾金册,却没有说补办喜事。
满朝文武早已知道此事,虽觉得天子同时下嫁两位郡主给同一人,此举实在太过荒谬,奈何当今天子向来独断专行,很少听得进臣子的劝谏,若强行反对恐惹天子不快,反招杀身之祸,反正是老朱家自己的家事,你爱嫁几个嫁几个,大臣们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把命给搭上。
除了唐朝时的裴巽一人娶了两位公主之外,历朝历代再没听说过有人同时娶两位公主或郡主的,而唐朝的裴巽虽然娶了两位公主,那也是等到公主老婆死了之后才续娶了另一个当了寡妇的公主,像萧凡这样同时同地娶两位花样年华的郡主,华夏一千多年来,仅此一位,别无分店,算是开了双料驸马仪宾的先河。
萧府上下辛苦忙活了好几天,在礼部官员的帮助下,经过两天的繁琐礼仪,终于将九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等五礼办完,只剩最后一项亲迎了。
天刚蒙蒙亮,萧凡便在曹毅等一干锦衣卫下属的哄闹下,穿着一袭大红喜衣,喜气洋洋的跨上大马,由数百名锦衣校尉开道,锣鼓唢呐鞭炮震天响,浩浩荡荡往皇宫而去。
承天门前住马,萧凡整了整衣冠,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入宫觐见朱元璋。
奉天殿内,萧凡恭恭敬敬朝朱元璋三跪九拜,然后宦官开始宣赐婚圣旨:“……族望非高,声猷弗兢,猥蒙谦眷,屡致勤诚,爰稽合姓之文,将卜宜家之庆……”
萧凡跪在金殿的地板上头都不敢抬,听着宦官絮絮叨叨不知所云的念了一大通赐婚圣旨,好不容易等宦官念完,萧凡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按礼部官员的指引,毕恭毕敬的接过了圣旨。
还没等他喘完这口气,便听宦官高喝道:“仪宾萧凡,再跪——”
萧凡一楞:“啊?”
朱元璋老脸毫无喜色的端坐在金殿龙椅上,见萧凡楞,不由狠狠从鼻孔里怒哼了一声。
站在萧凡身旁的礼部官员满头大汗,悄悄的捅了捅他,没好气道:“你不是娶两个吗?”
萧凡顿时明白了,娶两个,就得宣两次圣旨,磕两次头,接两次仪宾金册……
想要一起飞,是要付出双倍代价的!
于是萧凡老老实实跪下,宦官又从头开始宣圣旨,只是将郡主的名号换了一下……
接下来的程序是由朱元璋亲颁金册,金册上已注明了萧凡的仪宾身份,——两份都是。
从宦官手中接过金册,朱元璋朝萧凡一递,缓缓道:“萧凡,望你以后好好待两位郡主,若被朕知道你敢欺负她们,朕誓将你碎尸万……”
“咳咳咳……”一旁的礼部官员大声呛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朱元璋一惊,急忙掩饰般咳了两声,道:“罢了,今**大喜之日,朕便不说这些了……”
萧凡急忙恭恭敬敬接过金册,拜道:“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殿内一时沉默下来。
萧凡捧着金册跪在大殿当中动也不敢动,朱元璋则坐在龙椅上直直的盯着萧凡。
良久……
“你怎么还不走?”朱元璋不耐烦的问道。
萧凡眼泪差点没下来,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宦官手里的另一份金册,陪笑道:“陛下,还有一份金册您没赐下呢……”
朱元璋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以往皇家嫁女,朱元璋颁金册也颁过一二十次了,可没有哪一回像今天这样连颁两次的,连他自己都忘记这茬儿了。
一想起同时嫁两个孙女给萧凡,朱元璋便忍不住怒从心起,这个占我朱家便宜的混帐小子,若非为了给允炆留一个制衡清流的别派势力,就凭你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连娶我朱家两位郡主?
白白便宜他了!
朱元璋怒冲冲的从宦官手中抢过另一份金册朝萧凡一递,哼道:“萧凡,你给朕记住,你若敢负朕的两个孙女,朕非把你剥皮抽……”
“咳咳咳……”礼部官员又开始大声咳嗽。
朱元璋怒道:“你咳个屁啊!要不要朕让太医给你灌点砒霜尝尝?”
“臣有罪!”礼部官员吓得浑身直颤,急忙跪下请罪。
朱元璋没搭理他,怒视萧凡道:“……刚刚朕说到哪儿了?”
萧凡伏地拜道:“……陛下刚刚说剥皮抽什么来着。”
“对!朕把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朱元璋怒气上头,不管不顾的大吼道。
“臣……惶恐!臣定不负陛下……”
“朕管你负不负我!朕要你不负两位郡主!你耳朵进水了?”朱元璋今日是横竖瞧萧凡不顺眼了。
“臣……定不负两位郡主!”萧凡低眉顺目,俯贴耳。
朱元璋面色稍缓,把金册往前一递,恶狠狠道:“拿去!”
萧凡不敢怠慢,急忙双手恭恭敬敬接住第二份金册。
手接住金册往回捧,微微用力,嗯?扯不动?
朱元璋死死抓着金册,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再用力……
还是扯不动。
君臣二人为了这份金册较起了劲儿。
良久……
萧凡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朱元璋,可怜巴巴道:“陛下……您倒是撒手呀!”
仪宾金册已颁,在朱元璋又恨又怒的目光注视下,萧凡硬着头皮朝他三拜,然后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出了奉天殿,两列禁宫大汉将军和宦官在前引路,萧凡穿着大红吉服,一脸春风得意的往昭仁宫走去。
人生得意事,金榜题名,这个……萧凡貌似已经历过,至少他目前是同进士出身,尽管这进士的身份是朱元璋御赐的,可是御赐的身份也是身份呀。
还有一件得意事,那便是洞房花烛了,这件事,今晚就可以实现。
萧凡心旌一阵激荡,处男的可耻帽子在他脑袋上戴了两辈子了,今晚必须一雪两世耻辱,彻底的告别处男生涯,把两世加起来四十多年的积蓄,全部奉献给江都。
众人簇拥着萧凡,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昭仁宫前。
平日端庄沉闷的宫殿今日披红挂彩,显得十分喜庆,数十名宦官宫女迎候在宫门前,纷纷一脸祝福的微笑,善意的瞧着萧凡。
江都郡主性子温婉柔静,对宫人亦非常仁厚宽待,故而宫中宦官宫女对这位天子的长孙女亦十分有好感,今日郡主出嫁,宫人们俱都真心祝福,爱屋及乌之下,连瞧萧凡的目光都充满了好感。
萧凡一派儒雅倜傥的走近昭仁宫,朝宫人们露出温和的微笑,笑容中的真诚令宫人们好感倍增。
朱允炆一脸笑意的站在宫门前,见萧凡穿着吉服喜气洋洋的模样,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朱允炆的身后还站着一群朱家子女,她们皆是朱元璋的女儿或孙女,个个都挂着公主郡主的名衔,身份地位都非常尊贵,她们聚在朱允炆身后,见萧凡等人前来,不由一个个好奇的踮足张望,然后又羞得俏脸通红的缩了回去,躲在朱允炆身后叽叽喳喳谈论这位新晋仪宾的外貌风度,谈到最后又嘻嘻哈哈娇笑着打闹成一团。气氛很是热烈。
穿过殿外层叠的假山和池塘,萧凡抬步刚欲登昭仁宫的白玉石阶,朱允炆站在台阶上忽然伸开双臂一拦,朝萧凡调皮的眨眼笑道:“你来干嘛的?”
