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计划是高度保密的,除了参与军事会议的主要成员之外一律不得泄露,不过从当天开始全谷就下达了动员,几乎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但大部分人却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小环节将在整个行动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尤其是龙骧营,气氛变得十分的紧张,他们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发现在谷内一直和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张特使脸上的神色比往日凝重了不少。
谋落乌勒冷眼旁观也有所察觉,心道:“张迈要干什么?他胸中所谋还颇形于色,尚未是名将之风。”不过他也不去乱打听,甚至未将自己的观察和马小春多嘴。
整个灯下谷无论男女,或厉兵,或秣马,张迈在整个龙骧营忙碌的时候,到各个队伍中去巡视,尤其是重视牲口的检查工作,这次出发龙骧营将带上八百匹马外加四百头骆驼,也就是平均每个将士有两匹马或者一匹马一匹骆驼――以保证行动中有足够的机动力,这是诱敌战的关键!
张迈自己的坐骑是一匹大宛紫?,外加一匹骆驼,这头紫?马是奈尔沙希家献出来的,紫?马乃是一种异种,毛发呈赤色,比寻常成年马要高出半个头,奔驰速度极快,负重能耐尤其强,张迈一百五十多斤的块头翻身上去,这紫?马竟好像只是觉得背上多了一个婴儿,骑着它张迈已经打过了两次胜仗,因此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连捷”。
经过多日的相处,人马之间已培养起了情感,尽管他身为特使,但每天只要抽得出空总是亲自来喂养连捷,这时抱着它的头将脸贴过去,一边替它梳理毛发,替它拂下沙尘捉虫子,一边在它耳边说着:“连捷啊连捷,这次要是再赢一场,或许咱们就能冲出这片沙漠了。我会拼命的,你也一定要争气啊!”
连捷长嘶了一声,仿佛在响应主人的激励。
“在干什么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又让张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过头去――真是郭汾!
“汾儿!”
脱口叫了出来。
自己可有多久没和她说话了?
“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我么?”
“不是……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看看周围没人,郭汾走近了些,却走到连捷的另外一边去,两个人隔着一匹马。
“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倒是你,这么久了都不来找我……”
“我不是不找你!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忙……”
“忙到来找我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是……”张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还有一点时间,可是要么已经整个人都软趴趴,要么累得脑袋昏沉,所以……我不想那样子去见你啊。结果又因几次时机都不凑巧,就一拖再拖……”
隔着马鞍,郭汾怨怨地道:“你就是想让我看到你最强、最好的一面,对么?”
张迈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之前惹得郭汾生气,要讨得心上人回心转意,自然要费心思,只是唐军艰难急迫的战斗是一环接一环,张迈不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就是心力也都被这件事占据了。
郭汾幽幽道:“可是你知道不,我并不是只想看见你的强与好,你虚弱的时候,你疲倦的时候,你脑袋昏沉沉的时候,我……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你累的时候,难道还怕我会对你使性子不成?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的负担,我是要做你回到家以后的依靠。”
张迈听得有些怔了:“好汾儿,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当然生气。”郭汾扁了扁嘴:“那天,我忽然听见你居然把那事说出去……”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说!”
“好了好了,有说没说都算啦,反正当时是挺恼的,不过第二天睡醒气顺了,就没什么了。”
“那么后来呢,那你干嘛还一直不理我?”
“嗯……”郭汾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说:“因为看你在练兵嘛,我看你练兵练得那么专心,就……就忍着不来打搅你了。”
她说着一边用手梳理着连捷另外一边的毛发,张迈看着她那有些狡黠的眼神,心想汾儿只怕没完全说实话,只是女孩子的心事还是有些难猜,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想那么多,其实当天晚上就该打破你的门进去跟你道歉的。”
手伸过连捷的马颈,抓住了一只手,郭汾竟然没有躲避,就任张迈捉着,她的手背柔软而光滑,手指扣住了对方的掌心,碰到了指掌交接的地方,郭汾脸蛋长得很漂亮,手掌却有几个老茧,掌心也有些粗,碎叶的女人都得参加劳作,而且劳动量很大,哪怕是郭师道的女儿也都没有养尊处优的特权,郭汾全身上下透出的是一种健康的魅力,而不是那种风吹吹就倒的弱质蒲柳。
好想再和她说些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自己其实时时惦记着她,告诉她自己把龙骧营将士操得那么惨全都是因为她,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征,即将去做一件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忽然堵住了。
这次的行动是不能说的!就是对妻子情人,也不能说!他是特使,更得带头守纪律。
于是只是捉着对方的手,郭汾的手也扣过来,扣得紧紧的,好一会没说话,却哭了起来。
“这次,会有大事,对不?你要出征,对不?”
她毕竟是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情人,尽管没人告诉她具体的行动细则,但最亲的三个男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紧张,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直觉地察觉到了。
“嗯。”
郭汾就没有再问了,张迈也没再说,看看周围没人,忽然从马肚子底下钻过来,将她拥住,按到一个大草堆边,被晃动的草碎末扑簌扑簌地落下,见郭汾没有抗拒,便吻了下去,脸颊,脖颈,轻轻地咬着,慢慢地就忘记了力度,以至于对方有些疼痛地呻吟起来。
彼此鼻子中都是对方的气味,身体感应到的都是对方的温度。
身下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在发颤,难道这是她第一次接吻?
张迈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但激情之下却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与力度。
柴草堆在摇动着,小石头刚好路过,看着奇怪,走上来要绕过草堆看看怎么回事,却被马小春悄没声息地掩近,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拉走了。最顶上的一团干草忽然整个儿盖了下来,郭汾呀的一声逃了出来,笑着:“你看你!把别人辛辛苦苦堆好的草料都弄塌了!”
张迈追上来环住她,咬着她的耳朵说:“等我这次回来,我就去向你爹爹提亲,好不好?”
郭汾怨怨地道:“你啊,一忙起军务来,就不记得我了,还得我来找你……唉,虽然我也知道咱们唐军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知道你的难处,但心里也不好过的,你知道吗?提亲不提亲的,现在咱们的情况,一切从简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别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刻意来讨好的女人。其实只要你心里有我,便是在战场上,我也是和你一起的。”
这不算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过了好一会忽然觉得可人儿的颈部在抽动,赶紧扳过她的小脸来,眼睛红红的。
“你哭?怨我没时间陪你么?”
郭汾摇了摇头。
“那么是在担心这次的事情?”
“没有,没有。”郭汾心里担心得要命,却抹了抹发红的眼睛,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咱们一定会赢!你要出征,这些事情,等你得胜回来,再说吧!反正我一定会等到你们凯旋归来的!”
凯旋,凯旋!
本来还对此战的前途有些担心,但在这一刹那间却觉得身体里涌进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张迈脑中闪过了几个快速切换的镜头――
黄沙上洒满了胡虏的鲜血……
夕阳下横陈着回纥的尸体……
左手按着归鞘的横刀……
右手提着塞坎的首级……
灯下谷外,是等候着自己的郭汾!
“你放心,我一定会凯旋回来的!”
声音没有增大,但语气却加强了!
“等我!”
两人没有再说话了,静静的,是战前的相守时光,附近只剩下连捷偶尔喷息的声响。
“喂……”
“嗯?”
“你知道兵将们在背后怎么谈论你吗?”不知过了多久,郭汾忽然说。
“怎么谈论我?是不是说我英勇神武啊?”
“呸,臭美了。”郭汾道:“他们都说,咱们张特使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张脸长得太白净了,比娘们还白净。”
“什么!”张迈几乎是怒吼起来:“娘们?把我比娘们!我哪里像娘们了!”
这怨不得张迈怒吼,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在唐军中也算比较高大的人了,脸也绝不是那种奶油小生型的,双眉浓粗,鼻子直挺,放在大都市里也算挺男人的了,但放在这个时代就嫌面皮太过白净光滑了,皮肤比唐军中的大多数女人都要好得多,这也是事实,但忽然被手下拿来和女人相比,还是令人生气。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脸上一道疤痕都没有,又不留胡子的。”
“刀疤?胡子?”
敢情脸上没刀疤也是错?至于胡子,张迈是习惯了剃须的,不像郭洛,做了副校尉以后就开始留胡子,左鬓到右鬓下颌连了一圈,看起来威武极了。
“我不习惯留胡子。”
“那你以后最好留一点,那样好看些。”
“嗯,你觉得好看,我就留。”
郭汾见张迈听自己的话,眼睛里满是幸福:“那最好别留一点,留个络腮!”
“行。”张迈笑道。
“不过你就要出征了,现在留胡子也未必来得及,上阵后被敌人望见你脸皮白净小视了,可不好。”
张迈可从来没考虑到这些细节:“那……你说怎么办?”
“我早替你想好了,来,试试这个。”
郭汾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白银面具,面具上纹着龙鳞的纹理,右上角有一个龙头可以牵住军盔,左下角又翘起一条龙尾,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从面具的颜色上看是一件有点年代的古物了,银质上带着些黯黑的光,仿佛是一种天神进过地狱后又出来的色彩。
“什么东西?”
“是我这两天整理你带回来那些东西的时候,翻到的。”
她试着给张迈戴上,张迈也就把脸交给她,任她摆布。
“嗯,看起来刚好合适,很威武呢。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妨碍看东西?”
“没什么感觉?就是脸上贴了个东西不大习惯。”
“那就戴两天,如果能习惯,那么这次出征就戴上它吧。戴着它,就没人嫌你不够威武了。”
张迈一用力,把郭汾整个儿搂在怀里:“别人的话我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嫌我不够威武就行了!”
又凑过脸来,要亲她一下,郭汾忽然把他隔住,说:“等等。”
“怎么了!”
“我送了你这个龙鳞面具,你也送点什么给我吧。”
张迈笑了起来:“哈哈,你居然会主动问我要礼物,真是罕见的事情,嗯,我上次从俱兰城回来,就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了,回头咱们到屋里拿去。”
“我不要那些。”郭汾说。
“那你要什么?”
“我要鞋子。”
“鞋子?什么鞋子?”
自出现以来一直都很温柔的郭汾忽然瞪了他一眼:“还给我装蒜!就是那个雅丽儿做给你的鞋子!”
不为名利而做事;不为美女而下跪;不为钱财而迷失;只有自由的冒险,才是一切。——推荐沐秋的新书《不良龙王》书号1502039——————————————————————————————————————————
塞坎显得越来越焦躁了。
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是如何躲过萨图克的责罚。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曾经陷落的消息他暂时瞒住了,没叫萨图克知道,要是知道了,不用多久副汗的使者只怕早就到达怛罗斯,将自己训斥一通,甚至贬职换将了。
上次霍兰兵败,虽然他是萨图克的爱将,结果也被当众打了三十鞭子,又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自己的帐前侍卫,让他重头做起,却还得以参与军事商议,霍兰遇袭战败,因萨图克打他贬他是为了给全军一个交代,心中对他还信任,所以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塞坎自忖自己的宠信远远不如霍兰,这段时间又让倏来倏去的唐军牵着鼻子走,应对显得拙劣之极,一旦失势,下场就很难说了。
瞒上不瞒下,这条官场法则在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只有在事情瞒不住之前找到那群唐寇将之歼灭,将功折罪,那么一切才可能有转机。
可惜,拷打那群和唐寇眉来眼去的商户,却什么也问不到。
更叫人恼恨的是,这伙唐寇要是就此消失也就算了,但他们偏偏又出现了,而且直奔怛罗斯而去!等他赶回来,他们又消失无踪,同时俱兰城那边又传来警戒,说是唐寇,在郊外劫掠,带走了许多被贬为工奴的商户,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更是让塞坎气得跳脚。
别的商户也就罢了,这凯里木却是一只会下蛋的金鸡啊。塞坎本来的打算是:先将凯里木折磨一番,磨得这小子乖乖听话,同时传出消息,让撒马尔罕阿齐木家知道留在俱兰城的小儿子出了事情,必派人来救援赎买,这可是敲诈阿齐木家的大好机会,偏偏却又叫唐寇坏了大事!
“这伙唐寇,在戏弄本将么!”
如果对手是萨曼王朝的宿将,塞坎或者还能平心静气地与敌周旋,但偏偏戏弄自己却是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栽在他们手里,自己的一世英名将付水东流!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马斯乌德!
“东北方向,有敌踪!”
什么!难道那伙唐寇还敢来?
没错,对方来了!
“备马!”
塞坎怒吼着,他的副将曼苏尔吃了一惊:“将军,难道你想出城!”
“哼!”
塞坎先命人备战,同时带着曼苏尔、哈伦等走上城头,那是龙骧、鹰扬两个营的编制,一千二百人、两千四百匹马驼,在远处一字排开,其中六个五十人队队队散开,劫掠城外,主力军中央三匹高头骏马上坐着三员将领,左右两人都甚是年轻威武,中间那人竟戴着一副狰狞恐怖的龙鳞面具,远远望去叫人心寒胆颤。
“那人一定就是贼首!”塞坎指着龙鳞面具说。
“这次来的人马,和上次好像有些不同。”曼苏尔说:“那个面具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来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
塞坎举起马鞭指着城外的唐军笑道:“就这点人马也怕?我看你们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越活胆子越小!”他回到怛罗斯后又进行了征兵,补充了兵员,如今怛罗斯共有兵马将近一万人,比城外的唐军多了七八倍。
部将哈伦说:“将军,这只是对方摆在台面上让我们瞧见的部队,也许他们还有别的兵马埋伏在别处。上次,他们就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龟缩在城里不冒头吗?”
“将军!”哈伦说:“这伙唐寇既然袭击了俱兰城,就应该知道将军的主力已经回来,可他们还敢来,多半安排有诡计!”
塞坎脖子都不转一下,只是眼睛斜睨:“那你说该怎么办?”