萧凡一楞,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大红色的吉服,没好气道:“你见我穿得跟个大红包似的,总不至于是来吃饭的吧?”
朱允炆哈哈大笑,然后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你若想从我这里进殿迎娶我皇姐,可没那么容易……”
萧凡眉梢一挑,道:“你想怎样?”
朱允炆见萧凡紧张的模样,不由噗嗤又笑开了:“很简单,按规矩,你得作一催妆诗,而且要作得咱们都满意,我才能放你进去迎娶皇姐……”
朱允炆身后的公主郡主们顿时大表赞同,嘻嘻哈哈娇笑着纷纷应是。
“这谁定的规矩呀?大喜的日子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吗?没事作什么诗呀……”萧凡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朱允炆笑道:“这是自古便定下的习俗,作了催妆诗才有资格迎娶皇姐,你是男人,当然要主动一点……”
萧凡俊脸一垮:“殿下你是了解我的,……我喜欢被动。”
朱允炆:“…………”
一旁的礼部官员见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吉时快到,若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吉利了,于是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催妆诗,悄悄递给萧凡。
萧凡接过,凝目扫了几眼,然后大声照着念道:“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
朱允炆和他身后的公主郡主们一楞,还没等他们回过神,萧凡便开始给自己鼓掌,大赞道:“好诗!写得太好了……”
这下朱允炆和公主郡主们反应过来,纷纷嚷嚷着不答应,不准拿唐朝人的诗作应付了事,一个个娇嗔着要萧凡重新再作一。
礼部官员急得冷汗直冒,不停的抬头看天色,小声在萧凡耳边道:“萧伯爷,要不您就自己作一吧,吉时快到了呀……”
萧凡哪会作什么诗呀,闻言顿时也急了,恨恨一跺脚,指着朱允炆身后的公主郡主们大声道:“你们再为难我,当心我将来把你们没出嫁的一股脑儿给娶了!”
公主郡主们立马不出声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萧凡,朱允炆俊脸黑得像包拯似的,不停的擦冷汗,昭仁宫前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只听得某位公主一声惊呼,众公主郡主们飞快往两旁一闪,让出一条直通殿门的宽阔大道,然后公主郡主们娇嗔薄怒使劲跺着脚,一个个羞不可抑的垂下螓。
萧凡哈哈一笑,然后瞪着朱允炆道:“你呢?小舅子,你还不让开?”
朱允炆朝萧凡伸了伸大拇指:“你真厉害……一语退千军,诸葛亮都比不上你。”
大红的凤冠霞帔,大红的喜字盖头,江都郡主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袅袅娜娜走出了昭仁宫的殿门。
今日即成萧家妇,得偿所愿的江都郡主芳心满怀欣喜,尽管盖头遮着她的脸,可她仍霞染双颊,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怯。
萧凡站在殿门前,迎上江都郡主,心中亦是激荡万分。
俗话说好事多磨,他为了画眉和江都,差点把命都丢了,如今否极泰来,心愿已偿,终于抱得美人归,人生如此,不亦快哉!
伸手牵过江都郡主的纤纤玉手,萧凡此刻心中满怀柔情,这就是我的妻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含义,只有真正牵过手的这一刻,才能懂得其中分量的沉重,责任和担当,从这一刻开始,便正式落在了他的肩头。
亲迎是古时婚礼的最后一个步骤,在众人的簇拥下,萧凡牵着江都郡主的手,款款往宫外走去。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走过内宫诸殿,萧凡把江都郡主送上了披红挂绿的鸾驾,然后自己也跨上了大马,金水桥边,宦官一脸喜气的轻甩拂尘,大声唱喝道:“新人驾至,仪仗启行——”
金水桥外,两列数百人的禁军锦衣仪仗立时动了起来,前队手执团扇,金瓜,班锤等各种仪仗,后队则抬着内官监早已备妥,延绵近两里路长的郡主陪嫁嫁妆,穿过金水桥后,与前来迎亲的锦衣卫镇抚司的数百名校尉汇合,锣鼓唢呐震天响,一行近千人,簇拥着江都郡主的鸾驾,以及鸾驾旁骑着大马的萧凡,浩浩荡荡往萧府开拔而去。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成亲,娶的还是当今天子的孙女郡主,如此重大的事情,京师的百姓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浩荡的仪仗刚出了承天门,便被闻风而至的百姓们围上了。
萧凡曾因不愿休原配而被朱元璋打入诏狱,他的事迹早已被京师市井的百姓们知晓,弱冠之年便居高位,更难得他身处高位,却不愿休妻换富贵,这份心思犹属难得,京师百姓对他的好感倍增,不少待嫁女儿家都曾在闺中暗暗许愿,愿嫁如萧郎这般痴情人,此生于愿足矣。
今日萧凡苦难度尽,终于得偿心愿,抱得美人归,京师百姓自然乐见其成,于是在大街上纷纷朝仪仗围拢过来,除了凑凑热闹外,也是为了沾一沾这位年纪弱冠便手握大权的少年臣子的喜气贵气。
萧凡眼见潮水一般涌来百姓围住仪仗,不住的向他作揖道着恭喜,萧凡不由高兴得眉开眼笑,扭头对旁边的曹毅道:“百姓们真是太热情了,万人贺喜的场面可不多见呀,热情得我恨不得多结几次婚……”
曹毅翻着白眼道:“混帐话……这话你敢在天子面前说吗?”
萧凡急忙摇头:“那是找死了,你是不知道啊,刚刚在金殿里,天子喷了我一脸口水……”
“那叫龙涎……”
“对,龙涎!”
送亲的仪仗被百姓们围住后一时便动不了,上千人的仪仗顿时被困在承天门外,由于这些百姓是真心来向萧凡贺喜,锦衣卫们也不便动手打骂,免得给大喜的日子添了晦气。于是仪仗和百姓们都停在了原地,万人空巷的场面跟逛庙会似的,送亲的仪仗顿时陷入了尴尬境地。
曹毅担忧的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幕,叹了口气道:“怎么办?走不动恐怕会耽误时辰啊……”
这时满头大汗的礼部官员也一脸惶急的走到萧凡马前,不安的道:“伯爷,这样下去不行啊,仪仗若再不启行,吉时便要错过了……”
曹毅也急了,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道:“要不干脆叫弟兄们甩鞭净街吧,吉时可不能耽误,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
萧凡摇头道:“不行,百姓诚心来道贺,若让弟兄们打人开道,我的名声也臭大街了,而且恐怕还会被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言官们参劾……”
曹毅急道:“那怎么办?”
萧凡长长叹气:“还能怎么办?疏导交通呗……”
于是萧凡无奈的下了马,亲自领着一群锦衣校尉走到仪仗队伍的最前方,朝百姓们拱手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感谢你们的道贺,萧某感激不尽,还请各位让开一条道路,让送亲的仪仗通过,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各位麻烦配合一下吧……”
说着萧凡便当先往前走,一边大声嚷嚷道:“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仪仗,继续往前走,后面的人都跟上!人多小心扒手……”
“父老乡亲们,别围着啦,天色不早,赶紧回家收衣服奶孩子去,很多事等着你们做呢,热闹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啊!……”
“…………”
队伍在萧凡的指挥下,开始慢慢朝前蠕动,百姓们大部分都很自觉的让开,还有一小部分堵在路中不肯走的,也被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两眼一瞪,吓得立马闪到了一边,道路很快便恢复了畅通。
萧凡站在队伍的旁边,眼看着送亲队伍行走的度渐渐加快,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忽见队伍又不动了。
萧凡这下有些气急败坏了,粗红着脖子赶紧几步跑到队伍最前面,气道:“怎么回事?怎么又停下了?”
前面开道的锦衣校尉气冲冲的指了指路中央,却见一辆骡车横停在路中,那拉车的骡子怎么挥鞭子楞是不肯动弹一下,急得赶车的大汉浑身直冒冷汗,生怕这群神色不善的锦衣校尉等得不耐烦,一刀把他剁了。
萧凡焦急的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不起。于是他匆忙跑到大车前,大怒道:“怎么回事?我结婚你弄辆骡车挡路中间,你故意来砸我场子的是吧?”
赶车的汉子被吓坏了,指着骡车半晌讷讷不敢出声儿。
萧凡刚凑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儿,不由皱了皱眉头,随手拉过身旁一名锦衣校尉,然后指着锦衣校尉的脸对赶车的汉子命令道:“吹!”
赶车的汉子一楞:“啊?”
汉子一张口,锦衣校尉也皱了皱眉。
萧凡问校尉:“你闻到什么了?”
“大人,闻到酒味儿了。”
萧凡脸色一变,狠狠道:“酒驾,拘留十五天,骡车扣下,十五天后还给他,来人,把这汉子和骡子全部拿下!”
众校尉轰应,然后一涌而上,道路很快又恢复了畅通。
…………
…………
看着送亲的仪仗一路浩浩荡荡往萧府开去,萧凡和曹毅站在路边终于松了口气,神色轻松的相视一笑。
“这下应该不会耽误吉时了……”萧凡站在路中远远看着已走得快消失不见的仪仗队伍,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就像行了一次善举似的,内心很充实。
曹毅古怪的瞧了他一眼,然后揉着鼻子慢吞吞的道:“萧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萧凡一楞:“什么不对劲?”
曹毅忍着笑,悠悠道:“郡主的鸾驾过了,仪仗队伍也看不到影子了,吉时也不会耽误了,可是……郡主进了萧家的门,谁跟她拜堂呀?”
“我呀!”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还站在这里跟没事人似的?”
萧凡轻松的神色顿时变了,睁大了眼睛楞楞盯着曹毅看了半晌,然后扭过头,望着前方早已看不见影子的仪仗队伍,英俊的面孔瞬间扭曲得如丧考妣。
“停……停一下,我还在这里呢!”萧凡的声音变了调儿,朝前方遥远的大街尽头带着哭音大喊道。
“马呢?我刚刚骑的马呢?”
“已跟着仪仗走了。”
“靠!那还等什么呀,咱们赶紧追吧!”萧凡泪流满面的直跺脚。
于是,人潮喧闹的大街上,一个穿着大红色吉服的新郎官和一个满脸胡子的虬髯大汉跟疯了似的,一路跌跌撞撞朝前狂奔而去……
“这些人办事太不着调儿了!难道他们就没现少了点什么吗?”路上萧凡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抱怨。
曹毅没好气的哼道:“我看不着调儿的人是你才对,你说你好好一新郎官,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郡主仪宾,用得着你亲自下去疏通道路吗?”
萧凡悲愤道:“我那不是心里着急嘛……”
二人一边埋怨一边跑,待跑到萧府大门前时,两人已累得快断气了。
萧凡心中的悲愤之情愈盛,结婚的见得多了,结得像自己这么荒诞的,倒是从没见过,今日自己给自己开了眼界。
二人弯腰扶着膝盖喘了许久的粗气,这才直起身子,结果一看之下,二人又傻眼了。
只见仪仗已浩浩荡荡进了萧府,郡主的嫁妆也都抬了进去,大门前却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盛况当前,人山人海,气势非常磅礴,将萧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
萧凡和曹毅对视一眼,现彼此眼中满是苦涩。
二人咬了咬牙,一横心跟冲锋陷阵似的,钻入了人群中,萧凡挤在人群里,像一叶怒海中的扁舟,随着人浪左摇右摆,凄惨狼狈之极。
“快让开!让我进去!我有事儿呢,你们别挡在门口呀!”萧凡努力在人群中伸直了脖子气急败坏的仰天大喊道。
另一边也遥遥传来曹毅的怒吼:“老子是锦衣卫千户!你们他娘的给老子让开!不然把你们全都抓进……啊!谁?谁踹老子?站出来!”
萧凡欲哭无泪,像只泥地里的泥鳅似的,使劲往前钻着。
“让开!你们让开!今儿萧府里这喜事缺了我指定办不成!”
围观百姓纷纷嗤之以鼻道:“你谁呀你?人家成亲,缺了你难道就不成亲了?简直狂妄!”
萧凡大怒,浑身使劲一抖,奋力将身边的百姓挤到一旁,露出尺余空地,然后指着自己大红色的吉服,带着哭腔悲愤道:“我狂妄?我狂妄?老子是新郎官!缺了我,你叫里面的人成亲试试!”
萧府门前的混乱还在继续,萧凡在府外满怀悲愤往里挤的时候,萧府的前堂也是一片喧嚣混乱。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现不对,一切就绪,就等两位新人拜堂的时候,人们这才现,刚刚热心指挥交通的新郎官不见了!
萧府顿时大乱,一众前来道贺的大臣,还有府里的下人和随同送亲的锦衣校尉们慌了神,满府到处寻找萧凡的踪影。
江都郡主穿着凤冠霞帔,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字盖头,被宫女墨玉搀扶着却惊恐惶急的四下摸索,声音凄然无助:“萧凡人呢?他人呢?墨玉,他是不是反悔了?他是不是突然不想娶我了?他是不是逃婚了?”
墨玉一边温言安慰,一边猛翻白眼。
女人啊!陷入深爱中的女人总是如此失控,更疯了似的,而且想象力特丰富。
前来观礼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现任左军都督府事的李景隆,兵部尚书茹瑺等朝中大臣也急得直跺脚,他们想不通这位萧大人怎么经常出这种状况,好好的成个亲吧,半路也出幺蛾子,这样的男人实在……
反正李景隆觉得,如果他是女人的话,肯定不乐意嫁这种经常出状况的男人。
茹瑺肥胖的身躯艰难的扭动着,神色颇为焦急,跺着脚对堂外的几名锦衣卫百户道:“你们的上官不见了,还不赶紧派人四处找找?都楞在这里干什么?”