哈伦说道:“依末将的想法,咱们不如等待博格拉汗归来再……”
“你放屁!”塞坎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将哈伦脸上抽出了一条鞭痕,哈伦虽是他的属下,但彼此的地位也不是差距得太多,被他如此鞭打训斥,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哪里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触动了塞坎的逆鳞。
曼苏尔却猜到了塞坎的一些心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等到博格拉汗归来是不妥,这伙唐寇,最好还是赶在副汗回来之前平定,要不然我们都得受罚。”
这句话算是对了塞坎的心意,他鼻子哼了一声,怒气稍稍消解了些,曼苏尔渐渐道:“不过这伙唐寇倏来倏去,行动难以捉摸,实力又不测深浅,若就这样贸贸然出击,只怕也有些托大。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但从他们几次行动看来,应该是藏在沙漠中无疑了。只是要在沙漠中搜索敌踪,大费兵力!依属下之见,不如我们再征调兵马,从怛罗斯、俱兰城两个方向出击,步步为营,一路搜剿过去,直到发现他们的巢穴为止。就算沙漠广袤,一时找不到他们的巢穴,但只要守住要道,不再让他们有机会劫掠,形势就会向我们这边倾斜。”
其实这仍然是一种保守的作战手段,塞坎嘿嘿连声,问:“曼苏尔,你打算去哪里征调兵马啊?”
曼苏尔想了一下说:“库巴那群圣战者,将军调得动么?”
塞坎哼了一声:“那群人只听博格拉汗一个人的!再说他们离我们这边也不近,等调得他们来,哼!”这个哼字余意不尽,下面当然不能说“等调得他们来,博格拉汗那边早知道了。”
“那要不,我们向讹迹罕那边求援?”
塞坎大怒:“讹迹罕?麦克利是外族,又是站在阿尔斯兰那边的人。现在就一群千把人的强盗,还去求援?你丢得起这个人,博格拉汗可丢不起!消息传了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连一群边荒强盗都对付不了,草原各族都要瞧我们不起,你叫博格拉汗以后还如何号令回纥诸部!”
三个主要将领商议未定,城外唐军见回纥人迟迟不出战,便在城外作出种种羞辱回纥人的举动来,
忽然小石头带着十几个骑术精湛的唐军越队而出,就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倒转了身子。
“这些唐寇要干嘛?”城头上回纥士兵都想。骑士要在马鞍上稳稳站住,那却也需要精熟的骑术才行。
便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忽然在腰间做着什么动作,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城头的回纥士兵正自猜疑,忽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刷一下一起脱下了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左右耸动起来。
这一幕有个名堂,唤作“苏格兰式菊花、蜡笔小新屁屁”,脱裤子炫菊花,是张迈模仿《勇敢的心》里桥段,屁股左右耸动的动作,学的是蜡笔小新。
城外千余唐军一见无不放声大笑,城内回纥士兵气得跳脚,许多人不等将领下令便放箭射击,可惜这些苏格兰式菊花和蜡笔小新屁屁都位于弓箭射程之外,怛罗斯城内又没有汉家冠绝天下的千步强弩,除非出城出击,否则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些白花花的屁股。
这时不但塞坎眉毛竖了起来,曼苏尔也怒上眉梢,谨慎的哈伦忙劝道:“将军!这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不能上当啊!”
“诱敌之计?就算是诱敌之计,难道我们就害怕了吗?”塞坎怒吼着:“想咱们回纥的铁骑,无论是当年老祖宗还在漠南陇西时对着汉人也好,是在这河中对着大食也好,向来是冲锋攻掠,哪有龟缩困守的道理!这事要是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曼苏尔,我留三千人给你,好好守住怛罗斯!其他人马随我出战!不灭了这伙唐寇,我誓不回城!”
曼苏尔领命,哈伦苦劝不住,塞坎已经去了,哈伦回来对曼苏尔说:“塞坎这次出去,要是胜了那最好,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可得谋个退路。”曼苏尔心中一凛:“退路?”
哈伦低声说道:“塞坎抱着私心,一直压住这件事情不让八剌沙衮那边和博格拉汗知道,这事要真能瞒过去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瞒不过去,等博格拉汗回来咱们也得跟着受罚。依我看不如咱们瞒着塞坎,给博格拉汗透个信,你看怎么样?”
曼苏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你去办!”
塞坎既然决定出城,反而沉住了气,集结了将近七千人,备足了武器干粮,甚至还让五百轻骑在城内小跑热身,然后才下令出击。这时城外唐军的喊骂呼喝之声渐渐弱了,似乎气势已竭。
曼苏尔便听城门打开,塞坎已经带领大军冲了出去,大军的前锋乃是五百精锐轻骑,后部又有装有部分马铠的二百多重骑,轻骑迅疾,重骑猛,最后一部,才是将近两千人的民兵,都骑着骆驼,但队伍秩序也都不乱。
那十几名唐军骑士急忙穿裤子、敛菊花、收屁股,似要迎战,却又显得有些慌乱。
塞坎望见,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也敢来惹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回到怛罗斯了么!”
“给我冲!踩死这帮唐寇!别让他们逃了!”
与此同时,张迈也下达了命令——
“撤退!”
不等两军接锋,唐军已经掉转马头,以队为单位,飞也似地逃走了。
终于要上架了。这一轮的高潮也来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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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也是一门大学问。逃有真逃,有假逃,有拼命逃,有且打且逃。
张迈原本的打算是且打且逃,一边逃一边削弱回纥军的实力,但等真交锋时才发现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打且逃,必须保证己方的行动力在对方之上,否则一旦停下打就逃不了,被敌人咬住了就休想脱身!
而且面对着的如果是组织完备的追兵,那么要想达到且打且逃的目的,本身就必须拥有一种强大的兵种――骑射。
望敌奔近,回马发箭,削弱敌人前锋的势头后继续奔逃,一点点地吃掉敌人、一点点地削弱敌人,此为骑射兵种最强大的运用场合之一。
但塞坎带领七千骑兵直冲出来,若初夏惊雷,若出笼猛兽,气势极其惊人!七千骑兵以百人为一队,就如旋风一般卷了过来,马蹄声踏得大地震荡!
和上次曼苏尔在疑虑中出城,塞坎这次是带着歼灭敌军的气势出城的,因此数千马蹄放开,势不可阻!
而唐军呢?鹰扬营和龙骧营的兵将士气虽然也高涨,但作战技巧却还有待磨练,若陷入肉搏混战还能扬长避短,但他们的大多数人却无法进行骑射――射箭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得精熟的本事,更别说在颠簸的马上发箭瞄准了!
“走!”郭洛比张迈更先一步意识到眼前冲来的敌人不是好相与的,趁着尚未接锋,马上下令全军掉转马头逃跑。
唐军从一开始逃走就分为左右两部,左部是龙骧营,右部是鹰扬营。
“特使,跟着我走!诸队队正,记住保持麾下各火不要走散!”郭洛在前面叫道。
这几个月里张迈虽然越来越融入到战争的氛围之中,但战场上的反应需要穷年累月的沉淀,此刻敌军在后,随时都有可能赶上,遇到变故、歧途,都绝无半点时间停下来想上一想,一定要在一刹那间靠着经验的判断做出选择!
在这方面,张迈仍然不如郭洛。所以行军作战的具体指挥工作,常常是郭洛代张迈进行。
鹰扬营和龙骧营逐渐拉开,仍然在逃,角度却有些偏了,鹰扬营中有一百名将士可以做到马上骑射,这些人落后了些许,战马是向前奔驰的,羽箭射击后射前是逆势,前射后是顺势,但唐军回射,取准较差,回纥前射,取准较优,两家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射击,都没讨到好处。彼此的速度也因此而稍稍下降。
这时龙骧营已经在鹰扬营的掩护下奔到一处高地上,三百张弓居高临下瞄准了,杨易想也没想,就绕过了高地继续奔逃。
“将军,小心高地上有埋伏!”
部将者米提醒道。
塞坎为之勒马,但七千骑兵的前锋还是收不住脚,冲到了高地之下。
“射!”
羽箭如雨疾下!
前锋骑兵在马上举起了盾牌,却还是有七八个人中箭落地,十余匹马中间箭倒,前锋二百余人或回旋或脱队,冲击为之一挫。
后面跟上来的部队来势也被阻住,刚刚出城时的锐气被遏住了!
可是塞坎却发现了一个状况:“这些弓箭,力道不够,准头奇差!”他判断:这批唐寇,缺乏训练!
“哼,果然只是一伙强盗!”他心中忌惮之意又去了三分。
“整理队列,继续追击!”塞坎下令:“不要让他们逃了!”
“换马!”郭洛大叫着!
这换马的动作,他将六百龙骧营将士训练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些龙骧营将士,箭术不行,骑术却佳,很多人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已经熟悉马性,这时数百人一起跳下马鞍,跟着一纵翻上了另外一匹马上或骆驼上,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两三秒内就都换了马!
这种集体换马的行动最是明显,塞坎远远望见不禁一愣:“这伙唐寇,训练得不错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没想到龙骧营几方面的能力甚不均衡,骑术不错剑术不行,士气甚高作战技巧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训练。
“走!”
张迈也翻身上了骆驼,这是一头龟兹驼,身形比连捷还要长大,脚程也几可与连捷比肩,尤其适合在风沙中行走,只是坐在驼峰之上,比在马鞍上更摇晃得厉害。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张迈的身体已能自发调节上下晃沉的频率与骆驼晃沉的频率同步,以此来减少颠簸对身体的损害,同时也保持体力。
唐军是逃,回纥是追,逃方可以随意东西南北,是主动,追击的一方却得跟着逃跑方的足迹走,是被动,龙骧营从高地上直冲下来,又刚刚换了马,借着惯势一下子将回纥甩开了好远,回纥却要调整方向再追来,但唐军的后部仍然没能逃脱回纥前锋的视野。
部队在全速前进的时候很难保持长时间步调一致,由于速度参差,七千回纥逐渐分成前、中、后三部人马,前锋只有几百人,还蹑着唐军的尾巴,中军人数最多,后军也有一千多人,这一部人马已经望不到唐军的踪影了。
逃出有两个时辰,队伍到达怛罗斯河边,郭洛下令饮马,同时部队做弧形张弓竖盾,过了有一顿饭功夫,回纥的五百余名前锋轻骑逼到了二百步外,却又不敢就上前来――这时候他们若冲上来有可能会被唐军以逸待劳地击溃。
对峙了又有一顿饭功夫,又有数百回纥骑兵赶上,这才合兵一处逼近,而就在此刻,唐军饮马结束了。
“换马!”随着郭洛下令,张迈也跨上了连捷,再次出发,沿着怛罗斯河,踏上了荒漠之中,因这次饮马休息过后马力更足,这一来更将回纥军多甩开了数里之地,但这个距离仍然太过危险。
“难道今晚我们不用睡觉了?得连夜跑?那不得累死。”
当然回纥军也很累,甚至可能比唐军更累,可是唐军却不敢停下。这时候若与敌人前锋混战,倘不能在回纥的后续大军到达之前将敌人全歼,那么唐军就完了。
丁寒山忽然指着远处一阵若有若无的羊角形沙链――那显然是微小的沙砾被一阵旋风卷上了天,不过看那沙砾链的大小,这阵旋风的威力貌似不大。
“我们得救了!”
“得救?”
“对!就靠这阵风!我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在丁寒山的带领下唐军找了个地方,骆驼围绕成环,马匹居中,人在最里面。每逼近里许,那沙砾链就清晰了数倍,等到唐军布置好环驼阵,那旋风已经逼到数里之外!而且这时沙砾链条已不是若有若无,而是与风齐舞,上接浮云下卷黄沙!有如上天垂下了一把巨大的犁头犁将过来,所到之处是将成斗成片的沙土如怒海大浪一般卷起,朝着两支部队这个方向扑来!
这时回纥的追兵也注意到了那羊角型旋风,各各停马找地方躲避,塞坎再怎么急切,在天威面前也是不敢狂妄的。
张迈本来还在驼马之间观察回纥军的动态,但旋风袭来之际也被震撼了。
“小心!”大石头小石头同时扯住了他,钻在骆驼身下!
一片沙尘当头盖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张迈想到的就是:“我要被活埋了!”
但在一两秒钟后他又觉得全身仿佛要失重了一般――那羊角大风的倒卷之力不止卷起了身上的沙尘,连衣服乃至整个人都要被这股螺旋力量从地上拖起来!
“坚持住,坚持住!很快就过去了!”郭洛和丁寒山开始还在给大伙儿高呼打气,但只叫了两句张迈就听不见声响了,两人的声音都已被呼呼的羊角风刮散,同时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这大漠飞廉塞满一口的沙尘!
身上的沙尘来了又走,盖下了又被掀开,只有那风力丝毫不肯停歇!似要吹到地老天荒为止。
好几次张迈几乎都要放脱掌心中的驼链,哪怕已有环驼阵的保护,在猛烈的风中时而有控制不住身形,但还好,正如丁寒山的预料,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丧失把持之前羊角风就已经朝回纥追兵扑去了。
“哇!好家伙!”几百人一起从沙尘中跳起,耳朵里、脖子里、衣服里――所有风能侵入的地方都灌满了沙子!
跪着成环的骆驼在军士的驱遣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羊角风,张迈心中对大自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我们这龙骧营,算什么呢,就算是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回纥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又算什么呢!”
六百人也好,六千人也罢,甚至是六万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只要一个不走运都得全军覆没!
“上马!出发!”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逃,再加上方才与羊角狂风的对抗,龙骧营的战士都已经很累了,但唐军累,追兵同样也会累,这时驮着张迈的连捷却已经冲了出去,看着龙鳞面具下的张特使已经行动,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振作精神,以嘶吼来激励自己,翻身上马上驼,紧跟而去。
第三十八章 灯上城
沙漠追逐,看的可不是马匹骆驼个体的冲刺速度,而是在这个特殊地形上的整体行动力。
追击唐军,对塞坎来说是一个痛苦的选择,而要摆脱塞坎的追击,对张迈来说也是一个恶梦!
那阵羊角风打乱了追逃双方的步伐,大风来时,和唐军一样,回纥军也是望见了那羊角风就停下追击的脚步,依靠着一片小山坡,排开圆畜阵躲风,回纥人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不如唐军,但沙漠行军的通识,军中自有精通之人,等到风沙过去,唐军却整个儿不见了,只是留下满地的乱蹄痕迹。
“难道就这么追丢了?”