百户们哭丧着脸回道:“整个萧府都找过了,根本没人看见指挥使大人……”
众人慌乱之时,还是翰林学士解缙站出来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你们怎么不到府外面找找呢?也许萧大人没跟上仪仗,被你们抛到后面根本没进府呢……”
乱哄哄的前堂顿时寂静下来,人人睁着大眼惊异的望着解缙。
解缙一直比较低调,被这么多人围观,顿时有些心虚的干咳了几声,忸怩着垂下了头。
随即忽然想到自己好象没说错什么话呀,于是他又抬起头,挺起胸,理直气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李景隆拍着他的肩大笑道:“对!太他娘的对了!以萧大人的性子,这么不着调儿的事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还是咱们的解学士脑子管用啊……”
前堂内的大臣和宾客们闻言纷纷赞同。
解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谦虚,然后他抬起头,眼中有一种深邃的光芒闪闪而动,慢悠悠的道:“……我当年成亲的时候,也被送亲的队伍甩得远远的,那晚差点让别人帮我入了洞房,唉……噫吁嚱!好险呐!”
众人恍然,于是同情的向解缙报以宽慰的笑容。
解缙大受感动,急忙客气的…回礼。
…………
…………
十几名锦衣校尉刚走出萧府大门准备寻找萧凡,便听到门口有人正气急败坏的大叫:“让开!快让开!我结婚你们都凑门口看什么热闹?……你们看热闹也得让我先进去呀!堵在我家门口算怎么回事儿?”
众校尉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凝目望去,却见一名穿着大红色吉服的男子正在人群中起伏不定,如怒海扁舟,忽隐忽现,很是狼狈。
校尉们大吃一惊:“指挥使大人!”
接着校尉们纷纷拔出腰间绣春刀,大喝道:“锦衣卫办差,闲人退避!违者缉拿入狱!”
轰的一声,看热闹的人群吓得四下逃散,萧府门前冷落车马稀,只剩下衣衫凌乱,头披散,一脸无助落魄的萧凡和曹毅二人,神情狼狈的站在萧府门前正中。
校尉们急忙上前施礼道:“指挥使大人受惊了!”
萧凡幽幽叹了口气,把手无力的搭在身旁一名校尉的肩上,无限感慨道:“啥都别说了,关键时刻还是组织靠得住啊……”
校尉们:“…………”
萧凡抬起无神的双眼:“里面拜堂了吗?没人冒名顶替我吧?”
校尉们:“…………”
萧凡的到来令府内宾客们颓靡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振。所有人皆自真心的欢迎他的到来,毕竟大家都不算是很特立独行的人,像成亲之日新郎官不见人影的事情,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偏离了方向的大喜事终于回到了正轨,众人大感庆幸,最庆幸的人当然要数江都郡主了,她头上蒙着盖头,摸摸索索的走到萧凡身边,抓着萧凡的衣袖死也不肯松手,然后放声大哭,悲凄得令人心有戚戚然。
萧凡堆起笑脸一边忙着跟前来观礼的大臣们应付着“同喜同喜”之类的场面话,一边又充满对江都郡主温声安慰,忙得一塌糊涂。
前堂顿时又陷入一片混乱中……
两位主角都到齐,于是按民间的习俗开始拜堂。
三拜之后,刚才哭得伤心悲怆的江都郡主羞答答的被送进洞房,而萧凡则留下来继续招待前来道贺的朝中大臣和宾客。
酒意酣畅之时,曹毅凑在萧凡耳边轻声道:“大臣们来得不多,还有一部分只送上了贺仪,人却没到,春坊讲官黄子澄还有朝中那些清流大臣们连贺仪都没送,一句表示也没有。”
萧凡端着酒杯笑容不变,眼中却飞快闪过一抹阴沉之色。
清流与奸臣的对立,胜负得失非一朝一夕之事,他们连表面的官场功夫都不愿做,看己与那些所谓的忠臣们的关系当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下一步该展自己在朝堂中的势力了,朱元璋驾崩近在眼前,若任由那些心怀忠君实则误君的酸腐大臣们占据了朝堂的话语权,朱允炆的皇帝宝座必然不可遏止的被朱棣推翻,而自己的下场,恐怕也会很不妙……
萧凡现在已不是孑然一身了,他的肩上有了责任,他有朋友,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这些责任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行事之间更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他若有一步行差踏错,在这个动辄株连家人的年代,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和灾难,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为了自己,为了妻儿,也为了跟朱允炆的朋友之义,有些人不该出现在朝堂的,就让他们消失吧!贬官,下野,流放,甚至杀了他们,这些事情做起来对萧凡来说并没有任何愧疚,他一直觉得,一个人为了家庭,做出任何丧尽天良的事都是值得原谅的,善良只是个相对而言的词汇,在那些忠臣眼里,也许自己是个杀十次都不冤枉的国贼,但在自己的妻儿眼里,自己就是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就是她们的一切,她们甚至不愿看到自己掉一根头。
有这样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自己在外面纵然是被千夫所指那又如何?只要她们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眼神,他就敢让朝堂血流成河!
萧凡眼中的阴沉渐渐化为坚定,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哈哈一笑,站着跟曹毅碰了一杯,豪迈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杀一即是罪,屠万却为雄,曹大哥,可愿与小弟一起落个千古骂名?”
曹毅看着萧凡眼中的深沉之色,渐渐似有所悟,他也豪迈的哈哈一笑:“骂名就骂名,将来老子死了埋在地里,骨头都化成灰了,后人骂我又怎样?能啃了老子的鸟去?”
二人碰杯,一口饮尽,然后相视一笑。
萧凡大婚,府中席开数十桌,前来道贺的大臣和宾客一直闹到深夜才纷纷醉醺醺的告辞而去。
萧凡醉了。
不善饮酒的他,今日人逢喜事心情大畅,被宾客灌了一通下来,早已醉得不醒人事,被两名丫鬟一左一右架着,吃力的抬回了他和江都郡主的卧房中。
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身着凤冠霞帔,头上仍旧蒙着盖头的江都郡主,正怀着紧张和羞怯的心情,忐忑不安的坐在床沿等着心上人儿来掀她的盖头。
听到门外脚步声响,江都一惊,芳心顿时慌乱起来,一直未曾平复的心情,此刻愈惊惶。她双手使劲拧搅着衣角,纤细的指骨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了白,小鹿般乱撞的心跳声在耳畔扑扑作响。
他……终于来了!他要掀我的盖头,然后……与我做那些……羞死人的事么?他会不会很粗暴?将来他会不会待我好?
江都郡主心乱如麻,一堆紊乱的念头同时浮现脑海,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紧张。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萧凡醉酒仍在不停的叫嚷着“再来一杯”之类的胡话。
江都郡主一惊,急忙自己掀开盖头,见萧凡醉得东倒西歪,俊脸通红,被两名府里的丫鬟搀扶着,嘴里犹自咕咕哝哝,醉态可掬的模样令人噱。
江都郡主急忙接过萧凡的一只臂膀,将他扶在床边坐下,柔声道:“你……你怎么喝成这副模样?”
萧凡抬起惺忪的醉眼,瞧着烛台下面貌绝色的江都嘿嘿一笑,大着舌头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你说,咱们今日算是哪一喜?”
江都郡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洞……洞房之喜!”
萧凡哈哈笑道:“错了!”
江都郡主好奇道:“难道不是洞房之喜吗?”