唐军踪影消失让回纥人微受打击,但那满地的凌乱蹄痕却又引得人觉得弃之可惜。
这时日已黄昏,要撤回怛罗斯也来不及在天黑之前进城了。塞坎下令整束部队,同时派出还保有体力的轻骑沿着那凌乱的蹄痕侦查。
也在这一天晚上,张迈的队伍也处在一种很艰难的选择当中,他们的目的是诱敌,不能跑得太远,又得防备被回纥捉住,这里头的平衡是很难把握的。
向导丁寒山带着队伍在怛罗斯河一处河滩拐弯处休息,准备第二天晚上继续出发,一边诱敌,一边朝灯上城撤退,但四更时分他们就听到了驼铃声!
“难道回纥人连夜追击?”
虽然张迈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强撑着翻上龟兹驼,人很疲倦,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给身边所有人都带来了信心。
“阿洛啊,我们不用既担心被回纥追上,又担心把他们甩得太远了。”
“为什么?”郭洛问。
张迈笑道:“因为塞坎这次看起来是真的拼命了,我们只要尽量逃就行,不用三心二意了。”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道:“特使说的是。”
然而所有人都尽量不去想张迈这句话的潜台词,那就是塞坎追的这么凶,他们就算尽量逃,都未必逃得掉呢。
“那边有声音!”回纥中有人高叫,又有数百起谨慎地逼了过来。
唐军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不敢硬拼,听到有声音赶紧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逃远,回纥那边由于主力队伍未曾会合也不敢过分逼近,双方距离再次拉开。
唐军走到天明,寻了个沙丘躲在后面暂歇,日上三竿时一队回纥轻骑冲近,却还不知道沙丘的另外一边就是唐军的轻骑,张迈对郭洛道:“试试?”
张迈经验不如郭洛,但洞察力十分高明,脑子又灵活,胆子又甚大,作出谋划之后,郭洛通常能够近乎完美地执行。他和郭洛合作已久,战场之上点头知尾,这时只说了两个字,郭洛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好!无论胜负,一击即退!”
张迈一个翻身,上了连捷,这匹骏马如今也和主人有了某种默契,便猛地驮起张迈,从沙丘背后冲了出来,这队回纥轻骑只有二十余人,唐军忽然从沙丘之后冲出,回纥追兵无论人马都受了惊,吓得赶紧回头,唐军虽然以多欺寡又以逸待劳,却也只截获了两骑。
大石头小石头上前要赶,郭洛叫道:“穷寇莫追!”他大概是全军最冷静的人之一了,哪怕是在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战场,也能时刻记住作战的真正目的。
唐军击退了这伙追兵之后,便又继续沿着怛罗斯河往干涸处走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龙骧营所有将士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塞坎逼得好紧,尽管每次总被郭洛设法躲开,但有好几次甚至都冲到了唐军跟前来了。
到了后来,张迈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诱敌,还是真的被塞坎赶得有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就连小石头这样乐观的人,都觉得自己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
怛罗斯河的干涸处终于到了。
张迈叫道:“大家忍一忍,很快就到灯上城了!”
很快的意思,就是两天,就是二十四个时辰,那意味着龙骧营的将士仍然没法休息。
唐军觉得难受,可塞坎更不好受。
“这伙唐寇,难道是鬼魅吗?”
有好几次他分明已经快逮到他们了,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逃脱了。
有好几次塞坎几乎就想回去了,偏偏侦骑又发现了这伙唐寇的踪迹。
白天烈日当头,晚间明月当空,这片沙漠地势开阔,一望无遗,然而偏偏就是捉不到那伙唐寇,这天空本来明亮,这大地本来宽敞,但面对唐寇塞坎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瞎子。
有好几个部将都已经受不了了,要求回怛罗斯城吧。甚至塞坎自己,也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是——
“不行!都追到这里了!”
塞坎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伙唐寇也已被自己追得无法喘息——而他的这个判断也确实是正确的!
“他们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兜下去的,只要咱们再盯紧些,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回到怛罗斯也得被曼苏尔和哈伦笑!
而更重要的是,塞坎没有多少时间了。
每过一天,离萨图克回来的日子就近了一天,以萨图克的耳目,他瞒不了多久了。
“剿灭这伙唐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剿灭了“唐寇”,那么之前俱兰城的失陷就只是一次意外,且证明了塞坎有亡羊补牢的能耐。
但要是连一个唐寇都捉不到,那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让萨图克.博格拉汗满意的。
很快地,回纥人也找到了怛罗斯的干涸处。
这里的河面,已经浅得可以纵马踏过了。
河的对岸,有数以千计的蹄痕向着沙漠深处延伸过去。再过去,就是一个没有水源的干旱地狱了。
沙漠仿佛雇佣了一个清洁工似地,万千蹄痕被风一吹,新沙滚入旧印之中,不用多久就会抚平。
看着那蹄痕塞坎就能判断出那伙唐寇离自己有多远。
“还要继续追击吗?”
不追的话,一旦这些蹄痕消失,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这样一种地形里,千百人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的话,很可能出动十万大军也没法将他们搜寻出来!
追的话,前面可能就要进入一个干渴的世界了啊,在大漠草原上纵横了不知多少回的塞坎知道军队在无水状态下的可怕!
前面到底是陷阱,还是机会?
他的思考持续到七千骑兵全部到齐后,才做了决定:再追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进展,那就回去!
沙漠中的距离,常常是用时间来计算的。三天,在塞坎的判断中这也将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他确信在三天之内,他的将士都还将能够保佑进攻的士气与撤退的体力。
回纥七千兵马在这里补充好了饮水,然后就继续出发。回头望望逐渐远去的怛罗斯河,回纥骑兵都变得更加谨慎了。
只是谨慎之中仍然不乏迅猛!
如果郭师道或者刘岸这时候能看见这支部队行军的情态,一定会感叹塞坎确实是一名了得的宿将。
张迈那边呢,他既有些担心被回纥人追上,又有些担心回纥人就此回去了。
当初作战计划定下了诱敌,可真的做起来才知道那有多危险!
塞坎太厉害了,又拥有十倍于自己的兵力,龙骧营只要一个不慎,随时都会全军覆没,那时候就不是诱敌,而是送羊入虎口了!
背后已经瞧不见回纥人的影子了,但这时谁有勇气回头呢?
追逐战到了这个地步,唐军与回纥都有些摸不透对方的行动了,不知哪个沙丘背后,就藏着回纥的大军呢。
而且,唐军的体力也下降得很厉害了,连动作都出现了明显的迟缓。
“到了,到了!灯上城到了!”
丁寒山叫道!
灯上城!
终于到了!
六百唐军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这一路逃来,龙骧营累瘫了一百二十匹马,四十头骆驼,所有累瘫了的马和骆驼都在沿途就杀死、丢弃!唐军没时间来照顾它们,更不可能带着它们。
但来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暂时安全了。
回纥人跟来没有呢?回怛罗斯没有呢?不知道,但总算是抵达灯上城了。
“先进城。”张迈道:“如果回纥人不来,那咱们就启动第二轮的诱敌计划,如果回纥人还在追,那咱们就在灯上城以逸待劳……”
“回纥!”
张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往后一望,东南的沙丘上竟然开始出现回纥的骑兵!
“他们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的?”张迈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塞坎会来得这么快!跟着便发现沙丘上的回纥骑兵越来越多,先上沙丘者也未马上追击唐军,而是在上面歇马——他们是要等养足了马力然后再一鼓作气冲下了!
一队,又一队!
很快人数就达到了千人以上,而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是塞坎的主力,不是前锋!不是候骑!”
“快进城!”郭洛大叫。
还什么以逸待劳,不要被塞坎聚歼在灯上城外就很不错了!
就像马拉松长跑最后的一段冲刺,身体显得特别累,几乎随时都要趴下了,灯上城的地势颇高,入城乃是走上坡路,这时竟有一半的马匹骆驼因为体力过度透支上不去了,有些将士甚至不得不下鞍牵马,牵不动了,只好丢了马,自己爬上去。
如果多给唐军半个时辰,或许就能够养足畜力人马全部进城。
可偏偏塞坎就连这一点时间都不给!
最后这场奔逃,唐军丢掉了两百多匹马,一百多匹骆驼,最后进到灯上城内的马匹骆驼,只有出发时的一半强。
塞坎站在沙丘上下望,他看得出唐军的窘迫不是装出来的。
自负的他当然也判定,在自己的穷追猛打之下这伙唐寇没法耍什么花招!所有人在体力接近透支的情况下,身体的动作都将不得不真诚。
“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吧。”
马鞭举起,朝着灯上城的方向——
“攻!”
灯上城的地势,南凸而北凹,南面为一处高地,上建城堡,安六曾推测说,当年这里可能曾是一片绿洲,城堡为绿洲统治者的居处,下面可能有农田、牧场,随着恒罗斯河收缩,农田牧场尽成荒漠,城堡也成废墟,北面为一个几亩大的低地,三面都被数十尺高戈壁围住,必须经过南面的高地才能外出,安六估计那低地以前可能是个湖泊,因为低地的泥沙里层挖出些鱼骨残骸之类的事物,不过如今别说积水成湖,挖井都挖不出水来。张迈上次来踩踏探查时,发现这里有几个挖得很深的老坑,丁寒山说是安六那一辈人挖的,当时是想看看这底下如果能挖出水来,此处便可作为一个像灯下谷那样的据点,可惜掘地数丈还是没挖出一滴水来。
那涸湖低地三面环山,不用担心敌人闯入的,但灯上城的废墟虽然号称高地,坡度却并不陡峭,且南、东、西三面受敌,张迈抵达时,安守敬的弟弟安守业已领了振武营以及一百多名民壮在这里守候,这段时间里唐军在废弃城堡的旧基上添筑了一些防御工事,用砂石泥土堵上了十几个破口,重新修好了垣门,又准备了陌刀、弓弩、水箱、干粮。安守业望见张迈,赶紧开门把龙骧营将士接了进去。
塞坎在沙丘上望见,冷笑道:“里头果然有人!”下令:“给我攻!”
最先上沙丘养力的两千四百骑兵分成三组,每组又分成八队,每队百骑,或骏马,或骆驼,驼马分行,先冲沙丘上驰下,也不顾唐军留下的疲马倦驼――仅由这个细节,便可知塞坎养的这支骑兵纪律甚严,冲到沙丘下时,唐军已经进入灯上城,两千七百骑兵也不稍停,就接着一股气势,直冲上山!
高地的缓坡只是降低了骑兵的冲刺速度,却未能完全阻挡马蹄,幸好三个方向的受攻面都比较狭窄,限制了回纥方面的进击。
那灯上城堡垒废得久了,幸而西域物产与中土不同,附近盛产石料,所以当初这座城堡全是就近取材以坚石建筑而成,土木结构轻便节省,却易于焚毁,坚石结构劳民伤财,却更经得风沙水火的侵蚀,故上古规模宏大之建筑,泰西留有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等遗迹,而中华之建筑则更难保存――这也是中土与西域建筑之根本区别之一。
灯上城的断壁经过修整,整体上基本都有一人多高,能让血宝马也无法纵跃而过,却还无法称之为坚固的城墙,龙骧营六百将士才进灯上城,安守业早率领民壮准备好了食物和饮水,但众将士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见回纥骑兵围住了这个高地。
“这批唐寇虽然艰险狡猾,可惜不懂兵法。”塞坎站在对面沙丘上,笑着说:“这倒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是个绝地,被我们一围,他们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是别想逃了。”
“各就位置!”灯上城中,郭洛疾呼。
得嗒得嗒,得嗒得嗒――
二十四队骑兵分三个方向冲了上来!飞扬的铁蹄每一下落地似乎都在敲打着防卫者的心房!二十四队骑兵背后,又有十二队骑兵,这十二队骑兵就都是直接冲击正南面的垣墙!灯上城毕竟只是一个小堡垒,虽三面受攻,但受攻面都不宽敞,七千骑兵无法同时拥上,塞坎如今的布置已是极限。
西面受攻面最窄,墙垣又最牢固,张迈让队正唐仁孝领衔,领四个队共两百人防守,东面受攻面只比西面略宽,但墙外的地势却十分较陡,马都跑不上来,张迈便安排了温延海率领一个队,连同一百四十多民壮防守。剩下的人全部堵在正面!
“准备弓弩!”
垣墙的挖有九十个小孔,可以让强弩伸出箭矢。又有一百多块踏石,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弩箭手的关键技巧是瞄准,不似弓箭手还必须同时控制张弓力量,而张弓的力量控制得不够娴熟又势必会影响瞄准的准头和射击的力度,龙骧营的弓箭技术是弱项,六百人中只有五十个人的箭术郭洛认为“不会浪费羽箭”,这五十便与振武营的弓箭手一起,站在垫脚石上登高张弓。
近了,近了,更近了!
唐军还没放箭,回纥军却先发了――骑射!
数百支箭如狂蜂一般在空中组成了斑点,只是这斑点却是会动的!一眨眼功夫就袭到眼前!
箭部分射入城内,如雨落下,部分钉在垣墙上,其中数十支力道强劲到刺入壁中,虽然距离相对来说远了,但数百个点上的一齐冲击还是让靠在垣墙内壁的士兵甚到垣墙在微微震动!这种震动让张迈产生一个想法:若是回纥人再冲近些,箭又不断射击,或许光靠射箭就能将这面垣墙射垮!
回纥人抢光发动射击是为了掩护骑兵,只是望空泛泛而射,精准度不够,但仍有两个站在踏石上露出半身的弓箭手中箭受伤。
“给我射!”
在回纥骑兵冲进有效射程内的那一刻,郭洛叫道。
回纥先行骑射,好处是抢先压制了场面,而坏处则是这一轮射击之后肯定就得当靶子了。
箭孔里飞出了死亡的声响,同时垣墙上的弓箭手一齐冒头,放开了弓弦。
“嗤嗤嗤嗤――”
每一轮只有两百多支箭,但冲上来的骑兵受地形限制排列得比较密集,又已进入射程范围,纵持盾牌也无法完全消除弓箭的威胁,悲鸣中二十几匹马倒地,倒滚下去,士兵的惨叫中十余人落马,唐军中有的用上了张迈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未见过的连弩,不给冲上来的骑兵有喘息的机会,弩箭连发,弓箭手再射,不断有人落马,也不断有马歪倒。有失主的马惯势前冲撞上了垣墙,也有落马的士兵在坐骑死后趴在地上爬上来!
“哼!”塞坎在后方对士卒的拼命竟全无一点怜悯之心!他要的,只是胜利!摊上这样的主将,士兵们的命运无疑是悲惨的,但有这样的敌人,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塞坎到达灯上城下,只看了几眼就判断出了形势:面对这样一座又小又硬的城堡,必须一鼓作气将之拿下――哪怕是为此付出一定的伤亡,人死了可以再招,气势一泄,之后就得转入围困战了,塞坎可不想在沙漠中打围困战!
“告诉者米,打不下这灯上城,他就不用下来了。”这个胡将的声音冷酷得不像一个人。
塞坎的决心让回纥军这第一轮冲击猛烈地超乎张迈的想象,竟然还是有二十余个骑兵躲过了第一轮的箭雨,连人带马闯到了垣墙之下!
“给我冲上去!”
塞坎麾下的猛将者迷赶着骑兵:“有进无退,退就杀!”
“守住守住!”张迈高声打气:“扛住了这一轮,他们就奈何我们不得了!”
战场的激励言辞,总是那么激烈,那么的高昂,甚至“不负责任”!
然而士兵们相信张迈,因为特使以钦差之尊也和他们一起,就算这里是一块死地,有张特使在,将士们就相信还有生路,就有勇气面对死亡!
那垣墙不到两人高,那二十余名骑兵在马上一蹬,这些人弹跳力好厉害,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者米望见心头一喜,以为唐军是来不及反应。
这道垣墙甚窄,宽不过尺许,不像大城池的城墙那样上可跑马。
二十几个骑兵一翻上去,眼看就能夺取城墙了。
只要出现一个缺口,那就将如黄河堤崩,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二十柄陌刀!
陌刀的长度不比垣墙的高度短多少,若是由人握着那便比垣墙还高,本来倒伏着,这时却忽然出现!刘黑虎带着二十名大力士就在内壁挥舞!
“斩!”
张迈下令!他的脸也在这拼死的决战中狰狞了起来!
只见雪花似光芒一闪,有人当场被斩首,也有的被斩断了手脚,甚至有的被拦腰斩断!有一个武艺精熟的回纥士兵在大忙之中竟还来得及举起了盾牌,但他却不好运地遇上了二十名陌刀士中力量最强劲的刘黑虎――陌刀在他手中连马都能斩成两截!喀喇一声,竟然先断盾牌,然后直接劈断了脖子!
十几颗头颅和十几只手脚滚了下来,一半滚到墙外,一半落在墙内!鲜血喷激出来,为这面垣墙刷上了鲜红色的油漆。有的人甚至是被拦腰斩断,半截身子掉在垣墙外,一时还未死,还在伸手挣扎,要呼救,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颤抖的呻吟掩盖在乱马踢踏之中。
看到这场景,回纥骑兵的前锋有些胆寒了。
但是米脸上却还是没有半点惧色,更无一点退却的意思:“冲!”
又一拨骑兵不顾性命拥了上来,陌刀的威力强大得可怕,不过却不够灵活,有三四个回纥士兵逃过了一劫,其中两个竟跳入了墙内!但这几个人马上就被二十名短矛手窜起刺杀。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唐军虽然占据了地利,可回纥军的兵力却是他们的六七倍!
“冲,给我冲上去!”
赛看的命令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胸中毫无慈悲观念的人!就算是手下的士兵,在他看来也和刀枪等死物无别,而不是人!
只要世上的人还没有死绝,那么就可以拿来做材料,像锻造刀剑一样练成士兵――
这就是塞坎――或者,萨图克.博格拉也是这样的。
一千多名骑兵被他逼着冲了上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士兵就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前进!
幸好有地势限制了回纥骑兵的冲击之势,同时弩箭又大大压制了冲近垣墙的骑兵数量。饶是如此,场面之混乱还是非战前所能想象。
战争,就是要彼此厮拼之中,暴露敌我双方所有的“始料不及”!庙算可以毫无破绽,但战争却永远都有意外。
这时,灯上城南墙之外已尽是死人死马了!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不是泥土坑洼,就是尸体起伏。
骑兵的行动不便了,但障碍物也多了。
“堵箭眼!”
者米如杀神一般,冲到了垣墙大门外不到三十步处,丁寒山指挥者五名弓箭手同时向他射击,却都被围绕在他左右的盾牌手竖起盾牌挡开,在者米的指挥下回纥兵竟将同胞的死尸乃至活马朝箭孔推去!
有一个回纥士兵冲的太前,后面的一个士兵干脆将他一推,推到箭眼中去了!
这时箭眼之中刚好飞出强箭,一声悲鸣,那个回纥士当场死了,可惯势还是让他扑到箭眼上去,这口箭眼也就堵住了。
垣墙之内,唐军将士见这些胡人如此残忍,哪怕他们的神经已在历次战争中锻炼的刚硬异常,还是不禁心中微微一颤。
有什么样的将帅,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死人死马塞住了箭孔,甚至成了翻墙的踏板!
“上!”
“冲门!”
几个回纥士兵撞了上来,“宰了他们!”郭洛也丧失了不动声色的常态,脸上青筋暴起!
拼命,拼命,这时候甚至都忘了思考,不!是没法思考!就连将官们也都只能凭着历次战争培养起来的战争直觉来指挥!
大门忽然多了十几个孔,就在回纥士兵驱马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十几个孔里都捅出了长枪!收拾不及的人马当场就被钉死在那里!
“上!”
“上墙!”
者米丝毫不顾垣门的失利,马上又找到了一个破绽!
战场之上,只争瞬息!
在箭孔被堵住的那一会,唐军一时来不及反应,便有两队百人队连人带马冲近!
“挡住!挡住!”
张迈大叫!
数十根长矛此起彼落,二十柄陌刀狂舞!
可是这一次逼近的人实在太多了!
百万大军争衡的战役,决定胜负的常常是某个关键局部战场的数千人,数千人对战的战场上,有时候又总是由数十人在掌握着输赢夫人枢纽!
回纥军在增加多三十具尸体的代价之下,有八十多人跳上了垣墙!
然后回纥骑兵才发现,垣墙后面还有一条以沙包对垒起来的矮墙!一高一矮的两道墙之间几乎就是一道浅沟!刘黑虎他们就是站在那矮墙上挥舞着陌刀!而那道浅沟就像一个等待着吞噬他们的陷阱!一个正张牙舞爪等着他们的陷阱!
但还是有三十多人跳了进来!他们没有选择,如果后退也只能是死!者米若退,塞坎会杀了他,士兵若退,者米会杀了他们!
这就是张迈的敌人!他们不要性命了,因为他们没得选择!
浅沟里有一百多名站在踏石上的弓箭手,九十名站在箭孔后面的弩手,因为敌人忽然抢到了身边,这些弓弩就都暂时失去了效用!弓箭手们不得不拿出了横刀,弩手们不得不拿起了短矛,长矛配合着陌刀要将跳垣墙的回纥逼下去,横刀近战,向跳入钱够的回纥敢死兵发起了攻击!
浅沟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这样纠结于沟内的近战、无法用弓弩压制后续的骑兵,后面的回纥人必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要继续这样下去,这道浅沟迟早也得被填满了!
高地下面,塞坎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员宿将并无透视的能力,并不能直接看到垣墙内的场景,可是他却能从后军的行动,推测出前军的情势。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回纥的伤亡已经很重了,但只要能一战而胜,那这伤亡就是值得的。
马斯乌德做不到的事,甚至博格拉汗也束手无策得敌人,都将由我塞坎来解决!
胜败之间,无论对回纥士兵还是对塞坎,都是一天堂,一地狱!
尽管垣墙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跳进来的回纥人也都在拼命!负隅顽抗之下,要歼灭他们也还需要时间,回纥人一转眼间已死了一半,唐军一百多名弓弩手里头,也有七八个人死于非命,这些人昨天还好好的,和张迈有说有笑,但转眼之间已阴阳两隔,战场的残酷甚至容不得任何人为同胞发什么感慨,就见到有个副火长――马小春也躺在地上挣扎,不知伤了什么地方。
从数字上看唐军的伤亡要比回纥少得多,但从形势上看却相反。
“不行了!”张迈叫道:“我出去!”
郭洛一惊:“那怎么可以!”
郭洛一听就知道张迈要干什么,但那太危险了!
可张迈却已经行动了!
唐军的力量已经用到尽了,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
虽然九死,却还有一生!九死,是自己的九死,而换来的将是整座灯上城所有将士,乃至唐军全体的一线生机!
这命值得一拼!塞坎站在最后,拿刀逼着将兵前进,而张迈却准备冲上最前线,拼上自己的性命带领兄弟们寻找生路。
垣门左侧,有一个由十二块石头和二十个沙包垒成的阶梯,守方可以踏着阶梯直上垣墙,攻击的一方却会被垣墙拦住,这时张迈看准了在最前面指挥的者米,拔出了血牙,跨上了垣墙!
垣墙之内许多人惊呼了起来:“特使要干什么!”
石头疯叫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直接从墙下一跳跳到墙上,手中圆盾已挡在了张迈身前,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了!
“龙面具!”
者米望见,他不知道垣墙内唐军已经出现危机,唐军的抵抗也依然猛烈,者米还在为回纥的伤亡而焦急,看见了那龙鳞面具后,他就像忽然发现了制胜的关键,猛地狂吼着指着张迈:“杀!”
无论敌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戴面具的张迈,那是一个太过显眼的目标!
明显得让部将担忧,明显得让敌人心痒痒!
回纥将士马上举弓将射,张迈却已经跳了下去!
“特使!”
“张特使!”
“保持特使!”
几十个龙骧营的将士从阶梯上涌了上来,不顾性命了一样,随着张迈跳上了垣墙!又随着张迈跳下垣墙,护在他身边,有的拿起盾牌替张迈挡箭,有的以刀矛刺杀旁边的回纥兵。
这几十个冲上来的龙骧将士都是从藏碑谷一路跟上来的,他们的武艺不够精熟,叫他们射箭,准头不够,叫他们挥舞陌刀,技巧不纯,然而他们却会拼命!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
几十个人凑在了一起,拿着杂色的武器--从弯刀到横刀到长矛到斧头,当望见敌人就砍杀!那就像一个刺猬团,而这个刺猬团的核心就是那龙面具!
杀红了眼睛的张迈顾不得危险,甚至顾不得形势,就朝着者米冲了过去!可张迈不是一个人,他是几十人的大脑和心脏,他一动,身边几十人一起动,不是通过军训训出来的阵势,而是把性命豁上,用一个念头来主宰行动--“保护张特使”!
几十个人犹如肉盾一般,围在张迈周围,又像一个刀团,向者米滚动过去!
这时垣墙边二十余步已经铺满了尸体--回纥的尸体与马的尸体!后面的骑兵无法顺利前冲,不少人恪于形势只好下马步战!因为敌我拥在一起,所以双方也都无法对这个区域用箭。
张迈朝者米冲去,者米也指挥士兵向他转来,在垣墙外形成一个包围圈,包围圈内是由几十个敢死唐军将士组成的刀团!
“拿下贼首!这场仗就赢了!”
者米高叫。他隐隐感到,或许连城都不用攻打就能瓦解对方的士气!
“拿下此人!灯上城就守住了!”
张迈狂呼。他已看出这员胡将是回纥前车的指挥官。
他们一个追了数百里,一个逃了数百里,都很累了,但这时却仿佛都忘记了疲倦!
身体在战争之中,都展现了他们平时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韧劲。
正南面所有的回纥士兵的焦点都移到那龙面具上,冲上来的回纥或骑或步,将刀团围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这个刀团却没有退缩,反而继续朝者米滚去,者米看见刀团逼来也丝毫不退,在马上挥刀怒吼!刀团每前进一步都有唐军将士,但每拿下一个唐军将士,便有旁边的人补上,开将这个刀团推前一步!
张迈感到不断有血腥溅到了自己的脸,可是却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部属的血了。将士们是他的手中,他们保护自己,自己也要保护他们--而现在最好的保护,就是杀!
垣墙之外,张迈这一团火正越烧越烈。
垣墙之内,郭洛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他和张迈所承担的任务是不同的,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得如净水一般清澈。
趁着回纥人聚集于垣墙外张迈的这个空隙,郭洛指挥墙内的捕清剿沟中、墙上残余的回纥士兵。若他能在张迈被杀之前完成清剿,那么就有能力出城增援,同时让弓弩重新发挥压制敌人的作用,相反,要是郭洛慢了一步,让张迈落入敌我和,那这场仗就输了!
这时东西也传来了连连惊呼,想必遇到了险情,但郭洛已分不出功夫去理会了!正南面垣墙的战况,已到了转瞬就决胜负的地步了!
九个,八个,六个,四个……
眼看就要剿灭冲入垣墙内的回纥,忽然剩下三四人里头微型最高大的那个回纥在刀矛缝隙中猛跳出来,竟然跳过了那沙包矮墙,直扑郭洛。
龙骧营第四队队正田浩大骇,赶紧领了五个人围困上来,那回纥士兵砍中了郭洛的臂膀但马上就被人隔开,眼看难取郭洛性命,挥舞着大刀又朝别处冲去--他是孤身入城,唐军见他跳过矮墙都吃了一惊,但就他来说却处在时时会被斩杀的危险之中,就如没头苍蝇般看没人处就冲,竟然闯到郭洛后头去了。
田浩来扶住跌倒的郭洛,郭洛叫道:“我没事!你快带几个人去解决掉那人!”田浩匆匆忙忙带了五个人去了。郭洛又叫道:“弓弩手就位!陌刀手!准备开门出战!”