萧凡醉眼顿时浮上色色的光芒,嘻嘻笑道:“其实咱们今日……算是久旱逢甘霖之喜……”
“此话怎讲?”江都郡主一时褪了羞怯,很有求知欲的问道。
萧凡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是久旱之身,今日得偿所愿,正好逢上你那里的涓涓甘霖,此所谓**女爱,阴阳交济,泰也!所以,咱们今日这叫久旱逢甘霖……”
“呀!你……你真是……”江都郡主听得萧凡醉言醉语说着这些yin秽的话,顿时羞得霞染双颊,又羞又气的,恨不得狠狠泼他一脸凉水让他醒醒酒。
挥手命两名忍笑忍得很辛苦的丫鬟退下,江都郡主起身关上了房门。
转过身时,却见萧凡已经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见他醉得不省人事,江都郡主羞怯紧张的心情稍褪,随即心头又浮起淡淡的失落。
每个女人对自己人生只有一次的洞房都是充满了期待的,可惜今夜她的洞房,很明显,一夜无话。
悄然叹了口气,江都郡主走到萧凡身前,金枝玉叶之体的她,弯下腰将萧凡的外套和鞋子脱了,然后将他的头小心的放在新床的枕头上。
看着睡梦中的萧凡,他那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他那长长的睫毛,江都郡主心中又浮上了几许欢喜,这个英俊温柔,风度翩翩的男子,将来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天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人有了归宿的感觉,幸福得无以复加,比起待在那华丽而冰冷的昭仁宫里的日子,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一般。
睡着了的萧凡不复往日的儒雅,悠长平静的呼吸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江都郡主小心翼翼的趴在萧凡身边,双手托着香腮,第一次如此今距离的端详着心上人儿的相貌,越看心中爱意越深。
悄悄伸出了手,江都郡主带着几分调皮意味的轻轻拧了一下萧凡的鼻子,喃喃道:“你这坏东西!叫你喝这么多酒!叫你坏了咱们的洞房之夜!坏死了你!”
纤手还没收回,却忽然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江都郡主花容失色,吓得惊呼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萧凡抓住了她,一双原本醉意惺忪的眼睛此刻已然睁开,黑亮清澈的眸子正笑意莹然的瞧着她。
“你……你不是醉……醉了吗?”江都郡主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萧凡嘿嘿一笑,悠然道:“男人这辈子可以喝醉的时候很多,但绝对不能在洞房的那天喝醉,丢下绝色倾城的新娘子独守长夜,如此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
江都郡主闻言顿时羞得红晕布满俏脸,又羞又气的轻轻捶了他的胸一下,娇嗔道:“你太坏了!装模作样跟真的似的……”
萧凡嘿嘿笑道:“我又不傻,那些大臣宾客们灌酒,我若不装出醉了的样子,今日非得趴下不可,丢下娇妻独守新房,我还是男人吗?”
江都郡主讷讷道:“你……你纵是没醉,便待如何?”
萧凡敛起笑容,反手握住她的手,深深道:“你我已拜了堂,从今日起,我们是夫妻,你我之事以往受过那么多挫折磨难,今日能终成眷属,委实不易,江都,你是我夫人了,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让你一直幸福的活到老去,让你将来老了临终时回忆起你的一生,你会带着笑容安详无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江都郡主俏目顿时浮上感动的泪光,定定瞧着萧凡许久,哽咽道:“相……相公,今生能嫁相公为妻,妾身此生于愿足矣,我心似君心,今日起,妾身的一生便是为相公而活……”
江都的表白,也令萧凡感动不已,他动情的握住江都的手,深深唤道:“娘子……”
“相公……”
“……脱衣上床吧!”
“…………”
焚琴煮鹤,莫此为甚!
江都真想反手抄起床边八仙桌上的铁制烛台,然后狠狠给他来上一记,把这满脑子只想着洞房的相公抡晕拉倒……
萧凡却不客气,忽然伸手将江都往怀中一拉,江都惊呼一声,待她反应过来时,整个娇躯已被萧凡压在身下,如此近距离的与心上人接触,江都羞得几欲晕厥,双手不自觉的抵在萧凡的胸膛上,不知该推开他还是该迎合他,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闻着心上人身上散出来的淡淡酒味和浓郁的男人气息,江都心中的紧张感徒然升高,欲拒还迎的软软推了几下,终于还是羞怯的闭上双目,等待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忽然,江都又猛地睁开眼,略显激烈的挣扎了几下,急促的喘着气道:“相公……相公!等一下,咱们还没喝……合卺酒……还没行‘合髻’之礼呢,相公……啊!不要”
萧凡酒意上涌,心中**徒然高涨,一双色手在江都柔软的娇躯上肆意爱抚摸索,呼吸越急促,这个关键的时刻,哪还顾得上什么合卺酒之类的形式,对江都的提醒充耳不闻,犹自埋头苦干,急不可待的解着她的衣裙,忙得不亦乐乎……
江都此时也渐渐情动,呼吸跟着他一块儿急促起来,理智慢慢流失,脑中只剩下与心上人一起缠绵抵死的**,喜气洋洋的新房内一片寂静,沉默中只听得阵阵粗重的呼吸,还有带着几分娇羞的轻轻喘息,房中一片春意盎然……
二人理智已完全失去,身上的衣物也全部被剥落,随意的抛在床外,萧凡望着烛光下江都郡主白皙娇嫩的肌肤,那高挺的**,修长的**,还有她那情动到深处不自觉出的轻轻呻吟声,萧凡心旌一阵激荡,正待提枪上马,肆意驰骋之时……意外却不期而至。
宽大柔软的床沿边,忽然传来一阵“卡卡”的响动,寂静的新房中,近在咫尺出这样的声音,令二人毛骨悚然,满腔**顿时化为乌有。
二人惊愕扭头望去,却见昏暗的烛光下,一道小巧袅娜的身影正静静的蹲在床沿,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盯着床上纠缠成一团的二人,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求知欲和一副“原来如此”的了悟神色。
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萧凡和江都二人呆楞住了,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江都忽然出一道声震九宵的惊恐尖叫声,萧凡也跟着“啊”的一声大叫,接着二人忙不迭的开始抢着床上的被子,将自己的身躯死死遮住。
“画眉……你,你怎么进来的?”萧凡又急又气。
萧画眉嘻嘻一笑,然后好整以暇的指了指虚掩的窗户,接着手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一颗瓜子落进她小小的嘴里,卡的一声脆响,瓜皮轻俏吐出,干脆利落。
萧凡有点想哭……
她偷窥我的房事,她一边看还一边磕瓜子……她以为这是戏台下看戏听曲儿么?
“你……进来做什么?”萧凡浑身无力的道。
萧画眉很认真的道:“学习一下,学会了将来用得上……”
萧凡的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相公,你们怎么不继续了?”画眉纯真得像个无辜且无害的天使。
“相公,相公今日不行……”萧凡流着泪道。
“为何不行?”
“我……大姨爹来了!”萧凡咬牙切齿。
最近大家都问为何我每天的更新时间总比前一天推迟一两个小时。
这里做个解释啊,我家楼下现在正在搞基建,施工时那些推土机,打桩机,还有这个那个的机器出的巨大噪音让我快疯了,平时花8个小时能码完的章节,现在可能要多花两个甚至三个小时才行,码字的环境极度恶劣。
这是原因,请大家体谅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坚持每天不断更,自认为我已经尽力了。谢谢大家的理解!