弓弩手重新站稳了为止,陌刀手的动作却迟了平分。
陌刀是最耗费体力的兵种,所有人都已经在沉沉地喘息,刘黑虎的虎口都已经迸裂了,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自己没力气了--肌肉的力量用完了,那就把生命力把榨出来!
这时,垣墙之外响起了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声!哪怕是在混战之中,这声惨叫显得分外的响亮!
郭洛心弦为之一震!
“不管了,准备出墙!给我杀!”
“啊--”
刀团之内,围拢在张迈周围的将士只剩下三十多人了,而且其中不少都已身受征途,甚至连行动都不便了,是靠着拼死的意志才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挪移!
一柄长矛忽然从张迈没注意的角度袭来,张边只觉得小腹一痛,低头一看,长矛入体很浅,那是因为有个人用身体替他挡住了!但这跟长矛的推力实在太过强劲,竟然洞穿了这名唐军将士的小腹之后,又刺中了张迈!
“干猴子!”
张迈发狂一般叫道。
他记得,眼前这个干猴子,是藏碑谷所有将士里,他最早记得名字的一个!
“特使,对不起……我……太瘦了……”
这是这个兄弟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两人第一次对话时,干猴子身上瘦得皮包骨头,加入唐军后,张迈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他们饱暖,而且是真心地将他们当兄弟来看!跟在张迈身边后干猴子觉得自己的以前不同了,他以前当奴隶时浑浑噩噩,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现在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加入了唐军以后,在集体生活中得到了温情与关怀,才晓得为人的可贵,晓得了过去为奴隶的不堪回首。
而且随着营养的改善,经过连续几个月麦面羊肉顿顿饱,昔日的干猴子其实已经变得很结实,身上长出了新肌肉,身体和精神几乎都已经脱胎换骨来形容。
这时他却因为自己的小腹没能抵挡住长矛而说自己太瘦了……
这临死前惋惜的一叹,算冷算笑么?
“啊--”张迈有些凄厉地叫了起来,是狼啸,还是龙吟?
他知道自己丧失了一朋友,一个战友,一个居然肯用性命来保护自己的同胞!
一生之中,从未如此。
为何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境遇中呢?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生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际遇啊!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身上所有多余的脂肪就都在一次次的训练与战斗中转化成了肌肉!
和古代人相比,现代都市人的营养总是过多的,只因锻炼不足而异致大部分的体力都潜藏着,而这一刻,张迈终于爆发了他的体力潜能!
眼睛完全红了!或者连大脑也都红了!
战争让他的精神在那一瞬间陷入近乎癫狂的地步!
除了手中的刀已经忘记了周围的其它一切!
只是眼睛还直觉得清敌我--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它的观感了!
只记得往前冲,先劈翻了那个杀害干猴子的回纥士兵,跟着再向前冲,朝者米冲!
报仇!
杀敌!
我是张迈,我是被上天选中的穿越者!我要保护这座灯上城,我要保护我的兄弟!
有一种幻觉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弥漫,似乎唐军死去将士的英魂都附着在了张迈身上,那岂是勇者之气哉--那是战神般的狂怒!
左手是血牙弯刀,右手是大唐横刀!
他没学过什么双手刀法、没学过什么二刀流。
但这时他仿佛失去理智后的狂舞,却将双手刀的凶悍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刀挥出都有平时绝对无法达到的力量!因为是一种完全忘记了生死、只凭本能的杀戮之刀,因此--
人阻杀人,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这一刻,他仿佛忽然变成了野兽!一头只晓得杀人的猛兽!
又像一个恶魔,嗜血的恶魔!
只或者,那是做狮子吼的巨佛!
者米也是一员猛将,但这时看到张迈的狰狞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一点恐惧,龙鳞面具那白色的质地里却散发着暗黑的光,这时又沾满了鲜血,整个面孔都被那面具挡住,没人知道面具之下的脸孔长的什么样子,但两只发红了的眼睛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条龙!”
一向只知道往前冲的者米心里想的竟是:“不怕,他离我还有七八步呢!”
平时的七八步,两秒钟就能跑过了,但这个战场的上的七八步,却足足挤了数十人!
对方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一下子越过数十人杀到自己头上的!
但有这种想法已经说明他的畏惧!这已经是一种怯懦,一种被敌人震慑住后产生的怯懦!就在他露出怯懦而呆滞的这一刻,半空中忽然飞来了个什么东西?
一条绳子!
塞坎在底下望见一向勇猛著称的者米竟然好像勒马退了两步,心中诧异,跟着便见者米凌空飞起!更是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者米失神的那一瞬间,小石头出手,飞出套马索,竟然意外地套住了者米的脖子!他哥哥就在旁边,见状大喜,扔下了横刀搭上手来,这是他们兄弟练成的绝技,两人合力,那一扯的力量几达千斤!
“呼!”
者米整个人竟被凌空拉了起来,横过七八步数十名回纥救死扶伤,落到唐军手中!
张迈已经疯狂,慕容?也来不及说什么“捉活的”的话,飞过来的者米直接落到一支长矛上,在凌空中两脚乱踢惨嚎连连!然而矛头却已从他胸口穿出,所有人都看出那只是临终前的挣扎。
“啊,啊,呀,呃--”狂呼伴随着惨叫,这员回纥前锋将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阵前!
附近所有回纥士兵望见无不心胆欲裂!
“杀!”
“杀!”
两声杀生同时响起,一是继续前冲的张迈,一是打开垣门、率领陌刀手冲出的郭洛!
与此同时弓弩手也恢复了作用,压制着从下面继续开援上来的骑兵。
回纥前锋士兵的组织也乱了,心也寒了!
者米在矛头上还没死透,但他麾下士兵的士气却已经崩溃!
本来正打算投入第三个千人骑兵组队的塞坎黑着脸,忍耐着下令改攻为守!
以当前的形势,在这片高地上,再纠缠下去只会对回纥车很不利!
回纥军如巨浪般扑上来,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郭洛拉住了杀红了眼睛的张迈,他注意到下面回纥人已用二十队百人骑分两翼拆开,二十队骑兵之间有一个个的空隙让败兵逃到后面,这种阵势不至于会被败兵冲散,同时败兵逃到后方后又可以重新组织起来,但若是唐军冲下去,那就得面对二十队、每队百骑的轮番践踏!
“这个塞坎竟能当机立断,迅速布开这个阵势,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灯!”郭洛心想。
正南面回纥军退下后,张迈和郭洛也退回了垣墙之内,却将者米的尸体竖在大门上!
这是这一战的战果,也是威慑敌人的力量!
这时,东西两面的回纥骑兵也已撤退。正面的攻击一理停止,他们便不能不退,否则唐军缓出手来增援,将让他们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塞坎驱马上坡几步,望着者米的尸体,脸上黑得可怕。这一仗他死伤了三百多名部属,者米之死更是让他如断臂膀!伤亡如此之重大大超乎意料。
这可是正面战场的搏斗,而不是击溃战或者围剿战。
数百人的损伤,这个数字是相当大的!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是一鼓作气打下这座城堡那还说得,但现在却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士气还大受打击!
如果者米不死……
如果前军不乱……
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已经站在这座废墟上,踩踏着这伙唐寇的尸体喝酒了!
可战场之上却没有如果!输与赢,只差一步啊!
回纥人认为这一日的战斗他们败了,可高地上的唐军呢?
张迈正沉浸在对干猴子等的哀悼之中,并无半点得胜的喜悦。
他已经从癫狂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下战场之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了,就像一整天的
能量都在冲出垣墙的那一战中全部爆发完了。
马小春正帮他包裹伤口,那些许的疼痛,让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脑袋要尽快清醒,体力要尽快恢复,谁知道回纥的第二波攻击什么时候会到呢。
所谓“诱敌”和"拖延",在庙算者那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决策,但到了执行者这里,却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不可能的任务,也得完成!
这一刻。唐仁孝等理解了张迈挺身亲自担当起这次任务的考量了――如果他不是自己来,今天的局面能否守住怕是两说了。而现在
有张迈在,士兵们在九死一生之余非但并无半点怨怼,反而更加地团结,更加地振作。
“这才第一天啊!”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的郭洛,对战阵伤亡的接受力比张迈强不少,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今天能够击退敌人,除
了张迈的英勇、小石头兄弟的绝技以外,也实在是够运气啊,“看来老天爷还眷顾着我们呢。”
但他很快就发现,老天爷是公平的。
“特使!郭副校尉!”
负责防守东面的温延海派人来说:“到这边来看看。”
“怎么了?”
张迈和郭洛赶到东面的垣墙,只一眼就看得呆了。
原本已经修补好的垣墙上,崩裂了一个足可容一匹马冲进来的缺口。缺口不大,但在战斗中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这不是用沙包土石对垒起来的地方被敌人冲破,而是原本以为结实的垣墙在战斗中忽然崩塌。
这毕竟是不知几百年的垣墙了,虽然外表还保持着干硬的观感,但内里的结构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有时候会让最有经验的工匠也
无法完全弄清楚。
但让张迈和郭洛震惊的却不是这缺口,而是――
有三名唐军将士,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这缺口给塞住了!
这是他们都已经瞑目了,但逐渐冷却的尸身却还屹立不倒,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们。
跟着张迈过来的大石头、小石头忽然丧失了立功后的兴奋,猛地嘶哑着声音痛哭起来,张迈的热泪也流了满面!
和这三位同胞的舍命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功劳又算什么呢?战局就像一个水桶,决定其失败的通常只需要一个小孔,就可以将优势
如漏水一般倾斜个尽!这三位将士,是用自己的身体,堵上了灯上城的漏水处啊。
“快把他们挖出来,”张迈掩面道:“然后用沙包堵上。”
十几个人同时动手,却很难挖得动那紧紧钳在缺口里的英雄,三名将士人死了,那力量似乎还留在这个空间里。
张迈忽然涌起了无比的信心,他大叫道:“我们一定能守得住!回纥人,突破不了这面垣墙!”
他没有说原因,但大石头小石头等却都好像明白,大叫起来:“对!我们一定守得住!”
这面垣墙,似乎已附着了忠烈者的英魂,已经变得有了生命!
张迈召集各队队正、副队正,要让他们代表全军去给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将士送别,却发现田浩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郭洛派人去寻,过了一会派去的人慌慌张张来报:“特使,副校尉,你们最好过来一下”
张迈郭洛和安守业温延海几个人跟着那名将士,一路竟走到了废城中的一间石屋外头,这是废城内寥寥几间基本保持完整的石屋子
之一,安守业认出是唐军存水的地方,心中隐隐不安。
进到屋内,张迈和郭洛第二次呆了――
这里的储水箱、储水罐竟然大部分都被打破了!田浩等人正奋力挥动着铲子,将那些湿了的沙子泥土挖出来!
“怎么回事!”郭洛的脸黑了下来!
这些水可是唐军的生命线啊!
田浩猫没有停手,张迈道:“先帮忙!”去叫了几个口紧的亲信来,将那些湿沙全挖了出来,直挖到无法再挖了,田浩才以一种随时
要自杀的羞愧与痛苦,说出了原因:
原来刚才战事最为危机的时候,有一个极其凶悍的回纥士兵在混乱中闯过了沙包墙的防线,闯到城内来了,田浩带了五个人跟上兜
截,那回纥士兵眼见无幸竟在垣墙内乱闯,最后竟让他闯到了这储水的地方来!
“虽然我们已经将他制住,但是”
但是他临死前的破坏却给唐军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制住这回纥士兵后,他当机立断,抢救流失的水,可是覆水难收,他甚至想到把周围那些浸湿了的泥沙全部挖出来,但还是没法弥
补损失。
“那我们现在还剩下的水,还能用多久?”郭洛问。
安守业沉声道:“如果按照平常饮水量的话,一天!”
“一天!”张迈惊呼起来。
“如果连我们挖出来的那些湿沙湿泥都算上的话,或许能多撑两天,如果能再省点,节制着嚷士兵喝水,或许能多支持四天,但那
样我们就得忍受半干渴了。”
“四天,那不够啊”
张迈原先的预计,可是至少要将塞坎拖足七天,甚至半个月!如果只是四天的话,那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
郭洛注意到旁边还有一排完好的大水罐:“这些,真的只够一天?”
“郭校尉,这些水罐大部分装的都不是水啊。”
“不是水?那是什么?”
安守业道:“是石油啊。”他们原本叫石油黑火水、黑火油、火石膏等等,后来都跟着张迈改了口。
张迈呆住了,便明白过来。
自碎叶焚城一战后,唐军上下便深感这石油作为防守利器的威力,所以这次也带了不少来,但现在张迈却宁愿这些罐子里装的都是
水!
“这些事情,必须瞒住!”郭洛说:“不能让将兵知道,否则士气要崩溃的!”
安守业很无力地说:“只怕很难瞒住,别的可以瞒,但是水天天都要喝的啊。”
人一天都要喝几次水,士兵渴起来就要找水喝,要是找不到水喝就会问,那时候很快就瞒不下去了。
“都是这个家伙!”这时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回纥人还捆在旁边,马小春抬起脚来就要踢他,却被张迈拦住:“别杀他,这人虽害惨了
我们。但那是他的职责,他也是一个勇士!”
什么?马小春才带争辩,只听得张迈淡淡地说一句,“给他个痛快吧。”
田浩忽然跪了下来,用刀架住自己的脖子:“特使,郭校尉,就拿我的人头,来平息将兵们的恼怒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让将士们
恨我吧!他们吃我的肉也好,拆我的骨也好,只要能保住龙骧营的士气,我死不足惜!”
没有水,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士气因此而崩溃,那样的话也许不用等到四天,士兵一哗变,今天晚上灯上城就得完蛋!
张迈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湿沙沉思若是几个月前,面对这样的打击,他大概无法做到如此冷静,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却
已经改变了他。
“别动不动就死的,我不是曹操,而且也还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
“战场上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不都是很正常么?若是一切都没有意外,若是一切都如预计那样进行,那就不是战争,而是下棋了
。”张迈说:“今天我们在正面,如果不是小石头趁乱套住了那回纥将领,那或许我已经死了。也或许这灯上城就已经失守了外
面的运气强了些,所以里面就弱了一点,对不?哈哈”张迈发出了一个和眼前忧患很不协调,却又让小石头等觉得理所当然的笑声
:“其实老天爷对我们还是不错的,相对于全面失守、战斗完败,现在毕竟还有转机,对不?”