还有个不幸的消息,楼下了通知,明天早上8点到晚上8点,因为施工的原因,暂时断网,所以……明天的更新可能要到晚上8点以后了。。
不多说了,都是眼泪啊。。。理解万岁!V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
萧凡深深觉得老祖宗实在太有智慧了,估计明这句话的人洞房时的遭遇也跟他一样悲惨。
洞房里,旖旎的气氛被画眉这么一折腾,全变了味道,变得非常的尴尬。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洞房的时候会出这种令人欲哭无泪的状况?
也许有吧,但人家肯定不好意思在史书里说。
反正萧凡觉得,如果将来哪个史官敢把他今晚的事情记在史书上,萧凡肯定会杀人灭口,史官知道得太多了!
洞房内,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久久无言……
江都郡主俏脸已变成了猪肝色,紫红紫红的,此刻的她,很想找根绳子上吊……
萧凡和江都死死抓着被子两角,江都更是连整张俏脸都埋进了被子,像只风暴里的鸵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她心中的羞怯。
“相公……你今日真的不行?”画眉眨巴着大眼睛,一派天真纯洁的模样。
“真的不行!”萧凡很诚恳的回答她。
男人不能说不行,很伤自尊的,可此时此刻,除了说不行,萧凡还能说什么?
画眉委屈的嘟起小嘴:“可是……人家今日特地来学一下怎样洞房的,你不行那我还怎么学呢?”
萧凡此刻和胯下的小萧凡一样垂头丧气,还不得不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安慰道:“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其实这件事情你现在不必知道,再过几年学也不晚的……”
画眉很乖巧的“哦”了一声,然后失落的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睡吧……”
萧凡松了口气,一扫方才的颓靡之势,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忙不迭道:“对对对,快回去睡觉,早睡早起才是乖孩子……”
画眉站起身,很是失落的准备往回走。
萧凡高兴坏了,男人的长处是什么?现状况后能够立马解决状况!比如现在,画眉的出现是个状况,而萧凡把她哄回去睡觉,就是解决状况。
萧凡觉得很有成就感,这个状况的解决,让他感到今晚与江都郡主的洞房还是有希望的,想到这里,下面的小萧凡立马适时抬起头来,变得斗志高昂且跃跃欲试,形状十分的狰狞。
眼巴巴的注视着画眉往外走,萧凡的目光热烈且期待,他多希望画眉走出个虎虎生风,一日千里啊……
谁知画眉刚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
萧凡期待的目光又马上变得依依不舍。小丫头正是心理敏感脆弱的年龄段,不能伤了她的心。
画眉黑亮的眸子望定他,目光中有种希冀的神采。
“相公,你今日……真的不行?”
萧凡的回答诚恳且深沉:“画眉,你要相信我,相公今天真的不行……”
画眉失落的眼神顿时振奋起来,黑亮的眸子闪闪光,她拍着手雀跃道:“太好了!既然相公今日不能洞房,那我也睡这里吧,相公给我讲故事……”
萧凡诚恳的表情瞬间凝固:“…………”
躲在被子里一直不敢出声的江都郡主却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萧凡的脸色却渐渐变黑,黑得跟锅底似的……
画眉小脸蛋上又浮上失落的神情:“相公,你不愿意啊?”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萧凡咬牙切齿的迸出几个字。
画眉顿时高兴了,她欢呼一声,两下蹬掉了鞋子,身手非常利落的滚到大床上,然后大方的脱去了湖绿色的比襟春衫,露出一件绣着娃娃抱鲤鱼的可爱小肚兜儿,将自己塞进被子,紧紧抱住了萧凡的一条手臂。
钻进被子的那一刹,画眉的俏脸飞快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很快又恢复一派无辜纯真的模样,像个不通世故的纯洁孩子。
可惜,这抹光芒恰到好处的被眼尖的萧凡捕捉到了。
萧凡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女人啊,这就是女人!嘴上说着不吃醋,可这世上哪有真正不吃醋的女人?
画眉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挺重,今晚这是存心搅场子来了。
画眉抱着萧凡的手臂,满足的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支起粉嫩鲜藕似的胳膊,朝躲在被子里的江都郡主道:“姐姐,打扰了你和相公洞房,你不会怪我吧?”
江都郡主急忙将藏在被子里的螓露出来,带着几分惶然的摇头道:“不怪,当然不怪……你,你别叫我姐姐,你比我进门早,应该是我叫你姐姐才对……”
萧凡叹气道:“大家都光溜溜的,就别客气了,以后咱家不搞那些地位身份的说法,不必分大来你们都是同种同宗的堂姐妹,画眉还小,就叫江都姐姐吧……”
萧家家主一句话,便给萧家的称呼问题下了结论。
二女互视一眼,同时乖巧的点头应了。
画眉摇着萧凡的手臂,娇声央求道:“相公,讲故事,讲故事……”
江都紧紧抿着嘴唇,想笑又不敢笑的望着欲哭无泪的萧凡,嘴角弯得像一轮新月。
春夜良宵,被子里二女一左一右抱着自己,活色生香,多么令人心旌激荡画面啊……
可谁能体会到萧凡此刻的心情呢?
长长叹了口气,萧凡哭丧着脸,万分颓然的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两只没穿衣服的小兔子正准备洞房,结果一只大灰狼跑出来添乱,人生真是充满了悲剧啊……啊!好好听!不准掐我!”
第二天上午,朝中数位大臣相携而来,登门拜访萧凡。
挂着黑眼圈,不停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不振的萧凡将众位大臣迎进了内堂。
众人按主宾坐定,看着不停打呵欠的萧凡,众臣面面相觑,接着纷纷露出了悟的笑意。
兵部尚书茹瑺品级最高,他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呵呵一笑,道:“萧大人昨日辛苦,我等今日登门,再贺大人新婚之喜,来得却是有些冒昧了。”
萧凡急忙道:“茹大人客气了,各位同僚的心意,下官感激不尽,铭记五内。”
翰林学士解缙与萧凡认识日久,倒也渐渐消退了对他的畏惧之心,闻言嘿嘿一笑,道:“天子圣恩,同时将两位郡主下嫁大人,破了历朝历代的先例,足可见天子对萧大人的重视,我等尽皆羡慕万分呐。”
萧凡谦虚的摆手:“浮云,神马都是浮云……”
众人:“…………”
这家伙谦虚起来的样子好可恨呐!
茹瑺小而圆的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捋着颌下几缕清须,笑道:“萧大人倒是比老夫更客气,呵呵,新婚燕尔,却被我等闲人打扰,我们委实来得有些煞风景了……”
解缙接过话头,不怀好意的笑道:“瞧萧大人这副没睡醒的样子,一看就是*宵苦短,行乐未够的模样,没准萧大人心里此刻正在骂咱们不识趣呢……”
众臣纷纷大笑不已。
萧凡也笑,笑得很勉强。
*宵苦短?还行乐未够?
说了一整晚的故事,俩老婆越听越来精神,萧凡嘴皮子都说干枯了,直到天亮了才肯放过他,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能叫“*宵”吗?
“咦?萧大人,你虽面上带笑,可眼中却有泪光闪动,这是为何?”曹国公李景隆眼尖,好奇的问道。
“我……”萧凡咬着牙道:“*宵太快乐,我这是喜极而泣!”
众臣纷纷点头,齐声道:“羡慕呀,羡慕呀!”
萧凡泪流满面:“…………”
…………
…………
闲话说过,茹瑺习惯性的抚着他那圆滚滚的大肚皮,沉吟了一阵,道:“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萧大人,委实是不得已啊,大人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乃天子最宠信的臣子,如今天子……天子龙体有恙,我等身为大明忠臣,皆为天子担心不已啊……”
萧凡微微一楞,看着内堂散坐着的茹瑺,解缙,还有兵部侍郎齐泰,户部尚书郁新,左军都督府事李景隆等人的神色,萧凡脑子飞快转动,随即很快明白这些人今日的来意。
朱元璋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驾崩已是早晚的事,将来新皇登基,朝中必然会有一番极大的人事变动。
政治权力的分配,可不像吃生日蛋糕那么随便,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都无所谓,事实上从古到今,伴随着统治者新旧交替,那个时候的权力争夺往往也是最激烈最残酷的时候。
萧凡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是新晋伯爵,与太孙朱允炆交情莫逆,深得新老两代帝王的看重,再加上他昨日又娶了两位郡主,已是朱家的外戚身份,可以肯定,将来无论朝堂的权力如何争夺,获益最大的,必然是萧凡这个刚入官场才不过半年多新丁,将来最受新皇信任的,也必然是他。
可以说,权力的争夺还未开始,萧凡已成了内定的最大赢家。
大臣们都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当然要跟着赢家走,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在朝堂权力重新分配时最大限度的获得好处,或者维持现状。
这就像赌博时跟着运气
好的赌徒下注是同一个道理。
想清楚了这些,萧凡心中一动,他们需要自己,自己何尝不需要他们呢?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侍郎,翰林学士,世袭国公……
这些可都是朝中掌握莫大权柄的人啊,有了他们的帮助,与他们结成一个利益相关的团体,形成一股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渐渐消弱甚至排挤朝中清流的影响,让自己掌握话语权,那么自己那些理想抱负不就可以实现了吗?
可是……用什么样的利益,才能让他们真心愿意跟自己绑在一起呢?
萧凡喟然而叹:“*光依旧明媚……”
解缙眼皮一跳,赶紧接口道:“……忠臣继续开会,忠臣!不是奸臣!”
家里又停电了,这一章我是在网吧码出来的。
说句实话,我码字这么久,今天是头一次码得这么痛苦,那嘈杂的环境绝对不适合码字,也不知道质量如何,会不会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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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臣聚在一起,那叫志同道合,奸臣聚在一起,那叫结党营私。
同样都是聚会,奸臣的待遇明显差了许多。
这也是从古至今没人愿意当奸臣的原因之一,就像评职称似的,忠臣们都评上北大教授了,顶着教授的光环一天到晚喷着诸如“百分之九十的上访者都有精神病”之类的狗屁言论,可人家是教授啊,说出来的话被蒙上了一层学术的耀眼光芒,哪怕是一坨狗屎也立马变成了黄金。
相反,如果这话是一个普通的乡村民办教师说出来的,估计他半夜就会被人点了天灯。
名分确实是个必须重视的东西,它让品性卑鄙的人披上了一件大义的外衣,在圣洁光辉的庇护下,肆无忌惮行着卑鄙恶毒之事,哪怕是丧尽天良,亦被冠以“正义”之名,毫无任何愧疚。
这就是名分的魅力所在。有了名分的笼罩,就算杀人全家,那也是高尚无私的。
这也是解缙急着拦住萧凡话头的原因。
他们太想当一个忠臣了,这个名分对他们很重要,或者说他们本来就认为自己是忠臣,别人敢骂他们奸臣,他们就敢捅刀子。
萧凡略略扫了一眼内堂里坐着各位大臣,现他们尽皆望着自己,目光充满了急待被认同的神色。
萧凡不由暗叹,世间为名所累者,岂只忠臣而已?奸臣也都有向善的心呐所以说做妖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他就不再是妖……
轻叹口气,萧凡无奈道:“好吧,就算咱们都是忠臣吧……”
茹瑺顿时不满道:“萧大人,你这是什么话?老夫可不敢苟同什么叫‘就算咱们都是忠臣’?咱们本来就是忠臣”
众人立马飞快点头附和,并同声谴责萧凡这种自暴自弃的言论。
萧凡在大家的谴责下惭愧的低下头,然后面容一肃,斩钉截铁道:“对咱们本来就是忠臣如假包换的忠臣谁敢说咱们是奸党,咱们刨了他祖坟把他祖母拖出来日一遍”
众人闻言终于心满意足,皆曰此言大善,同日,同日……
萧凡满头黑线,郁闷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我要跟你们说什么吗?”
茹瑺呵呵笑道:“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是忠臣,忠臣说什么都是正确而且正义的,这就够了……”
萧凡默然无语:“…………”
这帮家伙想当忠臣想疯了……
…………
…………
“天子病恙,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萧凡语气沉痛的环视大家,这话有点昧良心,老朱三番两次差点杀了他,萧凡巴不得他早点完蛋,不过这个真实的想法可不能乱说,会掉脑袋的。
众臣动作一致的点头,人人面上皆是一副沉痛的神色。
茹瑺更夸张,小而圆的小眼睛眨巴两下,楞让他挤出两滴依依不舍的眼泪来。
萧凡心中冷笑,朱元璋如此嗜杀,洪武朝大臣的性命是最得不到保障的,这些大臣们肯定也巴不得朱元璋早点死了才好。
现在的人心多脏啊一个个口是心非,道德底线降到什么地步了?
萧凡暗自嗟叹人心不古……
“当今天子乃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圣明天子,功盖三皇,德被五帝,可惜老天无眼,竟让天子受此病痛折磨,我身为大明天子最忠心的臣子,一想到天子病重,我就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恨不得以己身代天子受苦才好……”萧凡语带哽咽,一副沉痛悲伤的表情。
众臣神情渐渐凝固:“…………”
这马屁拍得,啧啧……
萧凡面色不改,仿佛他只是说了几句人人皆知的大实话。
对众人的鄙夷眼神视而不见,萧凡缓缓道:“……然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子抱恙,怕是时日不多,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承继,为了我大明正统的延续,我等还须早做绸缪,以免来日天子病情加重,我等臣子来不及准备,朝中会生大乱……”
众人闻言神情一振,纷纷抬眼紧紧盯着萧凡。
终于说到正题了,萧凡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看似不大,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这个职位却是天子最信任的,锦衣卫是个很敏感的特务组织,直属皇帝统领,只对皇帝一人效忠,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臣子,无一不是天子近臣,最受天子宠信。
从萧凡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以后,朝中的大臣便渐渐体味出天子对萧凡的态度了。
天子前些日子对萧凡喊打喊杀的,除了萧凡确实惹恼了天子的关系,天子心中还是有另一番思量的,既要杀杀这个年轻人锐气,借此机会磨练一下萧凡的心性,打压一下萧凡的意志,让他知道皇权的沉重和威严,由此产生畏惧之心,但同时天子又要重用他,赋予他更大的重任。
打一棒子再给颗糖,所谓帝王心术,无非如此,恩威并济而已。
知道了萧凡在天子和太孙心中的分量,众大臣顿时有了数,不出意外的话,萧凡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无论是新老两代帝王面前,萧凡对朝堂的影响都将举足轻重。
认清了形势的众臣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巴结未来宠臣的大好机会,今日相携前来,多少也带着几分投靠讨好的意思。
萧凡也渐渐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道:“各位同僚所思,下官差不多能猜出一二,与各位一样,下官对朝中未来的局势也很担忧啊……”
茹瑺捋着胡须,轻蹙眉头道:“天子历来勤勉,数十年来早朝午朝从未断过,现在却已改成三日一朝,看来天子龙体堪忧啊倘若天子真的有什么不忍言之变故,太孙年幼,我等当尽全力匡扶才是,不知萧大人对将来的朝局如何看待?”