他的乐观让田浩呆住了,眼眶渗出了泪水,那个回纥也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强壮的胡人听不懂张迈在说什么,只是奇怪他怎么这时
候还笑得出来,郭洛叫道:“不错!迈哥说的不错!我们还有转机,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守得住!”
“那现在怎么办呢?”安守业问。
“由我来把真相先告诉所有的队正,然后让队正将真相告诉火长,然后,让火长通知士兵:我们要节约用水、半渴度日了。”张迈充
满自信地说。
“可士兵也许会乱的。”安守业说。
“瞒着他们,等他们自己撞破真相,那才会乱呢!而且是不可收拾的乱!经过今天的并肩作战,我相信,坦诚地告诉他们,不会乱
的。”张迈道:“再说,只要大伙儿忍一忍,两天之后,咱们就有水了。”
“两天之后?”安守业和温延海的眼睛都亮了:“两天之后哪里来的水?”
“没有水,但会有湿沙。”张迈看着地上的那些铲子,那是当年安六等人挖井不成留下的工具。
“湿沙?”
“对,虽然没有水,但吸吮湿沙,能撑下去吧?”
“这当然可以。可是湿沙从哪里来呢?”
“什么?水没有了?”
当副火长小石头这个消息传下去时,他的手下都看着他和火长两眼发瞪。火长刚才从队正那里听到消息时已经慌过了,队正跟着要他们振作。
“因为你们是咱们唐军的主心骨!现在灯上城虽然有了困难,但只要你们心里不动摇,我们就一定能够度过难关!”
这话是张迈当面对所有队正说的,他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诚恳,而眼睛里则充满了自信,所有的队正都被他打动了,跟着所有队正也都跟火长、副火长们如是说,再跟着则由火长、副火长来和众将士说。
这时面对着问下的恐慌,火长和副火长一面要压制住内民的恐慌,同时还要尽量鼓舞大家。
“不是没有水了,是我们需要节省地用水。”
“节省着用水,那还不就是没有了?”士兵们可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尽管外面包围重重,敌人兵力接近城堡内唐军的六七倍,不过仗着地利以及今天打下了的士气,许多将士还都认为灯上城可以守住。
但现在,却忽然听说了储水箱储水罐被打破的事情!
垣墙的防御、充足的饮水与食物、高昂的士气、以逸待劳的优势,这些都是唐军赖以对抗数倍敌人的条件,但要是城内补给不足,那事情可就难说了。
副火长小石头大怒:“火长和我都跟你们说了,不是没有,是我们要节省地用水!”
整火十个将士,他的年龄最小,但最近连立战功,已得到全军将士的的敬重,这一发怒,其他八个士兵就都被镇住了。
“水又不是没有,只是每个人要节省点喝,张特使还跟我们在一起呢,你们怕什么!”小石头哼了一声。
想起了张特使,八个士兵心里似乎找到了点倚靠。
是啊,张特使还在呢,这段日子里,张迈与龙骧营甘苦与共,为大伙儿争取吃的,争取穿的,训练虽然很苦,但他是打心里尊重每一个士兵,这一些,龙骧营的将士都感觉得到,这龙骧营可大部分都是苦哈哈出身,一辈子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至于说保暖之余还得到别人的尊重,那更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有些士兵甚至说,这辈子能有这段日子,也就够了。
而今天的战斗,让全营将士进一步对张迈归心,在危急关头张迈的那种应对、那种勇气,甚至那种运气,都让士兵们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人。
而且他可是长安来的钦差,有他在,外面的部队,应该会想办法来增援吧。
想到这些,八个人心里都定了一定。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少喝一点水了,还有,尿也得留下,有用。”
石头协助火长跟士兵们讲述如何节省用水,比如怎么将尿留住等等,这些都荒漠缺水时节的应急措施,安守业丁寒山对各个队正重复了再重复,各个队正又对各个火长副火长重复了再重复,如今轮到不石头来唠叨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会过得很苦,但张特使也会和我们一样熬,他可是钦差大人啊,也这样了,我们又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子,可不能吃点苦就乱叫。哼,只要熬过了这几天,等打了胜仗,有什么不能补偿回来的?”
石头丝毫不怀疑地说道,只要是张迈的话,他都毫不保留地相信--说着说着,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还有,我从丁队正打听到一个消息哦?”
“啊?”所有士兵--连同火长都把头埋过来,急切地问:“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小石头虽然只是个副火长,却觉得张迈的宠爱。
石头神秘坐兮兮地说:“张特使好像设下了什么妙计,说能搞到湿沙!”
“啊!湿沙?”
“对,能吮吸解渴的湿沙。”
从这一夜开始,唐军其实已经在开始限制用水了,许多士兵都开始感到干渴,听到“湿沙”两个字都自然而然地就舔舔嘴唇。”
“张特使怎么能找到湿沙的?这附近不都是干沙子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张特使既说能搞到,就一定能搞到。”
石头这句话有些玄虚,但八个士兵连同火长却都信了,他自己当然更是深信不疑。
自他们入伍以来,就不断从老兵那里听说了张特使如何设计焚城,烧死了几倍于已的回纥,至于昭山一战,那更是大家都自己有体验过了的,后来怎么在下巴儿思料敌制胜,怎么诱打巴加的援军,怎么骗夺俱兰城……
其实这些事情有许多并非张迈一人之功,有一些甚至是别人在起主要作用,但军中传着传着,却都说这些全部都在张特使意料之中,所有光环都套在了张迈身上,在龙骧营所有将士心目中被塑造成一个神机妙算、一步百计的奇人。
所以这时小石头说张特使能搞到湿沙,竟无一人产生怀疑。
“张特使既然这么说,他就一定能够办到。”小石头说这句话时点着头,全火其他九人也都跟着点头。
当然,张特使会如何搞到湿沙呢,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
呼--
入夜后,城堡中心,一团篝火冲天而起。
今天牺牲的同胞都已经运去埋葬,张迈却在每个人身上捡取一件食物,或只是一条汗巾,或只是一条布条,或只是一个刀鞘,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投入火中--他是用这种方式在给远去的兄弟道最后的别。
篝火冲天而起的时候,远处回纥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唐军探子望见后就悄悄偷回灯下谷报信去了--这一团就是张迈给郭师道他们报平安的信号。
而灯上城,则有人在篝火边唱歌,是离洛,唱的是陶渊明的拟挽歌辞:“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歌声悲悯,想想逝去的同胞,有些士兵哭了起来,也有些跟着郭洛低唱--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悉……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几句回环绕城,不断地重复,最后几百人都起唱了起来。
山下回纥士兵听了,虽然大多数人因语言问题不明歌中之意,却也听出了其中的情感,或为逝者默悲,或为自己感伤,纷纷下泣,虽然是敌对的阵营,但人类的情感却是共通的。
有几个回纥将领碰了一下头,推出一个人来见主将,提议说不如去和那些唐寇商量一下,让回纥士兵上去把者米等的尸体要回来。
塞坎闻言大怒,将提议的人打了二十几鞭,又派出人去巡视,不行士兵听歌悲泣,道:“这些唐寇当真可恶,如此做作,坏我士气!”
回纥士兵便都不敢再哭,只是内心默泣。
篝火燃尽,烟灭灰烬,张迈一拂袖,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和最下层的士兵躺在一起,过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士兵们见他睡的那么甜,心想:“那水的事情一定解决了。要不然张特使怎么可能睡得这么香甜?”
他们口耳相告,这种情绪互相影响,当晚虽听说了缺水的事情,却是全军上下,人人安心。
这一晚睡得好,第二天起来个个精神充足。
而山下塞坎驱遣兵将继续围攻,却发现士卒都甚疲惫,似乎不止身体累,连心都累了,行动之际,无甚神采。
塞坎哼哼连声,知道昨日士气受打击所致,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境。
“杀。”
塞坎在下面指挥着,部将加苏丁上山督战,可是无论督战将领怎么努力,也没法让士兵像昨日那样拼命了。昨晚回纥军的精神状态就像一个气鼓鼓的热气球,但现在这个气球却瘪了。
“杀,杀,杀!”
塞坎怒吼着,但战斗却进行得有些死气沉沉,冲上山去的回纥将士,还没望见唐军就先拿盾牌护住要害,同时身体收缩,尽量让盾牌挡住更多的部位,冲进时小心踯躅,退下时快步如飞,身体不会展,怎么打仗?害怕前进而争后退,怎么攻城?
看着山坡上的战友的身体,许多回纥士兵的心都懒了,拼命,拼命,就是为了成为这古堡前的一具死尸么?
人心如此,加苏丁也毫无办法,他已经预料到下山之后会受惩处了,他没有料错,黄昏时一下山,塞坎果然狠狠抽了他十鞭,加苏丁心里不服,暗道:“你若有本事,自己鼓起这士气来!真要惩罚,不妨将六千多人都打上鞭子,不敢责众,又不能不打个负责的人来,却拿我来做替罪羔羊。”
然而在塞坎的威压之下也不敢开口。
塞坎目光毒辣,似乎竟看破了他的心思,然而也未说什么,只是瞳孔忽然收缩。可是要他学张迈为平时被他视作奴隶般的士卒举哀--那怎么可能,塞坎要是能这么做,他就不是塞坎了。
作为一员宿将,他是明白士气为何如此的,甚至昨晚听到山上唐军那挽歌时就有些预感了,不过他自有他的打算,腹内的想法,却也不准备去和部属商量。你说他态度恶劣也好,你说他刚愎自用也好,塞坎不管,以往有很多次,塞坎就是靠着这一点取胜的,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疆场多年的大将,谁不有这样的自信呢?
接连两日,进攻方表现得不甚猛然,防守者以严密以待,双方均变得保守,回纥伤亡数量直线下降,唐军更是伤亡无多,甚至有些伤兵因为伤势好转而继续投入战斗。
张迈在城墙内对郭洛道:“回纥人的气势被我们打没了!好像改强攻为围困了,要是我们的食水充足,我可恨不得他们如此呢!但现在却不知是该盼他强攻,还是该盼他围而不打。”
唐军缺水,如果战争酷烈,运动量加剧,流汗多,身体所需的水分自然也就增大,反之,如果回纥围困布而不攻打,那唐军便能忍受得更久。
“回纥人的表现差了太多,塞坎居然好像不是很关键,只怕他还有后着。”郭洛说着,登高盼望,发现在山下的部队好像比昨日少了些,想了想说:“是了,他们的食水也开始短缺了,塞坎多半是派人到恒罗斯河取水去了,我料等他取得水来,多半就要发动第二轮猛攻了。”
张迈心中一凛,道:“取水?这里去恒罗斯河,一去一回大概要三四天,除去今天,那大概就是三天之后。上一轮强攻危险得紧,胜负只在一线间。若到三天之后,回纥人取水归来,气势恢复,而我们却缺水乏力,到时候能否再扛住他们的进攻可就难说了!”
安守业问道:“要不要放狼烟?让杨易就去截住塞坎派去恒罗斯河的人?”他是城中五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之一。
“不行!”张迈断然拒绝:“回纥军都还没疲呢!而且又还很谨慎,就算现在分兵了,以我们在灯下谷的兵力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眼前的形势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有利弊,如果事情能如张迈计划一般发展,那么唐军就能取得大胜,但要是灯上城守不住被攻破,灯下谷方面的士气势必大受打击,塞坎在打下这里之后不但能歼灭唐军的一支有生力量,而且还可能进而取得灯下谷的情报,将唐军来个全歼。
战争打到这里,已不是再靠智谋决胜负了!接下来就是要看谁更加坚毅,更加拼命!
“我们出谷时就已经知道,这一仗,是生死之战!守住了,云开见月,守不住,万劫不复!再撑一撑吧,拼一下命,为灯下谷的弟兄们争取一击完胜的机会!”
大风狂飙,废堡如坟,只是这里即将埋葬的,是大唐将士,还是回纥胡马?
张迈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似乎也都没有半点水分了,干巴巴的,可是他还有信心,绝对要胜利的决心!
“干猴子,还有众多逝去的兄弟们,你们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是老天爷选派到这大唐西域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倒下!你们且等着,很快,我就会送山下的几千回纥来见你们!”
灯下谷。
杨易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战场上他勇猛无前,然而说到沉着却是远远不如郭洛。
和龙骧营分手之后回来,郭师道便安排鹰扬营去休息,但杨易哪会休息得了?心里满是担心,只是想着:“迈哥怎么样了,阿洛他
们怎么样了,龙骧营怎么样了》灯上城那一点人马,抵挡得住么?”
确切来说。灯上城虽然易守难攻,却还算不上第一流的天险,而塞坎的凶恶,杨易是见识过两次了,第一次他去俱兰城时,暗中窥
见塞坎的部队经过,以杨易这样爱冒险的人竟然也不敢贸然去袭扰那支严整的部队,第二次则是和龙骧营一起去诱敌,杨易自忖,
如果当时塞坎是追着鹰扬营,自己是否能逃脱都没有十足把握呢。
慕容春华几次来找他,见到如此,一开始不好说什么。后来忍不住冷笑说:“怪不得人家都说,杨家子毕竟不如郭家子。”
杨易一怔,问:“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我说。大伙儿背后都道,杨家子轻浮、暴躁,远不如郭家子沉着冷静,虽然屡建奇功,但那也不过是为将的素质,
到为帅的素质,相较之下那是高下判若天渊了。”
杨易和郭洛虽是青梅发小的好友,但同时也是自幼就彼此竞争的对手,沉着、听话的孩子总是比顽皮、不听话的孩子更得大人们的
喜欢,所以老一辈对郭洛的评价从来都比杨易高些,杨易打光屁股时就不服气了,这时被慕容春华当面道出,怒道:“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若换了阿洛在此,他定不会似你这般焦躁不安。灯上城篝火夜夜不熄,我们不断有探子回来禀报,可见龙骧、振武
还是安全的,塞坎既然围住了灯上城却攻之不克,可见已经落入了我们算计之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作无谓的担心呢?”