萧凡缓缓道:“太孙登基,朝中必然有一番大乱,下官不讳言,在春坊讲官黄大人为的清流大臣眼中,我们这些人都是祸国乱政的奸人,天子尚在时,能掌握和控制好朝堂的平衡,天子若不在,太孙殿下年幼,不足以掌控朝堂,黄子澄等清流大臣必然容不下我等,各位同僚,一场朝争在所难免啊”
众人闻言眼皮一齐跳动几下。
萧凡的话说到了他们心里,自从丁丑科案,他们在朝堂上帮萧凡说过话以后,从此算是与清流结下了深怨,虽然表面仍是一团和气,但背地里总是勾心斗角,这些日子来没少冲突过,若天子真的驾崩,黄子澄等一干清流必然会全力动,不惜一切代价排挤他们,以达到清流完全掌握朝堂话语权的目的。
在座的人都当着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侍郎,这些职位所掌的权力举足轻重,黄子澄若然动清流,必然容不得朝中的奸臣掌握着这么大的权力,肯定要把他们从现在的位置上挤下去,如萧凡所说,一场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朝争在所难免。
茹瑺神色不变,朝萧凡拱手道:“不知萧大人有何高见?”
堂内众人皆紧紧瞧着萧凡,神色虽然没有变化,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急迫的光芒。
萧凡淡淡道:“他们要争,那便争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最大的赢家,你们知道为何清流一派在朝堂有如此大的势力吗?”
茹瑺沉吟道:“因为他们占据了朝中太多利害的位置,如六部中的四部,还有左右都御史,翰林院,大理寺等等,都由清流把持,一人所言,百人皆附,朝堂上声势浩大,连天子也不得不敬他们三分……”
萧凡深沉的笑道:“各位同僚可知清流为何会一呼而百应吗?”
众人皆不言语,神情却若有所思。
萧凡接着道:“他们把持朝政,声势浩大,绝非偶然,因为……清流一派有信仰,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
众人疑惑:“何谓信仰?”
萧凡笑道:“或者说信仰有点不合适,应该说,他们有着共同的口号,尊儒崇孔,他们要求的一切利益皆以孔孟之言为先导,一切私心皆隐藏在圣人的光辉下,冠以正义之名,所以他们在朝堂上无往不利,挑战他们,就是挑战上古圣贤,就是挑战国学儒术,挑战天下书人的信仰,试问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清流们针锋相对?先从大义上来说,便弱了三分,底气不足之下,谁能争得过他们?”
众人沉默不语,表情却纷纷有了认同之色。
“圣人之言嘛,当然没什么不对,我们都是科举出身,都是有功名在身,圣贤的话我们从小到老,早已成了我们说话行事的准则,不过……若是有人拿圣人之言为武器,以满足他的私心利欲,那就是对圣人的大不敬了,如今朝堂的所谓清流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与清流格格不入,也是这个原因,圣人是放在心里尊敬的,而不是用他们的言论来攻击政敌的,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一种伪善,伪正义”
萧凡的话说得众人精神一振,是啊,他们用圣人的话标榜自己,用来攻击别人,这本身就是对圣人的不敬,他们偏偏还理直气壮,如此说来,这些清流才是真正的奸臣啊……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向萧凡投去赞赏的目光。
“萧大人法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清流的本质,我等闻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众人感佩不已。
萧凡谦虚的笑,心中却有些震撼。
这帮家伙真的相信自己这番鬼话了?古代人没那么好糊弄吧?
老实说,这番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信,太强词夺理了,这几位在朝中打滚多年的官场老油条就信了?
萧凡不动声色的扫视大家,现众人嘴上说着佩服,实际上却没见多少佩服的意思,那神态基本跟庙里的小和尚念阿弥陀佛似的,很是敷衍。
细细一想,萧凡恍然。
这帮家伙在意的不是什么说法,他们在意的是谁领头跟清流对着干,不论萧凡说什么,他们都会附和,隐隐将萧凡抬出来做这个与清流相争的领头人物,让他去出这个头,他们则躲在萧凡身后起哄架秧子……
这帮老滑头
萧凡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清流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团结”萧凡缓缓继续道。
“团结?”众人疑惑的齐声反问。
“一人有难,八方支援,他们团结起来,才能将清流的影响最大程度的扩张,在朝堂上挥最大的作用,彼此守望相助,清流的势力才会一天天壮大起来……”萧凡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淡淡的笑。
“各位试想,咱们与清流既然势如水火,是和他们一样抱成团好呢,还是各自为战,各人自扫门前雪好呢?朝中一场争斗近在眼前,各位若想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若还像以前那样各人顾各人,下官可以断言,你们很快会被清流击得一溃千里……”
看着众人愈悚然的神情,萧凡慢吞吞的补充了一句:“朝堂上的失败,那可是要人命啊,不但丢了自己的命,你的家人,族人,也许都会被祸及,简单的说,失败者的下场,就是被政敌一锅端了……”
众臣听得浑身冷汗潸潸,与清流的敌对已是在所难免,各自为战还是大家抱成团,是被政敌各个击破,还是团结在一起挥更大的力量,这个问题,似乎不用思考就能做出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同时站起身,齐声道:“我等愿听萧大人安排……”
萧凡定定看着众人,半晌,忽然笑了,笑得很轻松,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味道。
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终于在今日打下了基础,无论这个基础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还是迫于情势而形成的临时联盟,至少这股势力可以为自己所用,这就够了。
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要避免朱允炆不被清流所误,目前只能借势,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过程并不重要,名声也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萧凡不介意用什么方式。
善与恶,原本只是个相对的词儿。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善恶,欲证慈悲,并非一定要在菩提树下,修罗屠刀更能突显大慈悲。
看着众人凛然的神情,萧凡笑眯眯的道:“各位同僚客气了,既然大家如今都绑在一条船上,下官就送各位一份见面礼吧……”
“什么见面礼?”
萧凡目光一阵闪动,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般和善:“下官的锦衣卫最近与民间商贾合作,接手了一家米行,呵呵,目前还只是小打小闹,不过在锦衣卫的庇护下,日进斗金那是指日可待,各位同僚既然已同坐一船,下官不才,愿以每人一成的干股送予大家,还望各位笑纳……”
明天破第一次。。。
不是我,是主角。。
我破第一次还早。。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