他虽然是杨易的副手,却比杨易大了几岁,在私交上如同杨易的兄长。
杨易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副将是在用激将法劝诫自己,怒气一敛,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
我性子如此,就是知道无用,却也忍不住着急。”
慕容春华道:“个性固然无法全移,但这养气的功夫,却还是可以学的。你看张特使,说句心里话,他才到心碎叶城时,说武艺,
武艺不行,说经验,经验不够,几次临战,我偷着观看,见他不止是毛手毛脚,而且目光闪烁、手脚发抖――分明是怕得厉害,当
时我们几个明面上虽然敬他是钦差,可是背地里却都笑话他是个文人,上不的战场、见不得厮杀,平居时又不大正经,好作轻薄调
戏之语,偶尔立了点功劳,又洋洋得意地骄傲了起来,甚是浅薄可笑。但是现在如何?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
他的武艺虽然还不是第一流的,却已敢上阵厮杀,人也沉着了,胆色也练出来了,平居不正经,他却能将这种不正经变成士卒亲近
他的气质,就是那骄傲,也变成了狂傲,临阵之时总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说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狂言妄语,然而大家听着却又
忍不住有热血***的感觉“――甚至就是我,也常想跟着他拼命乃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这”很爽的事情“,却分明是张迈的用语了,这几个月来,张迈的言行举止甚至思维模式已经深深影响到了唐军将帅士卒。
“由此可见,天性或者难以改变,却可以通过锻炼,使之朝好的方向发展,既然张特使可以,你为什么不行?这几个月和张特使交
往,我可真是受益良多,受益的不止是想事情的方法,还有就是他那种不断进步的能力。”
杨易也听得有些呆了,遥想张迈这几个月来的变化,确实如慕容春华所说。忽然之间对灯上城那边有了信心,“因为迈哥在那里啊
其实他和小石头一样,都已经有了对张迈的盲目信任,只是这种盲目程度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不过,”杨易说“我该怎么锻炼呢?”
“你的优点和缺点,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的好处是勇猛刚烈,坏处则是轻躁易暴!所以锻炼的方法,就是要将长处继续加强,同时
补上短处。”慕容春华道:“而现在,就是你磨练自己心性的好机会――不要去想灯上城的胜负了,那是张特使的事情,既然我们相
信他就无须穷担心。让自己沉静下来!要知道,一旦张特使是在用韧劲要将塞坎拖疲,而接下来就要由我们对回纥作出雷霆一击了
,那时候你就要成为其中最锋利的刀!”
杨易点了点头,调解着心中的蠢蠢不安,慕容春华见他脸色渐和,眸子渐定,心中一喜,道:“来,我们下一盘棋!”
灯上城。
从第二天开始的战斗,简直就是在考验士兵们对干渴的忍耐。
这一天,每人只分到了一盏清水,再吃干粮的时候一起咽下,所有人都将盛水的器皿舔了个干,为了不渴的太快,大多数人尽量不
话,敌人不来攻击的时候也尽量不动,又躲到阴影中免得因为炎热流汗而消耗掉身体里的水分,而尿――如果有的话也尽量憋着
,也有憋不住的,就用皮袋把尿装起来。第一天还没人喝尿,但以后就不知道了。
这哪里还是在打仗,分明就是在比活受罪的本事嘛。
然而沙漠里打仗就是如此,最关键的素质不是爆发力,而是忍耐力!大家拼的,不是谁更强,而是到最后谁更加的“不弱”。
常常是:两个人中谁在最后还保有拿起刀来的力气,那他就赢了!因为敌人可能已经连逃走的力气都一举没有!
谁更坚韧,谁更能忍,忍到敌人受不了,忍到敌人没力气,那时候就是收获战果的时候了,而那战果,就是敌人的首级!
龙骧营大部分人都是拍贫苦出身,在没有遇到张迈之前,他们平常过的日子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所以很多人都还忍得下去。再见
特使张迈、副校尉郭洛也和自己一样,大家就都没什么怨言了。
毕竟这只是战时权宜,只要挨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而且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张特使能够搞到湿沙。
又有人发现,已经有十几个民壮被派遣到那个涸湖低地去了,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拿着铲子。
他们是要去挖湿沙么?
士兵中消息灵通的人,就曾听说当年安六一辈曾在涸湖低地挖井而挖不出水的事情。
不过据张迈估测,虽然井水挖不出来,但在干沙的底层,应该还会有湿沙。
有湿沙,就能从里头吮吸出水分来!那样唐军就还有希望。
“真的有湿沙么?”
“当然有,当然有!”小石头指手画脚:“张特使说了的!他口里的说出来的话,掉到地上就是金子!”
但唐军上下,像小石头那样无限盲信张迈的人,其实不是大部分,大多数人对张迈的信任还是有条件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中有许多人其实也有在沙漠生活的经验,摸摸脚下的干沙子,这一刻,他们考虑的竟然不是回纥有多强,而是心想:“这样的
地方,真能挖出水来?”
地底有没有湿沙,尽管丁寒山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在张迈眼睛里看到了淡定、从容和自信!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怎么样?看见张特使了吗?”
“看见了。”
“他怎么样?”
“刚才回纥退下去后,我就瞧见他正在悠哉悠哉地散步呢,龙面具挡着,看不见脸,但那眼神,却是满不在乎。”
“啊,这么看来,他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湿沙多半是有的了。”
“嗯,一定有的!”
在干渴中鼓起勇气来,以最大的求生欲活下去,这是与天斗,与地斗!
相对而言,与回纥人的拼命反而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胡虏再强,能抢得过干渴的折磨么?能强得过天地么?
“冲啊――”
这天又一队回纥有力没气地冲了上来。那声“冲啊”也底气不足。
刘黑虎舔舔嘴唇上的裂缝,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干什么?”慕容?在旁边问。
“我忽然想到一个解渴的办法了。”
“啊!”就像当兵三年忽然见到一个丰乳肥臀的女青年,又像饿死鬼在地狱边缘闻到米香,旁边所有人都马上被这句话引了过来,个
个竖起了耳朵。
刘黑虎磨着他那嘴唇遮不住牙齿,说:“你们不行的。”
“什么不行!”田浩邱子骞等纷纷叫道:“除了女人不能一起上之外,有肉一起吃,有水一起喝,这才叫兄弟啊!怎么不行。”
连张迈也忍不住蹭了过去问:“黑虎。你有什么解渴的办法?”
刘黑虎磨着牙齿,笑着说:“等回纥人冲近啊,大家也别用刀枪,就冲过去将他们抱住,扳歪脖子,跟着”
“怎么样?”
“跟着用牙齿咬下去,哇――”刘黑虎仿佛想到了那些红色液体喷出来的场景:“哈哈,不就解渴了吗?”
郭洛听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喝敌人的血!正想干笑一声说:“黑虎也会说笑话了。”然而有几个将兵却已在那里点了点头
:“嗯,主意不错,注意不错。”
石头更是一本正经地问:“迈哥,人血好喝吗?怎么喝?”
这天回纥士兵匍匐着逼近的时候,发现那些唐军将士有许多眼睛赤裸裸的,“他们盯着我们的脖子干什么?却又不拿弓箭。”那眼神
,就像豹子看到了猎人,又像一群饿鬼看见了美食,有些人甚至还在舔嘴唇!
这种可怕的眼神让所有的逼近的回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有一个回纥人一时不察,耸了耸身子时,在那电光火石间,忽然一条绳索抛了过来,竟然套住了一个回纥人,是小石头的套马索!
“小心!”
回纥人赶紧拿着盾牌后撤了几步,却见小石头似一个饿虎擒羊的姿势,将那回纥俘虏按在垣墙上,掰歪他的脖子,问刘黑虎:“黑
虎大哥,咬哪里啊?这里?这里?这里?”
那个被捉住的回纥人见他一边说,一边按着自己脖子的各处寻找大动脉,忽然明白过来,哇哇大叫:“别!别!别吃我!求你,别
吃我!”一股污臭冒出,竟然吓得屎尿齐流!
石头怒道:“你干什么,脏死了!都没胃口了!”一脚把他踹了下去,那回纥人跌了个半死,却还没死,手脚齐用,滚下山去。垣
墙内唐军将士齐声叫道,却也没人发箭射死他。
那回纥人逃回本队,将遭遇一说,所有听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这些唐寇,他们竟然吃人!”
“怪不得呢,我说之前那些尸体都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尸体?难道是”
没人敢再说下去了。但一想起山上唐寇“吃人”的场景。各个毛孔泄了冷气,晚上再望灯上城,直觉上面鬼气森森,仿佛里面驻扎的
不是一群将士,而是一群魔鬼!
“小心啊小心啊,千万别被抓去,那群唐寇吃人的!”
“我要是被抓住,宁可自杀!”
“别自杀,自杀了他们吃尸体呢!死在上面,尸体被吃了,说不定灵魂也进不了天堂,而是也跟着被他们吃进肚子里去了。”
“什么!真神啊,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漫长的三天过去了,这种漫长是山上山下双方共同的感觉,这三天里,回纥人的进攻总是断断续续,没精打采似地。小石头那次套
住了那个回纥士兵,发现他的嘴唇也是发白的――就像嘴唇上抹了一层盐巴,这也是干渴的表现。
“对方也缺水!”事后小石头兴奋地来跟张迈说。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唐军之中响起了几声欢呼!
虽然已方缺水,但如果对方也缺水。那彼此就是对等的啦,双方拼的将是毅力和决心!
可是,唐军的这种兴奋没能持续多久。
到了第四天下午,山下忽然爆发出了欢快的呼声!
有回纥人高举水袋,沿着骑兵队伍炫耀,甚至将水当头淋下,所有回纥人望见都欢快地叫嚷着!大叫:“水,水!呼呼,呼呼!”
他们在山下尽情地欢饮,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来自天国的美酒佳酿!
灯上城的将士望见,个个都看得喉结上下挪动,有的则吐着舌头,若不是有长官看着,有些人几乎就要冲下去抢水喝了!
“湿沙,湿沙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来啊!”
有些将士心里开始抱怨了,不过被组织上的威严压着,不敢嘟囔出来,但张迈仍然看出了一点端倪。
“太做作了!”郭洛哼了一声,旁边唐仁孝马上就明白过来:就算回纥人从恒罗斯河取回了足够的饮水,由于这里离恒罗斯河太远,
一次取来的饮水也不可能支撑得太久,所以他们本不应该如此浪费才对。
但现在回纥人却在饱饮清水,甚至有人用水淋头!
敌对双方的士气也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塞坎故意在山下浪费水,除了提升自己军队的士气之外,也是在打击唐军。
“这都是在作秀!”张迈也很快就看穿了对方。
“这个带看,不愧是一员宿将!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发动真正的强攻,是因为明白回纥军的士气被我们打掉了,就算发动强攻成功的
机会也不大。”郭洛说,“到士气重振的时候,就将是他发动真正攻击的时候了!”
“嗯,是明天,对么?”张迈说。
郭洛点了点头。
“哼!”张迈道:“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郭洛道:“是否开始杀骆驼了?”
张迈点了点头。
日落了,篝火再次点起,这火光不止是为了照亮灯上城,让敌人没有抹黑进攻的罅隙,同时也是张迈在通知埋伏在远处的唐军眼
线,通过他们告知灯下谷:我们还安全,我们还抵抗得住。
这一夜,张迈着急了所有将士,说?:“今天大家也看见了,回纥人应该是从恒罗斯河那边,取回了水。如今,山下的回纥士兵已
是士气大振!”
他的声音很沉,却并不显出有半点的慌张与恐惧,有的,只是临危迎上、直面强敌的决心!
“所以明天,对方一定会发起强攻,且可能是比上次更猛烈的强攻!”
众将士心中不由得一沉,很快的――
“但是!大伙儿害怕吗?”张迈的音调忽然太高了!
“不怕!大石头、小石头、马小春等纷纷叫道!”
“对,不怕,我们不怕!”张迈放声大笑:“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这个灯上城的上空,盘绕着我们战友的英灵!这个灯上城的
泥土,也将成为埋葬这些胡虏的坟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来吧,来吧,让他们来吧!来得越多越好,来得越猛越
好!”
石头等个个听的热血***,张迈拍了拍手,便有人送上碗盏来。
同时有人捧了大大小小的皮带。
“水?”七百将士的眼睛都亮了!
但是从皮带里倒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一种腥膻的红色液体――血!每人分到一碗血后,跟着才又分到一碗色泽看起来有些奇怪的
水。
“今晚我与大伙儿一起,尽饮此杯,明日回纥人若是真敢来,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张迈说着将一碗血一饮而尽!跟着以水相送。
“干!”
数百人一起高叫:“干!”
马血并非解渴之佳物,鲜血下肚,小石头只觉得血脉***,恨不得回纥人现在就来!
“睡觉吧!养好精神,明日奋战!我要叫回纥人永远记住这面垣墙,因为这里将是他们的鬼门关!”
第二日上午,回纥人一开始没什么举动,张迈反而心中疑问:“难道昨天我们料敌失误?”
因为有准备,结果没盼到敌人,心里非但不轻松,反而有些失落。
现在的唐军已经变成一支求战的唐军,此刻的张迈已经变成一个好战的张迈!身体累,不要紧,但一定要胜利!这是武人们的骄傲!
可是,回纥却一直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连那种拖拖拉拉、没精打采的进攻都没有。
“迈哥,我们昨晚没料错!”郭洛说:“如果塞坎是再次发动像前两天那样可有可无战斗,那我们就料错了,但现在看来,我们没料错,他完全不行动,是因为在积蓄一击必杀的力量啊!”
张迈一听马上就认同了郭洛的这个说法,没错,事不寻常,必有妖异!塞坎啊塞坎,你已经振作了士气,接下来是打算用上什么手段呢?
就在下午阳光最猛烈、让人感到最干渴的时候,郭洛暗叫一声,“不好!”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干渴疲倦,而且又有唐军将士申请要到垣墙阴凉处躲避酷烈的阳光了。
“如果我是塞坎,一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
很不幸,让郭洛料对了!
山下的回纥终于有了动作!回纥的骑兵开始进攻了。
“来了,来了!”负责放哨的马小春叫了出来,其实不用他说,唐军将士全都看见了。
“这帮胡虏,真是狡猾,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唐军缺水,在这种天气下打仗,那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热,倒也算了,但每流下一滴汗水,都像是在抽出唐军将士的生命。
可是,没有人退缩畏惧!
昨夜,所有人都受到了张迈的感染,血液中的豪情被激荡了起来--
“来吧来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一字记之曰: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
“来吧!”刘黑虚狂笑:“真要渴得受不了了,咱们就喝他们的血!看看是他们的血多,还是我们的汗多!”
“不错不错--”
十几个壮士齐声响应着。
回纥,越来越近,但来势却不快,不,简直可以说是慢得出奇!看看众回纥已经上坡,前锋数十骑忽然展开了一面事物,把众骑兵都遮住了。
“什么东西?”
唐军为之一怔。
仍然与上次一样的进攻,但这次最前面的骑兵却竖起了几百厚厚的毛毡,毛毡高达丈达,宽达二丈余,人马都躲在后面,步步推进。
张迈心中一凛,暗道:“好个塞坎!”知道塞坎虽然粗豪暴虐,却不是一个纯粹的莽夫,要他只是一个莽夫,萨图克.博格拉汗怎么可能将恒罗斯交给他。塞坎凶残、猛烈又不顾惜手下的性命,却不是一味的莽夫。他虽然没将士兵当人,但就算只是将士兵当做刀剑,也不希望这批武器未换回应有价值就报废。
“这几天他们攻势缓了,原来就是要搞这个啊!”
先等取水以振作士气,然后守候到一天中唐军最虚弱的时刻,跟着才亮出他这两天所准备的必杀之器来!
那领毛毡,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但冷兵器的战场上,武器无需出奇,只要合用!
毛毡很厚,每一张都如同一面巨大的软盾,这可该如何对付呢?
郭洛、唐仁孝、安守业等都久经战阵,一看到那毛毡的厚度就猜弓弩手的箭根本没法穿透过去,就算穿透了杀伤力大减弱,回纥人就躲在毛毡后面,一步步地前进,唐军根本就没法阻止。
如果双方兵力对等,唐军大可冲出去和回纥近战,那样这毛毡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如果灯上城的垣墙够高够厚,像是真正的城墙那样,唐军也大可等他们开到城墙脚下再破回纥的这个阵势--可惜,这两个如果都存在。
唐军弓弩的最大作用就是要尽量压低冲到回纥人冲到垣墙边的人数,但他们若躲在毛毡后面,就有可能数百人一起冲到跟前--一旦让大量的部队开到垣墙之下,那时候弓弩手就会彻底丧失作用,单靠这道垣墙,怕是没法扛住攻击的。而唐军的数量又远远不如回纥,肯定是没法抵挡源源不绝涌上来的回纥军的。那样的话形势将会比第一日更加的危险。
“要让他们冲到墙边,那可就完了!”
虽然明知道可能无效,但弓弩手还是发箭射击!
“射!”丁寒山带领部分弓弩手,瞄准了巨大的毛毡一起拉弓射箭。
羽箭从飞出到射中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郭洛等心里这一秒却变得好长!心里明知道射箭多半无效,却还是抱有“万一”的期待!
“成吗?成吗?”
那是多难受的一瞬间啊。
就连山下塞坎也凝神于这一刻!
“噗,噗,噗……”
一部分弓箭被弹开,一部分羽箭都挂在毛毡上,有一部分特别强劲的恰好射中毛毡的弱点,穿透了毛毡,但可以想见,穿透毛毡后的羽箭还有能剩下多少杀伤力?一轮弓弩发射完毕后,回纥人那边却根本无人落马。
“哈哈哈……”山下塞坎得意地狂笑了起来,灯上城内唐军心里却是一沉。
“怎么办?”城内士兵都有些慌了。
郭洛眼中光芒一闪,叫道:“望空射!用如雨射法!”
一百多名弓箭手迅速拉弓,在郭洛的号令中仰天而射!
“箭雨!发!”
“嗤嗤嗤嗤嗤……”
飞箭有方面而无具体目标地射出垣墙之外,跟着呈抛物线落到毛毡后面。
“砰砰砰……”
一种冰雹打中木板铁板的声音不断传来。
“对方用盾牌啊!”唐仁孝叫道,他一听声音就猜测回纥人用盾牌防住了如雨飞箭。如雨射法注定了精准度不够,而唐军的弓箭手只有一百多人,没法完全发挥如雨射法的威力,回纥人既准备好了盾牌,唐军便很难打乱他们进军的步伐了。
“可恶!可恶!”
唐军十几个队正齐声怒吼,世间所有的战法都有破法,如果让大家慢慢想,有个时间准备,总能想到一个主意的,想到一个破法,但现在哪里有时间?
幸好,回纥人因为要举着毛毡前进,没法走快,不是一步步地挪上来,唐军还有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可是随着那巨大软盾的不断逼近,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特使!”田浩跪了下来,请战:“请许我出战,我出城去破了这毛毡。”随他跪下的,还有他的所有部属--全队的人马。
“特使,请许我们出城作战,破那毛毡!”
张迈和郭洛都明白他们的意思,田浩等是打算拼了性命,出城去破那毛毡,那厚厚的毛毡可以防弩箭,却防不了近战刀枪,一旦近战,毛毡便无所施为,而且由于毛毡又大又重,一定会妨碍上山骑兵的行动。
可是田浩要以少数人马出城,结果不问可知,那就是要将性命撂在那里,说什么也没可能回来的的。
他这么做,可不止是勇敢,更有“赎罪”的意思。
作为张迈首批近卫火的十个亲将之一,田浩的功劳虽然不如唐仁孝来得卓著,却也凭着一刀一枪拼到了队正的地位,并不愧对十亲将这个行列,但水箱被打破的事情,却让他这几天都如针在背,张迈没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着,他反而加倍地难受。
“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大家!”
但张迈却没怪他,一句责备也没有,甚至严令所有的知情人不许泄露此事只言片语。
田浩知道,一旦此事被人知道,干渴的同胞们只所会撕了自己。更何况,张迈还有一个绝密的任务交给了他。
为了大局,田浩忍下了这耻辱,可是他还在急盼有个机会以死效国,也算一雪此耻!
现在,是时候了!田浩决定,就让自己以死来雪耻吧!
“眼下,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郭洛说。他止理解田洗的心情,而且一时也想不到其它的办法,毛毡正步步逼近,已经没时间了!
“特使,请让我们出去吧!”
“对!请让我们出去!”
“特使,要快啊!”
“或者,我们一起出城,以主力冲出去乱杀一阵!”郭洛叫道。
张迈一时间却还不肯答应,说话间,那厚厚的毛毡又推进了十几步,他望着那毛毡发了一会愣,道:“不行,没用,他们尽可先杀了你们,然后再次举起毛毡。你们现在出去,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
“那我们就带火把出城,”田浩叫道:“拼了性命,也要将毛毡给烧了!”
“火把?火把!”张迈心头一动,再看看那十来支钉在毛毡上的羽箭,灵机一动,叫道:“好主意啊!”对郭洛道:“陌刀、长矛、横刀、斧头准备……不,用骑兵!我们的马还有力气吧?”他要郭洛调集两百人:“准备出城!”
郭洛沉声问道:“特使,要破釜沉舟吗?”
“不是破釜沉舟,”张迈刚才只是灵机一动,这时却越想越兴奋,大叫:“是趁乱取胜!”又叫安守业:“把石油给我搬出来!”
安守业还没明白过来,郭洛已经眼睛一亮,叫到:“妙计!”便去调遣还有力气的将士马匹。
“特使要干什么呢?”
石头等疑惑着,张迈叫道:“还愣住着干什么!准备马匹!随时出城!”
石头二话不说,赶紧翻身上马,他们很快就看见安守业等已在张迈的带领下,在箭头上绑了布条,从棉袍中扯出棉絮,塞了棉花,然后蘸了石油,点燃了!
垣墙之内,所有人眼睛都为之一亮--火箭1
回纥人都躲在毛毡后面,唐军已经在垣墙后瞄准,他们竟然都还没发现什么。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郭洛判断:时机到了!
“射!”随着他一声发喊--
百箭齐发!
这些羽箭,不求穿透毛毡,只求钉在毛毡上!
毛毡本来就容易着火,更何况箭头蘸饱了石油!羽箭与毛毡撞击的那一瞬间,石油溅在毛毡上登时起火!一块块巨大的软盾,没一会就烧成了一片片的火云!
本来赖以为防御利器,忽然之间却变成了了自杀自伤的可怕事物!着火了的毛毡一块块地掉下来,有的回纥将士慌张之下丢掉了支架大毛毡的的支架,缺了一个支点,燃烧着的毛毡便有一角倒卷下来,盖在跑在最前面的骑士的身上!
“啊--”
惊呼声从垣墙之外传来,同时是战马的惊嘶--就算有些回纥将士还定得住,战马也都被火惊吓到了!
在一转眼间,回纥的前锋由志得意满变成仓皇慌乱!
“出城!”张迈高举赤缎血矛,跳上了连捷!
没有多余的废话,垣门马上打开,
两百骑兵直冲下去!
“杀!”
“杀!”
因为毛毡已逼得很近,所以唐军骑兵冲出去后很快就插入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精选出来的四队骑兵奔入混乱的回纥人中,见人就砍,回纥的前军本来一心打算着冲到垣墙边上,所以塞坎选的这批前锋,个个力气大,弹跳力强,所有人想的也是逼近到垣墙之后如何攻进,哪知道却遭遇到了未作准备的马战!
“那个龙面将军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龙面将军”在回纥军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象征。
因为张迈那天犹如神魔恶龙般的表现太震撼人了。
但听到“龙面将军”四字,首当张迈之冲的回纥战线已有向后一凹之势。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鼓荡得耳膜有些痛,作为四个出城队正之一,田浩的表现尤其勇猛--不,他哪里是勇猛啊,他简直是在求列。最危险的地方,他就往哪里冲,甚至见到刀剑也不回避,可是偏偏就没死掉!
“啊!啊,啊--”他狂叫着,竟然赤手抓起了一片还剩下一丈多长的毛毡,毛毡已经变成了一团火,而他竟然空手就抓住了!
和田浩离得最近的回纥甚至听到了“嗤嗤”的微响--天啊,甚至还有闻到一股焦臭--那是他的手被烧焦了的,可他却恍若未觉,竟然拉起了那图大火就挥舞,挥舞,挥舞!竟然把一团火当成了武器!
所有的敌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这批唐军都是疯子吗?都是魔鬼吗?都不是人吗?
那天那个龙面将军是这样,现在这个家伙也是这样!
回纥本来在火云掉下之际就开始慌了,这时慌上又加怯,怯上又添加!马蹄乱踏,不断有人落马!
张迈本来只打算将这伙骑兵冲溃,但眼见回纥越来越乱,自相践踏,干脆一勇无前,直赶着败兵杀到山下去!
“止住!止住!”
郭洛一见,叫道:“步兵准备!出垣接应!”
陌刀队、横刀队、长矛队,都已准备出城!
唐军安排在灯上城,有龙骧、振武两营外加一百多名民壮,这几日的作战已经伤亡了数十人,可这一刻全体将士的士气却都被调动了起来,人人兴奋--因为这是唐军进入灯上城后的的第一次逆攻啊!
塞坎在山下望见,气得跳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指挥!多亏了昨日他的炫水作秀,回纥士气正旺,山下众兵将又见主帅亲临阵前,都稳住了阵脚。
“敢再退者!杀!”
他两帝的一千名骑射一起放箭,将溃退的士兵射死!“给我冲上去!”
死了一百多人后,那些往山下逃的士兵中有一部分掉转了马头,这就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的兵流,这个兵流很乱,却离塞坎主力尚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保证了回纥的主阵不被冲散,同时这混乱也成了张迈继续前进的阻力!
乱糟糟前进的阻力!
乱糟糟中,有几匹马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小石头,旁边有人叫道:“保护主帅!”小石头抛起了,塞坎好几个亲兵都大叫:“小心绳子!”
其实这时小石头离他还有好远,抛绳子杀伤力精准度都不如射箭,小石头连续两次以绳索立功,可是战场之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尤其是面对同一个敌人时。这一次,这个少年却是造次了!
但塞坎也望见过者米中套的经过,心中有了杯弓蛇影的疑虑,一见小石头抛强索,尽管离得还远,竟然吓得勒马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全线皆退,幸好同时数十名骑射同时发箭,慌乱中虽大部分落空,但小石头的坐骑仍然被钉中了十几处,哀嘶一声倒地而死,小石头的左手、右腿也都中箭,滚在地上。
张迈刚才见小石头单骑冲出已暗叫不好,在百忙之中望见小石头中箭落马,在那一瞬间不知这个爱将生死如何,心头一痛,如被剜了一刀!
大石头叫道:“弟!”就在乱阵的边缘以绳索套出,小石头伸出右手让绳索套住,大石头一振臂,在骑射手第二轮箭雨到达前把弟弟拖了上了自己马背。小石头才离地而起,他刚才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射成了一个蜂窝!
石头在半空瞥见,这个泯不畏死的少年直到这一刻才一阵后怕。
张迈望见,心下大慰,引兵弧形回冲,趁着马车未疲,冲了回去。
这一仗回纥又死伤了四百多人,超过一多半不是死于唐军刀下,而是被自己人射死、踩死,就军势而言更被唐军冲到了山下,形势比第一天尤糟,更让塞坎恼怒的是他竟在阵前露怯,大失威风!
却听山上传来了齐声耻笑,高呼:“塞坎妙计安天下,赔了毛毡又折兵!”
连叫了好几次,塞坎问:“他们在鬼叫什么?”
兵将中有个懂得唐言的上前翻译,气得塞坎一鞭把那翻译抽下马来狂打:“这帮该死的唐寇,我不打下这座贼窟将他们碎尸万段,誓不罢休!”